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凡吉 苏州农业职业技术学院 硕 士
邱 珏 西交利物浦大学 高级工程师 荷兰注册建筑师 硕 士(通讯作者)
郭开慧 苏州大学建筑学院 博士研究生
随着建筑与电影的交叉学科——电影建筑学的兴起,越来越多的理论学家、建筑师开始从电影情节中寻找灵感,勾起个人对场所的感性经验,建构空间情节。因此,建筑和电影之间是存在联系的,共性在于叙事性。电影通过艺术编排后的叙事手法来创造独具吸引力的故事情节,借助丰富的电影叙事情节“操纵”观众的情感,带来真切的体验。而电影来源于生活,建筑空间本就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更能直观地带给人生活体验。同时,建筑空间可作为叙事的载体,借鉴电影的艺术手法,从电影的叙事编排中获取建筑空间建构的经验,引导设计师探索空间情节建构的有效策略,实现丰富的体验感,创造不同的场所意象。
尽管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形态最晚出现于人类的文明长河中,但因借科技的进步与既有的艺术成果,仅于短短二百年间,电影就借鉴并综合其他七类艺术之长,成为一门具有完备理论基础与丰硕实践成果的艺术类型,而其根本在于电影能够运用生动的叙事手法将人物、事件与情节具有逻辑性地叠加或编排于其所创造的时空轨迹中,一个情节的沉寂,另一相邻情节的浮现,成为电影艺术最具感染力的运作模式[1]。叙事是以对带有时间属性的事务进行表达安排的手段,时间只有在叙事的表达过程中才能发挥其固有属性,所以叙事相当于是时间以另一种方式进行表达;另外,它也为电影中建筑的拍摄提供了一种新的空间化叙述方式。
同样作为有关时空的四维艺术,情节也是建筑表达空间意象与场所记忆的重要承载体。眼中的一枝一叶、生活的往事插曲、不同于理性的客观事件、身临其境的体验与感知使空间充斥着极具个人情感色彩的内在情节。建筑的创造绝不局限于标新立异的物质形态,更重要的是能使人们在空间序列的体验中与场地建立内在的感知关联,而其关键则在于有意味的空间情节的建构。建筑评论家希格弗莱德·吉迪恩直言:建筑似乎在电影中才能被人们真正理解[2],因此如何从电影的叙事编排中获取建筑空间情节建构经验是本研究的关键。
顺序也就通常称为正叙,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叙事结构,依据事件发生的前后事件来梳理并进行描述的一种手法。这种方式能够有次序、有条理地描写所发生的全部事件,在电影中通常为:背景及事件介绍-冲突形成-发展-高潮-结局,这种叙事方式同样是建筑空间常用的组织顺序。在建筑空间的逻辑关系排列上,通常先进入门厅空间,交通流线也会结合门厅进行引入设置,凭借对不同类型建筑使用经验的理解,相应布置各功能区,人们应该很顺利地能找到对应位置。也可以按照时间顺序,了解事物发展过程,时间脉络梳理清晰后,使用便捷。
空间倒叙在时间序列上,将后置出现的情节或事物提前了,但在时空和叙事上仍存在某种逻辑关系。这样的方式可以打破固有思维,烘托高潮,更为吸引人。在不同功能类型的建筑中,人们总会照着固有的参观流线去体验建筑空间,在习惯趋势下的空间体验会比较乏味。但当设计师在保证功能正常使用的前提下,置换空间序列的方式将会提升整体建筑空间体验的趣味性。
插叙空间通常是指在同质型空间中插入异质性空间,也就是在原本的叙事过程中为丰富情节或产生新的刺激而加入的另一个叙事空间,创造了戏剧性和偶然性。例如在建筑内部插入中庭这样的室外空间,将自然引入室内,这种封闭与开放兼顾的空间氛围也能为人们带来感官变化,制造丰富的空间体验。
空间并叙是指同一个时空中存在两个或多个叙事情节,并且叙空间中表达的是不同的情节,但表达的是相似的空间主题。可将其大致分为两种形式,第一种是在同一空间中存在不同的序列,这两种空间序列间不产生干扰,通过不同的交通流线可为使用者提供多样的情节体验。另一种是在不同性质和功能的空间中平行排列的形式,既独立又统一,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建筑空间。这样的方式可以加强叙事主题,也为情节的展开提供更多可能性。
蒙太奇原指建筑领域的装配、构成,如今却似乎成为建筑之于电影艺术的舶来品。从19 世纪末卢米埃尔兄弟拍摄的诸如《火车进站》等纪实短片到当下融汇波普艺术、低俗文化等多元解构文化形态的超验式后现代电影,从无人问津到风靡一时,而其间真正使电影从纯粹的写实记录转变为电影艺术的是大卫·格里菲斯挪动摄影机的那一瞬[3]。此后,除了叠印与曝光,导演们开始使用蒙太奇的叙事手法从不同距离、角度与方位刻画同一电影场景,还通过剪辑与组接集结具有意味的零散镜头,拼贴出理想的意象组合。
