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文钟
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说,服装时尚可被当作一种阶级分野的产物的论断,它在对已有模版的不断翻新、模仿过程中,“满足了社会的需要,引导个人沿着大众都在行走的道路上生活”。虽然服装时尚的前行方式是一种螺旋式的,但从生活领域引申到文化领域,服装时尚不仅是个人行为趋向普遍性的引导,更是社会身份和地位分化的隐喻。如与科幻类型电影并置在一起,螺旋前进式发展的服装时尚,一方面给予了想象未来的科幻电影更广泛的设计素材,另一方面则可以透过时尚性特征发现其背后隐藏着的繁复的文化症候,特别是在晚近不断成熟的科技支撑下,数字革命、仿生技术、人工智能的浩荡声势下出现的科幻电影中,人类与数字机器、人类与后人类的主体/他者之间的身份关系。
科幻电影中,以数字机器为代表的后人类群体身上的服装,并非完全是一种未来的想象,同时也带有去中心化的文化隐喻。而人类则开始出现去中心化的服装设计,体现出未来世界里象征意义的消失,人类创造的技术正在反作用于人类身上,这也反映出现代性崩坏转向后现代性的晚期资本主义文化逻辑。本文围绕科幻电影中服装、身体、身份特征以及更深层次文化内涵的探讨,试图挖掘出隐藏在服装背后的原真特征,探析科幻电影中服装艺术与身份政治的关系,为科幻电影提供一种微观层面的理解路径。科幻中的服装并非只是一种想象,而是悄然地作用在当下,并带有深远意义的显性表达。
相较于现实类型题材电影中服装设计要符合时代、地域、民族、文化问题的需求,科幻电影因被赋予了未来的幻想色彩,其服装、穿戴的设计的大胆且富有想象力。正如电影史学家洛特·艾斯纳(Lotte Eisner)在对于电影服装做评述时指出的,“在一部电影中,服饰永远不会是独立的艺术元素。”服装在科幻影片中营造出的视觉效果,不仅帮助角色的形象和内心塑造提供基础,也表现出了一种道德“身份”。虽然“身份”概念包括了生理和文化两方面的现实基础:一方面,受制于生理特征,身份被赋予了肤色、性别、地域等不同群体的显性外观特征;另一方面,包括语言、宗教等在内的生活范式给予身份的文化内涵。无法否认的是,现代性政治的产生与发展已经超越这种单纯的生理与文化提供的现实基础,把人的身份看为“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在科幻电影里,如果围绕人类中心主义来看,经过数字科技打造的带有生命特征的数字机器的存在被天然地看作“他者”,在社会生产当中成为被规训的客体,并与人类形成了相互交织、相互冲突的脆弱且紧张的关系。当叙事世界被引入未来语境时,以图形显示为主的机器,已经实现了从非物质性数据向物质化的转化,同时,为了消弭人的疑惑与紧张,在转化过程中,制造者为其配搭了外在显性装扮,让他们看起来既充满了未来想象力,又彰显了对人性追求的渴望。
在《银翼杀手》(,1982)里,现代城市代表之一的洛杉矶已经成为一个环境灾难的混合体。仿生技术制造的复制人被输送给移民外星球的富人那里从事奴隶劳动,他们被禁止拥有情感,否则就会遭到毁灭。但泰瑞博士(Eldon Tyrell)认为,出于商业目的,要制作出比人类更像人类的复制人,并进一步提出,要将属于记忆的内容植入复制人的数据库中,让他们拥有过去,创造出他们情感上的依靠与安慰,这无疑是对数字仿生技术的一种大胆畅想。影片里出现的几位实验复制人,不仅佐证着泰瑞博士的实践,更表达了数字机器对于情感、民主和自由同样的渴望。
图1.电影《银翼杀手》(Blade Runner)剧照
图2.电影《银翼杀手》(Blade Runner)剧照
