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伟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2014年召开的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坚持打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思想基础”,并将其作为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正确道路的核心内涵予以强调。2017年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正式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并推动其写入党章。2019年在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明确强调,“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做好各项工作”。同年召开的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习近平总书记又深刻指出,坚持各民族一律平等,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现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是我国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体系的显著优势之一。2020年召开的中央第七次西藏工作座谈会、第三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纳入新时代党的治藏方略、治疆方略。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把“中华民族凝聚力进一步增强”列入“十四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主要目标,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行了战略性部署。2021年在第五次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推进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思想、战略目标、重点任务、政策举措。可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已成为新时代民族工作的主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何在新时代提出,有哪些政策维度和时代意义是本文研究的主要内容。
中华民族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经历了从自在到自觉再到自强的发展过程。期间虽有过矛盾冲突、分裂割据以及短暂屈辱的历史,但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大一统”一直是主旋律,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是常态。中国数千年的历史正是一部多民族融合的历史。[1]从世界民族发展的进程来看,中华民族是世界上伟大的民族之一,是唯一一个文明不间断的民族。目前,中华民族已进入自强的阶段,在这一阶段要复兴中华民族的辉煌,需要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基础上进一步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向心力和战斗力。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中国特色民族国家建构理论的重要内容。民族国家建构是多民族国家面临的重要且永恒的课题,民族国家的建构包括一个国家领土和边界的形成和确立,国家法律制度和政治组织的建构,[2]以及人民对于国家的认同。具体指民族国家的政治共同体在特定空间内,[3]对内享有对暴力的合法垄断权和最高统治权,对外具有独立自主的处理国内事务的权力。然而这种绝对的权力须得到人民的认同,主要包括对于政治制度和法律的政治认同。政治认同是对政治制度合法性的认可,正如安东尼·吉登斯所说这种认可的形成过程是一种国家内部的绥靖过程,即国家行政资源的集中过程,[4]也就是安东尼·史密斯所谓的官僚式融合的过程。[5]中国共产党关于民族国家的话语形成于抗日战争时期,在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逐渐疏离了之前的国际主义话语和国内的“阶级”话语体系,开始转向以民族国家话语体系的建构。这集中体现在“三个转变”:转向民族国家、民族国家思想逐渐形成;转向“中华民族”,逐渐接受“中国民族符号”,与国民党共祭黄帝陵;转向传统文化,从割断传统到转向传统与传统衔接。[6]此后,在革命和建设的实践中,民族国家话语、理论也成为中国共产党一个重要指南。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提出进一步发展了中国特色民族国家建设的理论。民族国家建构是民族建构和国家建构的辩证统一,两者相辅相成、互为一体。