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海派电影的时代创新与文化传承

2022-03-07 20:31王艳云杨宁安
上海艺术评论 2022年5期
关键词:海派上海文化

王艳云 杨宁安

创新和包容是海派电影的重要特点,通过分析《大城大楼》《1921》《八佰》《爱情神话》等影片,指出近年来海派电影展现出的人民上海、红色文化和市民精神等城市形象和文化特质。这其中既有海派电影在新的时代语境下淬炼出的文化内涵,也有优秀传统在当下的传承与发展。

上海是中国电影的摇篮,也是海派电影的发祥地。自1843年开埠之后,中外文明在上海开始交汇融合,作为舶来品的电影在这块土地上落地生根,并在海派文化的滋养下迅速发展壮大,形成了令人赞叹且影响深远的上海电影,以及颇具特色的海派电影传统。总体来说,海派电影是以本土故事生产为主要叙事表达,有着独树一帜的地域性文化特色和人文风情,代表了上海文化和上海电影中最为丰富多彩的一面,具有开放性、包容性、通俗性和大众性等主要特点。一百多年来,海派电影与上海这座城市息息相关,伴随着这座城市的发展、繁荣、转型、崛起与再生,海派电影也不断开拓创新、更迭衍变,在文化内涵、美学风格、创作特色上既有着传统的延续,也有着每个历史阶段创造性的转化发展,时至今日,依然表现出强大的美学生命力和艺术感召力。

进入新时代以来,随着上海新的城市建设目标的确立,以及相关文化内涵的践行,海派电影也随之呈现出新的发展态势,出现了《大城大楼》《1921》《八佰》《爱情神话》等一批颇有影响力的优秀影片,这其中既有海派电影在新的时代语境下淬炼出的文化内涵,也有优秀传统在当下的传承与发展,它们表现出来的拓展与创新正是新时代以来上海城市精神的集中阐释。

“人民城市”的形象塑造与影像表达

作为我国改革开放排头兵和创新发展先行者,以及金融与经济中心,上海城市形象的塑造始终是当代影视艺术创作的重心。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和与之隔岸相望的、以陆家嘴金融贸易区为核心的浦东新区是上海影视形象中最典型的文化符号,它们通常象征着上海作为国际化、消费化、现代化的全球大都市形象,同时也承载着以人性冷漠、孤独、贪婪、欲望为核心的现代都市病的表征。2021年上影集团出品的建党百年现实题材献礼片《大城大楼》,塑造出一个全新的上海形象。影片围绕救助困难家庭脑瘤患儿鹏鹏引发的一系列感人事件,讲述在上海陆家嘴地区党建背景下,年轻人筑梦助人、实现个体与集体价值的共鸣。很显然,《大城大楼》强调的是新时代以来,上海作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国家话语的担当,与人民城市的时代主题形成紧密的契合,呈现出一个“人民城市”的上海形象。

影片最引人瞩目的是以上海中心大厦为核心叙事空间。上海中心大厦作为“上海之巅”,不仅仅是一座摩天大楼,其高度代表着浦东的发展高度,代表着上海乃至中国的发展高度。影片将上海中心大厦作为核心叙事空间,无疑是对外滩这一传统上海文化符号的一次有效更替和有力反击。影片通过浦东本土姐弟的成长视角,全程、全景、全方位地记录了浦东的历史变化。大量宏伟磅礴的俯拍镜头和大全景空镜描绘了上海中心之气魄,从传统向现代的空间转译建立于上海之巅俯望全城的视角,显示着胸怀宽广、视界开阔的上海格局。

在叙事过程中,上海中心大厦也并不只是一个视觉奇观的符号,而是围绕上海中心大厦的建设和发展引出三条线索:姐姐刘安安在中心大厦工作并转而追求生命的意义,弟弟刘石执着于拿下全甲格斗世界第一的追求,上海中心大厦党建中心对患病农民工子弟的救助。这样的处理,一方面让上海中心大厦避免了当代上海影像常见的被抽去原地域文化因素的空间符号,而成为“无地域空间”的可能性,1与城市肌理和本土文化产生紧密关联。另一方面还通过塑造人物群像的方式,回答了“谁是城市的主人公”的问题。在影片中,这些群像虽然有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的区别,但并没有中心人物和边缘人物的差异。虽然他们的社会身份、经济地位、职业属性完全不同,但每个人都通过自己的方式和力量为上海建设作出了积极的贡献。对于上海而言,他们都是创造贡献的个体,他们的存在让上海更加地丰富多元,强化了上海开放包容的海派特色。