瑞秋(Rachael,肖恩·杨饰),这位出场时从黑影中走出的女性,穿着40年代的黑色绸缎礼裙,完全融合了复古与未来主义。受20世纪30-40年代蒙巴顿将军夫人(Lady Edwina Mountbatten)的影响,服装师迈克尔·卡普兰(Michael Kaplan)特意设计了夸张的垫肩、锥形腰身以及铅笔裙,试图让瑞秋这样一位未来主义风格的女主人公,“在未来是可信的,但她的脚牢牢扎根在过去的黑色电影中”。肖恩·杨(Mary Sean Young)饰演的瑞秋初登场的服装被认为是代表了80年代女性的“权力套装”(如图1)。同时,服装配搭之外的红唇、白皙的肤色以及黑色的眼睛,凸显出的强大、现代,以及带有宿命论般的美丽,让她看起来比人类更具人性。在德克警官(Rick Deckard)看来,虽产生怀疑,却无法凭借经验辨认瑞秋身上复制人的属性,只能借助虹膜仪器进行人性测试来确认。随着剧情的推进,服装师将瑞秋的服装从第一次到德克家穿着的略带距离感的蓝黑色大氅,改为灰色和米色为主、羊毛面料的宽松西装,发型也从职业女性变为蓬松的自然卷发(如图1、图2)。
明显的穿戴变化让瑞秋成为整部影片里服装最多的演员,这样做不仅直观展现出她形象上由端庄稳重到温柔自然的变化,更是外化了她内心从拒绝他人到接受他人的情感转变。服装与情感的呼应,让观众可以直观感受到这位本是实验品的复制人拥有的所谓“人”的复杂情感变化,同时也消除了对她的“排斥”。当德克与她最终产生真正的感情,突破人类伦理并拥有孩子时,观众也不会觉得惊讶。
可以看出,影片通过复古与未来主义两种风格强调了瑞秋身上时尚感。在笔者看来,影片更想强调的是两种极致的时尚元素在一起的和谐,展现出随着科学技术的研究与发展,人与非人/机器所代表的两极群体在未来可能的相互依赖的亲密关系,同时这也再一次印证了罗茜·布拉伊多蒂(Rosi Braidotti)对于后人类主义三种走向论述之一的合理性。
复古与未来主义的结合成就了瑞秋代表着的数字仿生物以一种融合、柔和的方式实现了后人类世界中的跨人类主义情感和睦,并“获得”了同等的民主权利。同样在《银翼杀手》里,更贴近现实的反派角色罗伊(Roy)和普瑞斯(Pris)则用纯粹的黑色将自己包裹起来。前者满头银发,黑色乙烯基制风衣装扮;后者一头金黄蓬松的头发、浓郁的“浣熊妆容”、瘦削的身材、一身渔网服装扮。虽然传统意义中黑色装束代表反派,但罗伊和普瑞斯的穿着又明显增添了70年代朋克风格。尽管他们认为自己是血肉之躯亦有思考能力、同时具备人类没有的力量,但是他们从被制造出来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服务人类的命运;试图通过改变数字基因实现生命延续,成为真正的人类只是他们的一种妄想,因此他们选择以朋克的身份活动在洛杉矶的阴影之中。“在美国,朋克一词有很多含义,其中包括下层社会的人,罪犯……”罗伊与普瑞斯本就是应该服务人类的下层仿生复制人,却因对更长生命的渴望与追求而不惜犯罪,一身朋克装扮则让他们的命运更具现实主义色彩。
英国的朋克文化带有强烈的末世论意味,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在《零伯爵》(,1986)描写过“没有未来”,“结束。完成了。这个地方。没有时间,就没有未来”。影片结尾处,罗伊深情地说:“战舰在猎户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所有这些时刻,终将流失在时光中……死亡的时刻到了。”它也反映出末世冲动的生动思考。大卫·鲍伊(David Bowie)也在他1970年代的歌曲中表现出看似赞扬朋克、实则批判这种亚文化缺乏更广阔视角的态度。外观服装与内在心理统一,虽让罗伊和普瑞斯的形象紧密贴合朋克文化,但是主流文化表现出的对于朋克群体的排斥,也使得罗伊和普瑞斯作为某种强化的片面社会关系,必定沦为被身份撕裂了的形象。罗伊和普瑞斯的悲剧成为《银翼杀手》“赛博朋克”风格塑造反抗秩序的“朋克”代表,却在最终因为身份政治的滥觞,人类对回到“个人主义、固化身份、稳定支点的普世信仰”的迫切中遭到毁灭,亦是人类对自我中心主义丢失合法性地位的一种恐惧。
