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心学“本心说”与其文学思想的关系

2022-03-11 22:26武道房
关键词:张岱本心真情

张 宇 武道房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张岱,字宗子,号陶庵,浙江山阴(今绍兴)人,祖籍四川绵竹,因而有时他也自称蜀人或古剑。张岱是著名的文学家和史学家,学界对其研究多关注于文学与史学方面,其实张岱对哲学亦有自己的见解,这体现在其著作《四书遇》一书中。因此,把握张岱心学“本心说”对其文学思想的影响,将有助于了解张岱文学思想产生的哲学动因,深化对张岱文学创作思想的认识。

一、张岱心学“本心说”的哲学内涵

本体是重要的哲学术语,在中国传统哲学里,所谓本体即指“和一切现象对称的最高抽象存在,它是发育和流行万物的根本,是宇宙万有之源或本质……宇宙间一切物质现象和精神现象都是它的发育和流行,它决定着万物的本质”。[1]

在本体论上,张岱认同“心为本体”说,他在《四书遇》中说:“家大父曰:心体中打叠的干净,圣贤学问功夫,自一了百当。张侗初曰:认得本心,一生更无余事。”[2]514“人心本伸于万物之上”。[2]491此种类似的观点在书中多次出现,张岱着重强调“本心”,显然,张岱在本体论上是持“本心”高于一切的,这就是“心为本体”说。《四书遇》一书是张岱花费数年时间对儒家经典《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解读的一部著作。明朝灭亡后,张岱开启了遗民生活,四处奔走,“身无长物,委弃无余,独于此书,收之箧底,不遗只字”[3]193。张岱主要以自我体会的方式对“四书”进行解读,他在此书的自序中说道:“余幼遵大父教,不读朱注。凡看经书,未尝敢以各家注疏横据胸中,正襟危坐,朗诵白文数十余过,其意义忽然有省。间有不能强解者,无意无义,贮之胸中,或一年,或二年,或读他书,或听人议论,或见山川、云物、鸟兽、虫鱼、触目惊心,忽于此书有悟,取而出之,名曰四书遇。”[3]192他摒弃前人的注脚,不看他人的“训诂讲章”,直接从“本心”下手,灵光乍现,注重自己的体会,这正是心学“心即理”的哲学思想的体现。心学思想在《四书遇》一书中得到了继承,由此可见,张岱的哲学思想与明朝中晚期的心学有着重要的渊源,颇受心学的影响。

张岱生长于浙江山阴,此地是阳明心学的重镇,家族几代人深受阳明心学的影响。他对王阳明评价较高:“阳明先生创良知之说,谓暗室一炬。”[4]可见阳明在他心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对他有着深远的影响。阳明心学强调“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等理论,张岱的曾祖父张元忭是王阳明弟子王畿的学生,《名儒学案》云:“先生之学,从龙溪得其绪论,故笃信阳明四有教法。”[5]作为王学传人的张元忭,以心为“一贯”,他认为“万事万物皆起于心”[6],强调心是本体。张岱受祖父张汝霖的影响颇深,作为家中的长孙,祖父对张岱很器重,在张岱幼年时期,就带着他求学访友。他教导孙子不读朱熹注解的“四书”,要学会自己用心去揣摩。张岱认为“道理要自己理会出来,方有无穷妙处”。[2]527总的说,张岱家族几代人都是阳明心学的信徒,长辈读书做人的风格习惯必然会对张岱的思想产生重要影响。

张岱在本体论上有着自己的看法,如前文所述,他以心为本体,认为“仁不是外面别寻一物,即在吾心,譬如修养家所谓龙虎铅汞,皆是我身内之物,非在外也”[2]332。即求“仁”不必向外,只要向心内求索,因为“仁”已经存在于自己的心中,他是本体的自然显现。既然“仁”是心体的自然流露,即心中自存“仁”,那么推而广之,每个人的心中都会存在着“仁”。“仁,人心也;心之所安,便是仁。”[2]164心安就是“仁”,它是“本心”的内在要求,只要做到合乎“本心”,内心安详,泰然自若,人就会临危不惧,不会生出怨恨,不会被任何外来事物扰乱或压倒。此时,心里自然就会表现出“仁”来。不仅是“仁”存在于“本心”中,“忠信”“笃敬”亦是从“本心”自然流出。“忠信笃敬不依言行而有……处处皆见,此是自然本体功夫。”[2]288“自然本体”即是强调“本心”功夫,而不是其外在之物,一切言行皆是随“本心”而发生。知“本心”,可以做到不惑、不忧和不惧,因为“‘惑’‘忧’‘惧’三字皆从心”[2]208,是“心”之使然。张岱将儒家的道德伦理纳入到心中来,同时亦潜在地将人的情感视作本心的自然流露,其结果就是为情欲的合理化开了一个口子,使人的个体精神得到张扬。这对他的“贵我”创作观与“率性真情”的审美观都有着重要影响。

