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新词“杠精”探析*

辛 慧

(海南师范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随着网络媒体时代的快速发展，一批新词如“杠精”等涌现网络，并爆发出了强大的生命力。网络新词的诞生既是时代背景的体现，同时也反映出人们在网络媒介环境下的语用心理。

一、“杠精”含义与兴起

“杠”在现代汉语中意为“较粗的棍子”或“(用笔等画的)粗的直线”[1]150，“抬杠”比喻“争辩”[1]480，“杠精”中的“杠”就是抬杠的意思。“杠精”中的“精”，是类词缀。“类词缀，具有类型固化指人及类推性的特征”，即指“某类型的人”。“杠精”即是网友对热衷于抬杠、抬杠成瘾的一类人的称呼。[2]

“杠精”一词出现于2017年，是“X精”家族的后起新秀。其最初活跃于网络社交平台，转而又频现各类报刊网页的新闻标题中，如：

例1人民日报谈“杠精”：打压别人刷存在，真有含金量？(《人民日报》2018年5月15日)

例2遭遇“杠精”网友：回句“你真可爱”以柔克“杠”(《人民日报》2018年5月15日)

例3《清单人生》：这个“杠精”老太太的故事，有趣又催泪(《钱江晚报》2018年5月28日)

例4谢娜想怼杠精结果写错“杠”字 反被嘲笑没文化(新浪娱乐2018年11月7日)

例5美股大跌！杠精特朗普再发狠话，三大“野蛮人”半路截胡加息真的悬了？(搜狐网2018年12月18日)

例6迷之自信的“嘴强王者”，“杠精”是怎样炼成的？(百度网2020年7月1日)

上述例句中的“杠精”，有的带有一定的贬义色彩，有的则“可爱”得让人几多欢喜几多愁。如果与“杠精”杠上了，就会发现他们往往不按逻辑常理出牌，一句话便能把我们噎得哑口无言，甚至气得青筋直冒，有时又会笑到泪奔。

二、“杠精”历史与渊源

虽然“杠精”一词是近年才流行起来的网络用语，然而它绝非现代人的专利，历史典籍、传说、戏曲、小说中活跃着众多的“杠精”们。

《庄子·秋水》中庄子与惠子就曾有过这样经典的“杠精”式对话：“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之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3]给后人留下了经典范例。

春秋时期的“名家”又被称为“辩者”或“察士”，该派擅长论辩之术。“名家”代表人物如公孙龙，其诡辩经典“白马非马论”，还有“名家”思想的开山鼻祖，与庄子抬杠“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战国惠施。

南宋著名文学家苏轼与佛印禅师这对欢喜冤家相互调侃、斗文打趣，他们之间众多的经典对话看似“杠精互怼”却又充满了智慧，其中最有名的是苏轼与佛印关于一首诗的轶事。苏轼将自己非常得意的一首诗派人呈给佛印，诗曰：“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佛印读罢，在其下批曰：“放屁。”苏轼得知后，怒气冲冲地过江找佛印理论。而佛印则在其门扉上贴一张字条迎接苏轼，字条上曰：“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面对“杠精”好友的“怼”与“损”，苏轼虽连连败下阵来，但内心却暗暗佩服好友佛印的眼界与境界。[4]

近现代小说中的人物“孔乙己”老先生在酒馆被人揭穿偷了何家书被吊打一事时，“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孔乙己的一番言论，并未洗脱自己的清白，反“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5]

现代社会的网络流行文化、“流量社会”正在改变着大众的生活方式与交流方式。互联网电视、网络聊天软件、网络视频弹幕、网络评论留言板、互动直播间等互联网平台的便捷性、快捷性、互动性、多角度全方位性与低准入性，给了“杠精”们更多的展示机会与表达空间。他们有的“打压别人刷存在感”、有的能言善辩口若悬河、有的无理也要争三分、有的惹事生非惹人非议、有的金句连连值得思考回味、有的释放了自身压力、有的排遣了他人生活、有的只为博众人一笑。

