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对农业生产、非农就业与农民收入的影响：一个文献综述

翟世贤 白军飞

（1.农业农村部管理干部学院 北京 邮编：102208；2.中国农业大学北京食品安全政策与战略研究基地 北京 邮编：100083；3.中国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 北京 邮编：100083）

一、引言

人才兴，则农业农村兴。人才振兴是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基础和关键。2021年2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加快推进乡村人才振兴的意见》，要求坚持把乡村人力资本开发放在首要位置，到2025 年，乡村振兴各领域人才规模不断壮大、素质稳步提升、结构持续优化，各类人才支持服务乡村格局基本形成，乡村人才初步满足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基本需要。

培训是我国乡村人才建设的重要手段，也是促进我国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措施[1]。2022 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实施高素质农民培育计划、乡村产业振兴带头人培育“头雁”项目，支持办好涉农职业教育等。但是，与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对人才的现实需求相比，目前我国农村人才培训还存在诸多短板，如培训内容和需求脱节[2]，劳动力技能培训不足[3]，科技培训存在参与率低、时间短、渠道和形式比较单一等问题[4]。

随着我国进入新发展阶段，经济下行压力加大，就业市场竞争加剧，农村劳动力流动和乡村产业兴旺对乡村人才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农村培训的重要性越来越突出。但培训对农业生产、农民收入的实际影响效果如何呢？围绕这一问题，科研人员开展了大量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却并没有形成十分一致的观点。本文旨在通过梳理和总结国内外相关研究，以培训对农业生产、农村劳动力非农就业与农民收入的影响为重点，更加清晰地认识培训对三农工作的影响及其可能的作用机制。

二、培训对农业生产的影响

从理论上讲，培训是人力资本提升的重要组成部分[5-7]，对提升劳动者的技术素质有重要作用。培训的重要性不亚于正规教育[8]，培训为劳动者原有的人力资本提供了一种有效的补充和转化方式，使之得以更好地发挥作用[9]。具体到农业领域，培训是提升农户生产技能和经营管理能力的重要途径之一，对改善农户生产行为、优化资源要素配置、降低生产成本、提高农业生产效率等有重要意义。目前，关于培训对农业生产影响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培训对农业生产效率、农业技术使用和农业绿色发展的影响。

（一）培训对农业生产效率的影响

舒尔茨指出，农民的知识和技能与其农业生产率之间存在着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而培训是提高其知识和技能的一种重要形式[10]。国内学者的相关研究也发现，农业技术培训是提高农场主经营能力的重要政策工具，能够改善农场主经营能力与规模的匹配度，对农场收益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11]。

已有研究普遍认为培训对农业生产效率有促进作用，但是针对不同规模、不同培训形式的研究结果仍然是不一致的。例如，袁若兰等基于江西省512 份微观调研数据，研究发现农业技术培训对农业生产效率的提高具有显著促进作用，参与农业技术培训可使农户的农业生产效率提高9.32%；不同经营规模农户参与农业技术培训对农业生产效率的提升效应存在差异，规模户提升效应为28.18%，显著高于小农户的6.97%[12]。罗明忠等研究发现培训经历对高素质农民的生产效率具有正向影响，而不同的培训内容和培训方式对高素质农民生产效率的影响存在显著差异[13]。

（二）培训对农业技术使用的影响

培训能够提高农户对先进农业技术采纳的积极性。例如，陈华宁指出，农民科技培训能够促进农户对新技术、新品种的采用，提高农户粮食和其他农作物产量[4]。具体而言，政府对农户的节水技术培训和农业生产培训有助于促进凿井管制政策节水效应的实现[14]；对养殖户的技术培训有助于促进肉牛养殖方式由传统向现代转变[15]；对农户的舍饲养羊技术培训有助于提升农户舍饲选择意愿[16]；对农户的技术培训还有助于提高农民愿意接受农业技术推广有偿服务的比例[17]，并缓解风险厌恶对于农户气候适应性技术采用行为的抑制作用[18]。曾亿武等研究还发现，以培训为主要形式的知识转移对驱动电商农户使用大数据发挥了重要的积极作用，大数据使用显著提升了电商农户的收入水平，并促进了电商农户内部收入差距的缩小[19]。