[7]当前中国的国家架构和国家能力都已步入世界前列,但在文化认同和民族认同方面仍需加强,需要进一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民族建构的正确选择,民族建构是现代民族国家建构的重要内容。西方学界通常认为现代民族建构起源于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之后。[8]在法国大革命之前,法国还是一个拥有不同语言体系和多种流通货币的国家,而在法国大革命之后,特别是整个19世纪,法国统治者制定了一系列的政策来建构法兰西民族。之后的意大利统一(1860年)和德国统一(1871年)将现代民族建构逐渐在欧洲展开。[9]查尔斯·蒂利(Charles Tilly)观察到“几乎所有的欧洲政府最终都采取了使其人口同质化的措施:采用国家宗教、驱逐少数民族……,建立一种国家语言,组织大规模的公共教学。”[10]西方学界关于民族建构的定义有不同的看法。威廉姆斯·艾哈迈德-甘格姆(Williams A.Ahmed-Gamgum)认为民族建构是政府利用国家权力构建国家身份的过程,其目的是实现国家内外人民的统一,使国家在政治上保持长期稳定和繁荣。[11]安德烈亚斯·威默(Andreas Wimmer)也认为民族建构便是政治发展。[12]辛克莱·迪楠(Sinclair Dinnen)认为民族建构是在组成一个特定国家人口的各个群体之间形成一种共同的认同感的过程。[13]本尼迪克特·布林克(Benedikte Brincker)认为民族建构是以建构民族为目标的政治和文化过程,是加强各民族人民之间共同纽带的过程,其目的是使民族更加稳定、和平与繁荣,并能够有效地参与国际社会。总的来看,西方学界关于民族建构的定义多注重民族身份上的政治建构,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富有更多的内涵。
第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对西方民族建构模式的超越。当今世界民族建构的政策大致可分为民族共处(Accommodation)、民族同化(Assimilation)、民族排外(Exclusion)等。民族共处是指各民族较为松散地共同生活在一个国家内部,民族之间处于一种相对孤立的状态,当前非洲国家、拉丁美洲国家的民族多处于这样的一种状态。民族同化是指占统治地位的民族通过各种强制措施将其他民族内化为本民族的行为和状态,这主要存在于早期的美国等发达国家和当前的东南亚、南亚以及东南欧一些国家。民族排外政策是指占统治地位的民族排斥、驱赶其他民族的行为和政策,土耳其、阿塞拜疆、以色列、印尼等国家多是如此。[14]这三种政策,只有民族共处政策才是构建和谐民族关系的充分条件。然而该政策充其量也只是沙拉似的拼盘,无法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融性整体,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政策是一种共处基础上的共同体(Integration)建构,是一种更加注重民族交融、民族团结的民族建构政策。
第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对西方民族建构理论的超越。关于民族起源或建构的研究,学界共有原生主义、工具主义和建构主义的三种研究范式。原生主义认为民族是原生的,是与生俱来的,民族身份是无法改变的。建构主义认为民族是现代化过程中建构的,民族身份是可以改变的。工具主义介于两者之间,在承认民族具有原生身份的基础上,也认同民族的建构成分,主张民族身份是可变的,是一种理性的选择。[15]这三种范式各守一端,有时甚至会走向极端,无法概括民族起源与发展的全部,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仅涵盖了以上三种范式的内容,且内涵超越之意。因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在充分认知、尊重56个民族身份的基础上,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身份、认同和价值的系统理论。
第三,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对西方民族建构道路的超越。关于民族建构的道路,西方学者有不同的概括,安东尼·史密斯(Anthony D.Smith)将民族建构分为四种道路:一是西方道路。在这种模式中,王朝和领土国家围绕着一个确定的核心民族而建立,其他民族和地区的群体通过结盟、通婚、胁迫或行政干预相继依附于这个核心;二是移民道路。在移民道路中,国内各民族分享国家的权力,他们通过吸收和同化来自不同文化的新移民,日益联系紧密,最终发展成为一个政治共同体,如美国、阿根廷和澳大利亚;三是族群道路。族群在现代理性国家和民族主义出现之前以不同程度的自我意识和相对整体性而存在,然后这些族群逐渐升级和转变为拥有自己领土的国家,建立相对完整的政治、经济、法律和教育制度;四是殖民道路。不同的族群和群体在国家民族主义的支持下摆脱殖民统治,建立了独立的国家,然后执政者再利用国家民族主义来建构一个统一的民族。[16]莫尼·库马尔·米什拉(Monoj Kumar Mishra)认为在欧洲启蒙运动规范的影响下,民族建构存在三种道路:一是西方资产阶级利用社会经济和政治权利来形成民族;二是殖民地人民在欧洲启蒙运动规范的启发下,通过反对贵族统治的斗争建构了占主导地位的民族;三是没有被殖民经历和资产阶级的地区的统治者通过改革来适应欧洲启蒙运动的规范,为保持其政治、社会经济特权而帮助建立主导民族。