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超◇
王国维《人间词话》评价李煜创作,“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则俨有释伽、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①郭绍虞,罗根泽主编:《蕙风词话 人间词话》,《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选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第198页。,指出其禅意书写的倾向。五代佛教盛行,南唐禅宗尤甚,深受时风之溉与崇佛之好的熏习,李煜诗词中显露出浓郁的佛教气息,具体表现为文本特质上的禅意书写与风格上的禅理诱因二层,究其根源,正是南唐地域文化的影响与作者独特精神气质的映照。
李煜文采卓著,“有慧性,雅善属文,工书画,知音律”②吴任臣:《十国春秋》,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239页。,具有极高的文学修养,诗词创作成就斐然,素有“千古词帝”之誉。雅好著述,徐铉提及后主“所著文集三十卷,杂说百篇”③徐铉撰:《骑省集》卷二九,《大宋左千牛卫上将军追封吴王陇西公墓志铭并序》。转引自张玖青编著:《李煜全集》,武汉:崇文书局,2015年,第135页。,宋王尧臣等编校的《崇文总目》别集类二收录《李煜集略》十卷和《李煜集》十卷,别集类五收录《江南李王诗》一卷;元脱脱等编的《宋史·艺文七》收录《李煜集》十卷、《集略》十卷、《诗》一卷,惜今散佚不存。李煜词的存世情况,据王仲闻、詹安泰、唐圭璋等学人考订,确为李煜词的有34 首,存疑词21 首。其诗存世情况,以彭定求编《全唐诗》及陈尚君辑佚《全唐诗补编》考察,共16 首。本文以李煜诗词为考察对象,分析其创作特点。
南唐崇尚释迦,“南唐有国,兰若精舍,渐盛于列祖、元宗之世,而后主即位,好之弥笃,辄于禁中崇建寺宇,延集僧尼”①马令撰,李剑国校点:《南唐书》,《五代史书汇编》(玖),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年,第5423页。,且与法眼宗交往甚密,“命文益弟子行言为导师开法,再谥文益曰大智藏大导师”②吴任臣:《十国春秋》,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468页。,可见其深受禅宗思想影响。加之他心性率真自然,又经历丧亡变乱,对于生命的体悟更为透彻,故而其诗词蕴含着鲜明的禅意,具体表现在文本层面的禅味、禅思和禅境书写上。
李煜诗词中的禅味主要表现在佛教字眼的化用和独特意象的选取两个方面。首先看佛教字眼,先后出现有“无生”“空王”“穷子”“浮生”“空”等佛教用语,多集中在诗中,他不是简单引用,而是化为己用。如《悼诗》言:“空王应念我,穷子正迷家”③中华书局编辑部:《全唐诗》(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77页。,“空王”指佛祖释迦牟尼,佛说万物皆空,因而后世称作空王。“穷子”寓指三界众生,出自《妙法莲华经》的七喻之一,将三界芸芸众生比作无成就功德之穷子。李煜在此化用,“空王”之解脱之境,而“穷子”则为自诩之词,渴望借佛理以求得度脱。
其次看意象的选取。李煜笔下的意象颇具禅味,以“梦”“月”最具典型性。其写梦之处有15 次之多,李煜的写梦之作,多是历经繁华复归空寂之后的深刻体悟,“梦”与“空”相涉,因梦思空,进而顿悟万法本空的禅理。《大般若经》云:“本性空。自相空。共相空。一切法空。不可得空”④玄奘译:《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大正藏》第7册,台北:新文丰出版有限公司,1975年,第1084页。。正是缘于自身遭际及人生体验,李煜笔下的写“梦”之作才更具有哲思性,禅味浓郁。“月”本身就蕴含天然的佛性在内,月的皎洁清明象喻佛法的空虚之境。《宝王论》言:“夫佛之三身,法报化也。法身者,如月之体。报身者,如月之光。化佛者,如月之影”⑤成时评点:《净土十要》,《卍续藏》第61册,台北:新文丰出版有限公司,1983年,第686页。。李煜诗词中写月有17 次,借月营造出一种清空寂寥的意境,抚今追昔,来抒发内心叹惋悲慨的意绪。如“月照静居唯捣药”⑥中华书局编辑部:《全唐诗》(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78页。“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⑦王仲闻校订;陈书良,刘娟笺注:《南唐二主词笺注》,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25页。,并由对往昔的追思、世事无常的感叹,引发对生命本体的思考,颇合禅意的旨归。
