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俄围绕乌克兰问题展开的博弈

吴敏文

2021年12月7日，在以美国与北约及其所支持的乌克兰为一方，以乌东亲俄武装与俄罗斯为另一方的武装对峙剑拔弩张之际，俄罗斯总统普京和美国总统拜登举行视频会晤。拜登重申了美国支持乌克兰主权和领土完整的主张，普京则要求美国和北约做出具有法律约束力的保证，排除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可能性，并停止在俄罗斯邻国部署进攻性武器系统。

苏联解体、华约解散之后，作为冷战期间两大对抗性军事集团之一的北约并未随之消亡，而是逆势扩张;尤其是吸收前华约国家和从苏联分离出来的国家加入，使得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和地缘军事环境急剧恶化。

2014年，由于乌克兰当局的全面亲西方政策，导致国内亲俄的俄罗斯民族强烈反弹，造成内政危机。俄罗斯趁势果断拿下克里米亚，确保了俄罗斯黑海舰队在塞瓦斯托波尔的基地，烏克兰东部的亲俄势力，也在顿巴斯地区的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与乌政府分庭抗礼。从此，美国和北约与俄罗斯在这一地区的博弈和对峙就一直延续。

目前，双方的对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美国和北约舰机在黑海地区的频繁活动，俄罗斯军队对其进行跟踪和驱离;白俄罗斯与波兰边界的难民危机，以及俄罗斯、白俄罗斯与西欧就此在外交层面开展的博弈;美国与北约在乌克兰问题上与俄罗斯的争执与纠葛。其中，乌克兰问题是核心与关键。

在俄罗斯的欧洲部分边界上，已经面临美国和北约的全面合围。在波罗的海地区，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三国最早脱离苏联独立，目前不仅都是北约成员国，而且是铁杆反俄国家。

在中东欧地区，前华约国家波兰、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和阿尔巴尼亚，以及由捷克斯洛伐克分裂而成的捷克、斯洛伐克两个国家，不仅都是北约成员国，而且是比美国传统盟友，即所谓“老欧洲”国家，更亲美，也得到美国更多信赖的所谓“新欧洲”国家。

白俄罗斯与波兰边界的难民危机

在外高加索地区，从前苏联独立出来的格鲁吉亚、阿塞拜疆、亚美尼亚三国，格鲁吉亚因实行激烈的亲美政策，敌视俄罗斯，曾在2008年引发军事冲突，现今俄格关系依然势同水火。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因为纳卡地区的主权归属问题长年冲突不止。最近的一次激烈军事冲突就发生在2020年下半年，俄罗斯支持的亚美尼亚不敌土耳其支持的阿塞拜疆。为保持与土耳其的关系，避免在这一方向被牵制太多力量，或可借此在北约体系内部打入一个楔子，俄罗斯采取的政策是息事宁人。

迄今，俄罗斯在欧洲和整个西方方向与美国及北约的战略缓冲，仅剩下乌克兰和白俄罗斯这一点空隙了。这就是当白俄罗斯遭遇西方“颜色革命”和打压时，俄罗斯力保白俄罗斯的原因所在。由此可见，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与美国和北约的对峙，本质上是美国和北约打压俄罗斯，继续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对俄罗斯而言，乌克兰已经是俄罗斯在欧洲方向面对美国和北约挤压的最后缓冲窗口。一旦美国和北约在这一方向上达成目标，甚至乌克兰如愿加入北约，则意味着美国和北约在整个欧洲和西部方向对俄罗斯战略包围全面合拢。俄罗斯在欧洲方向不仅陆地上将被包围，而且将失去在黑海方向的出海口，在波罗的海方向亦将受到严重制约。这对俄罗斯而言无疑是噩梦。

美国和北约与俄罗斯之间的冲突是一个在很长时间内存在的客观事实，也有固有逻辑，但其最新的发展和演变，却有最新背景和推力。其中最核心的原因，是中国崛起和美国国家战略和军事战略的重点，向以遏制中国崛起为目的的“印太战略”转移。

