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平
清晨,听见办公楼下传来一声声鸟鸣,我感到十分惊喜,趴在窗户上往下看,原来是麻雀在树丛间追逐嬉戏。小家伙灵动的身影把沉闷的冬日里人们内心的寂寞、伤感、惆怅、复杂的情绪,近乎天真地表达出来,那么自然、亲切。
忽然想起去年春天,母亲的小院飞来一对燕子。母亲说,它们是夫妻,要在咱们家过日子,生孩子。果真,燕子整天忙碌着,在屋檐下衔泥叨草,筑巢育雏。整洁的小院里,母亲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事,眉眼里满是安逸,每次我们回家看望她的时候,都被再三告诫,不能大声吵闹,免得吓着燕子。母亲说,春风一过,燕子从南方千里迢迢的回到北方,建新家很挑剔,会选择温良、舒适的人家筑巢,所以,它们的到来,让母亲欢喜。母亲知道,燕子笃信,一定年年回来。
星辰流转,物候推移,麻雀也好,燕子也好,都是与季节分不开的小生命。只有人对一切季节往复、聚散离合更加敏感。欧阳修在《戏答元珍》“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中写下对野花的期待和对生命的敬重。毕竟,等到漫山遍野的花儿开放的那一刻,也才是春天真正坐稳了江山的时候。
当年,热爱大自然的欧阳修被贬到偏僻小城,心中虽难免孤寂,内心却仍有温馨的回忆和向往,他赞赏牡丹花的繁盛,更喜欢野花的绽放,洁净,自由,无拘无束,随意开落,令人神清气爽,陶然忘机。一个文人的心灵,抛却繁文缛节的束缚,在山水之间、草木之中,得到了完全的舒展和安顿。
天有风气,地有物候。中国人的天文观里,十二地支纪月,月首从农历十一月开始,十一月里有“冬至”节气,冬至是一回归年的起点。这一天,阳气由地心上行,也称“一阳”。“今日交冬至,一九一阳生”,每年冬至的时候,母亲都会这样说,我总是不理解,分明是一年当中最寒冷的开始,又怎么会有阳气的生发呢?
中国老黄历上说,“冬至大如年,纳履添新岁。”冬至开始,阳气会在地下运行45天,“立春”那天到达地表,“立春”也叫“三阳”,所以,母亲那一辈人总是期盼“三阳开泰”。终于懂得母亲话的意思了,有了“立春”,便有了万物生啊!
天气晴好,办公楼墙面上洒满了金色的阳光,鹅黄底子铺上金色,简直就是相看两无厌的华丽锦绣,一眼心里都是那么的熨帖。目及萧瑟的远山、陡峰、残岩、裸石、荒坡等太多坚厉的东西,原本让人的眼睛呆板僵硬,但在阳光的滋養下,冬的寒意立刻消减了几分。
楼下还有一片平整的菜园,被季节放空的土地袒露着本色,零星的衰草点缀其中,园子四周很清静,十几株樱花的枝头,尚未落尽的零星败花残蕊,依然美感,似心有所触。
从楼上往下看,暖暖的阳光正对着菜园,轻风摇动树枝,在地面洒下跳动的光影,又像热浪,一波又一波,充满想象,我痴迷那温暖的漩涡,不由得下楼,走进菜园,一脚踏进暄土,人和园子在阳光的裹挟中倍感舒适,几近眩晕。屏息凝神,似乎听得见小草在脚下簌簌响动,还有自己急促的呼吸。蹲下身子,轻轻地拨开一丛丛衰草,磕磕绊绊的接近冒着热气的泥土……一蓬蓬衰草并未死去,抱紧的内心密实健壮,泥土中有充裕的养料足以让它们安然度过严冬,表面上的衰败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我感到自己深深地触到了大地湿润的内心。
记得,冬至那天,和母亲一起包饺子。母亲说吃了饺子,三九严寒也不怕冷,过了冬至,春天的萌发,已悄悄开始。有一次,我居然用手指轻抚樱树黄褐色的枝干,隐隐看见表皮下如丝如缕的绿意,涌动着青春的脉搏,就像阳光在菜园子里泼洒,时而炽烈慵倦,时而愉悦振奋。
“从一粒沙看世界,从一朵花看天堂,把永恒纳进一个时辰,把无限握在自己手心”,世间美好的事物,迟早总有一天会让你产生强烈的共鸣。
冰洁的白雪一转身变成清澈的溪流,凌厉的冬季一转身变成明煦的春日,苍茫的大地一转身变成氤氲的热土,颓败的野草一转身变成萌绿的嫩芽……盼着,等着,何时何候,便在眼前?
聆听春天的声音,想象着生命度过寒冬,迎接春天的时候,满山草色,树叶新绿,轻风拂面,鸟声虫鸣,天地间喧响着一种跃动的声音,我忽然意识到,明媚的春天,已遥遥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