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艺术“神人道同”观刍议

◎周俊洁

古希腊是西方文化艺术思想的发源地之一，希腊神话中对诸神的形象构建，对诸神的行为、秉性等描述无不体现了人本主义精神，显示出“神人道同”的特点。希腊神话中诸神与人同形、同性，这和东方神话中的神是截然不同的。东方神话 中的神祇往往有着至高无上的神力和权利，具有高尚的品德和形象，犹如真善美的化身，具有教化意义，希腊人则以人的形象来创造他们的神，诸神有着美丽的外表和超乎常人的神力，但神的性格、思想、品格却与人无异，形象饱满、鲜活而自然。如众神之神宙斯，作为神界最高统治者，却专制贪婪，花心好色；如守护婚姻的女神赫拉，冷静、奔放，集美貌与权力于一身，却善妒、骄傲任性；如海神波塞冬，拥有仅次于宙斯的权利，既有平和美丽爱民的一面，又同时有着恐怖暴躁的一面，还如人一般好色、报复、嫉妒；如 赫淮斯托斯，瘸腿、丑陋、脾气暴躁，但心地善良手艺高超。

一、神人道同，神与人有着相同的七情六欲

古希腊人认为，宇宙万物的形成就是神族家庭生育繁衍的过程，世间的万事万物包括太阳、月亮、河流、海域、风雨、雷电都是神灵，通过神族家庭的繁衍，宇宙万物如此被创造出来。神也有家庭，有亲情有爱情，神的婚姻家庭也未必神圣无暇，神界第一家庭神王夫妇远远谈不上幸福美满和谐幸福，他们钩心斗角，同床异梦，互相暗算，相互提防，面对风流成性的宙斯，赫拉时而隐忍，时而发泄，迫害宙斯的子女和情人，与凡人无异。

神灵中母亲对自己的子女也是舐犊情深、无微不至。当海洋女神忒提斯知道自己的儿子阿喀琉斯被预言有朝一日将会战死沙场， 于是握住阿喀琉斯的脚踝将他浸入冥河，希望通过 冥河的浸泡赋予他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身体。瑞亚生下了许多 孩子，但克洛诺斯对自己的孩子心怀戒心，生一个吃一个，瑞亚为了保护自己的爱子，悄悄在克里特岛生下宙斯，托付给仙女奈亚丝照顾养育在洞里，还请库瑞斯族男神在洞口挑战舞，以掩盖宙斯洪亮的哭声，用一块石头欺骗克洛诺斯那是他的孩子。

神有同情心、怜悯心，普罗米修斯造出人类，维护人类，为了给人类争取食物，不惜在献祭的公牛上动手脚而激怒宙斯，盗取天火偷送给人类，从而受到宙斯的严厉惩罚。神也有着嫉妒心、贪欲，埃里思送来一个写着“给最美丽的女神”字样的金苹果，赫拉、雅典娜和阿芙洛狄忒三位女神各执一词争执不休，阿芙洛狄忒为了得到金苹果，许诺将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海伦送给裁判帕里斯做妻子，甚至不惜以引起战争为代价。

神不仅有着自己的爱恨情仇而且也报复心极强，睚眦必报，勒托女神感觉受到了忒拜王后的侮辱，让自己的一双儿女拿着自己的弓箭直奔忒拜王国宫殿，挨个把往后的儿女全部射死，十分残暴、冷 酷无 情。

二、神人道同，即便贵为天神亦非无所不能

在一个传说中，提丰是一个巨大的海怪，它的身躯巨大到几乎沾满了整个海洋，宙斯没有办法处理他，因为宙斯的闪电无法抵达大海最深处，就 派自己的儿子赫尔墨斯，准备一顿美味的大餐，将贪吃的海怪引出洞口，果然提丰因为吃得太多，肚子太大而没有办法回到自己的洞中，只得瘫在岸边，最终宙斯一击即中，击垮了提丰。这告诉我们宙斯虽然拥有宇宙最高神力，但也并非无所不能，也需要依靠一些其貌不扬的小神或凡人，如赫尔墨斯的机智和计谋才能重拾武器，重登宇宙王者的宝座。