李煜诗词中的禅思主要表现在人生苦恨的体验和空观无常的感受。首先是人生苦恨的体验。佛教“四谛”以苦为首,《象迹喻经》言:“云何苦圣谛?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所求不得苦、五盛阴苦……缘苦更乐,彼观此乐更无常”⑧瞿昙僧伽提婆译:《中阿含经》,北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42页。。经历了人世变乱和国破家亡,加之灵心善感和寄情深微,李煜对于人世的悲苦有一番深切的领悟,见诸诗词,主要表现在身、心两个层面。身苦表现为多病羸弱,一是多病的描述,诗词中多“病”“苦”二字,如“山舍初成病乍轻,杖藜巾褐称闲情。”“正悲春落实,又苦雨伤丛”;二是身体羸弱的刻画,如“自从双鬓斑斑白,不学安仁却自惊。”“老舌百般倾耳听,深黄一点入烟流”。心的悲苦主要表现在失亲之悲和亡国之痛,“雍雍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加之受辱拘囚,内心忧愁苦闷,“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由身及心,所体验到的是人世永恒之悲,而这正是万古同悲,与佛教所言悲苦观相契。
其次是空观无常的感受。缘起性空,空观思想是佛教最基本的思想。李煜诗词中的空观思想主要体现在两点,一是对人世虚空的感知,直接反映在“空”字的大量使用。这些诗词多是写于亲人离世、家国沦丧之际,对人世的变迁有更为深刻的洞察,故而更能领悟万法本空的禅意。除此之外,还有间接的书写,如“往事只堪哀”“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等,流露出的是对人生如梦的喟叹,虽无“空”字,却与写空之意相合。二是对盛衰无常规律的认识。通过运用今昔对比的手法,揭橥世事无常的道理。如“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多少恨,昨夜梦魂中”等诗词,道出好景不长、转头成空的真意。但更多的是通过写梦来传达,梦境中是故国山色,醒来后是小院庭空,梦境与现实形成强烈反差,道出“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的感叹。而这正是佛家“诸相虚妄”“浮生如梦”思想的明证。
禅宗以“清凉安往”形容佛国圣境,法眼宗提倡“清凉家风”传世。“清凉家风”指清凉之风,李煜深受法眼宗影响,不仅亲礼佛事,而且与清凉文益及弟子交往甚笃,故而诗词中显露出清凉幽静的禅境。主要是清空意象的大量选用,如“雪”“月”的频繁出现,如“阆苑有情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晚凉天净月华开。相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勾勒出一幅幅空旷清远的画面,传达出清虚悠远的意境。
李煜创作成就较高,尤以词为著,王国维盛称:“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①郭绍虞,罗根泽主编:《蕙风词话 人间词话》,《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选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第197页。,言明他对词的创变,将词从佐欢酬宾的娱乐功能提升到抒写情怀意绪,地位随之提高,境界愈加扩大。故王鹏运云:“超逸绝伦,虚灵在骨。芝兰空谷,未足比其芳华;笙鹤瑶天,讵能方兹清怨?后启之秀,格调气韵之间,或日月至,得十一于千百。”指出他情韵兼胜、格调高迈的创作特征,因而形成独抒性情的凛然气格。
