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除贫困的中国道路

李稻葵

（清华大学，北京 100084）

人类社会发展至今，诸多国家的社会生产力和人民的生活水平都得到大幅提高，但从全世界范围来看，贫困仍然是制约现代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经过十四个“五年计划”，中国逐步消除了绝对贫困，实现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宏伟目标。回顾和总结中国消除贫困的历史经验，不仅有利于中国继续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也为其他国家消除贫困提供可资借鉴的重要经验。

一、贫困是现代人类社会的耻辱

贫困是现代人类社会的耻辱，当代世界仍然有大量的人生活在贫困中。联合国给了我们对贫困的明确定义——人类的基本需求被严重剥夺的现象还未消除，如被剥夺了食物、住所、安全饮用水、基本的卫生设施、教育以及非常重要的信息获取。世界银行和联合国衡量贫困人口的标准是每天的消费总额是否低于1.9美元（按2011年美元的购买力计算）。2017年，贫困人口占世界人口的9.3%。换言之，世界上有接近7亿人口生活在贫困中，而贫困人口几乎都集中在几个地理区域，分别是印度、尼日利亚、刚果民主共和国、埃塞俄比亚和孟加拉国，这五个国家的贫困人口占世界贫困人口的55%。从不同的角度来看，世界上87%的贫困人口来自两个地区，分别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和南亚。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把减贫的努力集中在这些地理区域。

为什么贫困问题是整个现代人类社会的耻辱？当今世界，现代人类积累了巨大的生产能力，超越了所有人的基本需求，这本可以使每个成员都远离贫困。世界上有足够的粮食和肉类来养活所有人，人类一年可以生产水稻、小麦、玉米等谷物27亿吨，每人每天可以消耗谷物1公斤，这是每个人进行活动所需要生物能量的1.6倍。但我们使用剩余粮食生产酒精，事实上只要稍微减少白酒的产量就可以帮助生活在贫困中的人养活自己。世界每年生产 3.3亿吨肉，每人每周可以消耗0.85公斤，这也表明这个世界有足够的肉类生产能力来养活每个人。根据希腊健康专家的观点，我们消耗了太多肉类，这不利于我们的健康。根据世界银行或联合国贫困人口的标准—— 一天消费总额不低于1.9美元，我们可以为那些生活在贫困中的人提供资金，只需要世界上10%的最富有的人的1%的收入就可以消除贫困。2019年，世界上全部国家的军事支出是1.9万亿美元，只要所有国家减少25%的军费开支，把钱捐给穷人，我们就能消除贫困。以上所有的数字都表明贫困是一个耻辱，但在今天的世界上，贫困仍然存在。

贫困是当今世界每个人的耻辱，我们应该采取全球性的行动共同努力消除贫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指出，所有国家团结在一起，到2030年实现的17个目标中第一个目标就是消除贫困。然而，尽管我们有共识，尽管我们有生产能力，但我们离实现这个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二、中国消除贫困的伟大成就

中国在消除贫困方面为世界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中国的贫困人口比例从1992年的66%下降至2016年的0.5%。根据中国国家统计局的数据，在过去40年里，中国农村贫困人口减少了7.4亿，但在2019年的农村地区，几乎还有550万人口生活在贫困中。①国家统计局：《扶贫开发成就举世瞩目 脱贫攻坚取得决定性进展——改革开放40年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之五》，2018 年 9 月 3 日，http://www.stats.gov.cn/ztjc/ztfx/ggkf40n/201809/t20180903_1620407.html。中国在过去的40年里在消除贫困方面的努力占了世界的70%。40年来，中国消除了8亿多贫困人口，占全球减贫人口总量的70%以上。2020年，中国提前10年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的零极端贫困。中国是人口最多的国家，70多年前美国国务卿Dean Acheson（迪恩·艾奇逊）说，中国历届政府都面临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养活人，迄今为止并没有中国政府取得成功。1974年，粮食及农业组织（FAO） 在意大利罗马举行了第一次代表大会，很多人都说中国无法养活自己，这将是制约中国发展最大的问题。到2019年，中国解决了粮食问题，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中国提名的候选人被大多数FAO成员国选举为FAO的领导人，由此可见，中国的进步为世界所认可。

三、中国消除贫困的过程

中国是如何取得如此巨大的进步的？中国通过四个阶段实现了消除贫困的目标。

第一阶段是从1949年到1978年的计划经济时代，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前30年，中国运用平等主义的原则，即人民应该是平等的，实施了一系列由政府直接提供的项目支持处于贫困中的人们。地方政府给贫困人口提供了足够的支持。在城市地区，地方政府向雇主发出了帮扶贫困人民的倡议，政府和用人单位为残疾人提供工作，为有困难的残疾人家庭提供食物或医疗服务。在农村地区，村庄是集体化的，这些集体负责极度贫困家庭的生活，也会提供基本的食物。第一阶段总体上补贴金额很低。在这个阶段，中国虽然以平等主义的原则来确保极度贫困的家庭得到支持，但是由于经济发展水平很低，仍然有大量的人生活在贫困中。

第二阶段是1978年到2012年，扶贫被列入了政府的议程。在这个阶段，中国确定了18个特殊困难地区，这些地区的可耕地数量非常少，水资源非常少。中央政府为这18个地区提供了特别支持，从救济型扶贫转向发展型扶贫，制定扶贫转移支付、财政税收优惠、利息补贴等专项政策。政府通过全面的项目来支持极度贫困的地区，如通过专项拨款来帮助这些地区建设生产设施和工厂，吸引企业进驻。1987年，中央政府宣布了一个扶贫计划，承诺从1994年到2004年，将帮助8000万人口获得基本的食物和衣服，帮助人们告别贫困。此外，中央政府建立了一个专门机构——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来领导全国的脱贫工作。

