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塑造的逻辑理路

[摘要]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的产生有其深厚的文化渊源，传统文化中自我修养与治理天下的政治伦理关系是其生成的历史文化源流，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和政党发展观是其理论内核。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基于复杂多变的政治文化生态和特殊的历史情境，在革命实践过程中，遵循“个体—组织”整体协同推进的原则，对自我革命精神进行了塑造和践行。对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塑造的历史经验进行研究，为新时代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重塑，推进全面从严治党提供了重要现实启示。

[关键词]自我革命精神;中国共产党;塑造;延安时期;理论基石

[作者简介]邵红蕊，西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陕西西安 710129。

[基金项目]本文系西北工业大学博士论文创新基金“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政党文化研究”，编号为CX201721。

[中图分类号] D23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6-8031（2022）02-0012-04

随着党的自我革命实践认识的深化和理论成果的丰富，学术界关于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议题的研究也取得了阶段性成果。现有研究成果或遵循党建学科的研究进路，论述了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的文化内涵、塑造意义、演进逻辑、建设路径等基础理论问题以及发扬自我革命精神与全面从严治党的内在关系，或从革命视角揭示了中国共产党勇于自我革命与进行社会革命的辩证关系，而鲜有学者深入探讨特定历史时期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塑造的文化基础和内在机理。鉴于此，本文试图分析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塑造的内在逻辑和成功经验，以期为新时代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重塑提供经验启示。

一、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生成的文化根基

（一）文化渊源：中国传统文化中自我修养与政治理想的统一

自我修养与政治理想的关系问题是中国古代政治伦理的核心议题。儒家学说认为个人的自我修养与实现天下大治的政治理想有着直接的内在联系，即个人的自我修养是前提和基础，国家的良善治理是其政治延伸和价值诉求，国家的良善治理、政通人和是个人道德修养由内而外的延伸过程。中国古代的思想家力图通过将伦理政治化以实现伦理道德的政治功能。《论语》对此作过论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孔子尤为重视个体（尤其是统治者）的自我修养问题，认为个体道德水平的高低是决定政治理想能否实现的关键因素，即个体自我道德的提升和完善是政治理想实现的前提和根本，如他强调“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①作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君主只有自身具备良好的道德品质和修养，才能克己为民，以德服人，才能得到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的拥戴;如果其身不正，政令便难以下达，百姓也不会服从于君主的统治。孔子申明，“统治者通过自身道德的完善，推己及人，可以促进整个社会道德的完善，从而实现国家的良善治理”。②继孔子之后，孟子、荀子以及后世儒学大师继续发展了这一思想。如孟子言：“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③荀子曰：“禮者，政之挽也，为政不以礼，政不行矣。”④朱熹也曾指出：“天下事有大根本，有小根本。正君心是大本。”⑤无论是孔孟的“以德”，荀子的“以礼”，还是朱熹的“正君心”，其最终落脚点都在于个体道德上的完善。如何实现个体道德上的完善呢？孔子一开始就提出了行之有效的修身方法，如内省、克己、慎独等，即只有通过不断自我反省、自我涵养、克制私欲、存畏善行、修身养性，个人才能达致道德上的完善，为政者才能实现“内圣外王”之志。由此可见，传统社会“天下太平”的政治理想是立足于个体持久的、深沉的自我修养，强调个体的道德自律和行为自觉。

由自我修养而达致天下太平是传统社会政治伦理的一条主线，它不仅成为传统社会的一种自觉性的文化模式，并且对后世也产生了深远影响。“中国传统文化在近代的发展和演化，不仅增添了新的文化因素，而且传统中的优秀文化基因在近代也得以激活、延续，成为中国共产党诞生的内在思想逻辑。”⑥“自我修养”中所蕴含的自我否定、自我克制、自我批判和自我超越的精神与实现天下大治的最终价值取向，即使在当今时代也具有积极意义，因此也成为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生成的历史文化土壤。