王国维《人间词话》言:“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②郭绍虞,罗根泽主编:《蕙风词话 人间词话》,《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选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第197页。。指出李煜创作朴素自然、明白如话的特点。叶嘉莹言明:“飞卿的风格乃是浓丽的,此周氏之所以用‘严妆’为喻也;端己的风格则是清简的,此周氏之所以用‘淡妆’为喻也;而后主之风格则是真率自然的,此周氏之所以用‘粗服乱头’为喻也,但要紧的乃是周介存在‘粗服乱头’之下还加上了‘不掩国色’四个字,粗服乱头而能不掩国色,这才更可以见出此一位佳人之丽质天成,全无假乎容饰”③叶嘉莹:《叶嘉莹说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55页。。道出李煜创作与他人迥异,是自我性灵和精神气质的独特写照。
李煜真率自然的风格主要表现为语言和情感两个方面。在语言上,遣词造句,朴素自然、洗炼贴切,所以刘毓盘称其词作:“于富贵时能做富贵语,愁苦时能做愁苦语,无一字不真,无一字不俊”①刘毓盘:《词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41页。。是指李煜创作剔除了花间派藻艳的浮风,改为意真之笔的描摹。如同为描写女性,花间派喜雕藻顽艳,但李煜笔下的女性却真情毕露,原因在于他并不用雕采缕金刻画女性容貌、服饰,而是以任重自然之笔描绘女人的内心世界和声情笑貌。如《乌夜啼》开篇六字,便深得三味。俞平伯言:“自来盛传其‘剪不断,理还乱’以下四句,其实首句‘无言独上西楼’六字之中,已摄尽凄惋之神矣”②俞平伯:《读词偶得》,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4年,第26页。。简单六字,兼以口语和白描,不仅妥帖工稳,而且真情流露,概见其自然真率。在情感上,依其创作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作品以反映沉溺声色、纵情逸乐的宫中生活为主,如《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用明白浅切的描摹,把热恋中女子赴情人约会的鲜活情态及暗喜心理写得惟妙惟肖,感情流转自然,不加雕饰。后期作品在经历了人去楼空的深悲剧痛之后,加之内外交困感同身受,创作由对外界事物的描绘转入情感的独白,纯以白描手法直抒内心的极度悲痛。如《浪淘沙》《虞美人》等作品,将亡国之痛与人世无常的悲慨融合在一起,道出古今人世共有之悲。故王国维谓“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李煜真率自然的创作特质,一方面与他本性纯粹、涉世较浅有关系,最重要的原因则是他受法眼宗思想浸染较深。南唐五代之际,战乱频仍,民生凋敝,为寻求精神解脱,崇佛之风大炙。南唐尤盛,非止民间,历代国主都深信不疑。李煜自小受家庭熏染,加之心性澄澈,与禅理相合,更易得其深邃。在他生长之时,法眼宗流布,故而对其风格成型影响较大。细究作品,发现他真率自然的风格深受法眼宗“一切现成”思想影响。“一切现成”,又作“一切见成”,有法界现成之意。实质就是参禅者生命个体的心性智慧之涌现,或内在清净性的自然流淌和真实显现,而非人为因素就可以安排或操纵之行为。追求的是自我心性的自然袒露,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不需向外求法,只要有具足信念,则能体悟到无处不是自在之境界。考察李煜前后期的作品,无论是自然的情事,还是时运的咏叹,都是自我真性的表露,而他创作的倾向正是受禅宗“一切现成”思想影响的结果。
吴梅评价李煜创作:“正当江南隆盛之际,虽寄情声色,而笔意自成馨逸,此为一类;至入宋后,诸作又别为一类……其悲欢之情固不同,而自写襟抱,不事寄托,则一也”③吴梅:《词学通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8页。。阐明李煜创作两种鲜明的倾向,一是上文论及的真率自然,另一则是感慨寄托。因后半生经历人世变迁、社会丧乱,对苦痛有更深切的体验,故风格也由前期的绰约轻倩转为感慨遥深。
按照题材内容和写作倾向,李煜创作可划分为四个时期。第一时期是向佛向隐避祸事,作品以诗歌为多,代表为《渔隐词》。“万倾波中得自由”寄寓的是远离纷争、志向事外之意;第二时期以歌舞赏春词和相思恋情词为主,主要抒发与女子相恋,极少寄托感慨;第三时期以思悼词、怀远词及闺怨词为主,家国正哀、国势日蹙,借词作来寄托幽怀。如《清平乐》中“别”“离”“归”等字眼,明言人别离远游,实则暗指其弟遣送朝宋之事。写“路遥”“归梦难成”“离恨如春草”则喻指羁宋难归之意。写“愁”“恨”“乱”则喻指国事衰乱如草,心绪烦乱,触目皆愁;第四时期以亡国悲恨词为主。李煜沦为阶下囚后,追思故国,悲愤哀痛,处境凄凉孤寂,多回忆往事,“春华秋月”言及较多,通过昔盛今衰的对比,感叹时世变迁、忧愤难平。如《虞美人》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将人世的悲悯之情上升到哲理高度。纵观李煜整体创作,寄托遥深是他一以贯之的风格,从而形成他创作情致绵密的特点。
