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数量对中国农村父母寿命的影响研究

2022-03-15 05:44杨华磊张思清吴远洋
人口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寿命生育数量

杨华磊,张思清,张 硕,吴远洋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3)

一、引言

众多关于晚年健康的研究发现生育与晚年健康之间存在关联,生育行为作为一个重大的生命事件会对晚年健康与寿命产生影响。[1-4]最著名的就是生育与寿命权衡假说,[5-6]即生育孩子越多,寿命越短或死亡风险越高,这一直是人口学、社会学以及人类学所关注的焦点问题。[5][7-8]

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第六到第七次普查间的年平均人口增长率为0.53%,较上一个10年减少0.04%,我国65岁及以上人口数为1.9亿,占比达13.5%,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深。同年,我国育龄妇女总和生育率为1.3,处于较低生育水平。因此,我国目前面临着老龄化和少子化的双重考验,为防止未来在社会、经济等方面出现更大危机,政府进一步放松计划生育政策以达到生育水平回升的目标。2021 年5 月我国开始实施全面三孩政策。《“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明确提出“2030 年我国人均预期寿命将达到79 岁,人均健康预期寿命显著提高”的远景目标,这是让老年人幸福安康的重要指标,也是两个百年目标的题中之意。

生育与寿命的权衡关系一直倍受学界关注。在老龄化加剧和三孩政策落地的背景下,这种权衡关系对家庭生育决策具有重要意义,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能够进一步求证生育寿命权衡假说对于中国样本的适用性,扩大理论的解释范围;同时,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也有利于完善健康干预政策,能够为低生育国家积极生育政策的制定提供经验依据。

生育数量会影响父母寿命吗?考虑中国城镇化率较低,生育与寿命权衡假说对于中国农村老年人样本是否成立更具学术意义。本文以中国60 岁以上农村老年人为样本进行研究,求证这一权衡假说对于中国农村老年人样本的适用性,进一步探讨初育年龄与最后一胎生育年龄等其他生育行为与父母寿命之间的关系。本项研究采用2014-2018 年中国老年健康影响因素跟踪调查(CLHLS)数据,以1 353个60岁以上已去世的农村老人作为研究样本。本研究的创新点和不同点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研究对象选取中国农村已去世的老年人样本;研究问题考察生育的孩子数量及其性别结构对中国农村父母寿命的影响及差异;变量设置选取老年人的真实寿命,而非李建新和张浩所选择的死亡风险;[9]研究发现生育数量对农村男性寿命有显著正向影响,但是对于农村女性寿命的影响并不显著,生育与寿命权衡假说可能仅存在于生育男孩数量对农村母亲寿命的影响中。

二、文献综述与研究假设

在生育数量对父母寿命影响的研究方面,一项在瑞典进行的研究发现生育孩子数量对女性50岁后的寿命有显著负面影响,但对男性没有影响。[8]与少生孩子的妇女相比,生4 个或4 个以上孩子会使孕产妇死亡率增加30%~50%,生4个或5个孩子的女性与不生育的女性相比寿命缩短了3.5年。Doblhammer 通过对奥地利人口数据的研究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胎次增加会显著降低寿命。从第4个孩子开始,妇女的死亡率明显增高,有4个孩子的妇女死亡率为6%,有5个或5个以上孩子的妇女死亡率为10%。[10]但也有研究并不支持生育与寿命权衡假说。比如,随着孩子数量增加,父母的寿命都呈线性增长趋势;每增加1个孩子,父亲寿命增加0.23年;在少于14个孩子时,每增加1个孩子,母亲寿命增加0.32年。[11]此外,Lycett等发现生育对寿命的影响与社会经济条件相关。他们在德国西北部的研究显示孩子数量对寿命有负面影响,但这种影响仅存在于贫困、无土地的妇女群体中。在其他经济地位较高的妇女中子女数量与寿命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7]