正如影片台词所说:“上海中心有20357块玻璃,每块形状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人生出彩的机会,要让每个人切实感受到温度。”“人民”与“城市”共生的形象和力量在影片中得到凸显,人民大大小小的梦想在日益繁荣的上海城市中得以实现,每个人都在上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用自己的奋斗实现了他人的理解和尊重,拥有了美好的生活,实现了生命的价值。对于“城市如何让当代中国人安神安心安魂”的问题,《大城大楼》给出了一个圆满的答卷。上海成为寄寓他们想象的世界,而不再是异质空间。正是基于这样的描述,影片建构出上海这个由“人民”和“城市”共同构建的生命体,“人民城市”的浪漫书写呈现的是现代化城市治理的中国故事与经验,2是对新时代以来上海践行“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为人民”建设理念的时代契合和影像表达。

红色文化的影像溯源与人民抗战精神的传承

上海是中国共产党诞生的襁褓,有着“中国革命的红色摇篮”之称,同时也是工人运动、革命文化运动和各阶层爱国民主运动的主要堡垒。围绕“中共一大”在上海召开这一历史事件的献礼影片《1921》,跳出传统主旋律电影宏观叙事和编年史叙事的桎梏,以1921年为横切面,聚焦参与建党的一张张年轻有力的青年面孔,阐明上海作为远东最发达地区工人阶级力量的壮大与共产党应运而生的由来去向。导演黄建新说:“1921年的这些人,既有革命的理想、生命的光彩,又有性格的魅力、灵魂的丰赡,他们不仅属于中国,也属于世界”。3《1921》在讲述中共建党这一历史事件时,始终将其镶嵌在上海独特的社会文化结构中,强调中国共产党诞生地——上海对中国共产党的成立的重要意义。影片高度细节化还原上海城市景观,重现了老上海的街道、租界石库门、欧式建筑、外滩、渔阳里等上海典型的文化符号,描绘了一幅极具历史年代感和真实生活质感的上海画卷。导演郑大圣曾言:“我们已经尽可能地精益求精,力图重现老上海的‘上海性’和‘生活态’”。4也正是因上海开放、包容的海派文化基底,才为红色思想的国际传播和中国自主觉醒道路的开拓提供了发展的沃土。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关于老上海的故事就被怀旧电影所主导,致使老上海长期以来被想象为一种阴柔的、物质的、消费的、私人化、奇观化的风格。而《1921》赋予了上海故事不同的意义,这里的上海是一种革命的、大众的、男性的、热烈的、充满精神感召力的气质。上海作为“中国革命的红色摇篮”,这是海派电影在新时代语境下深入历史,通过对红色血脉的溯源,又一个挖掘出的文化逻辑起点。

电影《八佰》以悲壮的史诗风格,呈现出1937年淞沪会战中,“八百壮士”坚守四行仓库、抵抗日军的英勇气概。影片诗意性的镜头调度和群像化表达造就主旋律大片的视觉奇观:抗战人民的多样化脸庞、小人物命运书写、正规军团、乡党逃兵、地方保卫队、平民等共同构成的多元的、复杂抗战士兵群像……在封闭空间内建构了丰富的人性世界。铁血硬汉的正规军官、贪生怕死的保安文职老算盘、从逃避恐惧转变为英雄无畏的端午、在战争中成长的小湖北……他们来自于天南地北,个性突出、身份多元,隐喻着各地人民在上海抗战阵地的聚集。而在对岸租界里,忧国忧民的教授、捐财捐物的商人,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奠定全民抗战的叙事基点。在目睹北岸士兵面对敌人重武器和钢板阵时,以接力之势舍身取义、以身殉国的壮举时,南岸人民终于不再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式的冷漠观望,纷纷举起提示字牌,力所能及参与到抗战中。影片通过南岸和北岸、天上和地下、银幕内外等多重视角的凝视,呈现出上海抗战空间复杂的历史局面。《八佰》凭借逼真的细节想象、丰富的地域特质和浓厚的爱国情怀,重新挖掘出上海那一段抗战历史和抗战精神,是海派红色电影的又一力作。

《1921》和《八佰》中的灵动小女孩形象和驰骋战场的白马意象作为暗线贯穿整体影像,象征着革命抗争的不灭希望和挣脱列强束缚的自由向往。小女孩穿越百年,望向新中国的五星红旗时依然青春;赵子龙单枪匹马孤身迎战与南岸戏台吟唱的英雄形象交相辉映,搭建起新时期中华民族记忆共鸣和百年间英勇抵抗精神的时代浮桥。两部影片片尾均从红色革命年代回归到新时期现代化上海红色遗迹今貌,仿佛革命者跨越时空看到他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富强新中国。作为“红色文化的策源地”和“海派文化的发祥地”的上海,在新时代承担起赓续薪火、文化承新、发扬红色精神的重大使命。

