疏离与耦合:中国网络文学发展动力分析

2022-03-17 06:03:15许兴阳
三明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网络文学文学

许兴阳

(六盘水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学院,贵州 六盘水 553000)

历经20多年,作为新媒介文学形态的中国网络文学已初步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既不能用通俗文学、大众文艺来框定,更不类于精英文学。而每一种文学类型的产生和发展都有着其独特的发展动力,本文拟针对影响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的各种要素进行分析,探究其发展的路径。

一、发展动力系统建构

(一)策动力

现代文明国家的本质就是契约型集体,其行为准则最重要的依据就是律法、制度条款等契约文本。改革开放以来,国家结合社会变化、经济政策等因素而及时探索、调整、制定新的文艺政策。在一定程度上,20多年的中国网络文学之所以得以较大发展,其最大的策动力就是国家制定的相关文艺政策。

邓小平同志的 《在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的祝辞》(1979年)针对改革开放的新形势,调整了文艺政策,提出了更加科学合理、成熟理性、宽松务实的文艺方针,为文艺的繁荣打下了基础,虽然那时网络文学并未诞生,但《在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的祝辞》确立的文艺创作人民性和多样性原则,为网络文学最初十多年的发展指明了方向,并孕育了强劲的策动力:“我们要继续……坚持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的方针,在艺术创作上提倡不同形式和风格的自由发展,在艺术理论上提倡不同观点和学派的自由讨论。”[1]3-6

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自20世纪90年代渐次在中国形成,文艺领域有了新动向、新矛盾,文艺价值与经济价值之间的矛盾日益凸显。文艺的体制化、商品化、资本化、网络化、泛娱乐化、大众化、边缘化等,已经在某些方面不同程度地影响着精神文明的进一步发展。1997年中国第一家文学网站“榕树下”诞生,1998年痞子蔡的网文《第一次亲密接触》正式宣告网络文学诞生并初步显现出蓬勃的生命力。原有的文艺政策虽仍在执行,表面还算平稳地处理着惯常的文艺工作,但已无法全面而科学地应对新出现的问题,政策的调整已势在必行。

有鉴于此,国家先后通过了《关于修改〈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的决定》(2001年),颁布了《互联网著作权行政保护办法》(2005年),制定了《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2006年),发布了 《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2011年),出台了《网络文化市场执法工作指引(试行)》(2012年)等一些政策措施。《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2013年)专门设置了“第十一条、推进文化体制机制创新”。这些量身打造的制度条款,释放了文艺领域的无穷活力,保护了包括网络文学作家在内的文艺工作者的利益,为网络文学发展保驾护航,策动着更多更好的网络文学作品出现。

2014年12月,《关于印发〈关于推动网络文学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的通知》的发布,既是第一次从国家层面肯定了十多年来中国网络文学影响力和取得的成绩,又采取了规范、净化网络文学行动——针对淫秽色情信息、传播侵权盗版作品等各类行为开展了专项整治,加大了对各类网站平台的执法检查。文学网站如腾讯文学(创世中文网)、百度文学、纵横中文网、盛大文学集团、晋江文学城(晋江原创网)、起点中文网等,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整改。2015年10月,《人民日报》发表了《中共中央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就网络文艺的发展,提出了一系列措施。2021年,中国作家协会重点帮扶了30部网络文学作品,各级作协采取不同形式的活动培训网络作家。

正是在全球化、市场化的大背景下,国家鼓励文艺多样化发展,鼓励发展网络技术,为网络文学出现十多年“野生”发展期营造了较好的社会氛围、法治条件和创作环境。国家机制体制的策动力作为外力,推动着文学领域缓慢发展着,却又给中国当代文学一个加速度,促成了网络文学的诞生与发展。