关于文学风格,《隋书·文学列传序》云:“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①魏徵:《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1730页。,指出特定地域与文化对创作的显著影响。南唐偏安一隅,受战火荼毒较少,社会相对安定,加之统治者以文立国,重视士人,因而形成相对宽松的文化氛围。南唐特殊的地缘政治成为文学滋生的沃土,五代诸国以南唐词为著,不仅成就卓著,而且在词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李煜笔下的禅意书写与风格成因,非止南唐文化,更有其性格气质的敦使,具体表现为地域文化、家族传统与精神品格几方面的诱因。
文化、思想的产生和发展必须以地域为依托,梁启超认为“有适宜之地理,然后文明之历史出焉”②葛懋春,蒋俊编:《梁启超哲学思想论文选》,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4年,第174页。。据黄任所载,五代之际佛教的盛况:“五代之间……而佛法独盛于其时……皆严塔庙,崇圣教,延访高僧,咨求法要”③黄任:《鼓山涌泉禅心修忠愁王祠堂碑》,《鼓山志》卷七(释王廊),南京: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6年,第327页。。南唐地处南方,自古崇信佛教,加之社会相对安定,当时国都金陵在南朝时已成为全国佛教中心。法眼宗便肇始于此。文益禅师创清凉家风,其思想受到南朝国主重视,李璟慕名延请文益禅师住金陵报恩禅院传法,一时盛况空前。据《景德传灯录》所载:“师缘被于金陵,三坐大道场,朝夕演旨。时诸方丛林,咸遵风化;异域有慕其法者,涉远而至……随根悟入者,不可胜纪”。法眼文益禅师逝世之后,其弟子道钦、匡逸等禅师皆长期活跃在金陵一隅,在弘法授徒的宗教实践中推动了法眼宗的发展与思想传播,奠定了法眼宗在江南的宗教地位,形成了以金陵区域为中心的法眼宗僧人群体。
法眼宗弘道布法、接化学人的语言既文约义丰又兼带云门宗的锋辩险绝和曹洞宗的同互细密,形成其独具一格的禅法教化风气,对文人见性明理的创作倾向影响较大。自小长于其中的李煜,心性澄明,对于禅理更易融通,促使他创作彰显出两点鲜明的禅韵,一是诗词多为写心之作,二是意味隽永。
江南素来崇佛甚殷,五代诸国以南唐、吴越和闽尤为礼敬,而南唐居首,这与南唐国主的崇奉密不可分。禅宗渐起于唐末,至五代之际达到五宗兴盛之势,即临济宗、沩仰宗、曹洞宗、云门宗和法眼宗。临济宗发展于北方,余者皆在南方传法,且集中在湖南、江西等地,而这些地方属于南唐辖境,因而南唐首都金陵成为当时著名的佛都。
南唐承续杨吴而定鼎金陵,凡历任三代国主,皆崇法不贰。陆游《南唐书》载:“南唐褊国短世,无大淫虐,徒以寖衰而亡,要其最可为后世鉴者,酷好浮屠也”①陆游撰,李剑国校点:《南唐书》,《五代史书汇编》(玖),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年,第5604页。。首先,从先祖始便极为推崇佛教。史书载“喜从浮屠游,多晦迹精舍,时号李道者”②陆游撰,李剑国校点:《南唐书》,《五代史书汇编》(玖),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年,第5463页。。除此之外,广建寺宇,设坛弘法。中宗继位后广建佛寺,“喜《楞伽经》,命左仆射冯延巳为序”③马令撰,李剑国校点:《南唐书》,《五代史书汇编》(玖),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年,第5425页。,日常与高僧往来频繁,先后与僧休复、无殷、缘德、木平和尚、应之、文益禅师、僧深交往,对于文益禅师尤为礼遇,“元宗重其人,延住报恩院,赐号静慧禅师”④吴任臣:《十国春秋》,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468页,第469页。。以致朝中百官竞相崇佛茹素。