张岱亦重视诚和性,“诚”在他这里是一个重要的概念。他将“诚”纳入“本心”内,认为智、惧怕,都是源自本心,是“诚”的别名而已,“圣人与天地同体在至诚。”[2]51诚和性对张岱主诚、重真情流露有着重要的影响,诚、性是本心的重要内容,关于二者的具体阐释将在下文中论述。在“本心”的善恶观上,张岱认为“本心”非善非恶,“性体无善恶,无向背,无取舍;离彼离此而卓然独存,非中非边而魏然孤立。”[2]149“本心”是独立存在的,不需要依附他物,是客观中立的,具有至上性,这也正是对王阳明的“无善无恶心之体”学说的继承。然而,无善无恶之观点,极容易使人滑向纵情恣肆的歧途中去,但这对重抒情的文学来讲却颇有益处。

总而言之,张岱在本体论上,以“心”为本体,“本心”无善无恶,仁、勇、惧、惑等皆是本之于“心”,随“本心”自然生发,他将诚亦纳入“本心”的范畴。

二、心学“本心说”与“贵我”的文学创作论

张岱在文学创作上,其思想也深受“本心说”的影响,在文学创作上取得了杰出成就,他是小品文写作的大家,《陶庵梦忆》是其最为有名的散文代表作。张岱在创作上主张“贵我”“自得”,即强调“真我”“真性情”,此种文学思想在他所创作的诗文中皆有所体现。

张岱认为:“大抵圣贤教人,只在心上做工夫,不在外边讨求。”[2]246在心上做功夫,即是强调“本心”的重要性,要求一切皆从自我的“本心”出发,不假外求,因此,“贵我”在张岱这里变得颇为重要,“本心”是判断一切是非的标准。这是对王阳明“心即理”的继承,“阳明所言的心即理实际上便是我即理,亦即将价值评判的权力收归自我……极大地突出了主体的地位”[7]174。王阳明提出“心即理”说是为了反对程朱理学将理视为外物的,目的是避免朱子后学的琐碎。阳明解释格物为“意所在之事谓之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8]972。就是为了证明理在心而不在物。但一旦将评断是非标准收归于自我,将可能出现“以心体转换性体,同时蕴含着从形而上的本质向个体存在的某种回归”[9]。其结果则会滑入以崇尚自我为标准的途径。这对文学的影响极为深远,中晚明出现了多种文学创作论,有徐渭的“本色”说,李贽的“童心”说,公安派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性灵”说,亦有汤显祖的“言情”说等,这些创作思想大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创作者的主体意识变得越来越显现突出。虽然,影响这些文学思想的因素颇为复杂,既有其政治因素,也有发达的市民经济的影响等,但如果“说王阳明的思想是明代中后期诸多文学思想的哲学基础是并不过分的”[7]250。哲学与文艺有着密切的联系,文学思潮的变迁,以及审美风格的变化,都离不开哲学的影响。这在中外历史上都不乏其例。魏晋时期,出现了如陶渊明、阮籍、嵇康、刘伶等一批放荡不羁、个性洒脱的文人,他们爱好自由,嗜酒如命,这种“魏晋风度”的出现与当时的魏晋玄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批判现实主义文学是十九世纪西方文学的主流,它以客观反映社会现实,批判社会为主要目的,这与唯物主义哲学与自然科学是密不可分的。

