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波年
1939年的一个冬夜,陶行知和吴树琴踏着清寒的月色,漫步于花园小径。寒风轻拂,万籁沉寂,却挡不住两颗火热心房的激情跳动。
恰月上枝头,陶行知突然紧紧握着吴树琴的手。吴树琴心头一颤,缓缓地望向陶行知,四目相对,已经相处多年的二人早已无须多言。
“这一天真的来了吗?”吴树琴心中有些期盼。
陶行知则将她的手捧在心前,满怀激情地说:“我们已经给那么多苦难的孩子建立了一个大家庭,我们也需要一个小家庭了。树琴,我们结婚吧!”
吴树琴害羞地点了点头,这正是她期盼已久的。
因为在她看来,尽管二人的相爱之路有着年龄的差距和家长的阻挠,但二人还是跨越了世俗的偏见,勇敢地走到了一起。
“毕竟我和他的相遇是一场盛大的欢喜。”吴树琴如此说道。
吴树琴早在19岁时,就被父母的安排下准备结婚生子,可她并不想早早地结婚,而是想继续读书学习。
“读书有什么用?能作嫁妆吗?”吴父训斥着。
父亲的一席话令她对家庭彻底失望,于是吴树琴下定决心准备出逃,并联系了两个同病相怜的同学,可是逃往何处呢?3人年纪尚轻,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求助到了当时安徽公学的校長姚文采。
姚文采很是热心,对她说:“这件事情我想过了,你们3个可以到上海找陶行知。”
对于陶行知这个名字,吴树琴很熟悉,虽然双方从未谋面,但陶行知的事迹早已广为流传。
陶行知留学归来后,拒绝了国民政府的高官厚禄,专心办农民教育,准备在中国建立多所学校,以改变我国教育落后的局面。能到陶行知那里读书,好事一件,3人又怎么会拒绝呢?
姚文采补充道:“陶行知是热心青年,又是在休宁外婆家长大的,跟你们还有份乡情哩!他肯定会帮助你们的,不过你们可不能泄露这个秘密。”
伴随着姚文采的嘱托,几人相约而去,踏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
陶行知见到他们后,思索了一会儿说:“你们去考上海一所中法大学,里面设了药学专科,我觉得中药有悠久的历史,你们3个都去学中药,好吗?”
几人当即答应下来,正当陶行知准备写推荐信时,吴树琴却说:“我们要凭借自己的本事报考。”
陶行知愣住了,他的妻子汪纯宜则在旁边笑了笑说:“行知推荐了这么多人,你们还是第一次拒绝介绍信的,甚是钦佩!不过相信你们凭借实力也能顺利入学。”
“其他的倒好说,就是这基础的法语,我们还希望陶先生能够给我们找个老师补习一下。”
陶行知见3人初到上海,哪有什么余钱,便主动承担了此事,说:“法语,我也略懂一些,我可以帮你们免费补习。”
陶行知继续鼓励她们说:“你们是新时代女性,敢于出逃就说明了你们非凡的勇气。但女子求学之路异常艰难,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以后有什么学业、思想上的问题,都可以找我谈谈。”
不久后,3人顺利进入中法大学,吴树琴也依照陶行知的嘱托,凡有学业、思想困难,皆求助于陶行知,陶行知也热心地解答。
那时候,陶行知和吴树琴只是朋友关系,两人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因为陶行知已经结婚,妻子汪纯宜是他青梅竹马的玩伴,两人感情醇厚,琴瑟和谐,育有四子。
而吴树琴对陶行知只是敬重,双方只是事业上的交流。“我一直很尊重陶行知,但我没有想过成为他的妻子。”这便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1930年,陶行知的教育理念被国民政府视为异类,在胁迫下,他不得不流亡日本。家庭生活的重担就落在了妻子汪纯宜身上。而特务们找不到陶行知,便时刻威胁着汪纯宜。
在生活与精神的双重压力下,汪纯宜日渐消瘦。尽管陶行知同妻子多次通信,也没能够使汪纯宜坚强一些。
1年后,在多方奔走下,国民政府终于解除了对陶行知的通缉。陶行知回到家中,看到重病在床、面容憔悴的妻子,痛哭流涕地喊道:“都是我拖垮了你啊!”