首先，这导致美国的北约盟国对美国在欧洲方向力量减弱，俄罗斯威胁增加，北约的欧洲盟国防御能力不足以抵御威胁的担忧，需要拉住美国。其最自然，同时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强调俄罗斯威胁，在必要的时候不惜激化对峙和矛盾。

拜登政府甫一上任，即表明“美国回来了”和加强跨大西洋联盟关系的意愿。与此同时，北约在黑海和乌克兰周边的军事活动明显增多。3月初，北约在黑海举行代号为“波塞冬-2021”的军事演习。5月初，北约举行跨大西洋、欧洲，进入黑海的“欧洲捍卫者-2021”大型联合军演。6月底至7月初，由乌克兰和美国主导的“海上微风”联合军事演习在黑海举行，来自32个国家的军队参演，规模空前。9月，乌克兰参与北约举行的“联合力量-2021”演习。11月13日，美国与乌克兰、土耳其和罗马尼亚在黑海举行联合演习。与此同时，美国持续派遣舰机进入乌克兰周边空域、黑海海域活动，并与乌克兰、格鲁吉亚、保加利亚等黑海沿岸国家举行联合军演，造成对俄罗斯大兵压境的威慑态势。

其次，两线作战从来就是兵家大忌，更何况美国的全球霸权正呈衰落趋势，势必不可能同时在针对俄罗斯和中国的两个方向同时发力。不管美国和北约如何展示强硬，美国越是明确将中国作为地缘战略主要对手，加紧遏制中国的战略部署，它就越不可能对俄罗斯施加更大的压力。深谙大国博弈之道的普京当然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在美国和北约的压力面前，俄罗斯必不示弱。

每次美国和北约舰机进入黑海邻近克里米亚和乌克兰地区，俄罗斯都会派遣对应军事力量进行跟踪和驱离，并警告对方不要采取危险动作。为了回应美国与北约频繁的军事演习，9月10日，俄罗斯与白俄罗斯展开“西方-2021”大型联合军事演习，参演力量近20万人，含超过80架飞机和直升机、290辆坦克、240门火炮和火箭炮，以及15艘舰艇等。

在乌克兰念兹在兹的加入北约，以及美国与北约对乌克兰军事支持问题上，俄罗斯总统普京明确表示，北约在乌克兰境内部署军事设施对俄罗斯安全构成真实威胁，乌克兰加入北约将是极其危险的举动，将迫使俄罗斯做出对等反应以保证国家安全。在12月7日的美俄元首会晤中，普京明确表示，对俄罗斯而言，乌克兰加入北约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

最后，在美国将中国定位为全球地缘战略竞争主要对手后，全力拉北约的欧洲盟国加入其“印太战略”，以构建“印太版北约”。在美、日、澳、印“四方对话机制”的基础上，所构建的美、英、澳“奥库斯”联盟，即是“印太版北约”的核心构成，也是其拓展“印太版北约”的基础。

对美国的欧洲北约盟国而言，与远在天边甚至子虚乌有的“中国威胁”相比，近在咫尺的俄罗斯威胁显然具有更大的可信度和危险性。北约在黑海、乌克兰方向加强对俄罗斯的压力，从一个侧面体现出美国与它的北约盟国之间，对当前主要地缘政治危险的判断和应对的差别与不同。“乌克兰问题”还是“印太战略”，美国与它的欧洲北约盟国之间尚需协调，彼此之间的权衡也将继续。

美国与北约和俄罗斯在乌克蘭问题上博弈的最新发展，是北约一方渲染俄罗斯正在俄乌边境地区集结100个营级战术作战群，多达17.5万名士兵，将在2022年初展开对乌克兰的大规模入侵。对此，俄罗斯方面表示：俄罗斯是根据本国需要在本国领土上调动军队，没有对任何国家造成或正在造成威胁。俄罗斯无意侵犯别人，也没有酝酿任何侵略计划。

同时，俄罗斯方面指责乌克兰和美国正在采取破坏稳定的行为。12月1日，俄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表示，“报告显示，在顿巴斯地区的乌克兰军队人数已达到12.5万人，约为乌武装部队全部人数的一半。”俄罗斯方面认为，乌克兰向该地区集结兵力的目的，是欲对顿涅斯克和卢甘斯克地区的亲俄武装采取行动。美国、北约及乌克兰炒作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正是为了掩盖乌克兰这一企图所散布的烟幕。