[17]乔安娜·普法夫-查尔内卡(Joanna Pfaff-Czarnecka)认为多元社会中的民族建构有三种道路:一是帝国道路。帝国道路将不同宗教、文化的群体囊括到一个垂直秩序的民族共同体里面。其中阶级统治、殖民统治、种姓制度、种族分离和劳动力市场的种族分割是帝国道路常用的方法;二是文化霸权道路。文化霸权道路指国家通过强制方式将主体民族的语言文字、宗教等国家化,强行灌输给所有民族,而少数民族的文化则处于边缘或被灭绝的状态;三是多元文化道路。在多元文化道路下,国家承认各个民族文化上的独立性和地位。各民族相互之间能够共处。[18]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走出的一条以人民为中心,坚持全过程族际民主,坚持各民族一律平等,坚持和完善民族区域自治,坚持依法治理民族事务,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中华民族大团结的道路。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突出的表现为“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加快重塑世界、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推升全球治理加快变革、世界多极化深入发展使国际力量对比变得更加平衡、大国战略博弈加剧推动国际体系深刻变革”。[19]加之,受新冠疫情的影响,世界正处于一个大变局的历史节点,在此大变局中,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过程是一个关键变量。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通过把中国的民族团结事业抓好,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与此大变局紧密相关。[20]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就要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把民族团结进步事业作为基础性事业抓紧抓好。”[21]
第一,应对全球部落政治兴起的需要。当前国际社会有重返部落政治的态势,即国家间关系越来越呈现出以民族、宗教和部落等群体为主要利益行为体的态势,[22]其突出表现为族裔民族主义、宗教民族主义和种族民族主义的抬头。大致来看,欧美等国家主要表现为白人和有色人种对立的种族民族主义,西亚北非地区主要表现为宗教原教旨主义和教派冲突的宗教民族主义,在东南欧、中亚、高加索地区、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南亚和东南亚的一些国家主要表现为族裔民族主义。[23]这种部落政治正在腐蚀着民族认同,撕裂着国家认同。目前国内部落政治的态势并不明显,但在一些地区和领域有这种苗头,如新疆三股势力、西藏流亡政府势力,以及一些具有国际背景的基督教组织在我国发展“家庭教会”和圣统制等。在这种形势下,中国需要未雨绸缪,防范和打击国内这三种势力,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恰有此功效。
第二,应对中美博弈的需要。从当前局势来看,中美之间的竞争与合作并存,竞争多与合作,业内人士普遍认为,中美战略竞争的时代已经到来。[24]这种竞争在科技、贸易、人工智能等方面已经展开。树欲静而风不止,中美竞争根本原因在于美国对中国崛起的不满、警惕和敌对。从拜登政府对华政策和战略来看,显然将中国视为一个渴望颠覆自由秩序,取代美国成为全球霸主实力相当的竞争对手。[25]近年来,美国利用人权外交对我国新疆、西藏民族问题系统性发难,并在其国家战略报告里已将中国视为最大的威胁。同时,拜登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消除美国种族歧视的政策给国际社会一种维护种族平等的假象。[26]如此,美国在国际社会上便可以更加有底气地去干预他国“人权”内政问题,主要表现在:一是制造虚假信息,利用国际舆论来抹黑中国;二是利用其惯用的长臂管辖的伎俩来制裁与新疆、西藏相关的中国政府官员、中国企业及其相关人员;三是资助、蛊惑乃至培养新疆、西藏境外极端势力来进一步破坏新疆和西藏的民族团结;四是拉拢盟友一起向中国人权问题发难。因此,越是在这种强势打压之下,越需要各族人民团结一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共御外敌。
第三,防范和化解重大领域风险问题的需要。首先,西方个人主义自由思潮对我国民族地区意识形态的冲击。近年来随着我国全球化、市场化、城镇化、信息化的发展,中国的现代化程度进一步加深,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但与此同时西方个人主义自由思潮也正在蔓延,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个体只注重经济利益而漠视政治活动、忽视集体利益,崇尚个体自由的现象和行为越发严重。其二,网络虚拟社会中个体的意识形态受到西方思想的冲击严重。境外媒体利用网络隐蔽性的特点对一些民族地区民众进行别有用心的宣传和报道来影响民众对党和政府的认同。[27]
