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原型-模型翻译理论的《三体》英译本的生成模式

2022-03-14 03:51鲜雷英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三体原型科幻

鲜雷英,王 林,2※

(1.乐山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乐山 614000;2.武汉大学 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长期以来,西方科幻小说在科幻文学领域独占鳌头,中国科幻文学对外输出与西方科幻文学输入中国的比例严重失衡。然而刘慈欣的《三体》系列却一举中第,在美国大获成功。其第一部《三体》英译本于2015 年获第73 届雨果最佳长篇小说奖,成为“首部荣获国际性科幻文学大奖的翻译作品”[1],这无疑为中国科幻文学“走出去”带来了希望,同时也使该部作品迅速成为翻译研究的对象。不少学者从翻译策略、读者接受、翻译环境、海外传播等角度进行剖析。陈丹和郭敏等[2]、金昱君[3]分别以目的论和功能翻译理论为指导分析其翻译策略;张璐[4]从Python 情感分析角度研究海外读者对该译本的接受;刘会然和张德玉[5]、韩淑芹[6]则主要从生态翻译学解读《三体》英译本;而吴赟和何敏[7]、王亚文[8]则着眼于其海外传播的分析。若再具体到译文的翻译难点,学者[9-11]则多只关注某一方面的问题,如文化负载词、性别考量、意识形态等。因此既有研究多从翻译策略和海外传播与接受对《三体》进行分项研究,主要涉及译后环节。但翻译过程是翻译活动最重要的环节之一,而译文生成过程更是翻译过程的关键所在。本文分析《三体》译文的生成过程并探究其译文生成模式,从而实现对其“译前-译中-译后”的整体研究。

此外,就理论工具而言,考虑到《三体》的中国“出身”和译者刘宇昆的华裔身份,笔者认为本土翻译理论一定程度上能达到“解铃还需系铃人”的效果,但遗憾的是既有研究几乎不考虑本土理论。通过梳理,笔者发现原型-模型翻译理论在文学领域中仅应用于经典文学研究,如《原型-模型翻译理论与典籍英译研究》[12]一书就基于该理论详细叙述了典籍英译研究的方法与技巧;赵联斌则在该理论的视域下探究典籍英译的意义[13]及文学创作的本质[14];而崔艳华[15]则是基于该理论的读者立场理念研究朱生豪《哈姆雷特》中概念隐喻的汉译。而科幻文学作为科学与文学的结合,一方面是作者与读者想象力的碰撞,另一方面是专业科学理论与文化的融合,对其的翻译则需在还原作者想象力的同时也考虑到目的语读者的阅读体验,因此原型-模型翻译理论中“忠实与适合”的原则对研究科幻文学翻译具有很强的适用性。本文正是以此为突破口,探究《三体》。

一、原型-模型翻译理论

张柏然[16]在为《2008 年中国翻译理论研究高层论坛文集》撰写的代序中谈道:“我国民族的译论资源在现有译论中所占比重太少。我国译论建设应以本民族的文化和译论资源为依托,建设具有民族特色和大国气象、大国风范的现代译论。因此中西融通与古代译论的现代转换工作,变成了一个关涉我国翻译理论建设前途和速度的重大问题。”而这也是原型-模型翻译理论系统成书的时代背景。原型-模型翻译理论最初来源于西方的原型论,王宏强[17]将其发展为原型-模型论并应用于自然科学研究,随后张今[18]将其收录进《东方辩证法》并运用于语言学和文学翻译理论研究[19]。在此基础上,赵联斌于2008 年中国翻译理论研究高层论坛上正式提出了原型-模型翻译理论,并希望该理论能为世界翻译理论的多元化发展增添力量。下文阐述该理论的根本原理及其所定义的翻译本质、翻译过程和翻译标准。

(一)原模共轭相生

原型-模型翻译理论认为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皆以“型”的形式客观存在着,其原始状态为后人的认可和理解树立了原型。原型是模型的潜在和前期,原型潜存、预示着模型;模型是原型的显在和后期,是原型的补充、展开和实现[19]。从原型到模型有一个生成过程,其根本原理为原模共轭相生,即原型和模型之间必有共同的基础且又有所不同[20]。而对应到翻译过程中,原语文本即原型,译语文本即模型。具有科学性的模型要求模型和原型在客观和本质上具有相似性。文学翻译重在神似,而非形似,神似就是在客观和本质上相似,即在精神实质上相似[21]。当然,原型和模型虽然在本质上存在相似性,但不代表两者完全相同。东方辩证法认为,原型和模型之间总是有一定的差异,模型只能对原型作近似的描写,不可能毫厘不差。我们对这种描写也只能提出“本质上真实”的要求,而不能要求模型同原型完全一样,因为这也违背了模拟行为的实质。