三、“杠精”及其“X精”类词语流行原因

“杠精”作为“X精”家族成员，其火热程度几乎可以比肩之前同样火爆网络的“戏精”。加之近年流行起来的“猪精女孩”，以及之前就被人们所广泛熟知的“妖精”“狐狸精”“玉兔精”“猴儿精”“马屁精”“闯祸精”“卖嘴精”“是非精”“人精”“磨人精”等，“X精”家族真的可谓是“人才济济”。它们有的通过文学作品、有的通过影视剧作、有的通过报刊新闻等各种途径，进入了人们的言语交际之中。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积淀后，有的转瞬即逝，有的则留在了我们的语言系统中成了具有特定含义及语用功能的固定词语，并具有了极高的能产性。

“X精”中的“X”可以是名词性词语，如“狐狸”“兔”“人”“猪”等，也可以是动词性词语，如“杠”等，还可以是形容词性词语，如“酸”等，甚至还出现了短语结构“磨人”等。“精”，《说文解字》注曰“择也。从米，青声”。本义为经过择优挑选出来的上等好米，后随词义的演变发展引申出精华之意，如“精品”等，又再由物转喻指人，如形容类似某物特征类型的一类人“狐狸精”“猪精”等，如指精通擅长某类事物的一类人“马屁精”“闯祸精”“是非精”“杠精”“戏精”等[6]。“X精”结构中“精”通过语义引申与转喻获得义项，并长期处于“X精”结构中使其逐渐具有了“类词缀”功能，以及“X精”中“X”的多元性，使得“X精”类词语拥有了强大的衍生力及创造新词的能力。这正如例7新闻标题所说的那样：

例7杠精完了，戏精哭了，酸精登场了！(新周刊2018年5月11日)

“X精”类词语的火热流行，不仅因其自身具备强大的造词能力，也离不开这类词语所附带的丰富的语用信息。在形容类似某物特征类型或精通擅长某类事物的一类人时，“X精”传达的语用信息可带有贬义，如“狐狸精”“马屁精”“是非精”“杠精”等，也可无明显贬义如“猴儿精”。但在不同的语境中，“X精”所附带的语用信息又会随着语境而发生变化。陈琛曾总结过不同语境下“戏精”可表褒义，如称赞高超的表演、形容动作可爱有趣的人或物；可表贬义，如过分炫耀表现；亦可褒义贬用，讽刺“刻意伪装自己的真实面目，表面一套，背后一套”。[6]

仔细探究不同语境下的“杠精”，可表贬义指抬杠成瘾、吵架找事的一类人。如：

例8杠精酒司机演技爆棚 化身围观群众坚称“我不是我”(青岛电视台今日2018年12月7日)

例9“杠精”出没！夺得诗词大会擂主的外卖小哥被怼，网友怒了…(中国经济网2018年4月3日)

例10“今天吵架又没发挥好。” 6题教你反杀杠精(百度网2020年9月4日)

贬义褒用指对待事物较真认真的一类人。如：

例11谢谢你杠精穆帅 和你的粉丝吵完架 我更懂足球了(新浪体育2018年12月20日)

“杠精”及其“X精”族群的流行离不开特定的社会环境及特定历史时期的流行文化媒介，如“狐狸精”得益于中国神话传说故事及志怪类小说，“玉兔精”得益于神话小说及影视剧作，“猪精”“戏精”“杠精”则得益于网络流行文化及“流量社会”的强力推动。流行语作为社会语言的变体，需要社会流行文化媒介的承载，更离不开言语使用者的介入与传播。言语使用者的年龄、地域、心理认知以及社会认知等因素都会影响到流行语的发展和传播。而社会心理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如车飞认为的“娱乐减压心理、模仿从众心理、群体参与心理”等[7]。同时，借助网络流行文化载体及“流量社会”的强力推动，加之“X精”类词语的高产性、语用丰富性，“C位出道”的“杠精”及其“X精”族群势必将精彩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