(二)原动力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决定着包括文学在内的艺术走向。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中国的全面推行,资本的能量也被放大。市场逐利的本性使游戏、动漫、网络文学、视频网站等得以蓬勃发展。资本对文学的影响毋庸多言,但网络技术展示出了迥乎异常的活力和特质,竟也成为文学发展动力之一。正是网络技术与文学网站的出现,扰动着传统文学的发展轨迹。网络技术与资本组合,形成了一股生生不息的原动力,为中国网络文学的发展注入了巨大的活力。如果说是20世纪的西方技术孵化了现代派作品,那么21世纪的网络技术则直接催生了网络文学。

第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表明:到 2021年12月,中国网民数量达10.23亿,手机网民数量达10.29亿,网络视频用户(含短视频)达9.75亿,网络文学用户达5.02亿,“较 2020年 12月增长 4145万,占网民整体的 48.6%……‘网络文学+音频’成为 IP开发的着力点……‘网络文学+短剧’成为网络文学IP改编的热门赛道……网文平台、短视频平台等相继入局,形成了网文平台提供文学 IP,短视频平台制作播出的模式”[2]。快速发展的网络技术、手机阅读终端和不断壮大的网络作家,在文学场域中引发了一次颠覆性的变革,也拓展着作家观察与体验的疆界。中国网络文学深深地扎根于新世纪网络技术环境下的社会土壤里,因而呈现出与传统文学全然不同的生长速度与发展态势。没有网络技术就没有网络文学平台、网络作者或者写手、网络读者(网民),也就不可能出现网络文学。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讲,作为原动力的网络技术决定着网络文学的发展和未来。毕竟“‘网络文学’概念的中心不在‘文学’而在‘网络’,不是‘文学’不重要,而是网络时代的‘文学性’需要从‘网络性’中重新生长出来”[3]143。

中国网络文学草创期的第一批网络文学作家要么是那些被传统文学刊物拒之门外的文学青年们,要么就是工作、生活不得志却又怀揣文学梦想的底层愤青们,或者就是偶然闯入网络平台惊鸿一瞥的“不速之客”。对这些作家或者写手们而言,网络文学平台就犹如一个各类文学样式的试炼场,一个展示心路历程而又无人干涉的擂台,一个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发表自己见解的忏悔室,一个有着无数粉丝追捧又能实现文学梦想、大展拳脚的造星地。于是,网络技术如一台大马力的引擎,为文学生产的作家们提供着亘古未有的内生动力,催生了无数网络文学“大神”。这些“大神”因超强的盈利能力(年盈利1000万元人民币以上)而不时挤入“中国作家富豪榜”前列,如无罪、月关、唐家三少、骷髅精灵、血红、我吃西红柿、天蚕土豆等,而传统作家基本进入不了前二十名,更让那些怀揣各样梦想或企图的写手们前赴后继于网络文学。

网络平台的搭建、网络技术的开发和作者的收入,离不开资本的投入。虽然传统文学的传播也需要资本、市场,如出版费、发行费、仓储费等,但都是有形、可控、可预测。网络文学平台不仅为网络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强大的原动力和狂欢的园地,还部分地摧毁了传统,疏离了体制。

(三)内生力

宏观上讲,网络文学并未脱离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的运动轨迹。网络文学只是中国文学自身发展、传承、创新等的内部运动,是中国当代文学自身演进的必然结果,是文学内生力推动的呈现。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因为政治性优先于文学性,“十七年文学”及“文革”十年文学乏善可陈。改革开放后,随着政治环境的宽松和文艺政策的调整,中国当代文学迎来了转机。在西方文学思潮的影响之下,先锋文学、改革文学、朦胧诗派等文学出现,通俗文艺如武侠小说、言情小说等也渐被重视。至20世纪90年代初期,当代文学中的诗歌边缘化、散文平民化、戏剧平庸化、小说中心化,为21世纪中国网络文学尤其是网络小说的崛起预设了时代背景。随着20世纪90年代影视业的强势发展,置身后现代主义场域中的中国当代文学,其通俗化、娱乐化、消费化已悄然萌生。恰值此时,网络技术在中国得以推广,文学网站逐渐增多,网络文学随之出现,中国当代文学再一次走到十字路口。所以,中国网络文学的诞生是中国文学内部的需求,是当代文学发展的内生力使然。