(二)翻译的模拟本质

原型-模型翻译理论将“模拟”这一概念引入翻译理论研究,以概括翻译这一行为,并将翻译定义为:翻译是一种根据译语读者的阅读需求和译者的模拟水平对原作进行模拟的一种社会交际行为[19]。首先,翻译应是跨语言跨文化的,雅各布逊(Jakobson)提出的语内翻译、语际翻译与符际翻译中仅有语际翻译是严格意义上的翻译,而同种语言间的改编或转写也只能叫文学创作的变体。其次,翻译一定是人类有目的的交际行为与活动,即译者对原语文本的模拟有明确的目的和意图,尽管有时作者和译者的目的存在差别,但原文的信息是基础,译者一般不能按照自己的目的随意改变,且翻译的目的在翻译开始之前就要确定。翻译时,译者应根据具体要求,结合翻译目的和译文读者的特殊情况进行有选择性的翻译。因此翻译的模拟行为是有目的的行为,是一种人类行为理论,是译者根据译语读者的需要对原语文本进行的模拟活动[19]。

(三)翻译的模拟过程

根据原型-模型翻译理论,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以及它们的特征及其相互作用是一切万物的原型,这一原型具有原始性、不可解读性和可模拟性的特点[19]。作者在创造原语文本时首先对该原型进行了一次模拟,形成第一模拟过程。译者在翻译原语文本时对客观世界和精神世界进行了间接的二次模拟,形成第二模拟过程,但译者又是作者的第一模拟者,原文是译文的原型,译文是原文的模型。而当译语读者阅读译语文本时,就形成了与第二模拟过程相似的第三模拟过程,此时译语读者为模拟主体,其模拟结果是以译语文本为原型的模型(即读者理解)。三次模拟过程如图1 所示。其中第二模拟过程就是翻译过程,

图1 三次模拟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译者成为模拟主体,运用模拟规则(即翻译规则)选择适当的原型(即原文文本)进行模拟,模拟方法体现为翻译方法,模拟工具体现为目标语言。不可否认的是,第一模拟过程和第二模拟过程之间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差异,无论译者如何努力,这种差异只能缩小,不会消失[21]。这种差异表明,原型和模型是主仆关系,模拟者在对话中不能喧宾夺主,更不能自作主张。但译语可以超越原语,译出原型(即原语文本)中省略的文化现象[19]。

实际上,翻译作为一种交际行为,其模拟过程包含作者与模拟者之间的交际和模拟者与模型读者之间的交际两个过程。因此,模拟者不仅要有准确理解作者交际意图的能力,还应充分考虑模型环境下模型读者的认知能力,帮助模拟读者找到与模型语境之间的最佳关联,达到最佳交际效果。模拟者作为原作者和模型读者之间的桥梁,其主要任务就是保证两者之间交际的成功[21]。

(四)翻译的模拟标准

原型-模型翻译理论的翻译标准可以概括为:忠实与适合。该理论认为,判断一个译语文本的成功与否,不仅要看翻译的预期目的,还要看译语文本对原语文本及作者的“信”或“忠实”的程度如何[19]。对于译者来说,原语语境是理解原语文本的基础,制约着译文的文体风格和对原语文化的翻译,需时刻忠实原语语境来理解原语信息并遣词造句,创造译语文本[21]。与此同时,为适应新的交际环境和译文读者的需求,又要使原语信息适应译入语的环境,而译语语境则包括译语赖以生存的语言规则、社会背景、文化环境、交际(翻译)目的、读者群体等。是否能准确传达原语信息,就取决于译者能否按照译入语的语言规则、修辞习惯、社会文化背景等去表达原语,能否达到交际目的[19]。巴斯内特(Bassnett)[22]认为,翻译不只是简单译码重组的过程,而是文化内部和文化之间的交流过程,翻译对等应是原语与目标语在文化功能上的对等。而对于译者来说,他面对了作者和读者两种视域,译者的任务就是通过扩大自己的视域,使其与作者的视域融合,同时基于我们的语言所负载的历史文化传统,对原文进行理解和翻译,逐渐达到作者的“视域”与读者的“视域”相融合。