1936年,时值日寇来袭之际,陶行知受到全国抗日救国会的委托,以国民外交使节的身份出访欧、美、亚、非28个国家和地区。而此时,妻子病情愈加严重。但国难当头,陶行知也只能忍痛离开。
不幸的是,就在陶行知出访美国期间,汪纯宜在上海病故,陶行知得知后悲痛万分。
就在陶行知萍踪漂泊、悲伤苦闷之时,吴树琴的一封封安慰信,告慰着孤独的游子。而陶行知也一直在鼓励吴树琴精进学业。
早在上海时,吴树琴和同学常去陶行知的住处玩,陶行知热情地教她们学书法,带她们去听他的演讲。吴树琴被陶行知的思想深深感染,对这位身穿长袍戴着眼镜、颇有学者风度的中年男子十分钦佩。“虽然我们相隔万里,但数十封鸿雁传书,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有时陶行知给吴树琴写信,诉说心中的感受,一连就是几十封信。
吴树琴也热烈回应,这不正是热恋男女之间的激情燃烧吗?可吴树琴毫无察觉,而陶行知却一次比一次热烈澎湃。
一次,陶行知从美国洛杉矶寄来一首诗:“罗矶四月雪未溶,冰晶玉洁姐妹峰。我欲访兮无以登,一霎那间各西东。梦中几次曾相遇,醒来人影俱无踪。顶期桂花初香日,应有故人月下逢。”
这首火辣辣的情诗,一下子点燃了吴树琴的激情。随后,陶行知一封封两地书信、一句句关切的话语,使他们两颗心靠得更近了。
吴树琴大学毕业后,由于她女性的身份,很少有专门的药物研究机构聘用她,一连几个月找不到好工作。为了生存,她只好在上海找了一家药房工作,每天只是机械地取药。
可就是这样一份简单的工作,她因为女子的身份依旧受着歧视。她心情忧郁,心想着这辈子恐怕就要在此虚耗光阴了。而这时陶行知的一封信再次给她带来了光明。
彼时,陶行知正在香港筹备晓庄药物研究所,就邀请吴树琴到香港,研究治疗疟疾的特效药物。吴树琴喜出望外,二话不说就来到香港,后来又随陶行知搬往重庆。
不久后药物研制成功。在当时医疗条件很差的年代,凭借此药物可以发一大笔财,可陶行知却不以营利为目的,将生产的药物低价出售给了贫穷的百姓、士兵等。吳树琴也因此对陶行知刮目相看,更加认为自己没有选错人。
此后,两人的交往更加频繁紧密,逐步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这天,吴树琴给父母写去信件,正式向父母介绍了陶行知。可吴家并不同意,因为吴家是大家族,而陶行知虽然名满天下,却是贫寒之家,更何况他长期漂泊,两人还有着25岁的年龄差距。
于是,年龄的差距、家庭的反对、世俗的偏见笼罩在吴树琴的心头,始终挥散不去。
陶行知察觉到了吴树琴的变化,他觉得自己应该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于是陶行知给吴家写去信件,请求吴父吴母答应亲事。
接到此信的吴家勃然大怒,声色俱厉地写信呵斥吴树琴。可吴树琴在得知此信的内容后,反倒豁然开朗,备感欣慰。于是,她不顾家人反对,爽快地答应了陶行知的求婚。
陶行知写了一首《结婚歌》献给吴树琴:“天也欢喜,地也欢喜,欢喜我和你,如鸟比翼,如枝连理,共建新家庭,相敬相爱相扶持,在工作上协力……”
他还让吴树琴把它交给音乐组的老师,谱了新的婚礼进行曲。另外,他又兴奋地提起毛笔,在几十张红帛上乐滋滋地写了请帖。
在育才学校副校长马侣贤的主持下,陶行知和吴树琴在清凉亭畔的小别墅中举行了简朴的婚礼。饭后,二人回到用旧碉堡改造的、仅能容下一张床的狭窄新房,开始甜蜜的婚后生活。
在那个困难的年代,二人的生活实在清贫。一天三餐,两干一稀,经济困难时就两稀一干。
吴树琴看他生活太苦,便用自己的工资补贴家用,常常做陶行知最爱吃的肉松、茶叶蛋,而陶行知却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和同学们共享。并且他的工作极其繁忙,除了兴办学校,还在为抗战奔走呼告,发表演讲,所以夫妻俩往往聚少离多。
但是吴树琴却始终能够理解丈夫,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只是希望能做长久夫妻。可是这一朴素的愿望却也不能实现,国民政府步步紧逼,使得陶行知时刻游走在危险的边缘。
陶行知每次在办学遇到困难时,第一个想到求助的对象是周恩来。这一举动,引起了国民政府特务的警觉。
陶行知为了对付特务的监视,妻子就成了最好的掩护。为此,吴树琴经常走在前面,与陶行知相隔一段距离,以便陶行知悄悄地跑掉。
有一天,陶行知再次带着妻子出门,趁着吴树琴买菜的功夫,准备躲开特务,可特务却围了上来。吴树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架势,害怕极了。陶行知顾及妻子的安全,便没再出逃。
这件事情发生后,陶行知内心很是愧疚,他已经“拖垮”一个妻子了,怎么能拖垮第二个?但是自己的事业又不能废除,陶行知内心十分纠结。
抗战胜利后,陶行知与一些民主战士,激烈地批判国民政府的腐败,招致国民政府的痛恨。危险面前,陶行知没有退缩,他坚定地走到游行队伍的前面,并且还给吴树琴写了遗书:“也许我们不能再见面,这样的去,是不会有痛苦的,望你不要悲伤,望你参加普及教育运动,完成四万万五千人之启蒙大事,以奠定天下为公的基础,再给我一个报告,再见!”
吴树琴哭了,但她并没有阻止丈夫。她深知,自己的支持就是对丈夫最大的爱,她只是希望丈夫能够平安归来,可似乎一切都已注定,无情的悲剧还是如期到来。
1946年7月,陶行知突发溢血,昏倒在友人家中的洗手间里。当吴树琴和其他家人赶到时,只见陶行知眼睛半开着,虽有鼻息,却千呼万唤也无应。不久后,陶行知便去世了。
这一不幸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国,毛主席挥毫写下“痛悼伟大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千古”。
吴树琴以妻子的身份写道:“你和我永别了!你和你爱的人民永别了!你永别了世界,永别了一切,虽然我们是千呼万唤,都永远喊你不回来!使我难忘的是当你有快乐的时候,一定先带给我,让我们共同快乐。当你有愁困的时候,只是静默不言,将痛苦的事往心里丢,怕我对你焦忧伤心。”细腻的笔触是二人忠贞爱情的见证。
在陶行知去世之后,吴树琴失眠了3个月。
当时吴树琴仅仅31岁,可她没有再婚,只是孤独地怀念着陶行知。尽管一切都已散尽,但她却始终保留着与陶行知的每一封信。
这些信件见证了二人的相遇到最后的分别,虽然他们只做了8年的夫妻,却是一世的情谊。并且,正是陶行知的鼓励,使得吴树琴得以蜕变成为新时代的优秀女性。
而陶行知也在妻子那里获得慰藉,他们的爱成就了彼此,相遇又怎么不是一场盛大的欢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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