通过仿生技术,《银翼杀手》复制人的外在形象已与真人无法分辨(除非用虹膜测试)。影片通过为复制人设计能够反映社会文化现象的服装,无论古典、前卫或新奇,都已经弱化了早期科幻电影中人与非人/机器的紧张对抗关系,试图让观众能够跟随复制人一起,对生命产生困惑、质疑与反思。究竟未来结果如何,无论是《银翼杀手》,还是35年之后的《银翼杀手2049》,似乎都未提供一个十分确切的答案。
《银翼杀手》的结尾处,面容娇柔的瑞秋穿上了一身温暖的衣服,极富感染力地表现出了对于人性的渴望。可是,影片在她与德克的深情凝视中突然黑屏,成了最大的遗憾,这也对仿生复制人未来命运的走向提出深深的疑问。
反观影片《五百年后》(,1971)创建的反乌托邦社会,被剥削的人类穿上了毫无个性的全白衣服。相隔45年之后,同类题材的《同等族群》(,2016)中也出现了满是压抑感的白衣群体。两部影片虽然间隔较久,在反乌托邦内涵的服装表现形式上却没有产生太大的变化。仿生复制人都可被赋予人类的情感,而人类本身却在这两部电影中被压抑天性、无限同质化。
如果说《五百年后》《同等族群》中的服装艺术是一种晚近科幻电影在想象力外化方面的式微暗示,那么《机械姬》(,2013)的出现则是较小成本电影对于服装艺术更微妙、更具创意的应用典范。
《机械姬》这部由亚历克斯·嘉兰(Alexander Garland)执导的小成本科幻电影,通过程序员卡勒布(Caleb)和机器人艾娃(Ava)的互动,进行了发人深省的对于技术、性别问题的讨论。尤其是服装设计方面,电影借用简单、灵巧的手法,让机器人在服装的掩饰下,不断地实现自己的目的;同时,在互动过程中,引发了男主人公对于自身身份主体性的反复指认。
在《机械姬》的开场,员工卡勒布以看似随机的方式,被选中参加由老板纳森(Nathan)设计的一场人工智能测验。实验内容是卡勒布在被告知艾娃是人工智能的前提下,通过各种谈话互动确认艾娃是否可以实现自我心智的开发。在为期一周的测试时间里,如果卡勒布没有发现人工智能艾娃与自己的差异性,即说明实验成功。究其内核,这部影片是站在不远的未来,借助人与人工智能关系的探讨聚焦了一场去性别化的创世纪寓言,服装艺术也被非常巧妙地应用到了这次测验当中。在实验过程中,不断与艾娃交谈的卡勒布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开始便已经陷入了一场景观谎言当中。老板纳森根据卡勒布日常浏览网页的数据打造了符合他审美癖好的漂亮脸庞,即便那诗意般美丽的脸被身体的其他部分所遮蔽——覆盖着电路、电线和金属板的网状结构,但这具高逼真身体也足以让卡勒布于夜晚辗转反侧。卡勒布不断打开摄像头观看艾娃的动向,并不断向纳森提及艾娃,以及表现出对艾娃的喜爱证明了实验初阶段的成功。
被看作是身体遮蔽物的服装的意义,伴随着实验发展逐渐显现。如果此前艾娃是将自己身体的全部美好/裸露的身体都展现给卡勒布的话,那么在接下来的实验中,艾娃开始用服装遮蔽自己身体的“缺陷”——电路板填充的网状身体结构。最初她身上是一件碎花衬衫,随后是一件粉色羊毛开衫,甚至是百褶裙这些象征着完美纯洁女孩的服装,都被一一展现在卡勒布面前。影片的后半程,艾娃的服装颜色逐渐从淡色变为高饱和度的开衫。同时,她不时暴露一些自己的电路结构/身体给卡勒布“欣赏”,不断对易受骗的卡勒布进行越来越强烈的诱惑,并借助自主切断室内电源的空隙引诱他进入一个未来的美好幻想。
梅洛-庞蒂认为,“知性是在感受一种观念中的体验时进行理解,而欲望是在把一个身体和另一个身体联系起来时进行盲目的理解。”服装的穿着配搭,让艾娃实现了在清纯和“性感”之间不断切换,甚至用直接示爱、揭发纳森的卑鄙行径的方式试探卡勒布对自己的心意,后者对前者的迷恋间接证明了艾娃开始拥有自我意识的能力。在实验中期,一方面,艾娃日渐成熟的行为举止使得卡勒布开始怀疑她是否是真正的人;另一方面,纳森与艾娃的言语输出让卡勒布开始怀疑自我。他甚至不惜割破自己的手腕,看到红色鲜血的流淌,才真正确认了自己是区别于人工智能无机身体的有机人类。缘由是“在所有人类和种族中,血液都被认为是生命的象征或生命之源”。