严复“信达雅”的翻译标准是吸收古代佛经翻译思想的结果,是他基于翻译实践活动,对翻译经验和切身感受的概括和总结。历史证明,“信达雅”有顽强的生命力和高度的概括性,而原型-模型翻译理论的“忠实与适合”原则正是在其基础上发展起来适应新时代翻译需求的翻译标准。该理论认为,译者需要既“忠实”又“适合”,忠实中有适合,适合中有忠实。首先译者从原语文本中选取适合译语文本读者阅读需求的部分,然后在忠实原语文本被选取部分的基础上,从译语中选取合适的语言进行翻译,使二者相辅相成[21]。总之,从翻译进行的根本基础到对翻译重新定义,再到解释翻译模拟过程和翻译标准,原模共轭相生、翻译的模拟本质、模拟过程和模拟标准这四部分已基本构成了原型-模型翻译理论的主要内容。

二、《三体》英译本的生成过程

基于原型-模型翻译理论,《三体》英译本的生成过程可归纳为原模共轭、忠实原文和适合读者三个部分。其中第一部分为根本基础,为生成过程的第一步;第二、三部分同时进行,且相互渗透、相辅相成,共同构成生成过程的第二步。首先,原模共轭相生作为原型-模型翻译理论的根本原理,也是译文生成的基础,保证原型与模型在本质上有相同之处,译者才可进行翻译这一模拟行为。其次,根据模拟过程和模拟标准,译者作为第二模拟过程的模拟主体,必须忠实原语文本和原语语境,根据原语语境和按照原文信息遣词造句,因为原语语境是理解原文的基础,也制约着译语文本的文体风格和对原语文化的翻译。与此同时,“忠实”也是一种“适合”的“忠实”,译语文本必须同时适应新的环境和译文读者的需要,译者需充分考虑译文读者的社会文化背景知识与交际需要,以实现译文的交际目的。因此“忠实原文”与“适合读者”二者相互渗透,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三体》英译本生成过程的主体部分即第二步。下文进一步阐释译文生成过程。

(一)保证原模共轭相生以奠基译本生成

根据原型-模型翻译理论,原型与模型有共同基础又有所不同,即原模共轭相生,这是模拟行为得以进行的根本前提。因此保证《三体》的原文与译文实现原模共轭相生就成为了《三体》英译本生成的第一步。模拟行为中模型只能对原型做近似的描写,而非毫厘不差。所以翻译行为显然是模拟行为的典型代表之一。《三体》以“人类”与“外星人”的冲突取代了中国读者熟悉的“我”与“我们”,或是民族之间、阶级之间的冲突[23],是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原型的作品。其译本也必然是刘宇昆在对原文(模型)所呈现的世界进行透彻理解的基础上,选择其中适合译语读者的部分进行翻译而得出的模型。因此二者同时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基础,以语言这种一维的线性符号串为创作载体,译者又在模拟过程中有所取舍,追求“神似”而非“雷同”。这样的原型与模型正是原模共轭相生状态的体现,为《三体》英译本生成奠定了基础。

(二)发挥主观能动性以忠实原文

上文指出,译者是第二模拟过程即翻译过程的模拟主体,因此理所当然的拥有发挥自身主观能动性的权限。同时根据“忠实”的翻译标准,作者忠实原文的程度是评判译语是否成功的重要标准,其中忠实原文包括忠实其文本内容、主题、内涵及风格。因此译者发挥主观能动性非但不是随心所欲,反而应该以忠实原文为目的。在科幻文学的翻译中,译者需要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和双语能力最大程度感受并传达原文。

