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贝
(铜陵学院 文学与艺术传媒学院,安徽 铜陵 244061;菲律宾永恒大学 教育学院,马尼拉 00632)
“西哲有言,预觇一国之文化,先觇其美术。诚以国家之文野所系于美术者大也”[1]。美术,是文明与审美的高度凝炼,是观瞻民众道德素养与意识形态的标尺,是印证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地域文化底蕴与思想境界的规绳矩墨。
安徽省的美术事业,尤其是安徽省的油画创作,长期以来都肩负着这一崇高的艺术使命,讴歌地貌资源之多样与人文气韵之久远。从雄浑博大的淮北平原到钟灵毓秀的烟雨皖南,北有淮河流经,南有长江贯穿,安徽省的艺术创作选题范畴与绘画创作资源类型都极为丰富。在历届国家级与省级美术作品展览中,安徽油画创作的艺术风格独树一帜,其中经久不衰的题材基本都围绕着敦厚朴实的北方人物与新安江畔古朴秀丽的飞檐戗角展开,二者交相辉映,趣意盎然,彰显着历史的悠远与地貌的多样。进入21世纪后,安徽油画创作正以熔旧铸新之势不断奋进。在取得斐然成就的同时,开拓了创作视野、更新了创作观念、丰富了创作题材、夯实了技术手段、促进了艺术交流。
安徽油画创作反映了地域性特色,是安徽政治与经济的文化输出,是安徽历史与文脉的艺术传播。经过多年的艺术探索与创作实践,安徽油画创作事业已经形成了相对稳固的创作手法和较为深厚的艺术积淀,探究其艺术规律,分析其创作风格,可以为进一步了解安徽油画发展脉络铺垫认知,也可为深一层揭示安徽油画创作风貌书写导读。
安徽的文化艺术底蕴深厚,美术尤为突出。如徽派版画,其源于刻书,始于南宋,饾版与拱花印刷技术对国内外版画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明末清初,崇尚师法自然、寄情笔墨、自辟蹊径的新安画派,以高洁隐逸的情思勾勒出离垢避嚣的寒荒与枯淡,开创了新安画派独特的审美境界。20世纪70年代“新徽派版画”在赖少其先生带领下,以独特的艺术语言逐步在全国崛起。鲍加先生认为“新徽派版画是安徽美术领域整体实现本土文化自觉的先锋”[2],至今仍在全国美术界有一定的影响力。
从新中国成立至21世纪初期,安徽美术历尽沧桑,厚积薄发,终成蓬勃发展之势。前安徽省委副书记、安徽省政协主席方兆祥曾在《安徽美术五十年》画集的序言中对安徽美术事业的成绩做出两点总结:“一是创造了独具特色并可以载入史册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美术;二是形成了改革开放的艺术观念和多样化的创作局面”[3]。从中足见安徽美术创作方向感之准确、审美力之崇高、生命力之顽强。安徽美术观念紧跟全国,技术推陈出新,为构筑安徽文学艺术事业作出非凡的贡献。
相较于中国画和版画,安徽油画创作事业起步较晚。作为外国引进画种,安徽油画不像中国画和版画那样早在明清时期便有迹可循且佳作频出,安徽油画也未曾在历史上留下过宗门派系,但经过安徽省美术家协会的整体规划与建设扶持,经过省内各高校美术系科的全面推进与人才培养,孕育了一批有较高知名度的油画家,创作了大量有影响力的油画佳作。
能够取得如此斐然成就的安徽油画事业,除了政府、文联、高校等机构自始至终全力以赴的建设与扶持外,与安徽底蕴深厚的艺术文脉有着紧密的联系,在安徽油画创作的艺术思想与创作语境上,流露出备受安徽文化气韵熏陶的画面气质,展现出反映安徽人文气息氛围的审美高度。
经过多年的发展与演变,现如今安徽油画创作的观念与题材已初显范式。溯地域风貌由南向北之源,凭工业建设、农业发展与徽州文化题材之基石,攀都市生活、乡村建设、文化自信题材之高峰,其自出机杼、不落窠臼的态势为安徽油画梳理出明晰可见的发展道路。