（三）培训对农业绿色发展的影响

许多学者实证分析了培训对农业绿色发展的影响，但是结论并不一致。一方面，部分学者发现，培训有助于促进农业绿色发展。如，在农产品质量安全方面，农业技术培训是影响农户采用环境友好型农业技术的重要因素[20]，培训经历直接影响菜农的蔬菜质量安全控制行为[21]。在化肥、农药等农业化学投入品施用方面，培训能够显著降低农户农业化学投入品使用量，随着培训程度的加深，农户农业化学投入品使用行为愈加合理，且具有一定的技术扩散作用[22]。科学施肥技术培训经历是农户过量施肥风险认知及规避能力的主要影响因素[23]。农药施用者外部培训不仅影响其对农药残留的认知[24]，而且对种植户过量施用农药有显著负向影响，不同机构组织的培训和不同模式的培训均降低了种植户农药过量施用水平，其中村委会组织的培训和田间指导以及农业技术人员现场指导的培训效果较好[22,25]。另一方面，部分学者提出了不同的结论。如，王志刚等分析培训对农户创意农业认知和采纳的影响结果发现，在认知模型中培训示范对农户认知产生显著正向影响，但在采纳模型中培训效果对农户采纳产生消极影响[26]。

三、培训对农村劳动力非农就业的影响

从理论上讲，人力资本是促进农村劳动力非农就业的重要因素[27]。新古典经济学的人力资本理论指出，劳动者自身人力资本的积累对于其在劳动力市场上的竞争力、就业稳定性、工资议价能力等均有显著促进作用。我国农村劳动力文化素质总体偏低，是农村劳动力非农就业与向高端职业流动的主要限制因素。因此，理论上培训能够更有效地提升农村劳动力的专业技能水平，补偿其非农就业过程中的教育劣势[28]。

（一）培训增加非农就业的可能性

现有研究指出，在拉动农村劳动力外出就业、增加农民收入、提高人力资本回报率等方面，培训所发挥的促进作用远高于正规教育[29,30]。如，谢正勤、钟甫宁发现，培训是影响农村劳动力流动性最重要的人力资本因素，正规教育和技能培训均能增加农村劳动力外出就业的概率，但培训对拉动劳动力外出就业的作用更大[31]。国外学者研究发现，家庭成员中有学徒工或技术工，会增加整个家庭或其男性成员外出从事非农工作的可能性[32]。国内部分学者的研究也指出，职业技术培训为农村劳动力提供了非农就业所需的能力技巧，不仅有助于增加农村劳动力外出（非农）就业的机会，也有助于农村劳动力获得技术含量高的职业[33]。而外出（非农）就业收入也显著高于本地就业收入[34-36]。但针对不同人群的异质性分析结论也存在不一致。如，展进涛、黄宏伟研究发现，技能培训可以显著提高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的概率和工资水平，且长期培训较短期培训作用更大；不同类型的技能培训对农民正规就业的影响存在显著差异，拥有技术职称和受教育程度越高的农民正规就业的概率越大，外出务工的工资水平越高[28]。而罗万纯则认为非农技能培训对受教育水平较低的培训者实现就业帮助较大[2]。

