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文学作品的“异常点”

桑进林

所谓“异常”，是相对于“正常”而言的，文学作品中常常出现一些“异常点”，这些“异常点”往往倾注了作者的心血。面对这些“异常点”，读者应该认真咀嚼，品味蕴藏在“异常”背后的美学元素。读者要在把握“异常”的基础上，进而结合相关的语境和作家作品的背景知识，进行深入的分析，涵咏文学语言的美妙，体味文学作品的深刻，达到文学鉴赏的“妙悟”。文学作品中的“异常”现象，常常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语言表达中的异常

语言表达约定俗成，如果文学作品中出现了违背常规的使用方式，就要反复玩味，认真品鉴。语言表达中的“异常点”，经常体现在词语的选择、句子的结构、修辞手法的运用等方面。

王维《山居秋暝》中有“竹喧归浣女”诗句，“喧”是喧哗、喧闹的意思，“竹子喧闹”显然是异常表达，因为竹子是不会喧闹的。其实，“喧”的不是竹子，而是浣女，诗人在这里运用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写作技巧，一个“喧”字，渲染出浣衣女子结伴归来、笑语盈盈的快乐生活。

娜拉和丈夫海尔茂结婚八年，一直坚信丈夫深爱着自己。丈夫整天宝贝长宝贝短的，似乎娜拉是海尔茂生命中的一切。但当海尔茂知道了娜拉借款的事情后，原形毕露，勃然大怒，大骂娜拉“是个伪君子，是个撒谎的人——比这还坏——是个犯罪的人。真是可恶极了！”娜拉看清丈夫的本来面目后，意识到自己只是丈夫的一个玩偶，依然决定离家出走。在离家出走的时候，娜拉说“我不能在陌生人家里过夜”。明明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八年的丈夫，明明是自己苦心经营的家，怎么成“陌生人家里”呢？这个“陌生人家里”的异常使用，含义非常丰富，它淋漓尽致地刻画出了娜拉认识到丈夫的虚伪面目以后的伤心欲绝，更是一个女性觉醒后的决绝，也是娜拉向往新生活的宣言。

二、情节结构中的异常

为了吸引读者，使情节曲折跌宕，作家会在情节结构的安排上下大功夫，造成情节安排的异常现象。如王愿坚的《党费》开头：“每逢我领到了津贴费，拿出钱来缴党费的时候，每逢我看着党的小组长接过钱，在我的名字下面填上钱数的时候，我就不由得心里一热，想起了1934 年的秋天。”小说的开头，没有直接讲述“我”和黄新同敌人斗争的故事，而是从“我”缴纳党费的细节开始，一下子吊足了读者的胃口，产生了阅读下去的兴趣。

三、人物描写中的异常

人物的外貌、动作、心理描写等方面出现异常点的时候，这个人物的性格特点、命运结局一定有其独特的一面，这方面最典型的是鲁迅对祥林嫂的刻画。“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这是典型的句式异常，如果换成“她一手提着内中放一个空破碗的竹篮；一手拄着一支下端开了裂比她更长的竹竿……”就表现不了在“祝福”中死去的祥林嫂的悲惨。

再比如《小二黑结婚》中，三仙姑是小芹的亲生母亲，当小芹被捆绑到区上以后，她不想法营救，反而想着“小芹吃一亏她很高兴”。“小芹吃一亏她很高兴”，这不符合作为母亲的常识。原来，作为母亲她压根就不关心小芹，整天装神弄鬼，想着如何打扮自己，方便勾搭年轻人。小芹的父母之间，也没有爱情。小芹就是在这样一个畸形的家庭中长大，她从来没有享受过母爱。为了追求幸福生活，小芹经常和母亲拧着干，让三仙姑很不顺心。经过持续不断的斗争，小芹取得了胜利，和小二黑结了婚，但她的胜利，是区长出面干预的结果，是三仙姑“羞愧之下，一一答应了下来”，是三仙姑不得已的选择。当然，她和小二黑的爱情，最终也没有得到三仙姑的真诚祝福，母女之间的隔阂并没有消除。