其次,地缘政治、地缘经济的变化给民族边疆地区的安全带来极大挑战。一是印度与中国的西藏领土边界争端问题。随着印度国内矛盾的增加,印度莫迪政府势必会利用转嫁国内矛盾的策略来进一步制造西藏边界冲突,与此同时美国还给予其支持,这让矛盾更加复杂化。一方面印度会直接通过军事行动来制造领土争端,另一方面印度还会通过加大对西藏流亡政府的支持来进行破坏行动。[28]二是中亚国家反华势力的兴起会影响国内的一些跨界民族的安全问题,如哈萨克族、乌兹别克族、柯尔克孜族等。三是越南、菲律宾、缅甸等国家因南海问题在美国等西方势力的蛊惑下向中国发难。四是周边国家的民族冲突、安全问题的外溢效应会给民族边境地区带来的冲击,如缅甸的民族冲突给云南边疆安全带来的压力。
再次,全球非传统安全问题对我国民族地区的冲击。一是新冠疫情所带来的西方民族主义对中国的发难。二是毒品治理问题给云南、广西等民族边境管控、安全造成的冲击越来越严重。三是全球变暖所带来的生态安全问题对民族地区的冲击。如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水灾、草原生态保护、水资源保护等问题给民族地区百姓的生活、生产方式所带来的改变及适应问题。四是数据安全给民族地区带来的冲击。
最后,西方学界解构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的冲击。一是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合法性的结构;二是对于特定民族历史的错误书写和传播。例如突厥史中对于新疆维吾尔族的描述;三是对于民族区域自治制度的抹黑和攻击。
新时代中国正处于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时期,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结构性问题仍然存在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在信息化、市场化、城镇化、工业化和国际化中的问题依然突出的背景下,[29]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助于凝聚各族人民的共识,找准各族人民利益的最大公约数,可以有效地应对各个方面的挑战。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维护国家政治共同体统一与稳定的思想之舵,是各民族通向全面发展与共同繁荣的金色桥梁,是巩固社会主义和谐民族关系的金钥匙。
历史的坐标定位和基本走向从来都不是偶然的,也不是自然而然的,而是在特定的时空背景下主客观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因此,把握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方位,在关注时空定位和历史走向的同时,还需要着重认清几组关系,包括过去与现在的关系、自我与他者的关系以及客观与主观的关系。
一是新时代。“经过长期努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这是我国发展新的历史方位”。[30]我国已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新征程,需要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汇聚中华民族团结的磅礴伟力。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重要构成,新时代的历史方位即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所处的方位。改革开放四十余年取得的物质成就,意味着较之于过去,在一定程度上当下已经进入“后物质主义”的时代,人们更加注重对精神意识层面的追求,与此同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已经成为主要矛盾。因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一个重要方向和着力点即在于提升共同体成员的归属体验,满足各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求。
二是大变局。新时代处于大变局与大调整的历史节点。国际政治局势的变动与不确定、世界经济形势的低迷与不景气以及全球新冠疫情的偶发与难以预见性,深刻地冲击着人们的认知体验、思想观念和行动意愿。[31]面对如此变局,必然需要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增强战略定力,因为只有在意识清醒自觉、思想基础牢固的前提下,中华民族才能更加坚实的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才能更有活力和动力团结一心向前发展。
三是大复兴。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铸牢说到底还是为了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当前所处的新时代是距离实现中华民族复兴最近的时代,也是最需要动力、活力和合力的时代。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中华民族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关键力量源泉,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就是要以内在动力供给的方式激励共同体向前发展,保障共同体与时俱进的生命活力,以向心的合力方式将各族人民凝聚起来,在团结一心、同心同德中汇集出强大的智慧力量,由此,既可以有效应对外部百年大变局,又能够有效推动共同体在新时代的繁荣发展。