（二）培训增强非农就业的稳定性

掌握了关键技能的农村劳动力在就业岗位上更不容易被替代掉，因此培训有助于增强农村劳动力非农就业的职业与岗位稳定性。已有学者指出，人力资本积累程度越高，农民工的就业稳定性越高、职业流动性越弱，这种影响主要来自职业技术的提高[37]。早期部分学者的描述性统计分析发现，培训对农村劳动力长期外出（非农）就业可能有重要影响。如，受过专业培训的农村劳动力的回流比例低于未受过专业培训的农村劳动力的回流比例[38]；接受过非农技术培训的农民常年转移的比重较高，反之则较低[39]；等等。近年来部分实证研究的结果也支持了上述结论。如，田北海等分析指出，技能培训有助于提升农村劳动力的职业技能，能够有效促进农村劳动力在劳动力市场的向上流动，从而降低换工频率、增强就业的稳定性[40]。钟甫宁、陈奕山研究也发现，职业培训，尤其是企业短期岗前培训，可能有利于维护新生代农民工职业的稳定性[41]。

（三）培训提高非农就业的满意度

培训有助于提升农村劳动力非农就业的职业起点高度，提高其技能与岗位需求间的匹配度，增强其对新岗位的适应能力，从而有助于提高农村劳动力非农就业的工作满意度。如，刘万霞研究发现，技能培训有助于农民工从事技术岗位及管理工作，对提高其工作满意度具有正向作用[42]。曾福生、周化明分析指出，职业技能培训对农民工职位提升有显著正向影响，接受职业技能培训越多的农民工，其职业发展越好[43]。陈珣、徐舒还发现，增加社会培训在农民工中的覆盖范围将极大促进“农民市民化”进程[44]。

综上所述，大部分研究发现培训对农村劳动力的非农就业具有显著积极影响。但部分学者也推出了与上述不一致的结论。如，石智雷、杨云彦分析金融危机影响下女性农民工在外就业状况后，认为当时的技能培训对女性农民工的就业帮助不大[45]。

四、培训对农民收入的影响

从理论上讲，人力资本提升有助于改善劳动者的生产能力，从而在经济收益上创造出更高的边际回报[5,46]。已有研究指出，培训有助于促进人力资本积累，而人力资本积累对于提高农民非农收入和潜在经济增长率具有重要作用[47-49]。

（一）培训对农民总收入的影响

一部分学者发现，培训对提高农户人均收入和农村劳动者个人收入有显著正向影响[50,51]。如，周其仁研究发现受过技术培训的农民工比没有受过培训的农民工的收入高7.5%[27]。一些研究还发现，专业技能培训对收入的影响明显高于其他形式人力资本投资（包括教育）对收入的影响[52,53]。

但另一部分研究发现，培训在改善农民收入上并非总有成效，一些情况下，还可能出现相反的结论。LaLonde 和Friedlander 等人基于美国20 世纪60 — 90 年代开展的多项职业培训项目进行了研究，试图从自愿参加和强制参加的角度考察培训项目对参加者就业或收入的影响，研究发现，参加强制培训计划的收益最低，甚至不足以弥补参加培训计划的成本[54,55]。Aakvik 等人研究发现，挪威社会保险部门提供的再就业培训项目对再就业帮助较小，参加者的收益低于随机挑选一个人参加培训的收益，从而得出培训的平均收益为负的结论[56]。国内学者的相关研究也发现了类似结论。如，徐金海、蒋乃华基于入户调查数据的实证研究发现，我国新型农民培训在提升农民的市场意识和经营能力方面有较大欠缺，在促进农民增收方面作用较小[57]。魏万青还发现，中等职业教育的收入回报率低于平均教育回报率[58]。对不同群体的异质性分析发现，职业培训对成年男性和年轻人的就业和提升工资水平作用有限[59]。潘丹的研究进一步指出，农业技术培训在推动农村居民收入增长中发挥重要作用；但在考虑了样本自选择和内生性问题之后，农业技术培训对农村居民收入提高的作用有所减弱，这与当前政府主导型农业技术培训考核方式以及“自上而下”的行政命令式农业技术培训方式有关[60]。