第三阶段是2012年到2020年，我们称之为习近平主席领导下的脱贫攻坚、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阶段，中国政府宣布，到2020年消除所有的绝对贫困。消除绝对贫困应该基于五个部分：食品、衣服、义务教育、基本医疗服务和安全住房。减贫扶贫项目的关键词是精准，包括精确的扶贫目标、精确的项目安排、精确的资金使用、精确的家庭保障措施、精确的人口分配、精确的扶贫结果。这是一个非常全面综合的项目。为此，政府建立了一个十分细致的登记卡，每个贫困人口都需要登记，并且都有一个特殊的ID，党政干部也被分配到每个贫困的村庄进行定点帮扶。

第四阶段是从2020年到现在，2020年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年，中国宣布已经消除了国内的绝对贫困。中国政府在这个阶段提出了两个倡议，分别是乡村振兴战略和共同富裕。乡村振兴战略就是要确保中国的农村享受与城市地区同等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实现城市和农村地区的基础设施现代化和公共服务均等化。共同富裕意味着中国社会的所有成员都享有平等的发展机会，比如上学、就业、接受培训、创办企业，也意味着政府会为失能人员提供支持。

四、中国消除贫困的重要经验

贫困是很重要的问题，世界上70%的减贫人口都来自中国，中国为世界消除贫困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而中国经验是可以供其他国家借鉴的，本文总结了中国消除贫困的六个经验。

其一，最高领导层作出最高水平的承诺。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应该致力于消除贫困，就新时代以来的中国而言，最终的动力来自习近平主席。习主席指出，必须提高农村的生活水平，特别是贫困村民的生活水平，在实现这一目标的过程中，任何一个贫困地区或贫困人口都不能掉队。因此，习主席考察了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的多个贫困村庄。在所有相关的重要会议上，习主席都会讨论消除贫困的问题，提到减贫是第一工作。对地方政府官员来说，如果扶贫工作没有完成就不能升职。最高领导最高水平的承诺是非常重要的，孟加拉国和印度等其他国家都可以效仿，把减少贫困作为第一要务。

其二，建立制度、机构来救济和减少贫困。减少贫困，仅仅依靠钱是做不到的，关键是要建立一个机构网络，采取一对一的策略。中国大约有2500个县，每个县都是中国的一个行政单位。中国东部的县通常比较富裕，中国东部9个省的343个县与中西部14个省的573个贫困县中的部分县配对，帮助西部和贫困地区消除贫困。就企业而言，无论是国有企业还是私营企业也都愿意与贫困村或贫困县结对。此外，中国有大批党政干部作为“驻村帮扶干部”被直接派往贫困地区，其中有的在大学工作、有的在中央政府工作，他们被临时派到贫困地区帮助解决脱贫问题。截至2020年底，中国已派遣300多万名干部担任贫困村庄驻村干部和25.5万名人员担任驻村工作队队员。

其三，政府帮助建立市场，让市场发挥作用，为来自高贫困率地区的产品和劳动力创造市场。来自贫困地区的产品经过仔细认证后进入市场，政府鼓励消费者购买这些产品，帮助贫困地区生产盈利，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培育市场。中国已经在22个省认证了136130种产品，涉及1836个县和39523家供应商。在2020年底，这些扶贫产品的消费规模已超过2000亿元。政府应该帮助这个市场发展起来。如果没有政府的帮助，来自富裕地区的人有可能标榜自己来自富裕地区，不愿进入该市场消费，所以这个市场需要政府来保护和培育。

其四，环境保护计划应该与减贫结合起来。很多时候人们贫穷是因为当地的生态条件糟糕，不适合现代人们生活。中国西部地区的生态环境不适合人类生活，应该将当地居民迁出，并恢复当地的生态环境作为环境保护区留给动植物。因此，中国政府开设了一些移民项目，将当地村民从那些环境敏感或环境脆弱的地区转移到其他地区。这样山区能够实施更好的环境保护措施，山崩概率减小，农民们也得到了就业机会以及相应的卫生条件等。据不完全统计，大约960万被重新安置的贫困人口已经搬进了新家。中国的这些举措对于一些非洲国家和南亚国家是非常有借鉴意义的，环境保护和扶贫是可以结合起来的，这是一个双赢的组合。但这很难实施，因为贫苦的农民可能不愿意离开，所以政府需要耐心地说服农民离开他们贫穷的家园，并给予他们好的物质条件。

其五，充实和升华贫困群众的精神世界。消除贫困不仅仅是提供物质帮助。贫困群众的精神世界一般较差，他们可能会自我怀疑、有迷信的想法和狭隘的思想。打开贫穷人的思想，提升他们的精神素养，充实和升华贫困群众的精神世界是非常重要的。

其六，需要后续扶贫项目。中国的经验告诉我们，扶贫就像骑自行车，你需要持续踩踏板，如果不踩踏板就会摔倒。因此，必须有后续的项目来减少贫困、消除贫困。党的十九大作出了一项重要战略部署，即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其重要目标之一是继续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2021年2月，中国成立了一个新的部级机构——国家乡村振兴局，其主要职能就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中国政府承诺到2035年，乡村振兴取得决定性进展，农业农村现代化基本实现；到2050年，乡村全面振兴，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将全面实现。

总而言之，贫困是现代人类社会的耻辱，我们应该致力于消除贫困。根据联合国的可持续发展计划，世界应该在2030年之前消除贫困。在减贫过程中，中国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过去40年中国减贫量占世界减贫总量的70%，其消除绝对贫困的历史经验可供其他国家参考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