后主受南唐文化及家风传统的习染,崇佛尤甚。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首先,兴建寺院,广度僧侣。《南唐书》云后主“酷好浮屠,崇塔庙,度僧尼,不可胜算”⑤陆游撰,李剑国校点:《南唐书》,《五代史书汇编》(玖),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年,第5492页。。至李煜亡国,南唐皇宫内建造佛寺已达十多所。其次,延宫讲法,优待僧伽。李煜与法眼宗弟子交往密切,如行言玄觉导师、智筠达观禅师、匡逸禅师等,且对僧侣礼遇甚隆,据《十国春秋》记载:
僧缘德……后主闻其名,召入禁中,问佛法大意,敕建寺于庐山。
僧智明……后主延之登座。
行因禅师……后主礼重之,诏居栖贤寺。
僧清禀……后主迎居光睦,未几,召入澄心堂,集诸方语要,凡十年,出住瑞州之洞山⑥吴任臣:《十国春秋》,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468页,第469页。。
除此之外,李煜亲礼佛事,身体力行。一是罢朝后“辄造佛屋,易服膜拜,以故颇废政事”⑦陆游撰,李剑国校点:《南唐书》,《五代史书汇编》(玖),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年,第5492页。。二是“后主与周后顶僧帽、披袈裟,课诵佛经,跪拜顿颡,至为瘤赘。亲削僧徒厕简,试之以颊,少有芒刺,则加以修治”⑧马令撰,李剑国校点:《南唐书》,《五代史书汇编》(玖),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年,第5423页。。可见,南唐的文化习尚加之家风的濡染,李煜不仅崇奉佛教,而且具有较高的佛法造诣。
徐铉《吴王李煜墓志铭》言及李煜性情“本以恻隐之性,仍好竺乾之教”⑨王兆鹏主编:《唐宋词汇评(唐五代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506页。,指出他天性仁厚淡泊,天生具有佛性。如他自剖心迹:“我平生喜耽佛学,其于世味澹如也。先帝弃代,冢嫡不天。越升非次,诚非本心……尝思脱屐,顾无计耳”⑩史虚白:《钓矶立谈》,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9页。首先,具有适意自然的淡泊之志。他自号“钟隐”“莲峰居士”“钟峰隐者”,显露自己追求佛老、志在山林的意愿,此间创作的《渔隐词》便是他心境的真实写照。其次 ,具有好生戒杀的悲悯之心。笔记载“好生戒杀,本其天性”⑪史虚白:《钓矶立谈》,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7页。,他常怀恻隐之心,恤物爱命,对于判罪“乃得少正,犹垂泣而后许之”⑫陆游撰,李剑国校点:《南唐书》,《五代史书汇编》(玖),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年,第5492页。。再次,具有宽待仁爱的亲善之念。他“专以爱民为急,蠲赋息役,以裕民力。尊事中原,不惮卑屈,境内赖以少安者十有五年”⑬陆游撰,李剑国校点:《南唐书》,《五代史书汇编》(玖),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年,第5492页。。一是对臣下亲厚,据《冯延鲁传》见记:“尝宴内殿,后主亲酌酒赐之,饮固不尽,咏诗及索琴自鼓以侑之”⑭陆游撰,李剑国校点:《南唐书》,《五代史书汇编》(玖),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年,第5525页。。二是对人亲善,“赏人之善,常若不及;掩人之过,惟恐其闻”⑮张玖青:《李煜全集》,武汉:崇文书局,2011年,第132页。。五代之人史虚白曾记李煜仪容:“叟昔于江表民家见窃写真容,观其广颡隆准,风神洒落,居然自有尘外意”①王兆鹏主编:《唐宋词汇评(唐五代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508页。。
李煜创作中禅理书写主要反映在文本意蕴和风格诱因两个层面,文本层面流露出的禅味、禅思、禅境是他性情与人格的外显,而风格层面的真率自然与感慨遥深则是思想与文化的内化。究其根源,是地域与文化交互作用的结果,也是思潮风习发展的必然,更与家族熏陶、个人情性密不可分。因而,透过李煜创作,可照见地域特质、家族文化与个性精神对其创作的影响,这也是李煜创作风格独异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