当然内生力的向度还包括网络作家的创作动机、网文爱好者的心理需求等。毕竟,为了吸引更多的读者,增加受众的情感体验,追逐更高的利润,文学网站采取迥异于传统的创作模式、阅读终端、分享互动、打赏激励等策略,专业化、细分化作品种类,“绑架”作者或者写手去创作出诸多迎合各种类型的读者与阅读市场的作品,以满足不同年龄和类型的读者在某方面的感觉经历、情绪体验和情感震颤的体验需求,推动草创期的作者或写手们创作出诸多背离宏大家国叙事、销损崇高主题、腹诽高雅文化、抛却“文以载道”旨趣等不同程度疏离主流的网络文学,诸如盗墓小说、玄幻小说、穿越小说、同人小说、架空小说等,构筑了中国网络文学光怪陆离的狂欢盛宴,牵拉着中国文学的发展。

网络文学整合传统文学的资源,结合技术文明环境下的当代语境,内生出融新奇、怪诞、惊奇、魔幻、神奇等元素于一体的故事情节,激发了读者潜在的猎奇意识,满足了读者私密的窥探欲,让读者体验着冲突性十足的情节,毫无心理负担地穿梭于多次元世界中。中国网络文学为读者再造了一个崭新的时代神话,“其基础功能就在于为人类提供情感体验的神奇效应,帮助人们在虚拟或超现实的情境中,激发人类想象力的极致扩张,从而让人类适应和驾驭虚拟技术带来的社会变迁,让人类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和日常生活的物理世界之间,自由转换思维模式。科技越是发达,人们对超现实情境的体验就越是迫切……中国网络文学以虚拟情态的、超现实的奇幻、玄幻、科幻、都市异能等等类型为常见形态,就不足为奇了,这是对人类心理需求的有效回应”[4]。

被读者和网民们所津津乐道的消遣娱乐的网络文学,虽然第一次把传统意义上的文学作品从高高的神坛上拉了下来,因为“阅读、写作和绘画是思维的高度提炼,也是深刻思想和沉思熟虑的行动的媒介,现在却被这种即时交流削弱了”[5]213。当然,被削弱的不仅仅是精英写作所曾牢牢把持的读者群和消费市场,还有“五四”以来形成的新文学传统的部分意义。在市场化、商品化和主流文化的共同推动下,当下的中国文学正经历着深刻的裂变。网络文学的异军突起,使得中国文学再次走向历史的交叉口,是中国文学的成长阵痛,也是文学内生动力的必然选择。

综上,中国网络文学正是耦合了各种动力源,如制度、资本、技术、精神、作者、读者等方面的各样要素和需求,才得以萌蘖、发展并逐步壮大。

二、疏离的表现与发展动力的耗散

任何制度的制定虽都来源于生活并具有一定的前瞻性,但极度复杂而又迅捷变化的实际生活必然会产生层出不穷的新情况,从而出现不适于现存制度条款的现象,亦即制度总会在某些方面滞后于社会发展的实际。20多年前,面对刚刚起步的网络文学,国家并没有也不可能立即制定出因应网络文学的机制体制,这就为二者的疏离埋下了伏笔,其必然结果就是动力的耗散。

一是评价体系、评奖机制、激励机制等方面,网络文学较受歧视。网络文学的发展离不开国家制定的决策、规划等总体性制度的策动,而每一次文艺政策的制定与调整都会影响着包括网络文学在内的创作走向。其中的文学评价、评奖等机制更是会反作用于网络文学。而这些规则的制定者,绝大部分是体制内的从业人员。在这个机制中,作者必须借助文联和作协主办的文学期刊,经过重重的考验和漫长的审核,方能发表和传播自己的作品。加上部分文学期刊自身业已呈现出机械化、边缘化、关系化的倾向,致使新老作者难以及时更迭换代,不能很好地适应瞬息万变的社会需求、读者和年轻网民们的趣味。这种行为不仅在无形中削弱了制度本身的策动力量,而且造成了网络文学渐次疏离于主流意识形态、体制机制之外,使其恣意而野蛮地生长。

