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往事

2022-03-08 07:47凌子
苏州杂志 2022年1期
关键词:美发剃头九州

凌子

理发,俗称剃头。算不了大事,但也非等闲之事。婴儿“满月头”就是人生头件头等大事;婚礼上新郎自然要美发,新娘则必定要“做头发”,幸福离不开光彩!过年剃头,辞旧迎新;出门办大事,纵然不理发也需整理下头发,这叫“头要紧”。

小时候,乡村剃头匠,背着个剃头箱,有如货郎担走村串户。我的一个娘舅干这行当,可惜他入赘他乡;给我剃头的是本村的剃头匠,奇怪,我也叫他娘舅——他是我大姨的男人,同样入赘做了上门女婿。不知为什么,这一个就称“剃头娘舅”。

剃头娘舅有哮喘病,做不得重活。村里照顾他,就让他在村部剃头,架式有点像“坐贾”。父亲逼着我去剃头,我知道,那是去揩油。剃头娘舅不收费,对亲戚家的小孩都这样。剃头也就要见缝插针,等他人都剃好了,再像穿条鱼一般一个个上。如同割草,喳喳喳几下子,孩子们的头就剃好了。我很羡慕大人们又洗头,又刮脸,泡沫满面,觉得那才叫理发。每次遭遇“割草”,非但不感激剃头娘舅,不体谅他的哮喘,还要愤愤不平地鼓动孩子们一起造反。

或许真是头顶长了“犟螺”(乡间谓双发旋为“犟螺”),我的脾气跟父亲一样犟。一犟就不肯俯就。头懒得剃,头发自然越发长,越长越乱,头皮起了油泥,油泥板结成了头皮套。因而,过年前的那次剃头,我必加以清算,回家自己洗头,洗得满面泡沫,洗得刻骨仇恨。洗着洗着,长大了。

初中住读小镇,第一次走进正规理发店,怯生生。被按在理发椅中,头颅僵硬地听从指挥转,哪敢奢望理出什么“发型”。好在那时,理发与美容风马牛不相及。从留存的毕业照片上看,少年的我个子小,脸蛋圆圆的,终究还是被理了个“童子头”。

真正觉醒,在我上中师时。那年,我16岁,跳出“农门”,来到无锡郊外的洛社师范。师范食宿免费,辟有专门的理发室。理发的师傅应该是专业的,可能也是本地的,上了点年纪,一口无锡话。我基本上一个月理一次发,提的要求就是尽可能留长些。逻辑上讲,这有点像悖论。理发的老师傅顶真,理到收尾阶段,头一侧,这边修正一下,头再一侧,那边也补上一剪。修饰到最后,哭笑不得,“兔子尾巴长不了”,好在到理发室接受“修饰”的多为男生。同宿舍一男生,有一把锡梳子,理过发总用锡梳子烫一烫,头顶的发服服帖帖,鬓角微微昂,令人羡慕,数年后电烫梳在青年中大为风行。

意气风发,我写诗了,朦胧诗。大型文学刊物《花城》给发了出来,还把我这个“中师生”破格提升为“大学生”(诗编发在“大学生诗选”栏目),这一年我19岁,与大诗人庞德写出著名短诗《在地铁车站》时同龄。于是,我下决心要把头发留得长长的,并请狂风吹乱。

22岁回到家乡小镇,站立到了三尺讲台。学生的个子并不比我矮多少,我的长发也没能让我的诗再次飞扬。奔走在沪宁线上,绿皮火车成就我的深造梦。从大专到本科,仿佛只是出几趟远门,学业完成。何时理发,如何处理,不计较。

记得在石头城边的江苏教育学院,函授本科,读了徐志摩的诗,仿效理了一个中分头,结果发型是小资了,人却更显矮矬了。在苏州大学读研究生课程班,看电影海报,一时冲动,想整一个外国大明星的大包头或香港黑老大的大背头,同行差点绝倒。

乱哄哄,却朝气蓬勃;乱蓬蓬,但绝非一团糟。1989年,我在小镇上烫了一个发,鸟巢一般,爆炸式。与我同去的同事,长我几岁,理工男。应该近黄昏了,我们来到理发店,霓虹灯柱旋转,礼花一般,迷人眼。改革开放,风从八方来,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理发师一句撩拨,腿一拍,烫发,不烫白不烫。理发师殷勤,给我们卷得特别曲。热定型时,都能听到卷发在滋滋响,闭着眼,想象铁板上烤鱿鱼须,卷了,卷了。

次日如何上讲台的,不清楚了。清楚的是身量陡增,头发爆炸,足下又添了一双增高鞋,仰视吧!理工男已成家,妻子眼角一扫,光天化日下,免不了尴尬。好在,洗一次,还原一点,一段时间后,头发曲直到恰到好处。游普陀山时,高踞海边岩石上,我照了一张风景照,海风拂面,我的“爆炸头”尽显诗人风采。

难忘烫发,还在于“现场感”,虽处小镇,店名却非同寻常,“九州理发店”,气势足以笑傲江湖。理发师,人称“沙特兄”,魁梧,疑似西域人。现在,九州理发店当然不理发了,店门紧闭,但店名依旧赫然。曾与一代伟人诗词唱和的南社巨子柳亚子,其故居(后改称纪念馆)就在“九州”旁,两者只隔一条长弄。“沙特兄”蓦然转行,进城率先做起水果批发生意,风生水起,不知是否可算与时俱进。

我也进城了。居处数迁。理发从一个店转到又一个店。发型则如职业一样渐趋定型,中规中矩,三七分。酒酣聊发少年狂,试着把头发由三七开改为对开,酒醒,摇摇头。

家乡小镇当年与“九州理发店”对应的还有一家“群众理发店”,店中有一女子,厚嘴唇,厚道,理出的发型叫少年老成,顾客多为中老年男性。下岸有一装修时尚的私人理发店,名“新潮美发”,一度声名鹊起,年轻人青睐。而今,“群众理发店”早已消失;“新潮”仍存在,但不“美发”了,挂钩起“非遗”,尽由黄梅戏爱好者,自弹自唱。天气好的话,上岸则有一女子在清唱,声音响亮,越剧,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女子命不好,傻大姐,唱的时候很投入。行人驻足,抬头犹见印记“九州理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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