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
一
距离上的法国,离我们很远。而以其他形式存在的法国,离我们很近。甚至冷不防就可以遭遇到法国味道的袭击——比如普罗旺斯的行吟诗人以及薰衣草;比如法国的香水和浪漫;还有我喜欢的罗丹、布德尔、马约尔。
比如法国女画家博纳尔的《尼维尔内田间的劳动》。一位1970年代在上海看过这幅画原作的前辈对我说:站在那幅画前,我能闻到土地被犁开后的泥土芬芳。
当然还有我迷恋的马奈、莫奈和塞尚;还有画《苦艾酒》的德加,那幅画今天还挂在奥赛博物馆的墙上。
二
如今是一个自媒体发达的年代,任何一个人带个手机,就能让图片、视频、文字,包括他自己……满世界飞动起来。
民以食为天,我暗中观察过,凡是做美食栏目的,最容易引人关注。而最容易信口开河的,也是这一拨满世界乱转的群体。我远在乐山的朋友来苏州看我,懊恼地说:龟儿子把乐山的美食给毁啰。
来苏州吃苏式面的人,照例端起碗来就是一大勺辣油,然后坦然地说:没有辣油真的不香。或者旁白道:吃面没有蒜,味道少一半。
看见这样的视频,我哭笑不得。入乡随俗的道理都不懂,怎么能明白一地一时的微妙?所以,网红或者被网红未必是件好事儿。
三
我是个苏州土著,逛了几十年苏州的园林。依然不敢说能看懂苏州的每一个园林。
我父亲曾经对我感叹:天天去一个园林,天天总会有新的感受。看了一辈子啦!奇趣无穷,其乐无穷。
苏州的饭菜也是一样,吃了一辈子,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通晓苏帮菜。
我每去一地,都是虔诚地跟着当地的老饕亦步亦趋,不敢发表任何评论。不是我没有舌头,而是我虔诚地希望,我能明白那个地方那个季节饮食的内在逻辑和奥妙。
四
古人比我们有境界,提出过一个概念,谓之“卧游”。拿今天的话来翻译,就是:在家躺平了,然后游山玩水。端的是不见山不见水而山水在胸中。
苏州多有文人雅士,最耳熟能详的大概就是明代的四个大才子大画家:沈石田、文徵明、唐伯虎和仇十洲。
为首的石田老人,就留下了一套册页《卧游图》,这套册页如今在北京的故宫博物院里收藏着。据作者自题,可知该册页的“卧游”之名,源自南朝大画家宗炳在居室四壁挂山水以卧游的典故。然而不同于挂轴的是,石田老人的这本册页,更可以在卧床时仰面翻阅,丝毫不亚于今天躺着看手机视频的便利。由此可见先贤的心性和情趣,也大可以赞叹前辈们的想象力早就穿越时空。
五
我很小的时候就大量地读各种书籍画册。这些书籍画册的作者来自上下几千年的世界各地。及至年长回望,读书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卧游。
而如今,传播的方式越来越多,人们的内心却越来越浮躁。大部分人不再愿意拥有一颗乐于卧游的心。甚至跟本初的自我也渐行渐远。
于是,我的卧游进了一步,不单读,还尝试着用味觉去感受。
于是,各种酒带着我到世界各地旅行。穿山越岭,所向披靡。
六
有一年,一个好朋友生日,邀我去狂欢。宴会、酒吧,最后邀我去一个相对私人的地方再喝酒。酒是茅台,没有任何菜。
生日的高潮肯定就是蛋糕出现,我异想天开,直接以鲜奶蛋糕佐茅台,从此以后,遇见茅台我就喜欢招呼奶油蛋糕或者冰淇淋,引为至味。
年轻的时候看电影,《风月俏佳人》里的男主喝香槟前云山雾罩地说:要有草莓,草莓会把香槟所有的韵味勾引出来。我后来想起这个片段,觉得这句台词真玄妙,谁是那盘草莓呢?
反正我感觉他想勾引的肯定不是那瓶已经打开的香槟。这个情节已经久远,也许我记得的已经不是台词了。
七
吴人善调侃,爱说笑。
而调侃说笑必拿名人说事。悲剧也被说出喜感。
当年苏州才子金圣叹犯了点事儿,朝廷判了他杀头。临刑,问他有没有遗言。
答:有。
你说!
金圣叹悄声曰:请转告我儿子,豆腐干和花生同嚼,滋味赛过火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