还有学者对相关理论进行了分析。在孕育生命阶段,生育所需资源与用于维持和延长生命的资源之间存在一种替换关系,[12]大量的生育活动耗尽了原本可用于维持生命的资源。其中,一次性体细胞理论(Disposable Soma Theory,DST)认为生物体为了长寿,需要投入较多的资源用来维持体细胞的完整性,但是生育会消耗较大比例的资源,导致用来维持体细胞的资源减少。寿命延长是以减少生育为代价的。为了长寿必须减少生育,反之,生育数量越多,寿命越短,死亡风险越高。在分娩和养育阶段,生育行为通过生理或者社会经济因素给健康带来了长期负面的累积效应。多次妊娠和分娩会恶化女性健康状况,增加后期照料孩子的压力,同时导致男性有更大的经济压力和过度劳动参与。

从健康角度看,对于女性来说,分娩行为本身带来的生物反应会导致后期患冠心病和肥胖症的风险增加,[13]重复妊娠还可能长期影响脂质和葡萄糖的代谢,引起心血管疾病、内分泌疾病和某些癌症。[14-15]生育对生理健康的损害同样存在于男性群体中。从社会经济角度来看,生命历程理论认为健康是一个随时间推移而发展的动态过程,是多种风险和保护因素在生命进程中累积的结果。个体在生命历程中所经历的重大事件,如分娩和流产等事件都可能对老年期健康产生累积影响。[16]此外,生育这一事件也是男性和女性在生命历程中进入新角色的一个重要转折。生育可能带来个体社会角色、社会网络以及社会参与的改变,这些变化会对老年健康产生累积,甚至是负面的累积影响。根据健康生产理论,健康不仅是一种消费品更是一种投资品,除去生病的时间,剩下的时间既需要用于工作,又需要用于闲暇,只有工作和闲暇匹配在一起才能生产健康。生育孩子越多,母亲用于照料孩子和家务劳动的时间越多,这就挤占了母亲的闲暇时间与家庭资源,导致她们没有过多的时间用于生产健康。同时,生育过多的孩子还需更多的社会劳动换取养育资源。根据家庭内部父母的角色分工,男性往往从事更多的社会劳动。孩子越多,就要更多地参与社会劳动来获取所需资源,这有损健康,进而对晚年的健康和寿命造成长期负面的累积。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对于中国样本,生育与寿命权衡假说可能存在,但更可能存在于生育数量对母亲寿命的影响中。

从子女性别视角来看,生育男孩和女孩可能会对父母寿命产生不同的影响。男婴在孕期生长速度较快,出生时平均体重较重,[17-18]这就可能存在更大的哺乳需求。女性生儿子后的生育间隔往往比生女儿要长,[19]母体可能会因生产雄性后代而变得更加衰竭。Helle等发现对母亲来说,生儿子比生女儿的相对生存成本更高,儿子缩短了母亲的寿命,而女儿没有。[3]Van de Putte等使用弗拉芒农村地区生于1700-1870 年的样本发现尽管生育儿子数量与母亲寿命之间存在负相关关系,但是很微弱。[20]在使用波兰农村数据的研究中发现每多生育1 个女孩将使父亲的寿命增加74 周,而男孩数量对父亲寿命没有显著影响;对母亲来说,男孩和女孩数量均对母亲寿命具有负向影响,即每多生育1个男孩或女孩,母亲的寿命将减少95周。[21]Pham-Kanter和Goldman利用Cox比例风险模型估计了子女性别构成和父母死亡率之间的关系,发现无论是中国大陆地区还是台湾地区,均未显示生育儿子对降低父母死亡率的作用,而生育女儿对降低父母死亡率具有显著的作用。[22]Zeng 等发现在中国生女孩可以维持老年阶段较高的认知能力和降低死亡风险。[23]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2:对于中国样本,生育的男孩数量和女孩数量对母亲和父亲寿命的影响存在差异性。