1.发挥想象力以忠实原文内容

山姆·莫斯考维奇(Sam Moskowitz)[24]指出,科幻小说是幻想小说的一个分支,它的特点是使用物理学、空间、时间、社会科学和哲学的想象性思考所创造的科学可信氛围,去缓解读者悬而未决的追求神秘的愿望。因此,想象是科幻小说的生命线,而检验科幻作品好坏的标准,就是这些想象的新颖性、大胆性和对人类思维的启发性[25]。因此《三体》作为风靡海内外的科幻作品,其译者必须具备与作者同等的想象力、思维方式和认知格局,通过发挥想象力以把握作品主题和领略作品内涵,而在这一方面刘宇昆可谓做到了极致。

首先,刘宇昆本就是美籍华裔科幻作家,其科幻小说《手中纸,心中爱》于2012 年分别荣获冠有科幻界“诺贝尔”和“奥斯卡”之称的雨果奖和星云奖,短篇小说《物哀》于2013 年再获雨果奖[5]。其次,他11 岁就随家人移居美国,在文学、法学、技术编程、税法领域均有从业经验。而他也表示这些工作都需要在某种规则下的符号系统中组织结构以达到特定效果的能力,这和科幻写作如出一辙[26]。此外,虽然从小移民美国,但刘宇昆仍熟读中国历史,喜欢《诗经》和金庸小说,他也曾说中国文化背景也是其作为美国人的一部分[27]。因此,基于中西文化的双重积累和由于科幻写作与工作经历造就的想象力与理性逻辑思维,刘宇昆对《三体》的忠实不再停留于故事情节或逐字翻译的表层,而是深入了解其中的主题和理解其细微差别,从而采取精确的英语翻译[28]。例如,《三体》中文版在《科幻世界》杂志上连载时,将具有政治敏感性的“文革”内容进行了拆解并由开头调至中间部分。但刘慈欣本人也曾强调,《三体》以“文革”起始是情节发展的需要,与现实结合的科幻更能增强读者的代入感。因此刘宇昆在《三体》英译本中则大胆的将“文革”内容调回了开头,以保持原文的叙事顺序[5]。另外,刘宇昆在采访中也提到,关于《三体》中多处与女性主义相冲突的描写他只更改了几处,因为如果全部按照西方的思维模式修改,整篇小说就失去了它应有的气质。而关于《三体》中违背传统科幻写作风格的大量技术描写,刘宇昆也并不担心,并表示这是类型文学的特征,关键在于能否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29]。由此可见,刘宇昆基于自身想象力和思维方式选择了最能传达原文的翻译,最终通过发挥主观能动性做到了对原文内容更深层次的忠实。

2.运用双语能力以忠实原文风格

“科幻小说”从字面上看是“科学”“幻想”“小说”组成的偏正短语,“小说”是其中心语。但从文本看,一般具有“形象性、情意性、创新性”等文艺语体的艺术特性[30]。同时科幻小说也包含物理、科技等专业术语,具有科幻语体风格。而《三体》作为科幻小说也并不例外,原文既呈现了形象生动、传达情感与意境的文艺语体风格,也体现了准确简洁、传达理性的科幻语体风格。刘宇昆认为翻译的灵魂是理解作者独特的声音,每个作者都有他独特的语言风格[31]。因此刘宇昆在翻译时也通过自己优秀的双语处理能力实现了对原文风格的忠实再现。

首先,《三体》的文艺语体风格多通过修辞手法实现,而刘宇昆在翻译时通过合理的句式和恰当的选词准确还原了原文的情感和意境。

例1 原文:她那轻盈的身体落得甚至比旗帜还慢,仿佛小鸟眷恋着天空[32]。

译文:Her light form descending even more slowly than the piece of red fabric,like a little bird unwilling to leave the sky[33].

本例中作者运用比喻和拟人的修辞手法,描写了一位少女牺牲时的唯美场景。译者通过表达明喻的句式和“unwilling”完整保留了原文的修辞,同时选用“form”来指代少女轻盈的形态,选用“descending”表现少女轻盈的身体掉落时递降的过程,传达了对少女生命陨落的惋惜之感,从而再现了原文的美感和意境。

其次,《三体》中大量的原创科幻概念和物理专业知识凸显了科幻语体风格。除了对物理专业知识的翻译外,译者再现原文科幻风格的主要途径是通过原创名词对相关抽象的科幻概念进行翻译。这样处理不仅体现了原文超脱现实的科幻风格,也实现了与原文贴合的翻译效果。原创名词的中英对照汇总如表1 所示。