蒙太奇在电影艺术中获得的长足发展被诸多先锋建筑师重新引介到建筑空间的创造中。2018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梵蒂冈展区所呈现的诸多小堂(Chapel)设计都运用了蒙太奇式意象拼贴,如日本建筑史学家、建筑师藤森照信叠加窄门(圣经言永生须过窄门)、原木构架(暗指圣经中耶稣诞生于马棚的情节)、凹折板座椅(暗喻耶稣降生于马槽)、空十字架与三颗钉子(还原耶稣受难场景)、金箔与碳块(喻指圣灵飞升瞬间)等极具意味的意象,于尺寸空间中还原耶稣出生、受难与升圣等重要圣经情节,赋予空间以先验的神性[4]。
20 世纪30 至40 年代,好莱坞电影几度风靡全球,而其以连续性为最高原则的叙事语言也成为电影线性叙事的标准范式:单一的叙事程序、缜密的因果逻辑、完整的故事阐述以及迭代的剧情体验。观影者通过镜头画面与语言叙述对电影的线性情节与环环相扣的人物故事进行完整的窥探,其观影乐趣与积极性完全受控于导演对其感知的连续性构建[5]。
2.2.1 线性情节——空间延伸
最早的单一线性情节叙事转译至建筑层面则表现为一条贯穿始终的延伸性空间运动轨迹,尽管人在时空中的方位变化较为简单,但由建筑空间结构主导的情节主线及其时间结构显得尤为清晰,如武当山景观空间格局的编排以净乐国太子修真修炼、飞升与册封的线性故事为蓝本,以“治世玄岳”与“朝天宫”划分出“人间”“仙境”与“天域”三个连续延伸的空间序列[6],并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高程景观(图1),赋予空间不同的情感基调。
图1 武当山空间序列高程分布(图片来源:参考文献[6])
2.2.2 平行情节——空间并置
两条及以上的单一情节线平行并置即构成平行情节空间,建筑设计师里伯斯金设计的柏林犹太人博物馆(图2)即为平行情节的典型。进入博物馆,狭窄而漫长的通道尽头便平行并置着三条空间情节:毁灭之路、流亡之路与延续之路,分别暗示着犹太人在德国纳粹迫害下的三种境遇与同种挥之不去的噩运。不同的空间氛围共同述说着彼时空下犹太人的艰难延续历程,悲哀的情感在压抑的情景空间序列中充斥着参观者的内心,正如设计师所言:建筑拥有灵魂。
图2 柏林犹太人博物馆(图片来源:参考文献[2])
工业技术的快速发展日益激化着欧美社会的物质与精神矛盾,逐渐开始鼓吹摆脱理性桎梏的现代主义哲学,托出一种全新且非理性的思考方式使人们更随心所欲地表达对世界的主观感受。电影叙事吸取了这一深刻的哲学观念,采取片段、散点或套层的叙述模式从非线性的心理结构出发重组了情节线索与时空关系,强调个人表达与感知信息的传递,如《公民凯恩》《罗生门》等都通过多视角刻画同一人物形象或描述同一情节,使观众获得非客观意义的立体观影体验。
建筑空间的非线性描述可被定义为多义空间的混置,人们均可从自身的物理占位与心理意愿定义空间情节,避免具体而绝对的空间描绘。如戏剧制作人琼·小伍德邀请建筑师普莱斯共同于泰晤士河畔设计与建造具有即兴意义的“欢乐宫”,这座预制装配式的情景建筑白天扮演着可供市民学习与娱乐的公共场所的角色,晚上则可通过形态变化成为工人的休息空间。“欢乐宫”否定了柏拉图式的永恒空间,而是期待每个人在特定时间对其作出不同的属性定义与情节设定,人的感知与空间的可变成为混置空间生成的核心。
20 世纪70 至90 年代,后现代思潮融合低俗文化、波普艺术等多元文化类型,甚至囊括诸多自相矛盾的意识形态,不仅完全否定线性思维的理性,同时抛弃了现代主义的规范内容与思维表达。可以说好莱坞经典叙事强调连续的逻辑,现代主义注重知性的情感,后现代电影则完全抛弃对叙事结构的追求,转向一种对反逻辑的经验直觉的推崇。
世界著名建筑评论家、设计师伯纳德·屈米受苏联电影导演、电影理论家库里肖夫叙事手法与画家和美术理论家康定斯基绘画技法的影响,在拉维莱特公园设计中将建筑中的活动与功能替换成事件与情节,使建筑空间成为人物角色。通过先验式的人物设定与情景设置,将无层序、无路径的城市空间序列进行剪辑、嫁接、重构与叠置,最终在隐晦的情节中生成生动的场景与空间[7]。体验者在相对的路径与多变的空间中并不能完全感知建筑脉络,仅能在清晰的直觉感受中反复品味,于是体验变得富有生趣。
情节编排作为电影艺术时空结构中至为关键的一部分,也是形成建筑空间张力与场所意象的重要手段。本文通过梳理蒙太奇、好莱坞经典线性叙事、现代主义非线性叙事与后现代非线性叙事四种典型的电影叙事手法,探索建筑空间情节建构的有效策略,提出元素拼贴、逻辑编排、空间混置与空间叠置四大情景建构手段,以期增强空间序列的体验性与感染力,基于空间记忆形成极具情感色彩的场所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