生育事件的影响因社会经济背景作用而分化。现代化进程的推进加大了城乡二元结构下居民经济收入、文化观念及医疗卫生水平的差距。有研究表明中国城镇女性生育1个孩子将导致其一生的工作时间损失6-7 年,折算的收入损失将近30 万元,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损失接近50 万元,生活在北京、上海特大一线城市的女性收入损失接近60 万元。[24]而在农村地区就业多以务农为主,受教育水平相对较低,生育的机会成本较低。同时,生育附属的抵御风险、养老支持等效用强化了生育的正面影响。由此,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3:生育孩子数量对中国父母寿命的影响存在城乡差异,对农村父母寿命具有积极影响。

生育事件对机体的累积影响不仅体现在数量特征上(分娩次数),还体现在时间特征上(早育或晚育)。Gagnon 认为生育年龄推迟与较低的生育后死亡率相关,这表明生育最后一胎生育年龄晚的妇女的衰老速度较慢。[25]McArdle 等学者也发现女性较晚生育最后一胎与其长寿相关。[11][26]一项来自美国的研究得出了更加细致的结论:在青春期或青春期后不久首次分娩的女性存在严重的健康问题。第一次生育推迟的时间越长,问题就越少,34岁左右时,生育越晚,问题就越多,这种负面影响在40 岁以后尤其明显。[27]Doblhammer 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20 岁前分娩的女性死亡率超过20 岁后首次分娩的女性死亡率,晚育母亲的死亡率低于年轻母亲。[10]国内研究中,曾毅和金沃泊也认为晚育与中国高龄老人的健康长寿显著相关,初次生育过早会减少老年女性的存活时间。[9][28]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4:晚育对中国农村父母的寿命存在积极影响。

三、数据、变量与模型设定

(一)数据来源

中国老年健康影响因素跟踪调查(以下简称CLHLS)于1998-2018 年在全国23 个省/市/自治区随机抽取大约一半县市进行跟踪调查,累计入户访问11.3 万人次。CLHLS 包括存活老人生理健康、心理健康、社会参与、行为、饮食营养、生活习惯、社会经济状况、家庭结构、代际关系、老年家庭照料需求、照料成本等微观数据以及已死亡老人死亡前的健康状况、照料成本和生活质量等微观数据。CLHLS中关于存活老人和死亡老人的数据质量经过评估得到了国内外学者普遍认可。

本文选择CLHLS2014-2018 年跟踪数据集,本数据集共有7 192 个样本,其中包括2 226 个2014年曾接受调查,但2018年已经去世的老年人。由于需要获得寿命这一关键变量,本文最终选择2014年曾接受调查、2018 年已经去世的老年人作为样本。考虑中国城镇化率较低,生育与寿命权衡假说更多存在于农业社会,在此主要用农村样本进行检验,删除居住在城市和其他关键变量缺失的样本后,最终样本量为1 353个。

(二)变量设置

1.被解释变量

本文的被解释变量是被访者寿命。寿命是由死亡问卷中死者亲属提供的死亡时间得出。在问卷中询问老人家属,根据“家属申报老人确切死亡时间”生成2014年存活,但2018年已死亡的老年人样本的寿命。

2.解释变量

本文的关键解释变量是生育数量,从问卷中“请问您一共生过几个孩子(包括去世的)?”这一问题得到。除生育总数外,还选择了生育男孩数量与女孩数量作为解释变量。其中,男孩数量由问卷中“请问您一共生过几个孩子?其中男孩几个?”得到。女孩数量由生育数量减男孩数量计算得出。此外,本文又加入初育年龄和最后一胎生育年龄两个变量作为解释变量,分别由问卷中“请问您生第一个孩子时的年龄?”和“请问您生最后一个孩子时的年龄?”得到。