宙斯和波赛冬都争 相追求的女神忒提斯，当宙斯知道忒提斯的孩子长大后将会击败自己的父亲，让父与子之间的斗争再次出现在神界，在预知了这个危 险后，诸神把忒提斯丢掉凡间，让凡人去承受被下一代战胜推翻的命运，最终忒提斯嫁给佛提亚国王，她的儿子阿喀琉斯成了特洛伊战争的关键人物之一，这是神与人无异的趋利避害心理的体现。

一些传说中诸神之所以长生不老，是因为他们饮用专门的神食和仙露，如巨人族只要吃下不死仙草就可以拥有长生不老之躯，如命运女神为了让提丰能够被杀死，哄他吃下“朝生暮死之果”使他和凡人一样难逃一死，可见诸神虽享有长生不老不死之躯，也并非是不可改变的。在特洛 伊战争中，战神阿瑞斯竟被凡人一枪刺中腹部，也会疼痛，也需要神医救治。

太阳之神及预言之神阿波罗地位高贵、身材健硕、阳光聪慧，是希腊人心目中完美无缺的男性典范，可他在情感上缺处处碰壁，遇到河神的女儿达芙妮，由于丘比特的捉弄，深爱的达芙妮在阿波罗的穷追不舍中化为一颗月桂树，使他求而不得，阿波罗遇到埃托利亚的公主马尔皮萨， 在同时面对凡人伊达斯和阿波罗的追求时，这个聪慧的姑娘选择了和伊达斯过朴素而持久的感情，最终拒绝了神灵阿波罗，阿波罗遇到卡桑德拉，把预言的本领毫无保留地教给卡桑德拉，付出了很多却依旧没有获得卡 桑德拉的芳心。

阿芙洛狄忒能够激发几乎所有神灵的情欲之火，她是爱与美之神却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爱情和命运，也不得不听从父母之命嫁给又瘸又丑的赫淮斯托斯，她有着众多的情人，其中最为挚爱的是美少年阿多尼斯，虽费尽心思百般守护仍然疏忽使少年在猎杀野猪时不幸被咬伤身亡。守护婚姻家庭的女神赫拉竟无法守护自己的家庭，而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给宙斯收拾烂摊子。阿喀琉斯在被母亲浸泡冥河后虽有着刀枪不入之身，却无法避免脚踵处的致命死穴。

三、神人道同，万物更替神人均 不能幸免

天空之神乌拉诺斯阻止地母神肚子里的孩 子出生，最终被儿子克洛诺斯阉割， 天地分离，于是克洛诺斯成为第二代神王，克洛罗诺忌惮天空之神的诅咒，害怕被自己的儿子所取代，瑞亚女神 每生一个孩子，就被克洛诺斯吃到肚子里去，最终还是被漏网之鱼宙斯所取代，自此宙斯又成为第三代神王。 新神代替旧神象征着新旧事务的更替，以克洛诺斯为代表的提坦神族和巨人神族，实际上代表着是一个原始的、野蛮的、无序的时代，而以宙斯为代表的奥林波斯神族代表着宇宙的新秩序，反映的是一个文明的、理性的、有序的和平的新世界。

普罗米修斯因巧妙的分配肉和内脏，并将火种偷送给人间，受到宙斯的惩罚，被铁链绑在半山腰的柱子上，将自己的肝脏贡献给宙斯的老鹰，普罗米修斯作为神的不死之身，虽肝脏每日被老鹰啄食干净，但到了晚上又会再次生长出来，日复一日地承受被老鹰啄食的痛苦，他不断生长的肝脏向我们显示出世界上的三种不同的时间与生命力，一种是神的永恒的不死、不会消逝的时间，一种是凡人的会由出生到成长再到老去最后走向死亡的时间，最后一种是循环式的时间，普罗米修斯不断被啃食又不断生长的肝脏，如日新月异，如昼夜交替，是世间万物不断生长——消亡——生长的时间和命运。

