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语文新手教师学科教学知识的现状与反思*——基于教师培训调查问卷的内容分析

步 进

一、问题的提出

学科教学知识（Pedagogical Content Knowledge，简称“PCK”）是教师将学科内容转化和表征为有教学意义的形式，以指导不同学生学习的知识，一般被认为是教师的学科知识、教育学知识和个人教学经验的特殊整合。［1］PCK这一概念自美国的舒尔曼于1986年提出以来，一直被教育界认为是教师最有用的知识，是教师专业知识的核心。语文教师的学科教学知识简称“语文PCK”，考查语文教师的PCK，能够从教师角度探索教学的有效性程度，也能为语文教学质量的提高提供参考和建议。

新手教师是指工作3年左右的起步型教师或初入职教师，而当前的新手教师将会成为承担新时代建设教育强国攻坚任务的主力军，因此，提高新手教师的专业素养、促使其实现专业发展极为关键。要想促进新手教师的专业发展，我们首先要对其专业素养现状有清晰的认识，而先行学者的研究表明，许多新手教师并不是很清楚自身PCK的优劣之处，更缺乏改善PCK的有效策略。本文以高中语文新手教师的PCK为研究问题域，从整体上揭示他们语文PCK的现状和基本特点，以期为他们更新自身PCK提供参照标准，也为职前教师培养和职后教师培训提供参考。

二、研究方法设计

本研究首先运用问卷调查法，聚焦高中语文新手教师PCK的基本要素和特点设计了主题为“关于高中语文新手教师PCK现状”的调查问卷，选择相关对象进行问卷调查，然后运用内容分析法对问卷结果进行定量描述和定性分析，以梳理他们PCK的现状并加以反思。本研究严格遵循内容分析法的相关规范与要求，科学设计与实施研究计划，认真落实所有研究步骤，整个过程由团队成员合作完成。

（一）研究样本

研究样本取自对参加职后培训的高中语文新手教师所做的调查问卷，这些教师来自我国中东部地区的4个省（江苏、河南、安徽、山东）19个县市，他们从2019至2021年先后多批次在S师范大学参加国培计划、省培计划以及地市级各种培训或在职进修。笔者所在研究团队先后进行了7次问卷调查，采用不记名的开放性问答形式，以尽可能地保证调查结果的真实性与可信度。在回收的有效问卷中，我们筛选出其中100份新手教师的问卷予以统计，再对统计结果进行分析。

（二）指标编码

本研究以语文PCK中的阅读教学知识为突破口和考查点，具体分为小说PCK、诗歌PCK、戏剧PCK、散文PCK和文言文PCK五类，再加上文体知识关键词，共有6个分析维度。尽管目前学界对PCK的构成要素尚有多种认识，但从本质上讲，PCK就是教师“教什么”和“怎么教”的知识的融合。就阅读教学知识而言，“教什么”的知识，其核心要素是文体阅读知识；“怎么教”的知识，其核心要素是教学方法知识。本研究探讨教师语文PCK的现状，主要考查的就是这两个要素。基于此，我们在问卷中相应地设计了12个问题，并为每个问题设定恰当的答案要点作为评价指标，评价指标通过四种方法加以确定。一是依据文献资料筛选。文体阅读知识的评价指标来自文学理论、古代汉语理论方面的权威性学术著作，主要包括童庆炳主编的《文学理论教程》（2004）、王先霈主编的《文学理论导引》（2005）、杨文虎著的《文学：从元素到观念》（2003）、郭锡良等编著的《古代汉语》（1999）和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1999）。教学方法知识的评价指标有三类文献来源：第一类是现行的语文课程标准，包括《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实验）、《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第二类是人教版、苏教版、统编版普通高中语文教科书及教师教学用书；第三类是“十二五”上海市重点图书“参与式语文教师培训资源”丛书，分别是《阅读教学教什么》（2016）、《小说教学教什么》（2015）、《散文教学教什么》（2014）、《文言文教学教什么》（2014），总主编是王荣生。另外，文体知识关键词来自江苏师范大学两位硕士的毕业论文，分别是谢佳的《中学散文教学关键词研究》（2016）和蔡雪童的《中学古诗教学关键词研究》（2016）。二是分析语文名师的优质课例，从中择取其优质PCK作为评价指标要素。三是分别对一线教师和学生进行问卷调查，对通过以上两种方法所择取的评价指标要素加以检验。四是分别对一线教师和学生进行跟踪访谈，对所择取的评价指标要素予以印证。我们运用这四种方法开展多向度互动研究，形成多维互证，最终确定了该调查问卷的12个问题及其评价指标，如下页表1所示。

表1 高中语文新手教师PCK问卷调查的问题和指标

（三）统计说明

我们在制定评价指标时，充分考虑新手教师回答问题时在语言表述方面的多种可能性，因为有些教师虽然对某一PCK有所了解，但未必能运用语言精准地将其表述出来，或者尽管表述正确，但要点比较零散，需要我们加以概括或提炼。比如第3题，只要教师答出“诗歌的韵律美”，即可视为对诗歌尤其是古诗阅读知识“格律”这一要点的理解。同理，如果教师答出“通过朗读感受诗歌的韵律美”，也可视为第4题“格律教学”的匹配答案。再如第7题，如果教师的答案是“散文写法自由灵活”“运用多种写作手法”或“表达方式多样化”，也可视为对要点“体式不拘”的正确回答。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多个答案实际只对应一个要点。比如第9题，若教师同时答出“词类活用、一词多义、古今异义”，都只能算是答对“词法”这一要点；同时答出“判断句、倒装句、省略句”也只能算作答对“句法”这一要点。因此，我们对教师答案的表述除了作客观量化统计之外，还透视其语言背后所蕴含的对语文PCK的理解，将质性分析的结果再转化为量的统计。针对调查结果，我们开展内容分析，注重质的分析与量的统计相结合，同一问题的评价与统计由研究团队中的同一人完成，以确保结果的一致性。