二是理论研究、学术阐述、文学史书写等方面,网络文学也不太受欢迎。相较于火爆的网络文学创作,2010年之前学界对网络文学思潮、作品等方面的理论研究、学术阐述异常苍白和孱弱,对网络文学的文学史书写更是乏善可陈。毕竟不论是理论研究、学术阐述,还是文学史书写,话语权基本都掌握在体制内的从业者或者学院派手中。他们中的大多数习惯囿于学术会场、书斋、图书馆、教室等场所,手捧较为简短的纸质书,细嚼慢咽,体悟其间妙义,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读完、体会、理解流布于网络上数量庞大、动辄百万千万字的网络小说。该行为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业界(学界)不能全面细致地梳理网络文学,更遑论客观公正地阐释并将其写进文学史了。如丁帆、朱晓进主编的《中国现当代文学》(2007年)[6]和孟繁华、程光炜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2009年)[7]根本就未提及中国网络文学,陈晓明的《中国当代文学主潮》(2009年)[8]仅在第十九章第三节“‘80’后与网络写作”简单提及网络文学。2010年以后,对其进行学术研究的状况已有较大改善,但没有提及或者很少涉及网络文学的文学史仍较多存在,比如朱栋霖主编的 《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2013》(第三版)(2014年)共计 82万余字,而涉及网络文学的却不足5000字[9]。相较而言,洪治纲在《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十五讲》(2017年)[10]的最后一讲“网络文学与类型化写作思潮”则是为数不多较为关注中国网络文学史及思潮的研究。

三是传统出版和网络出版,可谓是冰火两重天。传统的写作载体无疑是纸张。但自从网络诞生之后,一切就变得吊诡起来。网络出版的零门槛、零成本、传播效应的巨大化等优势,严重冲击着传统出版业。相对于纸媒出版业来说,网络技术及网络文学不啻于是位陌生的闯入者,是个异质与他者。网络文学快节奏的产出,加上热销网络文学作品惊人的市场效应和盈利能力,不仅显示了纸媒出版业的低效,也在无形中减少了其市场份额,降低了其利润。因此,对于这种“反叛”行为,手握诸多资源和权限的传统出版业从业者们自然是漠然置之,虽心中不免惊慌。几经博弈,这种漠然和俯瞰最近几年有所转变,但距离将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同等视之,路途尚远。2021年,网络文学《大国重工》首获中国出版行业最高奖——中国出版政府奖(第五届),实属不易。

另外,耦合了技术、资本、作者、读者和文学资源等的平台,合成了推动网络文学发展的动力,本应做大做强,然而资本的劣根性并非愿意,毕竟资本遵循的原则是快速而无限地以最小的成本攫取最大的利润。如此,资本市场重视网文“大神”,忽视写作“新手”,无形中形塑着网络文学发展的方向。这似乎是个悖论:资本借助作者谋利,却又疏离非重量级作者;资本希望长期赢利,却又目光短浅。被疏离的作者苦苦挣扎,被耗散的动力必将抑制着中国网络文学的健康发展。

从诞生以来,中国网络文学便迅速成长,类型之多、数量之大、产出之快,令人咋舌,如2020年网络文学平台就推出2905.9万部作品。因为“网络的时代是数字化的时代……只有以量的形式存在的东西才有价值,网络的时代只有浏览没有阅读,评价一个网络公司的业绩和效益,只有浏览量是个唯一的标准,浏览量就是一切IT行业的数字化生存的实质”[8]554。结果“在新媒体上出现的却是‘旧文化’,所有新媒体让我们感觉心跳不安的就是被压抑的现代性,就是晚明的散文传统,就是鸳鸯蝴蝶派,就是‘封资修’,就是‘五四’以来革命意识形态要排斥的旧文化。新媒体装了旧文化,使得我们的人民文学感到很困难,似乎要变成‘人民币文学’”[11]46-47。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虽然当下的网络文学也不乏精品,但仍然被很多学院派、经典的阅读者与阐释者视为异端。除了商品化的社会环境和资本的“逼迫”和“压榨”外,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读者阅读趣味的刁钻与多样化阅读需求。于是,为了迎合读者,新媒体上自然会出现部分与体制相疏离的作品。这些作品不仅严重浪费了资源,败坏了创作环境,还劣币驱逐良币,使得真正优秀的网络作品难以最大程度地发挥应有的作用,展示应有的价值,这无疑会耗散着中国网络文学前进的动力。