3.控制变量

围绕老年人寿命,结合其他影响健康的因素并参考李建新和张浩的研究,[9]将个体性别、受教育年限、居住方式、吸烟、锻炼身体、参加养老保险和睡眠质量等7 项纳入控制变量。性别、居住方式、吸烟、锻炼身体、参加养老保险、睡眠质量为虚拟变量;受教育年限为连续性变量。其中,男性赋值为1,女性赋值为0;居住方式由问卷中“您现在与谁住在一起?”得到,与家人一起居住赋值为1,独居或在养老机构居住赋值为0;吸烟赋值为1,不吸烟赋值为0;锻炼身体赋值为1,不锻炼身体赋值为0;参加养老保险赋值为1,不参加养老保险赋值为0;睡眠质量分为非常不好、不好、一般、好、非常好五个等级,依次赋值为1-5;受教育年限由问卷中“您一共上过几年学?”得到。

本研究中样本的最低寿命为63 岁,最高寿命为115 岁。在生育数量方面,生育孩子数量的平均值为4.7个。其中,约有一半左右家庭拥有2-3个男孩,有3.64%的家庭没有男孩;90%的家庭有4个及以下的女孩,约有11%的家庭没有女孩;85%左右的家庭儿女双全。样本的初育年龄均值约24岁,最后一胎生育年龄均值约37.9 岁。在控制变量方面,样本的男女分布较为均衡,男性样本626个,女性样本727个;平均受教育年限为1.6年,约有66%的受访者从未接受过教育;大多数受访老人与家人同住,约占总样本数的80%;一半左右的受访老年人睡眠质量为好和非常好。此外,大多数样本不吸烟、不锻炼身体、未参加养老保险。

(三)模型设定

为检验生育数量对农村父母寿命的影响,考虑寿命很难影响生育数量和其他生育行为,本文尽可能控制遗漏变量,同时在寿命和生育数量的测量上相对精确,研究问题的内生性较小,因此建立一般线性模型,并采用普通最小二乘法对模型进行估计,模型设定如下:

其中,lifespani为本文所关注的被解释变量父母寿命;childi则为解释变量生育数量;Xi为受教育年限和居住方式等一系列控制变量向量;εi为随机误差项;β0为常数项;β1为生育数量的回归系数;β2为控制变量对应的系数向量。

四、回归结果

(一)基本回归结果

表2 展示了生育数量、生育男孩数量和女孩数量对农村父母寿命的回归结果。其中,模型(1)、模型(3)、模型(4)分别是将生育数量、生男孩数量和生女孩数量作为解释变量的OLS回归结果,模型(2)和模型(5)是加入控制变量之后的回归结果,在此我们重点分析模型(2)和模型(5)的回归结果。

表2 OLS基准回归结果

模型(2)表明生育数量增加会显著延长父母寿命,每增加1个孩子,父母的寿命约增加0.42岁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Hank 在对50 岁以上西德父母的研究中也发现较多的生育数量与较好的自评健康有关。[29]模型(5)显示生育男孩数量对于父母寿命有正向影响,但这种影响不显著。生育女孩数量对父母寿命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生女孩数量每增加1 个,父母寿命大约延长0.56 岁。针对该结论,可能的解释如下:生育孩子对父母有反哺效应,即自下而上的代际支持。子女可以为父母提供经济支持和日常照料等。子女的代际支持能够缓解老年人的孤独感,提高其生活满意度、心理健康和自评健康水平。[30-31]有研究发现来自子女的情感支持(子女的探视)始终与老年人认知障碍的低发生率相关,与没有被孩子探视的参与者相比,经常被孩子探视的参与者发生认知障碍的风险低19.2%。[32]子女数量越多,老人获得的经济支持和日常照料也越多。[33-34]子女越多,父母获得的代际支持越多。这种向上的代际支持提升了老年人的生活质量与健康水平,最终对寿命产生了积极影响。