市民喜剧传统的再现和新的精神特质的植入

2021年,沪语电影《爱情神话》横空出世,该片风格独特,一上映就挑起了市场的热度,尤其是在上海本土,更是引发了观影狂潮,被称为近年来最好看的市民喜剧电影。

在中国电影史上,市民喜剧电影是海派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不乏经典之作,如《假凤虚凰》《不了情》《太太万岁》《哀乐中年》等影片。这些市民喜剧电影也被称为都市轻喜剧,意在关注普通市民生活中喜怒哀乐,通过精巧的情节安排和内在观念冲突来制造笑点。海派戏剧电影或是在讽刺中包含着对温情的渴望,对善和美的肯定与追求,或是一种洞析世态炎凉的冷幽默。5遗憾的是,近年来优秀的市民喜剧电影非常稀少,这也是《爱情神话》能够横空出世的重要原因。

《爱情神话》最受肯定的一点,是其能够精准把握市民这一群体的价值标准、生活方式及其心理状态,并用轻喜剧形式将其展现出来。影片将镜头对准上海“网红区”永康路弄堂里的一群普通男女的日常,对中年男性老白和三位女性的微妙情感关系进行了细腻深入的描摹。整部影片弥散着爱情、亲情、友情的市井气息。这是一群典型的中产阶层市民,他们衣食无忧,尽管社会身份与地位不一,但依然有一套独特的生活逻辑。布尔迪厄认为,个人的文化爱好、品位、鉴赏力或情趣,既是人的一种心态、情感和禀性,同时又是一种文化实践方式,是现代人的一种行为风格和带有活动性的气质。然而,趣味绝不是某种基于个人才能基础之上的独特内心感受和实践,而是根源于与阶级教养和教育相关的社会地位——“任何文化实践的参与都带着阶级属性的色彩”。6影片用大量细节来刻画他们的生活趣味。最典型的莫过于路边小鞋匠固定的coffee time这一情节。这样的描述,突出地标识出市民生活的差异性,同时又划分出他们这一群体的边界。影片由此获得了大量上海市民的肯定和共鸣。

中产阶层市民更多的价值观念体现在他们对爱情的理解上。现代中年群体普遍的婚姻危机与失败经历导向对爱情的极度理性、克制和警惕,与年轻人对爱情的遐想憧憬、勇敢和浪漫显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生活是亲民的、接地气的,“爱情神话”却飘忽虚无。影片用轻喜剧的方式表达了面对平凡人生和无奈情感时的自嘲,老白的“白辛苦不辛苦”画展展现了平淡又不失烟火气的生命力量。

影片中,女性的力量也不容忽视。编剧兼导演邵艺辉作为女性,充分把握住了当下上海女性多元的色彩和理性,对传统性别关系进行了现代性颠覆和重新认知,赋予了海派市民喜剧电影新的精神特质。一夜情后落跑的李小姐,“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的前妻蓓蓓,丈夫消失的随性潇洒的格洛瑞亚,控诉中国电影中男导演对女性形象的狭隘塑造时老白作为男性感到的羞耻和歉意……传统价值观中女性的困惑与困境在影片中得以恰到好处地表达和探讨。齐聚老白家,唇枪舌剑“一个女人一辈子没有……是不完整的”,成就了“三个女人一台戏”的场面,而全体高涨的性别情绪终结于老白“一个女人一辈子没造过反是不完整”的幽默妥协与冲突化解,实现女性对男性凝视的反抗和反击,规避了现代快餐式爱情喜剧的拉扯和强势灌输,观众透过影像,观察片中上海男女的市井生活;镜头中的人们,透过投影,将每一位观众的生活看作电影,在互相的会心一笑中,品味时代蜕变下的上海市民文化的市民精神。

影片值得一提的还有其沪语特色。影片对上海市民生活的把握不仅在于影像,还在于声音。在导演看来,沪语作为上海本土方言,同样可以传达出上海市民文化的调性。的确,台词彰显上海地方语言作为一种城市精神传承,承载着一方人看待世界的视角、为人处事的方式和明显地域化的生活情调。影片跳脱出高楼大厦的上海国际都市想象,在日常生活中铺陈开来,步行、骑行即可到达小商铺的惬意日常,石库门住宅中的邻里关系和丰富活动,精致小资情调也不乏精打细算的实用主义,面向传统的吴侬软语与面向现代的城市特有景观相结合,凸显本土化的写意性和雅致韵味。影片的沪语特色成为传播上海文化、打响“上海文化品牌”的有力途径,其城市本土调性的勾勒与传递,指向新时代城市电影美学和文化多样性的可发展路径。

结语

作为上海城市文化中的瑰宝,长期以来海派电影都为上海这座城市的发展注入了强劲的生命力和独特的文化气质。今天,上海正在进行“卓越的全球城市”和社会主义国际大都市的建设,海派电影依然有着重要的使命担当,其发展与创新非常有必要进行深入探讨。海派电影不仅紧跟新时代的文化建设需求与电影艺术技术创新之潮,还实现了内涵意蕴的拓展延伸,并且重视优秀传统艺术特色的延续。海派电影在创新与传承中实现自我的蜕变与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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