三、耦合的必然与发展动力的合成

网络文学自从诞生以来就一直不停地与机制体制、网络技术、作者、读者等要素互动、互渗、耦合着,毕竟网络文学本身就是一个开放而自足的体系,这就必然为发展动力的合成铺就了一条金光大道。

(一)机制体制上的必然选择

国家的发展离不开精神文明的建设,一个民族的进步必然依靠文化艺术的滋养。社会精神文明建设的客观需求必然会促使国家正视生机无限的网络文学,重新设计机制体制,调整文艺政策,诸如网络技术的研发与推广,评价、阐释新媒介生产机制和网络文学创作的原则、方法,网络文学平台的规范管理,文学史书写疆界的拓展,高校网络文学课程开设,等等。这些措施和行为必将“收编”更多的网络作家,耦合各方力量,从而减少动力的耗散。中国高速发展的社会进程和网络技术的巨大进步,尤其是智能手机App的开发和5G技术的推广,必将进一步耦合网络技术、网络文学创作、网络文学机制等方面的关系,推动网络文学继续往前发展。

网络文学出现之前,中国文学在制度的加持和认可下,较为缓慢地运转于固有的机制与文学范式中。但网络文学出现后,新旧两种机制和范式开始发生碰撞与摩擦,使得发展动力产生了疏离。但这种疏离只是相对的,毕竟在诸多环节里,两者都有着交融与渗透。目前,传统体制正走在收编并规范网络文学的路上。如2009年7月,体制内的鲁迅文学院携手网络文学平台“盛大文学”,组织“网络文学作家培训班”,开“收编”之先河;2010年、2011年,鲁迅文学奖和茅盾文学奖向网络文学作品打开大门;2014年,浙江省网络作家协会成立;2014年的“净网行动”和2018年的“网剑行动”督促文学网站增设敏感词筛查技术,采取系统自审、人工抽阅、读者检举、删除文档、闭锁文本、直接下架等方式,规范创作行为;2015年,国家出台与网络文艺发展相关的政策法规,且在各样“体制榜”“官方榜”“政府榜”的文学评选中,网络文学作品不时出现;2016—2019年,全国网络文学重点园地工作联席会议连续召开;2021年9月26日,由中国作家协会和浙江省人民政府共同主办的“2021中国国际网络文学周”在浙江乌镇开幕。强大的包容力和再造力使得网络文学开掘出诸多新可能,而新与旧的交锋与融合,势必耦合各种元素,凝成强大动力,推动中国当代文学不断获得前进的力量。

(二)文学网站的精细化管理的内在演进与资本市场的自我整合

网络技术的快速发展不仅提升了社会生产力,便捷了政府的管理,改变着人们工作、生活方式,还拓展了一个全新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人际关系、生活环境、交友方式等都有了巨大的变化,故文学网站也必须与时俱进,不停地升级换代,精细化管理,方能规避制度上的“障碍”,应对层出不穷的新情况、新变化,赢得市场和读者,从而赚取更多的利润。