就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而言,如模型(2)所示,性别、受教育年限、居住方式、吸烟、锻炼身体、养老保险和睡眠质量都对有过生育史的老年人寿命有显著影响。与家人同住的老年人、睡眠质量好的老年人的寿命较长;吸烟对于老年人寿命具有消极影响。在模型(5)中,其他控制变量的参数估计结果与模型(2)的结果大体相似。

(二)异质性分析

考虑研究样本不同,生育数量对寿命的影响可能存在差异性,参考李建新和张浩的研究,[9]分别考察生育数量对父亲和母亲寿命的影响差异,对是否与家人同住、是否受过教育等不同群体的影响差异。

1.性别

本文根据性别将样本分为父亲与母亲两组,分组回归结果见表3中的第2列和第3列,与本文的理论假设2 相符。具体来看,生育数量、生男孩数量与生女孩数量均会对父亲寿命产生显著的正向影响,即每增加1 个孩子,父亲寿命会增加1.05 岁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但对于母亲来说,这样的作用效果均不存在,甚至生育越多的男孩会降低母亲的寿命,这一结果与假设1相符。

表3 异质性估计结果

由于生理特征和家庭分工不同,与父亲相比,生育和抚养子女给母亲的身体和心理带来更大负担。这样的消极影响可能抵消了子女代际支持为母亲寿命带来的积极影响。根据一次性体细胞理论,如果女性选择生育孩子,体细胞的维持和修复功能会因可利用资源减少而减弱,体细胞的损伤不断积累,母体健康水平就会下降,衰老速度加快,导致寿命缩短。[12]此外,母体损耗理论也认为生育会直接消耗母体能量,降低健康水平,使寿命缩短。这在医学上被称作“产妇衰竭综合征”,主要是由连续妊娠和哺乳的营养压力导致的。[35]同时,该理论也强调抚养孩子可能会给母亲带来情感和社会压力。从资源配置的角度看,家庭规模会对孕产妇健康产生影响。通过家庭内部的预算约束,孩子数量和母亲“质量”之间存在着一种权衡关系。多生孩子会减少分配给母亲的资源,影响她们的健康状况。[36]本文研究的是农村群体,由于农村家庭收入更少,家庭预算更紧张,存在于母亲和孩子之间的食物等资源的竞争可能会更大。父亲享受了生育子女带来的福利,而母亲在享受子女福利的同时却付出了巨大的生理与社会成本,这也就对生育数量延长了父亲寿命,对母亲寿命无显著影响这一结论给予了较为合理的解释。

我们还发现一个较为有趣的结论:与生男孩相比,生女孩对父亲寿命的延长作用更强。每增加1个男孩,父亲寿命增加0.91 岁;而每增加1 个女孩,父亲寿命则增加1.21 岁。对这一结果,从自上而下的代际支持来看,中国老年人对子女的代际支持存在显著差异。相较于女儿,父母会给予儿子更多的经济支持和日常照料,农村老年人给予儿子的家庭照料显著多于城镇老年人,具有更明显的“儿子偏好”。[37]在子女结婚时,有儿子的家庭需要支付一大笔彩礼,这实际上也是财富由父辈向子辈的代际转移。女儿结婚时,父母面临的经济压力小,甚至受文化习俗影响还会收取彩礼等作为收入补充。从自下而上的代际支持来看,子女性别具有明显的赡养分工特征。儿子主要给予父母经济支持,而女儿则更多地提供日常生活照料和情感慰藉。[38]有研究发现父母从女儿处获得的情感慰藉可以使老年人保持较高的认知能力,降低死亡风险。[23]当经济水平差异不大且温饱基本得到满足时,父母可能会从女儿的照顾中得到更多益处。因此,总体上来看,与生儿子相比,生女儿的父亲压力更小,获得的照顾更细心周到,有助于延长寿命。