（二）理论基石：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与无产阶级政党的自我批判

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为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赋予了理性内核。中国传统文化中由自我修养而达至政治理想的逻辑进路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然而却存在一定的历史局限性，如其最终的价值指向在于“忠君”，在于“存社稷”“固君位”的政治考量，而不是以人民群众的利益为根本出发点，其内核是儒家的政治伦理学说，本质上来说是一种唯心主义的文化体系。马克思恩格斯从其哲学和政治学两个方面阐述了无产阶级政党自我批判的意义，以其理论的彻底性为中国共产党的自我革命精神注入了理性内核。

作为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三大规律之一的“否定之否定”，揭示了事物通过自我否定、自我扬弃而实现新发展的趋势和道路。这一规律不仅支配着自然界的发展，也同样支配着人的发展，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详细地阐述了这一思想，即“所谓的客观辩证法是在整个自然界中起支配作用的，而所谓的主观辩证法，即辩证的思维，不过是在自然界中到处发生作用的、对立中的运动的反映”。⑦作为主观辩证法，“否定之否定”同样指明了人自身如何发展的趋势和道路，即在自我扬弃和自我否定的过程中实现螺旋式上升，最终实现发展的目的，这就是自我革命精神的哲学依据。需要指出的是哲学层面上的自我革命同样是客观性的，它揭示的是人的思维发展的一般性规律，是一种存在;而体现人的主观能动性的自我革命精神，是对这一规律的具体应用，体现的是一种思维。马克思主义认为，人们在改造主客观世界和认识真理的过程中，发生错误和偏差是不可避免的，这就需要有勇于自我革命的勇气和精神，在不断的扬弃中达到思维与存在的统一。正是基于唯物辩证法的精神实质，马克思及其之后的继承者都将自我批判视为无产阶级政党发展的重要举措，恩格斯更是将其视为工人运动“生命的要素”。

勇于自我批判是无产阶级政党最鲜明的政治品质。马克思认为，在革命实践之中，无产阶级政党要有意识地、自觉地、经常性地进行自我批判，这样才能不断推动无产阶级革命向着胜利的方向发展。他在总结六月起义失败的教训时，指出：“无产阶级革命，则经常自己批判自己，往往在前进中停下脚步，返回到仿佛已经完成的事情上去，以便重新开始把这些事情再做一遍;它们十分无情地嘲笑自己的初次企图的不彻底性、弱点和不适当的地方。”⑧19世纪90年代，面对德国共产党内错误思潮泛滥的状况，恩格斯决定予以公开批判，部分德国党员担心这样会给敌人以口实，但是恩格斯认为无产阶级政党勇于自我批判的精神，正是党的力量所在，也是任何一个其他政党都不可能做到的。恩格斯指出，“这种无情的自我批评引起了敌人极大的惊愕，并使他们产生这样一种感觉：一个能够这样做的党该具有多么大的内在力量啊！”⑨列宁也指出：“共产党人的责任不是隐讳自己运动中的弱点，而是公开地批评这些弱点，以便迅速而彻底地克服它们。”⑩无产阶级政党立足于唯物辩证法，从一开始就将自我批判作为政党自我发展的力量所在，在不断地自我修复中成长壮大，可以说，无产阶级政党的发展史，“就是不断坚持真理、修正错误的历史，也是不断实现自我净化、自我上进的历史”。⑪中国共产党人正是继承了这种优良的文化传统，进一步将自我批判发展为自我革命，使之具有了更加彻底、自觉和主动的内涵，并在革命实践中逐渐发展成为一种精神和文化。

二、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塑造的主要动因

作为中国共产党政党文化的关键一环，自我革命精神在延安时期真正发展成为一种自觉的、彻底的革命精神文化，被广大党员所接受、认同和践行。当然，这一精神的塑造与践行，离不开当时复杂多变的政治文化生态。

