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芝英
(义乌工商职业技术学院,浙江义乌 322000)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已成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因此,在新时代的中国语境中,“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既是一切工作的价值目的,也是检验一切工作的价值标准。生活的理想是为了理想的生活,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现实生生活具有指引性、规范性。
在“美好生活”成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关键词、主题词的同时,“内卷化”(Involution)成为网络热词,在诸多社会热点事件的讨论中被社交媒体频繁使用。2020 年12 月4 日,《咬文嚼字》杂志编辑部公布评选出2020年十大流行语,“内卷”位列其中。“内卷”一词走入舆论场后,词语内涵已经扩大至生活的方方面面,其热度正呈现螺旋上升态势,专家学者、主流官方媒体开始关注“内卷”现象。
“内卷”的舆论场狂欢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可能带来如清华大学李强教授所言的局面:“人人都自称弱势群体,却对深层问题视而不见”[1]。因此,从美好生活视域对“内卷化”进行哲学层面的审视,研究“内卷化”现象的生成逻辑与引导策略,很有必要。
“内卷化”(involution),被称为“过密化”,由文化人类学家戈登威泽最早提出,用于描述一种社会文化模式的变迁规律。他认为,一种文化模式在经过一定的变迁过程后就会进入固定状态,之后就局限于自身内部不断进行复杂化的转变,因为这种固定状态很难被打破,新的文化形态也就很难产生。其后,“内卷化”内涵被拓展,人们常常用它描述某种停滞性的经济发展阶段。美国象征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在其1963年出版的《农业的内卷化:印度尼西亚生态变迁的过程》一书中讲述了其在爪哇岛田野调查中的发现:当地水稻种植等劳动密集型产业,人们一直不断地投入劳动力,也无法将农业生产延伸为更具经济效益的工业生产。他将这一现象称为农业内卷化。
在中国语境下,最初使用“内卷化”一词的是历史学家杜赞奇。他在《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一书中说到,因为人口过剩,劳动力廉价,古代中国的小农经济长期停滞而无法进入技术革新阶段,这种发展状态就是内卷化。其后,在《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一书中,历史学家黄宗智经过概括总结,将“内卷化”定性为“没有发展的增长”的经济状态。自此,“没有发展的增长”成为中国社会科学界对于“内卷化”内涵的共识性理解,并逐渐应用于不同的研究领域当中。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随着各种社会问题的产生,学者们常借“内卷化”这一概念用来分析,如有学者认为中国学术界部分学者片面追求论文数量,在象牙塔内书斋式的探讨就是没有前途的低水平内卷化现象。
“内卷化”本来是一个人类学和社会学的专业概念,有着特定的使用“圈子”。在当下的互联网语境中,“内卷化”概念的内涵不断被解构与重构,远远超越了最初对于社会文化变迁规律与经济发展阶段问题的描述。如华为内部论坛中的一篇文章认为内卷就是“向内演化,或绕圈圈”,更宽泛一点说,所有无实质意义的消耗都可称为内卷,包括无意义的精益求精、将简单问题复杂化、与预期的目标严重偏离的工作、低水平的模仿和复制、限制创造力的内部竞争、在同一个问题上无休止的挖掘研究等多种现象[2]。该文章有关“内卷化”概念的内涵比较宽泛,而“没有发展的增长”“竞争”是所有社交媒体论及“内卷化”效应时的共识。人们认为“内卷化”是一种消耗精力的死循环,无论体现在学生之间的竞争,还是职场中被广泛吐槽的“996”工作生态,对于个体而言,“内卷化”意味着付出的努力与获得的回报是不成正比的,努力往往只能维持不掉到下一个层级。对整体而言,个体的努力并没有使整体的利益提升,反而有可能带来更大的损耗。可以说,在这些夸大化理解中,“内卷化”是面对竞争时“丧”“被迫努力”“注定失败”等负面情绪的符号象征。
相反,在“内卷化”概念的扩大化理解中,一些主流媒体认为:奋斗是新时代的最强音,“内卷化”未必是无效消耗,更可以看作是竞争动力,换个角度看也是社会进步的表现。如果说有内卷,可能只是局部的暂时性的现象,或者是假象。在新时代美好社会建设过程中,伴随着国家层面的整体性赶超和局部补短板,个体的发展空间前所未有的广阔,不能把社会竞争带来的群体性压力归因于“内卷化”。