资本市场也是如此。比如,2013年资本携手互联网,强势进入手机游戏行业,重点关注玄幻小说,为改编游戏、动漫圈定优质资源;2014年12月移动和 PC两大客户端联手组建咪咕数字传媒有限公司,整合网文、视频和动漫等市场要素;2015年3月阅文集团整合腾讯文学与原盛大文学,囊括了QQ阅读、起点中文网、新丽传媒等业界知名品牌。接着的几年,各头部平台的网络文学IP版权策略发生了很大变化,加上“七猫中文网”开放免费阅读、付费阅读日益饱和、实体出版盈利有限等业态嬗变,逐渐形成了以阅读服务为基础、版权运营为重心的发展模式。如2021年,字节跳动推出“番茄畅听”,网易云音乐上线“声之剧场”,腾讯音乐收购“懒人听书”全部股权,等等。网络电影、微短剧、季播化、分账剧等影视行业的新玩法吸引着网文企业的注意力,细化了IP改编的途径和方式,而潮玩、剧本杀等线下实景娱乐场景的授权经营,体现了资本敏锐的嗅觉。这些自我整合跑马圈地,目标明确,直指网络文学市场,期待打造更多的“大神”和主流化的文学精品,淘出更多的真金白银。于是不被资本培养、受众较少的非“大神”作家开始抛弃自己的情怀和宏大追求而去创作语言浅白、主题单一、套路满满的“小白文”。资本的新动向无疑影响了中国网络文学的生产方式与作品内容。

(三)文学经典化的内在需求

任何作家在创作的潜意识里,都想使自己的作品成为能够流传后世的经典,虽网络文学作家还有增加点击量的附带压力。

如果按照美国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于1943年在《人类激励理论》提出的“需求层次理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来衡定,大多数网络作家基本达成了前面四个需求。于作家而言,“自我实现需求”的目标就是作品要成为精品,成为经典。目前,网络作家和体制内作家频繁切换身份,串台互迁,在文艺圈内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比如,传统文学作家金宇澄于2015年获得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的《繁花》,首发却在网络上。金宇澄说自己在网络文学平台连载《繁花》之时:“是会激情万丈,会 24小时沉溺于自己虚构的环境中,每时每刻会在小说的氛围里,那么多读者在等待,那种兴奋和幸福,巨大的热情和责任压力,都是闭门写作者根本体验不到的氛围。这方面的压力,一旦变成了动力,作者会极度投入。我记得写《繁花》到中期,我天天只为这部小说而活,没有一点其他兴趣,像一个怀孕的女人,什么事情都无感,只注意内心的这个新的生命。这和一般的写作不一样。”[12]而网络作家出身的安妮宝贝、江南、四丫头等人近几年的作品不一定首发于网络,部分已改为纸媒书出版,且作品内容更加重视主流意识形态的书写,眼界越发开阔,注重更深广的社会价值的展示。这些作品已经不是网络文学,而是真正的传统文学。值得一提的是,中国136位知名网络作家于2020年12月30日联合发出《提升网络文学创作质量倡议书》,提出一系列目标和举措,意在网络文学精品化。这就是文学经典化的召唤结果,是网络文学的归宿之一,也是当代文学内在机理自我调和的成果。

由此可见,传统文学、网络文学,文化精英、专家、文学爱好者……界限变得模糊,正是当下中国文坛的现状。“在官方机构、传播渠道等社会力量的高度关注下,网络文学已逐渐形成自己的话语体系,即以大众性为主导,以商业化为推手,以创新性为方向,在拓展类型化文学的疆界、提升文学阅读公共性的同时,逐步实现与传统文学的融合。”[13]34-35耦合已显而易见,动力似充分凝聚。

(四)读者的个性化选择

当下中国网络文学的主流读者群为“75后”“80 后”“90 后”“00 后”。“75 后”从小读港台武侠、言情等小说,产生了一些网络文学网站的创始人、早期的“大神”。“80后”翻阅或创作网络类型小说,看动漫,玩游戏,成为“爽文”拥趸或实践者。“90后”全面崛起,男性向、女性向界限不清,游走在二次元的世界里。“00后”则在后宫、穿越、玄幻等种类繁多的网络小说中寻找着自己的喜好之作,筑起一个个“铁粉”部落。在价值、趣味、审美观上有着较大差异的四类读者,他们和媒介一起形塑着中国网络文学的状貌。