四、文章构思中的异常

构思是写出出彩文章的重要一环，精巧的构思能让文章锦上添花，古今中外文学史上，留下了许多构思精妙的佳作，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节选）》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小说通过大卫这个独特的叙述视角，运用幽默诙谐的手法，刻画了诸多性格特点鲜明突出的人物形象，尤其是米考伯先生，成为了世界文学史上乐天知命的典型。

在大卫看来，米考伯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米考伯一出场，他的外貌就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脑袋又大又亮，没有头发，光秃的像个鸡蛋”，多么滑稽可笑的一个绅士。尤其是米考伯的打扮，更令人忍俊不禁。狄更斯处处运用看似矛盾的描写，暗示了米考伯生活的拮据。“他的衣服破旧，但装了一条颇为神气的衬衣硬领”，“破旧”和“神气”形成了矛盾；“他手里拿着一根很有气派的手杖，手杖上系有一对已褪色的大穗子”，“气派”和“褪色”形成了矛盾；“他的外套的前襟上还挂着一副有柄的单片眼镜——我后来发现，这只是用作装饰的”，“眼睛”和“装饰”又形成了矛盾……这些矛盾，通过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的眼睛表现出来，一下子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米考伯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他的身上处处存在着矛盾，这就要比通过一个成年人的眼睛来刻画米考伯高明的多、艺术的多，难怪狄更斯说米考伯是他自己最喜欢的人物形象。

再比如《哦，香雪》，构思自出机杼。作者采用散文体小说，运用散文化的笔法，描写了台儿沟独特的景物和人物。

首先是景物美。当香雪从火车上下来后，在陌生的西山口有些莫名的黑怕，但黑怕是短暂的，因为她发现“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那秋风吹干的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第一次听清它们在夜晚，在风的怂恿下‘豁啷啷’地歌唱”。在这样美好的夜晚，皎洁的月光、清凉的秋风、会唱歌的核桃叶，再加上自己得到的心仪已久的铅笔盒，简直是人在画中走，喜从心头生。

其次是人物美。香雪和凤娇都是生活在大山深处的女孩子，都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都憧憬着过上城市人的生活。但凤娇性格大胆外露，敢于表达自己对“北京话”的喜爱之情，“‘我撕了你的嘴！’凤娇骂道，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着第三节车厢的车门望去”，多么泼辣的山村少女！她追求的是城市人的物质生活，关注“金圈圈”、比指甲盖还小的鼠标，渴望用鸡蛋换来“北京话”稍来一捆挂面、两条纱巾……总之，凤娇是闭塞落后的台儿沟的代表，是台儿沟想要享受丰富的物质生活的下一代。而香雪个性内敛，“平时话不多，胆子又小”，但有时候她也抓空儿打听外面的事，“打听北京的大学要不要台儿沟人，打听什么叫‘配乐诗朗诵’”，甚至打听“能自动开关的铅笔盒”的价钱，显然，香雪更加关注的是精神生活，她希望走出台儿沟，她代表着台儿沟的精神希望。

第三是人情美。台儿沟的女孩子们，虽然物质生活、精神生活相对匮乏，但她们单纯快乐，能够和睦相处，她们“不管在路上吵得怎样厉害，分手时大家还是十分友好的”。尤其是当香雪深夜返回台儿沟的时候，以凤娇为代表的姐妹们来迎接香雪，她们汇合以后，“山谷里爆发了姑娘们快乐的呐喊”，“笑得是那样不加掩饰，无所顾忌”。

文学作品中的异常点，不仅是读者阅读赏析的重点，还是高考命题关注的重点，围绕异常点，命制了很多令人拍案叫绝的好试题。2022 年高考全国甲卷的小说题有三道题，第7 题的四个选项，分别针对的是“环境描写”“叙述视角”“小说语言”“人物描写”，考查考生对异常点的敏感度。第8 题、第9 题分别考查的是小说人物形象的分析、艺术表现手法，此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