张岱重“贵我”的文学创作论也深受其哲学思想的影响,即他主张的“本心说”。他在《四书遇》中阐述:“王阳明曰:君子之学,务求在己而已。”[2]294这是强调学习要“贵我”,要有自己的体会,要学会“各得其心”,王阳明提倡的“学贵自得,是旨在反对盲从,主张独立思考”。[10]“贵我”就是要独立思考,不盲从各种外在的权威,要有自己的心得体会,敢于坚持做自己。独立思考很重要,看似简单的道理,如若在现实生活中实践起来,却非易事。阳明亦极重视独立思考,为学主“贵我”,他倡导“知行合一”,其目的就是想要挽救明朝知行不能合一的现状。“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8]42,其“真精神之所在,只是不离‘行’以求‘知’而已。”[11]读圣贤书的目的不是为了去实践成为圣人,而是为了争取功名利禄,一旦榜上得名后,就立即将圣贤书抛之于脑后,这非真知,更谈不上“知行合一”。张岱自幼学习就被教导独立思考,为学要“务求在己”,他秉持的“本心说”极突出“贵我”,“本心说”将评价裁夺事物的权利收归于人自身,人是评价的主体,这突出了人的主观性,一切都是以“我”为主,从“我”的观点出发。读书学习可以不依赖于外在的权威,应顺从自己的本心,个人的评价就是本体的自然流露。张岱强调“学贵自得”,他将自己解读“四书”的过程称作“遇”。此种“遇”亦是悟,“张岱的‘悟’涉及认识过程中的飞跃,是在‘精思静悟,钻研已久’基础上产生的”[12],《四书遇》正是他多年学习思考的心得,是他“贵我”的结晶。悟对文学创作颇为重要,张岱认为文学创作要有自己的真个性。他主张“宗子自为宗子”,主张为学要求自得,“凡学问最怕拘板。必有活动自得处,方能上达”[2]63。为学不随本心自然流露,不重视自己的感悟,则会变得拘板。可见,张岱遵从“本心”,主“贵我”,坚持为学力求自得。

在文学创作上,张岱的“贵我”思想尤为显著,他有着自己见解,“言不根心,虽韩文马赋,皆谓之‘巧言’”[2]65。他主张创作要重自我,要有自己的风格,要体现出自己的真性情。他自幼喜爱徐渭的诗文,曾搜集、辑佚过徐渭的诗文佚稿,刻成《徐文长逸稿》。他早期写诗模仿徐渭,“余少喜文长,遂学文长诗”[3]474。随着年龄渐长,个体意识的增强,其创作也日渐成熟。此时的张岱已不再满足于模仿他人的文学风格,而是想要拥有自己的创作风格。面对着前期模仿徐渭而写的作品,他采取了一种较为激进的方式,将这些诗歌作品烧为灰烬。“余乃始自悔,举向所为似文长者悉烧之,而涤骨刮肠。”[3]474其实,对于初次进行文学创作者而言,模仿他人的写作风格是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文学风格的形成都是在写作的过程中,通过不断尝试而渐渐形成的,它是作家创作成熟后的自然体现。而张岱对自己早期的模仿作品却极不宽容、不能接受,这也正是从侧面反映了他追求“自我”风格的特色,力求“张子自为张子”。即使当他大悟后,将想烧而没来得及烧的诗作留存下来时,其目的也是让子孙了解“存其似者,则存其似文长之宗子”[3]475而已。张岱在《又与毅儒八弟》一文中,对八弟的选诗态度提出了批评。八弟之前选诗极为推崇竟陵派的钟惺和谭元春,如果“有一字不似钟、谭者,必弃置不取”[3]313。但当他人“痛骂”钟惺、谭元春,而“盛赞”王世贞和李攀龙时,八弟又立即调转方向,表现出与之前完全相反的态度,即如若有一字和钟惺、谭元春相似的,则必然丢弃它们,不予收纳。张岱对八弟选诗的态度显然是否定的,他认为钟惺、谭元春诗作有他们的好处,自然也有他们的不恰之处。“彼盖玉常带璞,原不该尽视为连城……彼盖瑕不掩瑜,更不可尽弃为瓦砾。吾弟勿以几社君子之言横据胸中,虚心平气,细细论之,则其妍丑自见,奈何以他人好尚为好尚哉?”[3]313-314为学写作不必依傍模仿他人,要有自己的真见解,如果毅儒的还给毅儒、陶庵的还给陶庵,则天下也就完美了。见文如见面才是最好的归宿,学而不得,只能是邯郸学步,最终则会成为他人的笑柄。