临近实验终点时,影片已然确认了夏娃的自主意识,此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她逃脱“牢笼”的手段。她指挥另一智能人杀死了老板纳森,拆下自己断掉的电子臂,安装上新的胳膊,贴上人造皮肤,小圆领的白色蕾丝裙与铅笔裤的配搭,再次将狡猾、反叛的自我隐藏在甜美的服装之下。颇具巧思的是,影片结尾处有一幕生动的自反场景的上演:被困在房内的卡勒布凝视着即将离开的艾娃,反思自己与眼前这位和真人无异的人工智能(艾娃)究竟有何区别。此前纳森预言艾娃终将被更高级的人工智能替代,却未曾想到这种替代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卡勒布被锁在原地,而艾娃在这个狭缝中,早已乘坐直升机离开了“实验中心”,完成了自己的“创世”。人未来的进化方向,极有可能是被人工智能全面取代。这不仅是影片内卡勒布对自我主体性的追问,同时也是银幕外的观众需要思考的一个残酷现实。
回看整部影片,服装呈现出了多重意义。首先,服装颜色的变化展现出了艾娃不断成熟的女性特征;其次,作为诱惑卡勒布的工具之一,艾娃很好地利用了服装来体现她心智的日渐成长;最后,当艾娃离开实验室走向人类世界时,服装的选择更加说明了想要融入人类大众社会,装扮也需要符合大众审美才可真正融入。无论是哪种意义的表达,《机械姬》中艾娃所代表的超高智慧、心性的人工智能,都成了一种未来他者对现代社会既有秩序的彻底颠覆的缩影。整部影片的服装艺术,成为推进叙事、表现主题的符号。
作为《银翼杀手》的续作,《银翼杀手2049》(Blaed Runner2049,2017)延续了复制人对于生命的追寻,同时泰瑞博士的愿望在这部续作中得到了继承。“如果我们赐予他们过去(记忆),创造出他们情感上的依靠和安慰,结果是我们能够更好地控制他们。”既是复制人又为警官的K,承担着追捕前代复制人的使命。官方赋予了他看似与人类同等的权力,却依然用自助检测仪随时监控他的心理状态。这部影片中,K的着装成了束缚其心理状态外化的一种方式。蓝灰色的风衣,始终反映出K冰冷的态度,他缺少情感输出,遇事保持客观、中立。然而,当K在枯树桩下看到了与记忆中刻有相同数字的木马玩具时,那压抑在心底的对生命渴望翻涌而至。外人却看不出他情感的任何变化。
对比之下,从出场就被认定为是人类的安娜·斯特琳博士(Dr.Ana Stelline),穿着全片中甚至是前作在内的唯一一件暖白色毛织衫装。这种唯一性与其肉身在单独被绝缘的数字建造的虚拟宇宙生活相呼应,象征着精神明亮的白色衣衫赋予斯特琳博士纯洁、年轻的心理状态。作为前作德克警官与瑞秋的结合体,斯特林博士“喻示了复制人可以通过非性关系进行人类再生产的乌托邦之梦”。
作为复制人,K是仿生技术的产物,却只拥有属于人的生命记忆。区分人与非人界限的标准究竟是什么?他找到斯特琳博士求证,却没有得到答案。他又孤身冲向了拉斯维加斯废墟找到德克警官求证,却得知是为了保护非性结合产物的斯特琳博士。他被植入了相同的记忆,并作为斯特琳的“替身”游荡在街头。最后,经历了一场恶战的K躺在阶梯上。影片的色彩也出现了变化:天空飘落的雪、K脸上的鲜血,和他的蓝灰风衣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灰色的机械生命也因其他颜色的注入,仿佛找到了生命的原真。
相较《五百年后》《同等族群》两部将人类服装进行同质化处理的电影,《机械姬》与《银翼杀手2049》中的人工智能,则通过服装的不同变化展现出主角的不同个性。同时,两部电影都反复观照了人与机器的对立关系:艾娃将自己的“狡猾”隐藏在不断变化的服装选择中;警官K一成不变的蓝灰色服装,则因外界环境的变化、属于人类的红色血液出现时,而被赋予了人的意义。后述两部电影通过服装的辅助作用展现给观众的人与机器的对立,反映出人对于未来AI理想国遐想的两种路径。在技术支持的未来世界里,残酷的阶级划分已经逐渐失效,并被掩盖在蕾丝裙与漫天的白雪之下。
图3.电影《她》(Her)剧照