四是共同体。在一个更加不确定的大变局时代,明确归属及改善关系变得尤其重要。也就是说,处理好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成为变局时代的重要议题,在这层关系上,基本的方向定位不是倾向于彼此疏远,而是让交往交流交融和相生相依相存的命运与共感凸显。[32]因而,面对变局浪潮,在能动意愿上,各族人民更加倾心于打造一个承载心灵归属、行动意义以及精神寄托的共同体,而这需要借助于共同体意识的培育和共有精神家园的打造来实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也就成为变中寻定的重要内容和方向。
立足新时代、大变局、大复兴和共同体的历史方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仅提供了战略定力,也提供了战略方向,从更深层次的角度说,则是既关乎民族整体的命运走向,也关乎个体的生命价值导向。首先,对共同体成员的价值意义。从共同体成员的视角来看,其认知、存在与评判总是生发并拓展于共同体之中,离不开共同体意识的支撑和影响。也就是说,共同体意识在触发或激活个体的观念与行为中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关涉个体的生命体验与价值,有助于形塑一个有理性、有情感、有道德、有自信、有价值的个体。其次,对共同体整体的价值意义。从共同体的整体角度看,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发展总是建立在良好的意识自觉、精神指引和美好追求上,这离不开共同体意识的有效支撑。因此,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关乎国家和民族的精神气质与命运走向,有助于明确政治方向、汇聚智慧力量、提供精神归宿、巩固国家善治、捍卫民族尊严。最后,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意义。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对于少数人权利保护、处理多民族关系、民族建构、民族国家建构理论和实践具有示范效应。
从大的方面来讲,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政策导向有几个方面:一是推进各民族共享发展成果,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物质基础;二是加强党的领导,完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解决民族问题的道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政治基础;三是建设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强化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精神纽带,弘扬和发展中国文化,树立价值共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精神根基;四是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营造有利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社会环境;五是依法治理民族事务,构筑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形成的法制保障;六是深化中华民族共同体史和中华文化传统教育,塑造正确的历史观、国家观、民族观和文化观,构筑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民族脊梁和民族意志品质。
从民族国家建构、民族理论和政策的视角来看,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政策导向有四个层面的内容。
第一,公民层面。公民民族主义是西方现代民族国家实现公民个人与国家联系的主要路径,国家通过军事制度、官僚体系、税收制度等将公民个体与国家相联系。通过官方语言的普及、共同历史的书写、共同宗教信仰的推广、共同文化的培育赋予了国家以民族的生命。[33]反观中国的道路则与之不同,中国的国家建设一直处于世界的前列,无论是封建国家还是帝制国家都走在世界的前列。特别是马克斯·韦伯国家学说所指的“科层化的官僚体制”和“对暴力机器的合法性垄断”,我们在秦朝时期便已具备。[34]但是中国的民族建构则相对较晚,特别是相较于西方资产阶级民族建构而言。在封建社会时期,中国书同文,宗教世俗化,以人为本的统治理念相较于西方的封建社会是进步的,在这一阶段中国的民族建构也是先进的。[35]但是到了近代,特别是西方资产阶级工业革命时期,中国的民族建构则落后了,因为西方资产阶级找到了民族主义这把反对中世纪宗教僧侣阶级和封建贵族阶级的利器,这一利器最厉害之处是形成了以资产阶级为主体的公民,这大大扩大了西方民族国家统治的群众基础。而彼时的中国却处于封建社会时期,统治的群众基础相对而言则落后于西方。这一局面直到新中国成立时期才得以改变,因为中国共产党发现了人民,人民成为了国家的主人。那么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政策指向方面最为根本的是发挥人民的力量,培育人民中华民族共同体主人翁的意识。这就需要继续发展和完善人民民主制度,保障人民参政议政的基本权利,继续坚持和发展群众路线,发挥人民的历史主体作用。