表1 《三体》英译本中原创名词汇总(中英对照)

其中“智子”是《三体》中一个重要概念,即与质子一般大小的人工智能体。译文“Sophon”的前半部分“soph-”源自于希腊语,意为智慧,这一部分与代表质子(proton)的“on”相结合最后产生了“Sophon”,这一翻译不仅传达了原意,在词形上也保留了原文“智子”双关的效果,同时也忠实了原文的科幻语体风格,可谓一举三得。

最后,谈到《三体》原文语境,还可分为正式和非正式风格,而译者在翻译时也通过精确选词实现了完全忠实。译文中对“警察”这一词的翻译根据不同语境有多种译法,如图2 所示。

图2 《三体》中“警察”一词的翻译

由图2 可知,《三体》译文中对“警察”一词的翻译大致有三种,不仅在不同语境中有正式和非正式风格之分,且根据主体不同还有更细分的翻译。虽然这一例子看似仅是对一个名词的正常翻译处理,却直观体现了译者通过精心选词以忠实原文风格的努力。

综上所述,作为原型的《三体》是对译者翻译这一模拟行为的最大限制,这要求译者忠实原文,包括对其文本、主题、内涵及风格等各方面的忠实。同时,译者作为第二模拟主体,也必须发挥主观能动性以把握主题、合理布局、还原风格,做到更深层次的忠实原文,而这也是在保证原模共轭相生后《三体》英译本生成过程的重要环节。

(三)满足多样客观需求以适合读者

在原型-模型翻译理论的三次模拟过程中,第二模拟过程以第三模拟过程的顺利进行为目的,通俗来说就是译者的翻译行为以读者获得良好的阅读体验为目的。因此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必须有意识的满足读者的合理客观需求,而该理论主要通过其翻译标准之一——“适合”来体现读者举足轻重的地位。“适合”就是选取原文中适合译语读者的部分进行译介处理,这就要求译者首先对原语文本有充分理解与详尽解读,同时全面掌握读者的客观需求,并在翻译对象的选取和译介过程中逐一体现,而这一过程也与上文的“忠实原文”相辅相成。译者对原语文本的“选择”以及对译者需求的“适合”会大大提升译文在目标语环境中的生存能力,而这也是译语文本无数翻译细节共同发挥作用的结果。下文具体从亲切感、科技感和获得感三个方面阐释《三体》英译本中满足读者客观需求的翻译细节。

1.亲切感

阅读作为一种休闲活动,多数读者倾向于阅读更具“亲切感”的作品,即符合母语表达习惯及思想信仰的作品,而这也是中国文学走出去面临的首要翻译难题。首先,由于汉语与英语分属汉藏语系和印欧语系,除开语音系统这一根本性的差异,二者也有各自不同的语法特征、表现方式、修辞手段、思维习惯、语体风格和翻译技巧等[34]。其次,西方主张个人主义,而在女性人群中则突出表现为女性主义。但中国在思想极度保守的旧时代曾存在男尊女卑的观念,而现代社会也存在一定程度的性别歧视,中西在思想观念上存在较大差异。因此为满足读者需求,译者应在翻译过程中实现合理的英汉语言转换,同时对原文涉及性别放大或歧视的部分进行恰当处理。而刘宇昆对《三体》的翻译就很好的实践了这一要求,使译文颇具亲切感。

例2 原文:苍穹星光灿烂[32]

译文:The stars overhead shone even more brightly[33]

汉语常采用“意合法”造句,即句中的语法意义和逻辑关系通过词语或成分的含义表达;而英语则常用“形合法”,即句中词语或分句之间用语言形式手段(如关联词)连接以表达语法意义和逻辑关系[34]。因此在汉英翻译时译者需要补全原文的语言形式手段以满足译语读者的母语需求。如在本例中原文对苍穹的描写仅是“苍穹”和“星光灿烂”两个词语的拼凑,虽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但缺少了英语主谓结构中必不可少的谓语。因此译文对其进行了意译并增加了谓语,使其更符合英语的表达习惯。

例3 原文:“我的ID 是‘海人’。”汪淼说,“您背的是什么?”[32]

译文:“My log-in ID is ‘Hairen’.” “What are you carrying on your back?”[33]

因西方人偏向于理性思维,而中国人偏向感性思维,这一差别反映在语言中就表现为英语较常用物称表达法,让事物以客观的口气呈现出来,往往注重“什么事发生在什么人身上”;而汉语则注重主体思维,从自我出发来叙述客观事物,往往注重“什么人怎么样了”[34]。因此在翻译过程中要特别注意人称的转换。本例中的译文将原文以“您”作人称主语灵活转换为了以“what”作非人称主语,在传达原意的基础上也很好地满足了译语读者的语言需求。

例4 原文:那是最不可能令孩子,特别是女孩子入迷的音乐了[32]。

译文:That was the kind of music that Shouldn,t have mesmerized a kid[33].