新时代跨文化境遇的创作需求对全国各个地区的美术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力。在近年来的国家级与省级美术作品展览中,安徽油画的画面语言与创作面貌逐步显现出更高的艺术格局和创作视野,同时也映射出安徽油画的创作热情与创作自觉。对国家政策的积极响应,是艺术家的使命和担当;美术创作对时代需求的敏感把握,更是画家的责任与义务。如何平衡新锐艺术思潮与传统题材、如何把握时事政策内容与本土文化、如何融汇国际观瞻与地域特色等,成为新时代艺术家所要面对的困难与挑战。
安徽油画在这样的时局下,也敏感地意识到了转变的趋势,不仅进行了艺术创作题材与观念的转型,还保留了鲜明的安徽地域文化符号。在20世纪多次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中,安徽油画给国内观众留下的深刻印象,主要集中体现在三类选题,即工业题材、皖北景象与徽州文化。其中,工业题材是与祖国建设发展时刻保持一致的时事题材,体现了我国经济建设的实力,并且经过多年的创作实践,安徽工业题材油画的创作理念与表现形式逐步趋于成熟,形成了学缘化、体系化的创作系统。皖北景象与徽州文化是突显安徽地域特色的传统题材。皖北的广阔地域与皖南的徽州风韵构建了由北向南、卓尔不群的安徽地貌与安徽人文,农业生产、乡村风貌、徽州古迹等经典主题层出不穷,各放异彩。
安徽油画创作对题材的转型与构思有着顺应时代且与时俱进的规划。三类题材的油画创作自第七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至今,一直是代表安徽油画核心地位的主要表现内容。在新时代背景下,这三类经典选题也在不断蜕变与升华、进化与重生。工业题材紧密衔接国家对外政策,铁路、港口、船舶等画面主体物的表现,与“一带一路”建设高度契合;皖北景象题材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战略背景下,运用新的艺术视角与表现手法对其进行重构,题材类型从自然景观转移到人物形象,从传统再现到主观表达,充分关注乡村建设,画面饱含着时代气息与艺术的思辨;徽州文化题材一改往日“悠然见南山”的徽式含蓄,尝试着各类新兴艺术语言,彰显徽州文化的博大精深,助力文化自信,传播华夏文明。
安徽地域文脉的传承与风俗民情的彰显,曾经是20世纪90年代安徽油画本土情节的根源,并且在各类展览中涌现出较多佳作。但进入21世纪后,本土素材创作上的重复性与审美疲劳日趋显现。这要求安徽油画家对未来的创作道路进行大胆的设想与反思,在不影响个人艺术追求的前提下,由省内转战省外,求新求变。安徽油画在积极奋进的创作道路上逐渐形成了自身特有的创作语境与艺术体系,在不断进取的过程中继承优良传统,守护本土文化。
在新时代背景下,安徽本土的文化底蕴如何传承与书写,是对安徽油画提出的新的重大挑战。譬如本土素材创作上是否会呈现审美疲劳,创作是否应当侧重于迎合评审的要求,安徽本土文化的木本水源如何塑造等,都需要慎重对待。在不断变化的文化背景下,安徽油画也曾出现对国内热门创作题材趋之若鹜之势,所以转型的过程是复杂的,也是曲折的。
安徽油画家深知,需要对安徽省悠远的文化历史进行钩深极奥的探索,方能运用艺术语言进行表现。油画作品是否存在流于表面的草率与不假思索的獭祭,地域文化与主旋律创作是否可以契合,是未来安徽油画创作即将解决并一定能够解决的问题。安徽本土的油画艺术作品,作为安徽地域美术形象的代表之一,应该对安徽省的区域特征、风土人情与地域文化具有自觉的创作精神与积极的创作意识。