（二）培训对农民农业收入的影响

目前学术界研究培训对农民农业收入影响的文献稍显匮乏，且结论并不一致。如，陈华宁分析发现，农民科技培训有助于通过促进农户对新技术、新品种的采用，提高农户粮食和其他农作物的产量，从而增加农户家庭收入[4]。但也有学者发现，培训对提高农业收入没有显著影响。如，黄斌、徐彩群研究发现，培训等人力资本投资能够给混合就业和纯非农就业劳动力带来显著经济回报，却对纯农业就业劳动力的收入没有显著影响[36]。

（三）培训对农民非农收入的影响

大部分研究发现，培训对提高农民非农收入具有积极影响[36,47]。如，接受1 个月以上的培训会使新生代农民工非农收入增长11.2%[61]。而王海港等研究发现，不可观察变量使最有可能参加职业技能培训的农村居民从培训中获得的非农收入边际收益最低，不太可能参加培训的村民反而边际收益最高[59]。

具体到工资性收入方面。培训有助于提高工资水平[53,62]、提升动态工资溢价[63]。进一步研究发现，参加培训时长、培训费用由谁支付等因素对农村居民工资性收入的影响比较显著，尤其是培训费用由农村居民个人支付的增收效果显著优于培训费用由政府支付的效果[64]。展进涛、黄宏伟的研究还发现，技能培训可以显著提高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的概率和工资水平，且长期培训较短期培训作用更大；并且技能培训对正规教育具有一定程度的替代效应，在正规教育不足的情况下，农户通过投资技能培训也能获得较高回报[28]。

（四）培训对农村收入差距的影响

部分学者研究了培训对农村收入差距的影响，但结论并不一致。一方面，部分学者发现面向农村发展职业技术培训有助于缩小农村收入差距[65]。黄祖辉等研究发现，技能拥有和接受培训的程度对农民企业家才能的发挥和报酬的高低起到了关键性作用，而农民企业家报酬不但对农村居民收入差距起重要作用，而且对收入差距的变动起决定性作用；差别化的技能掌握状况和培训状况使那些较早走出农业的农民企业家才能得以充分发挥和积累，造成农村居民的收入差距[66]。另一方面，部分学者提出不一致的结论。如，刘瑶分析发现，非熟练劳动通过培训可以向熟练劳动升级，但并不一定会缓和本国相对工资差距；对于劳动培训政策实施前为完全专业化外包的情况下，非熟练劳动的培训可以缓和相对工资差距；对于劳动培训政策实施前为不完全专业化外包的情况下，相对工资差距的变化情况不确定；如果非外包的中间产品比外包的中间产品资本密集度更高，非熟练劳动与熟练劳动的工资都会下降，反之则都会上升[67]。

五、总结与展望

综上，国内外学者就培训对农业生产、农村劳动力非农就业与农民收入的影响进行了大量研究，为之后的研究打下了坚实基础。但在未来研究中，仍需要在以下两方面加强。

一方面，培训对农业生产与农民收入的影响仍需采用更恰当的数据，开展更深层次的实证研究。上述分析表明，已有文献中培训对农业生产与农民收入影响的结论并不一致。在一定程度上，这与多数研究采用横截面数据开展分析有关。利用横截面数据很难捕捉到培训对农业生产与农民收入的长期和累积影响，从而可能低估其效果。未来研究中，应采用更丰富的面板数据甚至准自然实验数据开展系统性评估，将有助于更准确地分析出培训的作用效果。

另一方面，关注培训影响的异质性问题。一是，大部分研究仅关注培训的平均作用效果，缺乏针对不同地区、不同人群的异质性分析，尤其缺乏对更易从培训中获益的群体特征的识别。二是，大多数研究仅关注一种或一类培训的作用效果，缺乏对不同类型、不同内容、不同特点的培训作用效果的综合比较分析。上述两方面的异质性分析不仅有助于更透彻深入地了解培训的作用效果，更能为有针对性地调整培训内容、形式及整体方案等提供科学依据，助力培训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中发挥更积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