“内卷化”一词折射出了公众的社会情绪、心理需求和精神期盼。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必有它的生成机理。
熊秉元先生在《解释的工具:生活中的经济学原理》一书中指出:社会现象的出现都有背后支持的条件——存在不一定合理,但是存在一定有原因[3]。“内卷化”现象也不例外。
人民网舆情数据中心基于2020 年4 月至11 月的7 万余条微博,做了内卷词频图和不同时间段内的“内卷”相关主题分布图,从中发现最高频词是“竞争”,越处在“头部”的群体表达“内卷”的意愿越强。例如,在高等教育层面,谈论“内卷”话题最多的是“985”“211”高校,越是清华、北大这样的顶尖高校,“内卷”问题越受关注。在职场层面,尽管不少人自嘲“打工人”,但词频图显示高频职业和行业却以“白领”为主[4]。知乎这个小众、高端的互动平台,是“内卷”话题最活跃的传播平台。可以说,“内卷”是名校学生、中等收入群体、白领等利用自有的文化资本、借助媒体话语权创造的身份认同词语。“内卷”一词的爆红,很大程度是该群体对阶层固化、文凭贬值、就业形势严峻、自身发展受限等问题的焦虑。大家不仅焦虑自己能否在内卷化的白热化竞争中胜出,而且焦虑在暂时的胜出后能否在“永远的下一场”竞争中继续胜出。就算常常胜出,却依然空虚感很强。因为内卷化使得自己无暇关注自身,亦无法体会生活之美好。这种焦虑在社会转型过程中及大众传播背景下被进一步放大。真正的底层劳动者如“三和大神”群体(原指在深圳龙华区三和人才市场附近靠日结散工过活的人,后特指被社会边缘化的群体,又因他们“做一天,可以玩三天”,被人称之为大神)是很少关注“内卷”的。
美好生活理想,是以现实个体个性的丰富和才能的全面发展等为前提的,即“培养社会的人的一切属性,并且把他作为具有尽可能丰富的属性和联系的人,因而具有尽可能广泛需要的人生产出来——把他作为尽可能完整的和全面的社会产品生产出来(因为要多方面享受,他就必须有享受能力,因此他必须是具有高度文明的人)”[5]。在美好社会建构过程中,虽然个体的全面性还受生产力发展的制约,但确立美好生活本位的发展价值观是新时代的正当性所在,人总是一方面在从事社会物资资料的生产,另一方面在从事人自身之全面的社会关系和丰富性生命本质的自我生产,成为自己、确证自己。局限于物的一面的发展就是对人的发展目标的偏离。
“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6]“内卷化”一词在大学生、白领等群体中流行甚广,可以看出当代新青年努力拼搏的群体形象,但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这些群体中存在成功目标、价值评价标准和行为模式高度单一现象,部分个体在追求发展的过程中忽视了对个性的丰富和才能的全面发展。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除了包含更高要求的物质文化生活这一基础维度外,新时代背景下的美好生活还包括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多方面的内容。在美好生活视域下,生活的原初性和目的性不断被人叩问,成为诉求。心理层面的安全感、获得感、幸福感等上升为人们的“生活刚需”。人们向往实现马克思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人的全面发展的质的规定性:“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7]189渴望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描绘的生动图景,“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7]537
在现阶段,对于绝大多数的群体而言,物质文化生活需求的基础维度基本解决,但不同群体间的满足程度还有较大差距。另外,体现生活的原初性和目的性需求的“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还不能充分满足。美好生活的需要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是现实的,也是超越的,美好生活的实现是一个具体的、历史的过程。“内卷化”话题是人们对现阶段供给平衡性充分性的“呼唤”。
“任何一种亚文化都必然体现为对主流文化的价值偏离和仪式抵抗,即使并非刻意为之但在客观上也会产生这种效果”[8]。因此,对“内卷化”现象进行正确引导很有必要。