观念引发题材,题材诱发技术,技术牵动手段。佳作的诞生最终要回归绘画技法的本源。纵观安徽油画几十年的进程,技术与手段一直不落俗套。20世纪70、80年代仍盛行可见的苏派风格,经安徽油画家的纯熟表现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20世纪90年代复苏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在安徽油画家的研究和揣摩中诞生诸多佳作,在省内外多项展览中亦斩获颇丰;20世纪90年代至新世纪的写意油画创作,涉猎范围囊括工业、农业、风俗及徽州题材范畴,几乎成为安徽油画风貌在国内同行眼中的代表;还有近十年较为流行的具象表现主义风格,安徽油画家常用其描绘乡村风貌与人物肖像。此外,还有一部分专注于抽象表现手法与实验艺术的画家常年坚守阵地,大胆革新,为丰富安徽油画语言的多样性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作品。由此可见,安徽油画在技术与手段层面颇具时代感、风格化、学缘性与创新度。一个省份一个地区的油画艺术,其创作面貌与艺术语言可以在延续中不断推陈出新,便能形成相得益彰的良好艺术氛围。
安徽油画现实主义作品题材广泛且数量充足,其中具象写实类油画精品力作虽然数量不多,但学术性较强。高难度的具象写实油画作品仍需要扎根美展,因为具象写实是一个文化强省美术事业的底气与功力、自信与担当。蔡元培先生就曾对采用写实技术手法进行创作而呼吁:“今吾辈学画,当用研究科学之方法贯注至之。除去名士派毫不经心之习,革除工匠派拘守成见之讥,用科学方法以入美术”[4]。徐悲鸿先生也曾提倡运用写实主义手法进行理想主义题材的创作:“吾国之理想派,仍能大放光明于世界,因吾国五千年来之神话、之历史、之诗歌,蕴藏无尽”[5]。虽然在前几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中,安徽油画的具象写实作品体量较小,但目前在一些创作课题及国家艺术基金项目中仍有优秀的具象写实作品支撑着安徽油画。这就需要继续推进具象写实技术手段的深入与精进,手法上也应该平行拓展,才能避免直接画法屡见不鲜、间接画法寥若星辰的现状。
从近些年的参展来看,写意油画占据安徽油画作品中的较大体量,这些写意油画包含地域性、人文性、民族性乃至历史性的各类题材,为安徽油画做出了成绩并产生了影响,其技术手段与表现力也被安徽油画家熟练掌握且运用得得心应手。在学缘性层面,写意油画也产生了延续数年之久的增值效应,久而久之创作手法便产生了惯性思维,形成了一定的创作套路,也限制了安徽油画新思路、新技术、新风格的衍生。孙丹在对当代安徽油画家群体及创作风格研究的文章中强调了“文化精神传统”“艺术观念先行”与“传承地域文脉”的概念,对安徽油画现阶段呈现出的“跟风、流行、同质化”等问题进行了分析,提出“把油画工具与写意技法进行简单嫁接,沉湎于古代文人绘画的笔墨经验等问题日益严重”[6]。可能这也是安徽油画创作近年来车载斗量的写意作品带给大众的刻板印象。所谓安徽写意油画笔墨经验的沉溺,实质上是一种画面表现的炫技,尤其是体现在笔法与刀法的画面效果当中。这也使得大众对安徽写意油画的认知受制于表象,认为画面的肌理表现比比皆是,而古典罩染技法却凤毛麟角。如果写意油画一味地强调写生感与绘画性,单纯地追求视觉冲击或画面肌理,势必陷入朝荣夕悴之困境。安徽的写意油画在画坛颇具影响,当下则需独善其身,重塑艺术形象。