本例中原文是叶文洁对女儿杨冬喜欢的音乐表达感慨,但特别强调了“女孩子”,容易让译语读者特别是女权主义者认为是作者对女性艺术鉴赏能力的歧视。因此译文中将“女孩子”直接处理成了“kid”,从而满足了译语读者对女性权益保护的需求。

2.科技感

科幻文学作为科学与文学的结合,虽无力承担科学传播的重任,但可提升大众对科学的关注度[35]。而《三体》作为探究文明的归宿等人类终极问题的科幻作品也必然会涉及各类专业科学理论。海外读者选择《三体》作为阅读对象,理所当然有学习科学知识和感受科幻氛围的阅读需求。因此,为了让原作的科技元素同时适合于专业人员和一般读者,刘宇昆在译前阅读纯数学与天体物理学相关论文,重新进行书中的计算,查阅科学文献原件并咨询相关专家来决定使用何种术语才能保证不损害原文的叙事力量[28]。而具体到翻译细节中,除上文提及的通过原创名词翻译抽象科幻概念之外,刘宇昆还通过直接加注的翻译方法对原文的专业物理知识进行解释。这类案例在译文中共计五处,以下举一例说明。

例5 原文:微波激射器[32]

译文:maser (Note:A maser is like a laser,but for electromagnetic radiation,typically microwaves,not in the visible light range.)[33]

本例中原文是一个专业的科学仪器,作者在原文只一笔带过,而译者却通过加脚注对其做了进一步阐释,以帮助读者理解其功能和用途,从而有更好的科幻体验。虽然本例仅是对一个词的处理,但积少成多足以影响译文的整体质量和读者的阅读体验。

除此之外,生动再现原文科幻场景也是展现其科技感的重要方法,而刘宇昆凭借出色的双语运用能力和科幻写作经验,对《三体》中恢宏壮观的科幻场景的翻译处理也可谓惊艳。

例6 原文:三体舰队开始加速,庄严地移过苍弯,掠过刚刚升起的巨月顶端,在月面的山脉和平原上投下蔚蓝色的光晕[32]。

译文:The Trisolaran Fleet began to accelerate,solemnly gliding across the dome of the sky,skimming past the giant,just-risen moon's tip,casting a dim blue glow against the moon's mountains and plains[33].

本例在三体游戏的最后,是三体文明集结其舰队对新世界发起远征的场景。阅读原文可以明显感受到三体舰队出征时锐不可当的气势。译文也毫不逊色,译者以第一小句做主句为“因”,后面以三个非谓语动词“gliding”“skimming”“casting”分别搭配宾语并列为“果”,句式紧凑,节奏流畅,将原文恢宏的气势和科技感展现得淋漓精致。

3.获得感

自中国实施“文化走出去”战略以来,越来越多的西方读者受到中国文化感染,了解中国文化的主观能动性日益增强。此时中国文学翻译作品就成为了西方读者学习中国文化的重要选择。而《三体》以文化大革命为背景,其中的三体游戏也是通过一层貌似人类社会和历史的外壳来演绎三体世界的历史和文化,从而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中国特有的历史和文化因素。因此,在翻译过程中必须考虑译语读者的接受程度和文化需求。刘宇昆则主动收集有关文革和中文经典中的历史细节,采访科学家和“文革”经历者来弥补该书研究的不足[28],从而增强读者的文化获得感。

例7 原文:五七干校[32]

译文:May Seventh Cadre Schools (Note:The May Seventh Cadre Schools were labor camps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where cadres and intellectuals “were re-educated.”)[33]