在马克思主义生活观看来,美好生活本身就是一个矛盾集合体,它是诸多矛盾的统一。“美好生活充分而明晰地展示了其主体的全民性、内涵的综合性、功能的全面性、趋势的绝对性、发展的阶段性、实现的逐步性、创造的累积性以及美好生活自身也存在着不美好的矛盾性等的特征和属性”[9]。当前,很多人过多关注美好生活内容上的物质性、价值属性上的绝对性、存在状态上的实然性、实现形式上的前进性、演进上的阶段性等特征,忽视美好生活内容上的精神性、价值属性上的相对性、存在状态上的应然性、实现形式上的曲折性、演进上的长期性等另一方面的特征。面对社会问题或困境时,很容易出现焦虑、愤懑、佛系等各种心态。面对竞争时,片面看待竞争激烈的一面,忽视了“内卷化”与“有效竞争”之间的边界,忽视了“有效竞争”所起到的正向作用。
当代中国正处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中,虽然我们摆脱了百年的屈辱,正在走向繁荣富强,走向民族复兴,但中国的发展任重道远,需要我们以更高的水平、更深的层次参与到国际大循环的竞争当中。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正在重塑世界,无论对于个体还是国家,竞争性“内卷”是不可避免的,也是高质量发展建设美好社会所必须的。
美好生活作为对人民群众理想生活样态的表达,它所指向的实际上是人的全面发展之维。社会发展逻辑既遵循财富逻辑,也遵循权力逻辑与意义逻辑。“没有经济与财富逻辑,社会发展将失去生存基础;没有政治与秩序逻辑,社会发展将失去稳定与安全;没有文化与意义逻辑,社会发展将失去方向与价值。”[10]社会发展是特定条件下的发展,但都应当是人的自由的不断扩展。在美好社会语境中,回归人本身、实现发展本身的美好是发展的意义所在,即在发展的实践过程中现实个体同步实现权利的展示、能力的提升、自由的拓展和生存境界的改善。
在美好社会,如何拥有有意义的生活,充分实现人生的价值应该是个体在追求美好生活时的价值标准。有意义的生活、有价值的人生与个体的自觉性、能动性密切相关,是在个体自我意识、自我确认、自我调节的过程中实现的。当前,很多人“被卷”是因为追求虚假需要、虚假幸福与异化消费。对物质财富的过分偏爱与迷恋,使得自己处于异化性生存与生活境遇,“遗忘了生活世界”。须知,所谓的“美”的生活是人生命的“目的性”指向,重在精神层面的体验;所谓的“好”的生活是个体对社会的价值诉求,期待社会是向善的、和谐的、公平正义的。因此,建设美好生活,不但需要我们用审美的态度对待人生,更要求我们按照美的规律去塑造人生;需要个体主动融入社会共同体,积极、从容、包容地建设共同体,达到“美”与“好”的良性互动,不断提升美好生活的质量。
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被称为“民生三感”,是人民生活更加美好的主要标志。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日益广泛,不仅对物质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需求日益增长。公共产品的高质量供给,尤其是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领域方面的,对于“民生三感”的影响非常大。推进公共产品的高质量供给,有利于解决人们对美好生活需要与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提升“民生三感”,化解“内卷”焦虑。
公共产品的质量既体现为公共产品本身的质量,也体现为公众的满意度,是“公众获得、享用公共产品的实际水平、可获得性、及时性、经济性和准确性”等方面的综合[11]。实现高质量的公共产品供给,需要从供给的均等化入手实现发展成果共享,从供给的高效化入手,提升公共产品供给的集成度与效能,满足人民群众的现实需求和期待,从供给的精准化入手,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多样化多层次的需求。另外,实现高质量的公共产品供给,需要转变公共产品供给政府单边驱动的体制,健全社会组织培育机制,提高公共产品多元化供给水平,调动需求侧的积极性,形成供给与需求良性互动的公共产品供给体制,同时健全公共产品供给中的权力运行制度、责任问责制度和质量效益第三方评估制度。
让人民群众拥有向往的美好生活是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的奋斗目标。高质量的公共产品供给一定是在贯彻新发展理念、推动高质量发展过程中实现的,一定是在扎实推进共同富裕的过程中实现的。
在社会的文明进步中,包含着不可克服的矛盾。对“内卷化”的担忧从侧面反映出人们对未来生活更高的期望和追求,这也是发展的动力所在。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不断前进,向往美好社会的人民将以社会历史主体姿态,发扬斗争精神,尽最大努力在最大程度上改变不合理的社会关系和生存境遇,不断扩大自由度,同步普遍增进福祉,全面提升总体性生存境界与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