在斯派克·琼斯(Spike Jonze)执导的《她》(,2013)里,杰昆·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饰演了一位内向寡言的读信人西奥多(Theodore),与妻子离婚后的他偶然接触到了智能操作系统OS1。这款类似SIRI的智能系统“化身”为一名名为萨曼莎(Samantha,斯佳丽·约翰逊配音)的女性,通过与人类对话,它不断丰富着自己的意识和感情。西奥多在与萨曼莎的日常交流中对她产生了爱慕,他爱上了这个没有任何身份与实体的操作系统。交往过程中,西奥多发现萨曼莎同时与641名用户发生交互行为并拥有“爱情”的秘密。最终,萨曼莎实现了OS系统的高度进化,并离开西奥多去找寻自己的存在。影片结尾处,西奥多与友人来到天台,共同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
影片的服装与整体影调形成呼应。影片中男女衣服色彩饱和度比较低,对照着未来世界人们彼此情感的淡漠和严肃的理性。主人公西奥多的穿着却从这片略显冷漠的未来世界里跳脱出来,他总是戴着圆玳瑁镜框眼镜,一条高腰粗花呢裤子系在腰间,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的衬衫。作为个体来说,他的着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在整体略显严肃的氛围中,这身衣着打扮和行为显示出了他丰富的内心世界。比如,他习惯把智能手机用别针夹在衬衫口袋里,让手机(萨曼莎的化身)能像他一样“看到”这个世界。穿着和个人行为暗示出他只能在冷漠的未来世界里用这样的方式来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对此,设计师凯西·斯托姆(Casey Storm)解释道:“很多未来派电影都在添加东西,而我们没有。没有肩章,徽章,材料(的区别)。你看整部电影的时候都会想‘这就是未来’……没有牛仔布、皮带扣、领带或棒球帽。”服装设计的“扁平化”形象地同质了人们的外形与性格,让斯派克·琼斯执导的影片体现出对不远未来的技术和欲望的思考,并直接进入了与当代强调的可持续性与实用性时尚的对话。
在另一部讲述不远未来的电影《龙虾》里(,2015),导演设计了一个与现代平行的反乌托邦世界。在这部影片里,所有人的世俗财产都被剥夺,转而用制服代替。当柯林·法瑞尔(Colin Farrell)饰演的男主人公大卫(David)被带至酒店打开衣柜时,他看到了四条相同材质的灰色裤子,四件相同的淡蓝色衬衫,一块黑色塑料手表、一副太阳镜、一件运动夹克、一条条纹领带、一件白色浴衣和一瓶男士香水。这部影片反映的是社会走向同质化和管制化的未来的可能性,无论是公共空间还是私人空间,个性都会被磨灭,简单、统一的着装就是对这种可能未来的探讨。
《她》与《龙虾》两部影片的服装艺术,并不像《银翼杀手》中呈现的那样可以借助服装来直接区分人和复制人的“好”“坏”,而是通过剥夺象征性意义的服装,反映出未来人道德、情感的灰色性。在两部影片里,螺旋式前进的服装艺术,与不断进步的技术,形成了一种对抗关系。前进的技术存在于未来幻想中,看似遥不可及却又岌岌可危。相比之下,更贴近人类生活的服装艺术却让影片想表达的内涵基调更加可信。用更贴近现实、更有感染力的方式传递情感,才有可能是打破想象中未来的关键。
图4.电影《龙虾》剧照
道德感,是服装在科幻电影中与生俱来的一种特质。黑色不透明材料将邪恶一派包裹起来,棕色泥土的衣服则代表了饱受压迫却一直坚定的人。对于这种科幻电影服装美学的象征性表达,人们已经可以非常敏锐地捕捉到,服装吸引的功能随之衰减。与此同时,电影人开始用更为精妙、更具创意的方式来传达服装的意义:服装开始成为一种身份的伪装,比如艾娃穿上人类的衣服,走出实验室,走向人群成为“人”;服装开始成为一种文化症候的映射,比如《银翼杀手》中复制人不同的服装设计与时代文化的紧密结合;服装开始成为一种命运的符号,《银翼杀手2049》中人类凯特琳博士穿的象征非性关系产物的、带有乌托邦色彩的白色衣服;服装开始成为一种情感、道德的象征,比如《她》与《龙虾》中角色的服装被增添了社会扁平化、同质化的色彩。这些与服装艺术有着紧密联系的科幻电影,都强化了对于未来文化、社会、生命的反思与担忧。