2.居住方式

本文将样本分为与家人同住和不与家人同住两组,结果如表3中的第4列和第5列所示,生育数量与生女孩数量对寿命的影响存在于与家人同住组中。对与家人同住的老年人而言,每增加1个孩子,老年人寿命增加0.49 岁;每增加1 个女孩,寿命增加0.8 岁。与家人同住的老年人拥有较强的家庭支持网络,面对健康冲击和其他社会冲击,得到了子女和家人更多的支持,具有更强的抗风险能力。在与家人同住的老年人中,仅生育男孩数量的影响不显著。这可能是因为儿子居家陪伴老人的时间较少,对于与家人同住的老年人来说,这种影响并不大。有研究发现生育男孩数的多少对老年人孤独感的影响不显著。[31]但生育男孩可能会通过给予更多经济支持提升老年人生活质量,延长他们的寿命。

3.受教育年限

由于本文研究对象是居住在农村的老年人,考虑是否识字对健康和寿命存在显著影响,因此按照受教育年限将样本分为了文盲与非文盲两组。[9]表3 的回归结果显示生育数量、生男孩数量与生女孩数量对寿命的影响仅存在于接受过一定教育的非文盲组,而对文盲组的影响不显著。对于非文盲组老年人而言,每增加1 个孩子,寿命增加1.21 岁;每增加1 个男孩,寿命增加1.15 岁;每增加1 个女孩,寿命增加1.25 岁。这可能是因为父母通过教育学习而具有更高的健康素养,更可能拥有较高的收入并培养出收入水平较高的子女,收入越高,健康状况通常越好。

(三)城乡对比分析

为了探讨生育行为对寿命影响的城乡差异,本文将居住在农村和城镇的样本进行了对比分析。如表4 结果所示,生育数量、生男孩数量与生女孩数量对城镇父亲和母亲的寿命均无显著影响。生育数量、生男孩数量和生女孩数量对农村父亲的寿命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对农村母亲的影响则不显著。这一实证结果与假设3基本相符。这是因为虽然孩子数量增多会加重抚养压力,但由于农村自给自足的生活属性,生产劳动可以直接带来生活物质的满足,食物分配竞争并不明显。而城镇家庭受市场经济的影响,当收入约束一定时,较多孩子会造成食物分配紧张。此外,农村地区的机构养老和社区养老尚未普及,父母年老时大多选择家庭养老,对子女依赖程度高。[39]城镇老人却可以依靠社会养老和储蓄养老,对于儿女的养老依赖较小,子女的反哺作用相对较弱。总体上,城镇父母养育孩子付出的成本高,表征为养老收益少。因此,多生孩子对农村父母更有益。

表4 城乡对比分析结果

(四)其他生育行为对父母寿命的影响

本文将进一步探讨初育年龄和最后一胎生育年龄等其他生育行为对于父母寿命的影响(见表5)。无论是总样本还是父亲或母亲分样本,分析结果显示初育年龄与最后一胎生育年龄都会对寿命产生积极影响且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这与假设4 相符。其中,初育年龄每延迟1 岁,父母寿命、父亲寿命和母亲寿命分别增加0.31岁、0.22岁和0.38岁。由此可见初育年龄延迟对于母亲寿命的积极作用更大。Smith 等研究也发现在丈夫年纪较大时生下第一胎,他们会活得更长。[6]此外,最后一胎生育年龄每延迟1岁,父母总体寿命增加0.41岁,父亲寿命增加0.45岁,母亲寿命增加0.36岁。从生理角度来看较早生育孩子可能会对女性身体健康造成不良影响。早育与患高血压、糖尿病和慢性肺病之间存在显著的联系,会导致晚年时身体状况不佳,[40-41]早育女性(21 岁前)的晚年失能风险也更高。[42]一项针对瑞典样本的死亡率调查也显示在青少年时期生育第一胎的女性死亡率最高。[43]晚育女性的内源性雌激素产生时间延长,绝经年龄推迟,后期怀孕、分娩和母乳喂养可能也会刺激生物系统,对生存产生积极影响。[9]从社会角度来看早育母亲可能没有过多的资源来应对抚养孩子的压力。[44]与前者相比,晚育女性的生理和心理发育更加成熟,能相对轻松地面对育儿压力。有研究发现推迟结婚与生育可以使女性积累更多人力资本,将有助于提升健康水平并减少抑郁。[45]此外,晚育女性在老年时得到年轻孩子的更多照顾且为了陪伴孩子共同长大也会更关注自身健康。[2]除以上解释外,还可能是因为存在一种选择性,即选择晚育的女性,她们本身就具备良好的身体健康状况,自然也就更加长寿。