观张岱留存下来的诗文作品,他自己的身影大都出现在其中。明朝灭亡,正值中年的张岱由富贵的小康之家而坠入困顿之时。以张岱的才华与学问,降顺清王朝拥有较好的生活是不成问题的,但身怀民族气节的张岱岂肯受降,他选择甘心做一名遗民。国破家亡,面对清军的追捕,张岱开始了逃亡而贫困的生活。这期间,他用诗歌真实记录了自己的心路历程:“余生钟鼎家,向不知稼穑。米在囷廪中,百口丛我食……市米得数升,儿饥催煮急。老人负臿来,臿米敢迟刻?连下数十舂,气喘不能吸。自恨少年时,杵臼全不识。因念犬马齿,今年六十七。在世为废人,赁舂非吾职。”(《舂米》)“窗下南瓜荣,堂前茄树嫩。天气稍干封,粪须旦晚运。奴仆无一人,担粪固其分……余闻野老言,先农有遗训。日久粪自香,为农复何恨?”(《担粪》)年近古稀的老人,用古朴近似白话的诗句来记录自己的生活。他毫不掩饰自己先前的富贵生活,也表达自己被贫穷生活所困的窘迫,也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对耕种收获的喜悦之情。“嗷嗷十余口,蚤晚正断炊。人饥蚕又饿,辗转在庭除。学问与经济,到此何所施。”(《看蚕》)一家老小十多人被饥饿所困时,张岱也会发出学问与经济无所用的牢骚,毫不掩饰自家的丑事。读毕诗句,“陶庵老人”的真实形象就会立刻浮现在读者的眼前。张岱那绝美的小品文也鲜明地体现出自己的风格特色,几乎篇篇读来皆是诙谐机智,活泼生动,饶有趣味,作者的真性情自显其中。另外,张岱现有词作十七首,大都体现出自己的风格,其好友王雨谦评道:“读诸词,既有冰车铁马之声,仍得行云流水之致,宗老得手处,全在鞭驱古典,供我奇思怪笔,故其声调自成一家。”[3]473

总之,张岱在文学创作上受“本心说”的影响,强调“心为本位”,重在“求己”“贵我”,反对模仿依傍他人,主张与其学人,不如学我。

三、心学“本心说”与“率性真情”的文学审美观

张岱在文学审美观上看重“率性”和“真情”,这和他的心学“本心说”是相关联的,审美思想的背后,往往有哲学基础作为后盾。

如前文所述,张岱以“心”为本体说,将“性”与“诚”纳入“本心”。“性生天,生地,故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天地万物依我性而立,我性不依天地万物而立,故与天地万物并立而为三。人须要识得个诚体性体。无假之谓诚。”[2]46“性”“诚”皆是“本心”的范畴,所以张岱认为要“尽性”和“主诚”。“尽性即是尽人性、尽物性也。”[2]46“尽性”也就是“率性”,张岱认为“世间有一等不率性之人,好为谄媚深藏之态,究其胸中绝无所为,故曰可耻。”[2]135可见,他讨厌不“率性”之人,将此种人列为可耻的行列。除了识得“性体”外,人也要识得“诚体”,他认为无假就是诚,无假即是真。“一伪皆伪,浅深自知……正在自已真情所不能掩饰处说。”[2]445所以张岱极提倡“率性真情”。性与情是互为表里之关系,他认为“孟子盖即情以论性也。贺玚云云:性之与情,犹水之与波,静时是水,动则是波;静时是性,动则是情,盖即此意。李习之乃欲灭情以复性,亦异乎孟氏之旨矣。”[2]482孟子的“乃若其情”是指天生的资质,[13]并不是张岱所谓的气质之情。然而观张岱的解读,他认同性与情是水与波纹的关系,二者同体,他主张尽人性、重真情就是承认了情欲的合理性。

张岱亦是个率性、真情之人,他曾云:“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3]349与人交往,他关注的是此人是否有真情,有真气,爱好一件事物成癖的人,即代表这个人是一个率性有真情的人。因此,他为癖钱、癖酒、癖史、癖园林土木的人作传。在为自己所作的墓志铭里云:“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3]373张岱本人就是一个癖好广泛的人,他对茶道颇为精通,其发现命名的兰雪茶曾风靡一时。他是美食家,自己养牛取奶,制作乳酪,精通各种制作方法。他是戏曲家,其创作改编的戏剧一度轰动全场,颇受好评。他对琴也颇为精通,在听完二位友人的演奏后,也能论出琴道,他认为弹琴者也要有生气,失去此气,那么作品终成渣秽。张岱认为,只要藉此真气,无论是弹琴拨阮、蹴鞠吹箫、唱曲演戏、描画写字、作文作诗等皆可取得成就。他所说的生气,其实就是人的真性情。生气是人的生命的体现,是人的性情,人做事要率性,任生气流淌,时刻保持它,这样的人才更真、更有趣,更值得交往,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太差。张岱的癖好飘忽不定,似乎也很难持久坚持下去,“但是他写到这些癖好时,却仿佛是入迷极深,足以为安身立命的依托”[14]。对于自己喜爱的事物,他大都能翻出新花样,给出颇为精辟和高深的见解。玩也能玩出不一样的名堂来,此句话正可看作是对张岱的极佳描述,这正是他率性真情的表现。这种“导致人有深情真气的‘率性’‘物性自遂’‘己性自遂’,乃是他所反复申言过的人格追求和人生美学理想”[15]168。这正是他将情纳入心本体,任情随心而发,主张尽人性、重真情的体现。