第二,民族层面。中国56个民族作为中华民族次一级的民族共同体有着自身的特点,56个民族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层面要处理好几个重要关系。一是56个民族共同体发展和中华民族共同体发展的关系。56个民族的发展要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发展为导向,即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发展是战略布局和顶层设计,56个民族要以此为行动指南,为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大发展有时要做出局部的牺牲;二是56个民族文化的保护和发展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文化的保护和发展的关系。各个民族的语言、文化需要保护、传承和发展,但是要以学习国家通用语言、中华民族共同体文化为前提;三是民族宗教信仰和世俗化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关系。世俗化是一个现代化的过程,也是一个祛魅的过程。所谓的世俗化是指社会成员普遍认同现实世界,并接受与之相应的现实性、理性化的基本生活态度和行为取向。[36]在当今世界多数国家的民族都曾经经历或正在经历着世俗化的过程。西欧的民族便是摆脱中世纪宗教束缚的产物,中华民族作为一个国家民族很早便完成了世俗化的过程,虽然也讲君权神授,但是此时的神是天下,与基督教、伊斯兰教神的性质并不相同。[37]中国56个民族中大多数民族都有自己的宗教信仰,在遵循宗教信仰自由的基础上,要处理好与中华民族共同体世俗化的关系;四是族裔民族主义与国家民族主义的关系。族裔民族主义虽是不可避免之物,但要始终以国家民族主义为根本、为指南。
第三,国家层面。国家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根本行为体,离开了国家中华民族便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正如霍布斯·鲍姆所说“一旦‘民族’概念脱离了‘民族国家’这个实体,就会像软体动物被从其硬壳中扯出来一样,立刻变得歪歪斜斜、软软绵绵的”。[38]一是国家要坚持“中立者”角色,在56个民族关系的维护中,国家既是组织者又是仲裁者。既要打击大民族主义又要反对狭隘民族主义。当今世界上民族关系不和谐的国家,绝大多数是国家偏离了中立者的角色,要么沦为主体民族统治的工具,如欧美、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等国家的白人至上角色,土耳其、乌克兰、缅甸、泰国、马来西亚、印度、斯里兰卡等国家的主体民族统治工具的角色;二是国家要不断增强国家能力建设。国富则民强,强大的国家能力是一切地根本。改革开放四十多年,中国以让世界叹为观止的速度飞速发展,国家能力得到了巨大提升。新时代,在“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下,“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下,以深化供给侧结构改革为主线,通过“国内大循环”“国内、国际双循环”、深化西部大开发战略,充分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不断提升国家能力;三是国家要进一步发展和完善国家通用语言工程建设。国家通用语言既是国民有效沟通和交流的工具和载体,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重要内容。[39]在国家通用语言建设的过程中要处理好国家通用语言教育和各个民族语言教育的问题。在一些国家往往是因为强行推行语言同化政策而招致民族冲突,其中最为典型的有波罗的海三国、乌克兰、斯里兰卡等国家;四是国家要建设、发展和完善中华民族象征性工程。如国旗、国徽和国歌的应用规定,国家英雄纪念碑、国家历史博物馆的线上、线下应用。[40]举办纪念活动,这里特别想强调的是国家象征性人物纪念馆的建设,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有类似纪念馆的设置,这对于增强中国国家认同、中华民族认同、中华文化的认同具有重大的意义;五是国家要推动中华文明工程建设。中华文明是各民族共同缔造的,但到底是怎么缔造的,是像傅斯年所谓的夷夏东西说,还是像赵汀阳所谓的中原文明漩涡式发展,亦或是西方学者所谓的内亚说。国家现在虽已启动中华文明探源工程,但在中华文明历史书写这一方面仍著述不多;六是国家要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教育工程建设。教育特别是基础教育是民族观、国家观、历史观形成的重要阶段。目前来看,中华民族共同体教育迫在眉睫,但是在教材、师资队伍等方面仍处在起步阶段。