（一）现实困境：党内存在各种错误思想，政党文化的融合度较低

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之后，中国共产党一方面忙于壮大自己的组织队伍，扩大自己的组织规模，增强自己的政党权威，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自身存在的诸多问题也日益暴露出来，特别是党员成分复杂，组织纪律涣散，党内各种错误思想滋长蔓延，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受到腐蚀。具有强烈使命意识和忧患意识的中国共产党人意识到必须将党的自我革命提上日程，对党内存在的各种错误思想进行彻底清算，才能实现自身的适应性调试和发展。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共领导人多次开会讨论和调查研究，听取革命根据地和人民军队反映的情况，在深刻检讨党的建设的经验教训基础上，毫不掩饰地批判了党内存在的诸多毒瘤，如在政治上存在的不服从党中央领导的自由主义，组织上存在的反对集中领导的独立主义、宗派主义和山头主义倾向，思想路线上存在的“左”倾教条主义和右倾机会主义等错误，纪律上存在的违背民主集中制指导下“四个服从”的分散主义等问题。总之，这些恶性毒瘤和不良风气造成当时党内矛盾重重，思想混乱，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中国共产党政党文化在主体内容和组织结构上的融合度。鉴于上述严峻形势，迅速而彻底地清除这些错误思想，及时纠正路线问题，加快党内思想统一，成为中国共产党加强自我革命精神塑造的直接原因。

（二）文化自觉：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主体意识的日渐形成

自我革命精神根源于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战争年代塑造的革命文化，伴随中国共产党的发展壮大而日益自觉、强化和成熟。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虽然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理论渊源，但是由于中国共产党在成立初期的革命实践中缺乏对自我革命内涵的深刻理解和对自我革命的主体意识，对一些重大路线方针政策的制定实施是不自觉的，主要照搬共产国际和苏联共产党管党治党的经验。在经历了各种错误思想路线的禁锢后，在革命实践过程中，中国共产党人逐渐意识到要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情况相结合，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道理，推动马克思主义教条化向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转变。正是基于实事求是的政党实践文化的指导下，中国共产党在坚持真理的同时敢于正视问题，勇于纠正错误，特别是在关键历史节点上，中国共产党人表现出了较高的政治觉悟和革命自觉，表达了与各种错误思想路线彻底决裂的强烈革命精神。如八七会议上，中国共产党以彻底的自我革命精神查找大革命失败的原因，纠正了陈独秀等人所犯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明确了进行土地革命和武装起义的正确方针;古田会议上，中国共产党以彻底的自我革命精神批评了党内、军内存在的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树立了从思想上建党和从政治上建军的基本原则，提出以科学理论武装全党全军，开启了中国共产党管党治军的新征程;遵义会议上，中国共产党以彻底的自我革命精神清算了红军第五次反“围剿”中的单方面防御的军事错误，确立了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正确路线在党中央的领导地位。瓦窑堡会议上，中国共产党以彻底的自我革命精神批判了“左”倾关门主义和“唯成分论”的错误倾向，结合中国革命的实际情况，主张扩大党的组织队伍，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些史实表明中国共产党在肃清党内错误思想路线和革命实践的过程中自我革命的主体意识逐渐形成，对“自我革命”的内涵和实质有了深刻理解。中国共产党人认识到要从中国实际情况出发进行自我革命，要敢于用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方法正视问题，勇于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不断革除党内顽瘴痼疾和错误思想，这样才能使党承受住各种考验。

三、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塑造的实践举措

如何塑造和传承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是一个艰巨的课题。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遵循“个体—组织”整体协同推进的原则，坚持以党员个体思想蜕变厚实自我革命精神的基础，以政党组织管党治党能力提高带动自我革命精神的塑造。在这一整体统筹路径下，中国共产党保持了彻底的自我革命精神，练就了過硬的自我净化特质，并且在革命实践中将这种自我革命精神外化成整风运动的自我革命模式。

（一）个体层面：加强党性修养，提高政治觉悟

加强党性修养，是延安时期共产党员个体自我革命精神塑造的重要途径，是共产党员从思想上入党的重要举措。习近平强调：“坚持自我革命精神，关键要有正视问题的自觉和刀刃向内的勇气。”⑫从个人层面讲，正视问题的自觉是基于党员个体具备一定的思想认识和政治觉悟，是党员个体在思想淬炼和党性锤炼过程中形成强烈的政治意识、问题意识和反思意识。刀刃向内的勇气要求党员个体特别是党员干部具有强烈的政治责任意识和使命担当精神，能够有坚定的决心解决自身和党内存在的问题。这种自觉和勇气需要通过党性修养得以提升，需要将自我革命意识真正融入到党员思想之中，以此增强党员的自我革命斗志。