然而，看似剑拔弩张的表象下面，是美国、北约、乌克兰、俄罗斯等相关各方，谁也不会轻举妄动的深层逻辑。

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在纳卡地区发生军事冲突

美国对乌克兰的支持，在大造支援声势的基础上，基本上会止于提供武器装备与军事训练。2014年以来，美国和北约盟国大力军援乌克兰，已共计为乌克兰提供大约价值25亿美元的军事援助，其中包括新型“标枪”反坦克导弹、“针刺”防空导弹等。11月23日，美国提供的两艘经改装的海岸警卫队“岛”级巡逻艇抵达乌克兰黑海港口敖德萨。12月10日，美国向乌克兰提供的30套“标枪”导弹发射装置和180枚“标枪”导弹抵达乌克兰。与此同时，由165名美国民警卫队教官和北约其他国家军事教员组成的“乌克兰联合多国训练团”，正在为乌克兰军队提供军事训练指导。

在激化地区紧张局势上，北约较美国犹有过之。北约各国或单独、或联合在黑海和乌克兰地区展开军事活动。但是，这些活动总的来说形式大于内容。例如，一方面渲染俄罗斯可能对乌克兰实施武装入侵和北约对乌克兰的支持;另一方面却在如何应对和反应上语焉不详。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一方面表示“北约和俄罗斯的关系正处于冷战结束后的最低点”;另一方面又表示“但这并不是反对对话的理由”。美国总统拜登更是明确表示：“（美国）从未考虑派遣地面部队进驻乌克兰以应对俄罗斯。”

在乌克兰急欲加入北约，而俄罗斯却将其视作红线的问题上，美国防部长奥斯汀表示：“北约的大门对乌克兰永远敞开。”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也表示：“乌克兰是否加入北约，将由该组织的30个成员国以及乌克兰决定，而不是俄罗斯。”但是，这位秘书长同时也强调说：“北约成员国尚未就此达成共识，乌克兰目前不受北约集体防御条款的保护。”

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

12月17日，俄罗斯方面提出一份安全条约草案，在向美国和北约开出的一系列条件中，不仅强调乌克兰加入北约是不可逾越的红线，而且要求北约停止东扩。这是美俄最近的元首会晤中，普京要求获得“具有法律约束力的保证，排除北约东扩和在俄罗斯邻国部署进攻性武器系统可能性”的进一步落实。次日，乌克兰国家安全与国防委员会秘书丹尼洛夫即表示，目前没有在乌克兰领土上部署任何国家军队的计划。这表明，在最新一轮关于乌克兰问题的博弈中，俄罗斯至少是部分地达到了自己目的。

俗话说：两大之间难为小。对于处在两个大国或大国集团等强权之间的小国或弱小一方而言，应对之策无非有三种选择：一是左右逢源，这是上策，但既需要实力，也需要高超的博弈智慧;二是在两大之间采取等距离政策，这是中策，虽不能左右逢源，却可避免因为两头大象打架，麻雀被踩死连尸骨都找不到的悲哀;三是倒向其中的一边，这是下策，因为不仅对立的一方可能随手灭了你，甚至连倒向的一方都知道你的重要性尚不及对手，为了利益可能随时牺牲你。不幸的是，因为复杂的原因及一再错误的选择，乌克兰的选择无疑是下策。

总的来说，美国与北约和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的博弈，将会是一种长期斗而不破的局面。没有美国与北约的支持，乌克兰不敢轻举妄动;没有美国出手，北约连自保都把握不足。美国已经明确不会出动地面力量，也就是说不会与俄罗斯撕破脸。如此一来，无论是北约，还是乌克兰，均顿失强援。对俄罗斯而言，引而不发可能比采取行动更有弹性和主动性。不过，在不同时间、不同背景下，因为不同的原因，为了某种目的，各方角力导致问题发酵引发新一轮博弈，倒是随时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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