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与不响

朱辉

中国人说话声特别大，外国人的这种印象估计有两个主要来源：一是去国外旅游的中国人;二是中国影视剧。对于第二点，我深有感触。尤其国产家庭剧，剧中人只要一争吵，必然大声吼叫，继而大哭大闹。

中国幅员辽阔，其实并非所有地方的人说话声都大，吴侬软语就很轻柔。金宇澄小说《繁花》的题记“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整部小说出现“不响”达1 500多次。金宇澄解释，上海人生活中常遇到不想应对的情况，便不予回应。“不响”意味深长，可以说是默认、妥协，也代表有保留……

在我家，奶奶和父亲就经常“不响”。无招胜有招，每每在家庭纷争中占居上风。母亲嗓门大，可以机关炮似的说上半天，父亲在一旁不响，面无表情。最后母亲往往泄了气，父亲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响”在上海人的圈子里很有用，出了圈常常就失效了。父亲所在的工厂当年内迁到湖北，四周都是农田。常有村民到厂区里放牛，遍地牛粪恶心得父亲他们吃不下饭。附近那个村子男女老少加起来不到一千人，父亲他们单位有两千多名职工。然而面对民风剽悍的本地人，两千多人都“不响”。牛粪问题直到后来厂里招收了不少本地人，终于得到了解决。可见“不响”需要一个特定的大环境，否则就像冰淇淋暴露在夏日阳光下，“不响”式的冷峻全无用处。我们这些第二代，后来都成了大嗓门，因为知道你“不响”，别人就会默认你很“怂”。

随着时代变迁，地域差异渐渐模糊。我家的一些湖北姻亲，发迹后住进了高档小区，日子久了，一口湖北味的普通话也有了些许吴侬软语的轻柔。他们以前可都是大嗓门，或许社会地位的提高，使他們不必靠提高嗓门去引起别人重视。倒是我这样童年在上海生活过的人，如今反而习惯于喧闹。

我想随着经济不断发展，“不响”终究会成为“主旋律”。要不了多久，应该没有谁会觉得中国人说话声特别大了。

（摘自《联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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