第四,国际层面。全球化和中国崛起的形势让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能仅仅停留在国内层面,也要考虑国际因素的影响。国际因素有利有弊,要顺势而为趋利避害,积极构建新时代的中国国际统一战线。[41]首先,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又可分为几个层面:一是团结华人,加强与他们的联系,增强他们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感。海外华人对中华民族的独立和发展的作用不可忽视。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华侨一个最重要的特点就是爱国、爱乡、爱自己的家人。这就是中国人、中国文化、中国人的精神、中国心。中国的改革开放,中国的发展建设跟我们有这么一大批心系桑梓、心系祖国的华侨是分不开的。”[42]。这些传承着根植于中华文明的传统,又受到西方文明直接浸染的海外华人,通过华人社团、华文教育、华文媒体等途径,传播融合多元文化要素的价值体系和文化模式,为历史文化、政治体制、经济发展、社会结构等方面均存在差异的中西方之间,打开了一扇客观认知对方的窗户,为深化中西文化互鉴提供了更多可能性与可行性。[43]但是在一定时期内,我们并没有很好地发挥海外华人的作用。如在美华人的参政议政的意识较为薄弱,[44]与美国犹太人游说集团等族裔游说集团相比,华人游说集团的力量却微乎其微,[45]因此要进一步地鼓励和支持海外华人组织建设;二是团结亲密朋友,扩大朋友圈。西方国家的国际联盟战略由来已久,针对此,中国也要积极地组建朋友圈、团结亲密朋友,加强与第三世界国家的联系、合作;三是团结敌对国家里面的友好势力。西方国家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特别是当下的欧美国家,所以也要团结其国内的亲华势力,共同应对敌对势力;四是团结区域组织和国际组织的力量,积极参与区域和全球治理。如2020年11月签署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议》便是与区域组织合作的典范。
其次,有理、有利、有节地与危害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势力作斗争。一是抓住关键问题重点解决。新疆问题、西藏问题、香港问题以及台湾问题是敌对势力涉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关键问题。当下,美国司法机构、国家安全机构根据其通过的相关法案,制裁中国政治官员、企业以及社会精英个人。纵观美国外交史不难发现,美国类似通过长臂管辖机制制裁国际知名企业的劣迹数不胜数。[46]因此,要对其一整套的策略研究清楚,针锋相对给予有力的回应;二是聚焦人权斗争,重点出击。目前来看涉及到中国民族领域人权斗争的国家主要是美国,而美国的人权事业与中国相差甚远,它的结构性种族歧视问题相当严重。如2021年1月26日,美国总统拜登指出“由于系统性种族主义在经济、法律和制度上的广泛存在,致使越来越多的有色人种家庭无法真正的享受机会均等。[47]而我们本着“不揭他人之短”的初衷,较少对其进行攻击,然而,斗争是双向的,仅有据理力争是不够的,也要有针锋相对的战斗方可。种族歧视问题可谓是美国人权的“七寸”,对此我们要有效地掌握一系列的知识、现实状况,了解美国种族歧视的历史、发展脉络、现状。具体来讲要充分掌握美国白人至上的意识形态、白人至上精英代表、组织现状,了解美国黑人运动精英和组织现状等。
综上所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一个系统性工程,在公民、民族、国家和国际层面有着具体的政策内涵,需要多层次、全面地去完善和实施。当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仅有着丰富的政策内涵,其理论意义也较为深远。
一个能够运行良好的系统是由结构体系和维持结构运转的话语体系两个方面构成的,二者缺一不可。[48]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为一个系统性理论,它既有“多元一体”结构性的内涵,也有话语体系的内涵。“多元一体理论”是对中国民族结构富有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性的描述性、抽象性理论,解决了使然性问题,而没有解决应然性问题,即没有解决中国民族结构是如何运转的问题,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理论对使然和应然问题均作了回答。首先,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理论是一种发展的理论。在工业化、城镇化、信息化、市场化、国际化的过程中各民族的发展是不平衡不充分的,在这种不平衡不充分的过程中,各民族虽有政治平等的根本保障,但却有着发展上的差距,这就需要党和国家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基础上进行调整。其次,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理论是一种实践的理论。民族国家建构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在任何时候都需要不断加强。多元一体理论仅是对中华民族建构的一种描述,对于如何建构一个现代性、科学性、国际性的中华民族并没有涉及,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理论却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