表5 其他生育行为分析结果

五、结论与讨论

不同于生育与寿命权衡假说的理论观点,基于中国农村样本的研究发现支持了生育对晚年寿命的促进效应,这意味着生育水平提高带来的健康后果也许并不存在,促进生育与健康老龄化政策可以并驾齐驱,以应对老龄化问题。具体地,本项研究采用2014-2018 年中国老年健康影响因素跟踪调查(CLHLS)数据,以1 353 个已去世的农村老人作为研究样本。首先,采用OLS 模型进行回归分析,估计生育孩子总数、男孩数量和女孩数量对农村父母寿命的影响;然后按照性别、居住方式与受教育年限分组进行异质性分析,再对比分析了生育数量对寿命影响的城乡差异;最后,进一步探讨了初育年龄与最后一胎生育年龄分别对农村样本、农村女性样本、农村男性样本寿命的影响,并尝试从生理健康和社会经济角度加以阐述。

我们在中国60岁以上农村老年人群体中发现:第一,生育孩子数量对父母寿命存在显著正向影响,孩子数量每增加1个,父母寿命增加0.42岁(P<0.01)。其中,生育女孩对父母寿命存在显著正向影响,即每增加1个女孩,父母寿命增加0.56岁(P<0.01);生育男孩数量虽会对父母寿命产生正向影响,即每增加1 个男孩,寿命增加0.29 岁,但这一作用并不显著。第二,生育孩子总数、生男孩数量和生女孩数量都会对父亲寿命产生显著正向影响。其中,生育女孩对父亲寿命的正向影响大于男孩对父亲寿命的影响。但生育孩子数量对母亲寿命无显著影响,甚至生育的男孩数量可能对母亲寿命产生负面影响。第三,生育数量对父母寿命的促进作用,更多存在于受过教育和与家人同住的老年人中。第四,较晚的初育年龄与最后一胎生育年龄均会对父母的寿命产生显著的积极影响,尤其是对农村女性。

在中国农村老年人样本中,生育行为确实会对寿命产生影响。但是,生育与寿命权衡假说可能仅存在于生育男孩数量对农村母亲寿命的影响中,在城镇样本中并不存在。对于农村样本而言,生育数量越多,尤其是女孩数量越多,父母寿命越长,这一积极作用也更加显著地体现在生育数量对父亲寿命的影响中;同时,无论是对于父亲还是母亲,晚育都有助于他们的寿命延长。我们试图从生理健康与社会支持两个角度综合解释生育数量、初育年龄与最后一胎生育年龄对父母寿命产生的影响。从整体上来看,生育数量增加对于男性来说是有益的,而对于女性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影响还未得出清晰的结论。本文的观察结果表明父母或许可以通过控制生育数量与生育年龄改善年老时的身体健康状况,使自己更加长寿。

当然,本文还存在以下局限性:第一,本文虽使用纵贯数据以推测中国父母生育与寿命的潜在关系,但由于时间跨度有限,无法全面刻画生命周期与生命历程视角下,生育与寿命关系的时期及队列变化趋势。第二,分析中存在的选择性效应难以克服。以死亡老年人作为分析样本,难以避免样本自身所具有的共同趋势或倾向,从而影响两者关系推断的稳健性,今后的研究应该对此加以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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