张岱取舍评判文章的标准,就是看其是否率性有真情,鉴于此,他遂提出“冰雪之气”一词,“至于余所选文,独取冰雪”[3]225。张岱认为“冰雪之气”存在于万事万物,是人与物得以存在的最本质的要求,“冰雪之在人,如鱼之于水,龙之于石,日夜沐浴其中,特鱼与龙不之觉而。故知世间山川、云物、水火、草木、色声、香味,莫不有冰雪之气”[3]185。人与物都有自己的“冰雪之气”,鱼失去水就不能存活,人也不能离开“冰雪气”而存在,它是人存在的内在要求。“冰雪之气”对于人而言,其实就是率性和真情,它对诗文创作的益处极为重要,“其所以恣人挹取,受用之不尽者,莫深于诗文。盖诗文只此数字,出高人之手遂现空灵,一落凡夫俗子便成臭腐”[3]185。张岱认为凡是优秀的诗文作品,无不是有“冰雪之气”的,此种真气是评判诗文的唯一标准,没有它就成不了好作品,也勿再谈诗文。“以冰雪选诗者,盖文之冰雪,在骨在神,故古人以玉喻骨,以秋水喻神,已尽其旨。若夫诗,则筋节脉络,四肢百骸,非以冰雪之气沐浴其外,灌溉其中,则其诗必不佳。”[3]225因此,“得此生气者,自致清虚;失此生气者,终成渣秽”[3]319。除了诗文外,历史文章的写作也应如此,“借彼风霜笔,写我冰雪肠”。(《借董伯音名山藏送还致谢》)“书法凛冰霜,皦皦如初旭”。(《读郑所南心史记》)“多君笔有秋霜气,一卷裁成冰雪文”。(《读查伊璜三说》)这些诗句是张岱对历史文章写作的感发,由此可见,他认为历史写作也要有“冰雪之气”在其中。

张岱的诗文成就较高,其作品创作亦是以率性真情之“冰雪之气”为核心。“他把文学视为生命的一部分,‘性命于斯’,以此来表现自己的真情性、真面目,抒发自己的真情感、真理想。”[15]299散文集《陶庵梦忆》和《西湖寻梦》是他精神的寄托,是他于国破家亡之后,回顾人生历程的心灵史。伫立于现实的此岸,去回顾曾经真实生活过的彼岸,一切事物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美感,身在其中反而无暇顾及。在散文的写作中,张岱完全沉浸其中,意之所想,笔尖所到处皆能成文。张岱将他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包括衣食住行,风土人情,品茶、赏花、观月、看雪,听戏,赏灯等,阅读其散文如观摩影视,晚明时期的社会生活尽现眼前。然而,张岱的散文并不是对场景的单纯记录,文章中时时显现出张岱的真情气质。这些题材在传统的文学里是不上大雅之堂的,但张岱却极力去捕捉描写它们,这些事物经过他的裁夺,融俗于雅,竟也变得生气活泼,饶有趣味。这也正是张岱率性、重真情的审美观在创作中的体现。张岱创作的祭文也不拘束于传统模式化的写法,而是不拘格套,“均以深情动人,以真情取胜”[15]304。他以真挚的感情为自家的戏人夏汝开作祭文,将其地位立于某些富贵人之上,文风犹如道家常,朴素而顺畅。《祭外母刘太君文》更见其对外祖母的爱与深情,真情自见。张岱的诗歌也体现着真情与率性。在五言古诗中,他用质朴而凝练的语言去表现自己的情感。有家国灭亡所带来的悲痛,有逃亡隐居而带来的穷困与孤寂,也有表现自己傲骨与坚贞不屈的人格品质等。他与陶渊明的系列和诗,也都流露出自己真情实感。在五言律诗中,张岱创作了多首歌咏食物的诗歌,“他人或不屑于入诗,或觉无诗意可咏,张岱辄歌之咏之,而成绝妙之作”[3]22。

概言之,张岱的心学“本心说”重视“诚”与“性”,力主率性与真情,反对假,在此种思想的影响下,他在文学审美观上亦是主率性与真情。无论是对他人文章的取舍,抑或是自己在诗文中的创作,都完美体现了他不受拘束,重视真性情的文学审美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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