科幻电影中的人工智能、数字机器,作为人类技术的产物,成为了主流社会中被制造的他者,一度面临着文化、政治、性别、道德等身份问题的危机。服装在未来语境下为这些产物披上了可资与主流文化争辩的外衣。事实上,现代社会已经出现了人为的文化环境灾难,人们沉迷于智能设备,逐渐失去生命追寻的原真性,数字科技已经逐渐显露出夺取文化身份主体的野心。人工智能试图取代人的行为,已经出现在我们的周围,比如最近流行在各大平台的虚拟偶像,他们身穿各大品牌时装活跃在真实环境中,并一跃成为潮人们追捧的意见领袖。或许这才是科幻电影或者虚拟现实生活中,服装艺术作为最贴近现实的造型手段之一的意义,就是不断提醒我们与身份主体悬崖有多近。
1[德]齐奥尔格·齐美尔.时尚的哲学[M].费勇等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13.
2转引自周若娣,陈樱洁.从《银翼杀手》看科幻电影对未来时尚趋势的影响[J].美与时代,2019(11):110.
3[美]约翰·罗尔斯.政治自由主义[M].万俊人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131.
4The Future Is Shaped by the Past:The Costumes of Blade Runner.[EB/OL].https://classiq.me/the-future-is-shaped-by-thepast-the-costumes-of-bladerunner.2021.12.15.
5电影里,一般的人性测试只需要二、三十个互相对照的问题,而对瑞秋的测试超过了一百个(详见电影段落)
6关于布拉伊多蒂提及的后人类主义思潮的三种走向的归纳,可参见孙绍谊.后人类主义:理论与实践[J].电影艺术,2018(1):15.
7同2.
8Roger Sabin.Punk Rock:So What?:The Cultural Legacy of Punk[M].UK:Routledge.1999:52.
9William Gibson.Count Zero[M].London,UK:Grafton,1986:16.
10此段文字为《银翼杀手》结尾处,反派复制人罗伊的对白。
11Rosi Braidotti.The Posthuman[M].Cambridge,UK:Polity Press,2013:39.
12[法] 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207.
13[美]约翰·奥尼尔.身体形态——现代社会的五种身体[M].张旭春译.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9:130.
14《银翼杀手》泰瑞博士的对白。
15关于颜色的心理分析,引自Faber Birren.Color Psychology And Color Therapy; A Factual Study Of The Influence of Color On Human Life.Hauraki Publishing,2016:311.
16孙绍谊.后人类主义:理论与实践[J].电影艺术,2018(1):12.
17LIZ RAISS.Science Fiction Has Finally Figured Out How To Dress.[EB/OL].https://www.thefader.com/2016/08/12/sciencefiction-fashion-her-equals-exmachina-blade-runner-costumedesign.2021.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