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从以下两方面加强共产党员的党性修养和党性锤炼。首先，加强马克思主义理论知识学习，提高共产党员自我革命的政治觉悟和政治勇气。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在极其落后的文化教育环境下，始终坚持把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摆在文化建设的首要位置，兴办党校，开办党课培训班，创办报纸、杂志，成立了马列专注编译部、中共中央出版发行部等组织机构，为共产党员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知识和了解中国共产党的政策方针提供了多种途径。在教育内容上，一是注重共产主义理想信念教育，以增强共产党员进行自我革命的内在动力。二是注重以人民为中心执政理念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教育，以增强党员自我革命的政治勇气。其次，坚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方法。刘少奇强调：“要在革命的实践中修养和锻炼，而这种修养和锻炼的唯一目的又是为了人民，为了革命的实践。”⑬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的塑造不仅注重党员政治理论知识的学习，还力图在实践过程中由内而外地促进党员淬炼思想、升华境界、纯洁党性、坚定信仰，实现了共产党员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做到知行合一、言行一致，以此改变共产党员的精神面貌。

（二）组织层面：整风运动推进自我革命精神的塑造和践行

“发扬自我革命精神，必须做到管党有方、治党有力、建党有效。”⑭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要从思想上政治上组织上加强党的建设，关键在于清除党内的错误思想，肃清党内的不正之风，革除党内的顽瘴痼疾，保持党员的思想统一，而这些正是中国共产党进行自我革命的重要内容。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共领导人为了纠正党内长期存在的错误思想和不正之风，增强中国共产党政党文化的融合度，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整风运动，开创了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的新模式，而整风运动也成为了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塑造和践行自我革命精神的成功范例。这一运动以彻底的自我革命决心破除了党内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把共产国际指示和苏联建党学说神圣化的枷锁，将共产党人逐步从主观主义、教条主义、经验主义等错误思想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形成了独立自主、实事求是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正确态度，澄清了党内重大思想路线是非问题。总的来说，延安整风运动标志着中国共产党以高度的文化自觉对过去造成“左”倾主义和右倾主义错误的根源进行了彻底清算，达到了既纠正思想又团结党员同志的目的，实现了革命队伍的自我净化、自我提高，保持了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是一次彻底的自我革命大洗礼。而延安整风运动所孕育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政党实践文化，成为中国共产党保持自我革命精神的重要理论成果。

结语

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精神以传统文化为土壤，以马克思主义为灵魂，在近代中国民族革命的政治背景下孕育而生，历经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改革开放时期和社会主义新时代而愈发昭示出其内在活力与现实价值。新的历史条件下，中国共产党肩负着新的历史使命，面对复杂多变的世情国情党情，“有没有强烈的自我革命精神，有没有自我净化的过硬特质，能不能坚持不懈同自身存在的问题和错误作斗争，就成为决定党兴衰成败的关键因素”⑮，因此，中国共产党绝不能盲目地“去革命化”和丧失自我革命精神，而应该继承和发扬自我革命精神，“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敢于刀刃向内、刮骨疗毒”，勇于纠正错误、解决问题，不断革故鼎新、守正出新，从严管党治党，始终保持中国共产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努力将中国共产党建设成一支坚强有力的马克思主义执政党。

[注释]

①③[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1：5.

②郭敬东.惟王尽制与惟圣尽伦——朱熹政治伦理思想及其当代意蕴[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02）：135-141.

③[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1：218-219.

④[清]王先谦.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8：492.

⑤[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七）[M].北京：中华书局，1986：2678.

⑥李方祥.中国共产党的传统文化观研究[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8：38.

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70.

⑧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125.

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614.

⑩列寧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235.

⑪朱峻峰.防止公仆变主人——习近平的重要论述和政策实践[J].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4（09）：14-19.

⑫⑮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编.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591.

⑬刘少奇选集（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109-110.

⑭吴春梅.坚定不移推进党的伟大自我革命[J].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19（03）：2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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