再观近年安徽油画具象表现主义作者与一些抽象主义新锐油画家,其作品的构思与题材很有创意,表述的内容也较为宽泛,艺术语言与画面效果引人注目,既丰富了安徽油画的风格面貌,又拓展了学术领域的纵深探索。这类作品尽管数量不多,但属于学术前沿与世界美术的弄潮儿,更需要审时度势的谨慎思量,为其构筑扎实的理论依据,解读客观的演化路径,趋避人物群像成为简单塑造的复制与堆砌,防止工业题材化为灰色卡片的拼接与罗列。潜意识的借鉴与模仿也是需要提防的,以安徽油画偏向传统意识的发展脉络来看,较为超前的当代意识不至于横发逆起,它仍旧需要沉淀与蜕变。陈晓娟在《二十世纪中国艺术思想》中谈及“东方文化优胜论”时提出:“民族文化不仅是立国之特质,爱国心之源泉,而且是西学东渐之始基”[7]。安徽油画如果缺乏坚定的原创信念与弘扬本土文化的理想,极有可能诱发盲目的借鉴与模仿。这种技术层面的类同,塑造与色彩的同质,其危害甚至超越题材的摹写,不利于也不符合本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总而言之,新锐的艺术语言需要关注与守护,如果安徽油画创新探索的萌芽沉沦至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的状态,岂不惜哉。
艺术的思想与技艺,人才的选拔与培养,都离不开交流与探索。郑川先生在《当代视觉艺术传播及策划》一书中提出了文化艺术“走出去”战略与“软实力”竞争的关键性,从而明确了艺术传播的重要作用。书中对“文化的‘柔性’服务”与“艺术的‘原产地’行销”观念的阐释,尤其适用于当前安徽油画创作乃至安徽美术整体局势的审视与反思[8]。
从省一级的政策制度方面看,柔性服务是政府机构发挥艺术的行销职能;原产地行销是由政府主导的一种针对区域文化的“原产地”软实力营销。柔性服务可解决文化供给与大众需求的矛盾,原产地行销则是判断区域文化影响力大小的标尺[8]10。安徽美术、安徽油画创作事业的推广与传播,是展现安徽文化积淀与艺术水准的策略。对省内满足了大众的文化需求、教育需求;对省外展示了区域文化形象与竞争的“软实力”。
20世纪80—90年代,安徽省美术家协会举办、承办的“纪念渐江大师逝世320周年国际学术讨论会暨黄山画派学术研讨会”“全国油画艺术研讨会”“全国版画创作座谈会”及1987年出访保加利亚、1988年远赴挪威举办的安徽版画展览、1991年出访日本并办展、1994年举办新加坡美术总会黄山风情画展等一系列艺术活动,落实了“走出去、引进来”的文化交流策略,贯彻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艺术创作方针,对丰富安徽艺术成果、建设安徽美术事业、推广安徽地域文化、培养安徽美术人才等产生了积极有效的传播效应。
现阶段由于国际形势的纷乱与疫情的影响,安徽油画与外界的交流合作被迫暂停。安徽省美术家协会在此“特殊”时期仍坚持举办了线上线下多次展览与学术研讨活动,为弥补艺术交流的缺失作出了巨大贡献,对美术创作的展示起到了推进作用,为人才培养的路径提供了资源。
安徽省所培养的美术人才比比皆是,纵观近几十年,邻省诸多国家级美术作品展览与项目中大放异彩的油画家皆与安徽美术颇有渊源,可见安徽这片艺术沃土是滋润画家的原野。安徽油画应当在现有的基础上继续培养大批的艺术创作型人才,为深耕本土艺术创作建立人文基础。安徽还需要培养更多本省的油画领军人物与油画创作团队,为安徽油画艺术的学术高度奠定基础,真正实现让安徽油画承担“软实力”的重任。
如今安徽油画创作观念的转变、题材的拓展与技艺的革新,虽不是匡正时弊之重任,却也得以体现本土画家、教育家、学生和观众的精神寄托与满心期盼。安徽的悠久历史与灿烂文化亟待优质美术作品的表现与传递,安徽的艺术氛围与美术成就仍需油画作品的传承与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