因小说以文化大革命为背景,而本例中的“五七干校”正是文革时期的中国特色词汇,是当时集中容纳党政机关干部、科研文教部门的知识分子,对他们进行劳动改造、思想教育的地方。考虑到目标读者对文革背景知识了解甚少,但又有了解中国文化的需求,因此刘宇昆对此类词汇作了大胆的翻译处理即直接添加脚注,有效地展现了中国文化的精髓,同时也满足了第三模拟主体的文化获得。但因脚注是具有侵略性的工具,刘宇昆也决定尽量少用脚注[28]。

例8 原文:“烧盛脱水者。火才旺呢。”追随者说。

“住嘴!那是纣王干的事!”[32]

译文:“We should burn some of the dehydrated bodies," Follower said."Then we'll have a roaring fire!”

“Put that thought out of your mind.Only the tyrant King Zhou would engage in that kind of behavior.”[33]

本例是三体游戏中周文王与其追随者之间的对话。追随者试图焚烧脱水完成的三体人以取暖,而周文王以纣王为例对其进行训斥。其中纣王是中国特有的历史人物,为商朝末代君主,内政不修,荒淫无度。因此这里以纣王为例来表现追随者想法的残忍再合适不过。但若将纣王直译为“the King Zhou”可能会让译语读者不知所云,因此译文进行加修饰语“tyrant”的处理,在合理衔接上下文的同时也使读者对纣王这一历史人物有了更深的了解。

总之,译语读者作为第三模拟过程的模拟主体,其阅读感受必然是检验译文质量和实现译文价值的重要考量。因此满足其多样的客观需求自然也就成为了《三体》英译本生成的关键步骤,而这一步骤与“忠实原文”相结合,构成了《三体》英译本生成过程的主体。

三、《三体》英译本(模型)的生成模式

译文是翻译过程的最终产物,是直接接受译语读者检验的作品。因此,让中国科幻文学外译摆脱“尴尬”的第一步,就是打造兼顾合理忠实原文和满足读者阅读需求的译文。《三体》作为中国科幻文学外译的成功案例,其译文的生成过程对于其他中国科幻文学的外译必然具有参考和借鉴意义。基于前文的论述,我们提出基于原型-模型翻译理论的《三体》英译本的生成模式,如图3 所示。

图3 基于原型-模型翻译理论的《三体》英译本的生成模式

该模式是对前文内容的高度浓缩与概括,直观再现了原型-模型翻译理论视角下《三体》译文的生成过程。首先,确保译介活动进行的前提即原模共轭相生;其次,译者即第二模拟主体发挥主观能动性忠实原文内容及风格,与此同时,以满足读者多样的客观需求为目的,以第三模拟主体为中心,直接“对症下药”,与忠实原文相互渗透、相辅相成,实现“适合”的“忠实”。这一基于原型-模型翻译理论的译文生成模式不仅适合《三体》英译本,也能作为其他中国科幻文学外译时的参考,同时也为其翻译理论的选择提供新思路,即中国本土翻译理论。因本文选择的原型-模型翻译理论是有着深厚中国哲学理论基础的中国本土翻译理论,而其中诸多理论要点均在《三体》译文的生成过程中发挥了指导作用,因此在中国科幻文学外译长期处于困境的情况下,抛开偏见,大胆实践,换个角度从源头探索解决方案也未为不可,而表现在翻译理论的选择上就是对中国本土翻译理论的大胆运用。

四、结语

中国科幻文学外译的困难长期存在,要想有所突破必然不能“循规蹈矩”,而是要解放翻译思想,探索新的路径。原型-模型翻译理论和《三体》英译的组合是一次全新的尝试。该理论以原模共轭相生为根本前提,将《三体》英译过程定义为模拟过程,并以“忠实”与“适合”为翻译标准,对传达《三体》精髓和解决因其具有的“个性”带来的翻译难题有较大的指导意义。而探其实质则是用中国本土翻译理论指导中国科幻文学外译,不仅符合逻辑,而且实施难度也因二者文化背景相同而有所降低。综上所述,中国科幻文学外译需要不断探求新的解决方案,而本土译论也亟需我国学者不断挖掘和赋能。优秀作品和本土理论应恰当结合,激发合力,才能更有效地增强中国科幻文学翻译的自信,让中国科幻不仅“走出去”,还要在域外“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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