任何文学作品总是能满足读者在某些方面的欲念:或道德,或宗教,或圣洁,或黑暗,或原始,或肉体、或暴力……网络文学更是以其私密性而受读者推崇。厕身后现代主义文学大潮之中的网络文学更加注重文本与读者、文本与文本、文本与文化之间的即时对话和交流,更加注重阅读体验。网络文学打破了传统文本固有的自足性、僵化性、封闭性,借助强大的网络技术,迅捷地将文本推送到各种网络系统中,爆炸式地传播到不同类型的读者面前,而来自不同领域、行业的读者因为不同的阅读旨趣,立即会出现不同的声音。

在这个压力巨大、竞争激烈的飞速变化的社会,年轻的网民或者读者自然会选择能让自己缓解压力和焦虑且容易读懂的网络文学。大多数的网络文学充其量是一种通俗的娱乐性的作品,也正是这一点,网络文学既获得网络文学爱好者的鲜花和掌声,又受到经典主义者、传统作家、文学史编撰者和各种奖项评委们等不同程度的贬低。可是存在即合理,知名网络作家几百上千万的年收入就是很好的证明。或许芒福德说得对:“文学不仅是娱乐工具,它们首先是直面现实、拥抱现实的卓越尝试。”[5]275当下的网络文学或许没有很强的时代意义,但却正刺激着众多读者的反应,满足着他们的幻想和欲望,耦合着各样元素,丰富着中国当代文学生态。

另外,近年来中国网络文学现实性题材的逐渐增多或许正是上述几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2017年反映现实题材的中国网络文学已超过半数,而2021年中国“网络文学更加关注现实题材,作品质量进一步提高……正能量题材成为创作潮流,现实主义作品质量不断提高”[2]。如2021年出现了一大批优秀的现实主义网络文学作品,如 《复兴之路》《中国铁路人》《大江东去》《大国网安:缚苍龙》《大医凌然》《传国工匠》《朝阳警事》《网络英雄传》《草根石布衣》《我的1979》《浩荡》等。

总之,中国网络文学正是在对家国叙事、政治图解、崇高主题、传统出版业等的疏离及对技术、资本、读者、欲望等的拥抱,却又在与书写快感、赚取利润、文学经典化等因素的博弈中,寻求相互间的耦合。其合力就是由中国文学自身发展、传承、创新等内部动力和国家文艺体制机制、网络技术、资本、市场等外部动力构成。如何整合好内外合力,是中国网络文学面临的重大问题,也是决定其发展方向的关键因素。

四、结论

在中国网络文学短短20多年的发展过程中,政治体制、资本市场、技术演进、文化使命、网络粉丝、网文作者、阅者评者、传统与现代、新与旧等要素悉数登场,旁涉广泛,却又搭建起了一个相互依存、相互制衡、相互渗透的场域关系,充分展示了厕身其间的中国当代文学场,在综合动力的作用与反作用下,文学各元素的地位与位置已有了悄然变化。因而如何认识、发展和评价网络文学,是中国当代文学绕不开的重大时代命题。或许正如邵燕君所说:“只有建立起一套网络文学批评话语,才能真正建构一套网络文学的评价体系。”[14]33中国网络文学的发展及其评价体系的建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网络上即兴的、化名的或经过反复转帖的无名氏的创作打破了传统的文学体制……许多作品没有现实和想象的区分,在篇幅与修辞等方面突破了传统文学的规范性……感受、冲动、表达欲望对决规范和体制,网络写作从文学体制中解脱的过程就是网络文学成长和发展的历程。”[15]18解脱绝非易事,网络文学对决体制或接受收编的过程中是否会因规训过度而“迷失”于“主流化”,从而丧失创新精神?是否会因资本裹挟而成为文艺“傀儡”?是否会因太小众的“部落语言”而不被更多的普罗大众、体制派等所认识并接受?答案不得而知。因而,疏离和耦合就成为中国网络文学发展必然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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