四、神人道同，体现古希腊风土民情

古希腊的创世神话中母亲总是和她的孩子们联合起来对付她的丈夫，父亲和儿子的关系难免剑跋扈张，这恐怕归结于古希腊特殊的婚姻和家庭结构，一方面，古希腊社会流行男人晚婚，即认为而立之年的男人才成熟，适合娶妻，而妻子的年龄都十分娇小，妻子的生理和心理都比较接近小孩，自然更为理解和同情小孩，所以母亲总是和孩子的关系十分密切，另一方面，古希腊的青年想要发财致富除了参加战争和冒险，更主要的是靠继承父亲的财富，难免导致儿子异心父亲疑心，宙斯夺权的故事有可能就是古希腊当时社会生活的真实展现，父子之战实际上就是权力之争。

赫尔墨斯偷走神牛惹怒阿波罗，最终通过把里拉琴赠送给阿波罗，两人互相钦慕对方的才华惺惺相 惜，最终成了莫逆之交，赫尔墨斯利用自己在音乐上的才华和智慧获得了阿波罗的赏识，虽出身贫贱却飞上枝头变凤凰，跃升成为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反映了古希腊社会的阶级差别和各阶层之间的依存关系，阿波罗相当于贵族的象征，出身高贵、品味高雅，欣赏和演奏里拉琴，而里拉琴实际是由民间的吟游诗人也就是平民创造的，赫尔墨斯就代表着平民，出身寒微，像赫尔墨斯、赫淮斯托斯这样的平民阶层代表，靠着自己的实力名扬四海，他们的精妙的发明创造给贵族们带来娱乐和享受，可见在民主政治流行的古典希腊社会中，平民阶层中的聪明能干之人也是有机会崭露头角、跨越阶层的，而赫尔墨斯和阿波罗的和解也反映了民主制度下希腊社会所追求的社会理想，也就是不同阶级之 间的相互融合与依存。

五、神人道同，体现古希腊人的民族精神

古希腊人崇尚自由民主，希腊神话中除了宙斯这位实力强大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外，诸神做决定往往还是要通过共同商议来决定。古希腊人对理性、自由、以及美也有着绝对的追求，这一点从他们塑造的诸神形象、故事，所崇拜的神格中不难看出。宙斯哄骗墨提斯变成一滴水，一口吞下她，墨提斯肚子里的雅典娜纵使冲破父亲的脑袋也要出生面世，主宰自己的命运。

古希腊人睿智理性，他们所崇拜的雅典娜女性，端庄、美貌、有勇有谋，是智慧与力量的完美结合，冷静而善于谋略，特洛伊战 争中她知道如何鼓舞士气，懂得通过刺伤阿瑞斯的腹部能给他致命一击。古希腊人骁勇好战，以太阳神为榜样，在古希腊人心中，太阳神阿波罗 是个英俊的金发青年，拥有青春年少、意气风发，极具英勇气质，他常手持里拉琴，佩戴神盾和巨弓，他高贵而平和， 温柔而坚定，勇敢 而节制。在神话传说中赫淮斯托斯因样貌丑陋、身体残疾被赫拉女神扔入凡间，但赫淮斯托斯自强不息、自学成才成为一名手艺精湛的工匠，最终成为十二主神之一，可见古希腊人的拼搏精神、务实精神以及对工匠技艺的重视。

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人、神、英雄往往对个体和精神自由有着执着的追求，敢于反抗命运，敢于同命运作斗争，神灵虽提前知晓了自己所面临的命运和诅咒，但仍然奋起反抗以期逃脱命运之劫，正是这种崇尚自由、敢于反抗的精神给了希腊人丰富的想象力和与命运做斗争的勇气，这是一种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也是希腊人对人性自由的不懈追求，激起他们对自由与理想的强烈渴望。

古希腊精神文化中还有一种悲观哲学，那是一种不确定性，正如神灵的爱情也并不完美，有着各种各样的缺陷一样，神所拥有的幸福也并不持久，英雄和神虽然能够追求到幸福但往往不能长久的守候幸福，这与人世并无二致。

总而言之，希腊神话中的诸神具有“神人道同”的特点，体现了古希腊独特的风土民情和民族精神，体现了他们对当时社会制度的理想追求、对人性和自由的不懈追求以及丰富的想象力和勇敢拼搏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