三、结果与分析

通过内容分析，我们发现新手教师的语文PCK现状可分为6个维度、12项指标来进行衡量，我们对上述12项指标中每个评价要点的回答频次相对应的百分比进行了统计，结果如表2所示。

（一）新手教师的语文PCK总体处于中等偏上水平，存在尖端缺损现象

问卷设计共12项指标，其中含3个答案要点的指标有2项，含4个要点的指标有2项，含5个要点的指标有8项。按照通行的评价标准，每项指标问题答对一半才算是居于中等水平。从表2可知，答对一半及以上的指标共7项，即有7项的指标频数高于平均水平，在12项指标中的占比为58%，分别是第1（100%）、第2（100%）、第3（88%）、第4（92%）、第7（56%）、第9（53%）、第10（54%），由此可以推断，新手教师的语文PCK整体上处于中等偏上水平。另外，几乎答出所有要点可以视为优质PCK，表2显示，12项指标中的该项频次都很低，表明新手教师的语文PCK整体上存在比较明显的尖端缺损现象。

表2 高中语文新手教师PCK现状分类统计

（二）新手教师所具备的五类语文PCK呈现不均衡状态

将文体阅读知识与教学方法知识的统计结果相结合，按照每项指标平均值的对比分析，我们可以大致推断某一种PCK的整体水平。数据显示，新手教师所具备的五类语文PCK并不均衡，如下页表3所示。

表3 高中语文新手教师PCK分类水平

1.小说PCK最优。

表2中的第1、2项为小说PCK的指标。第1项指标关于小说阅读知识，答出3个要点的占69%，说明大多数教师处于中等水平；答出4个要点的占27%，答出5个要点的占4%，说明有31%的教师处于上等水平。第2项指标关于小说教学方法知识，答出3个要点的占55%，说明大多数教师处于中等水平；答出4个要点的占42%，答出5个要点的占3%，说明有45%的教师处于上等水平。综合来看，新手教师的小说PCK整体上居于偏上水平，同时相较于其他四类PCK为最优。分析显示，新手教师对传统小说知识（如人物、情节、环境等）掌握较好，对现代小说知识，主要是叙事学知识（如叙述视角、叙述人称等）的理解和掌握不够全面、具体和深入，对小说教学方法知识中的“欣赏叙述艺术”这一点的知晓度较低、理解度较差。

2.诗歌PCK处于偏上水平。

表2中评价诗歌PCK的指标是第3、4两项。第3项指标关于古诗阅读知识，共5个要点，答出3个要点的占47%，说明接近一半的教师处于中等水平；答出4个要点的占36%，答出5个要点的占5%，说明有41%的教师处于上等水平。第4项指标关于古诗教学方法知识，共5个要点，答出3个要点的占56%，说明超过半数教师处于中等水平；答出4个要点的占33%，答出5个要点的占3%，说明有36%的教师处于上等水平。因此，我们可以判断教师的诗歌PCK整体上居于偏上水平。但是，这两项指标中分别还有12%和8%的教师未能达到中等水平，由此可以推断诗歌PCK的质量在均衡性程度上不及小说PCK。分析显示，新手教师对诗歌阅读知识中的五个核心知识点的了解比较全面，理解比较准确，对诗歌教学方法知识掌握程度也较好，但对古诗教学中的“格律教学”这一知识点有所忽视。

3.戏剧PCK处于偏下水平。

表2中第5、6两项指标聚焦戏剧PCK。第5项指标关于戏剧阅读知识，共5个要点，答出3个要点的占41%，答出4个要点的占6%，答出5个要点的占1%，三者之和为48%，说明达到中等水平的教师不到一半。第6项指标关于戏剧教学方法知识，共5个要点，达到中等以上水平的教师比例之和为39%，同时数据显示有38%的教师只能答出一个要点。由此可见，新手教师的戏剧教学方法知识偏弱，其戏剧PCK整体呈偏下水平。分析显示，新手教师对戏剧阅读知识中“舞台提示”这一点的知晓度最低，其次是“潜台词”；关于戏剧教学方法，教师普遍认同“分析人物形象”“分角色朗读”两种方法，对其他三种方法认同度较低。

4.散文PCK处于中等水平，尖端缺损现象最严重。

表2中评价散文PCK的指标是第7、8两项。第7项指标关于散文阅读知识，共4个要点，答出2个要点的占38%，答出3个要点的占18%，二者之和为56%，说明基本达到平均水平。另外，无人答对全部要点，说明散文阅读知识的尖端缺损现象最严重。第8项指标关于散文教学方法知识，共4个要点，答出2个要点以上的占44%，说明在散文教学方法知识方面，可能有一半以上的教师不达标。分析显示，新手教师对散文阅读知识中“抒写性灵”“体式不拘”两点的理解度较差，对散文教学方法知识中的“赏析风格”不以为然，且对“体认情志”的理解比较浅显。

5.文言文PCK处于中等水平。

表2中第9、10项聚焦文言文PCK的测评。第9项指标检测教师的文言文阅读知识，共5个要点，答出3个要点以上的频次之和是53%。第10项指标检测教师的文言文教学方法知识，共5个要点，答出3个要点以上的频次之和是54%。由此可见，教师的文言文PCK总体上处于中等水平。分析显示，新手教师对文言文阅读知识中“章法”“文法”“文化常识”以及教学方法知识中的“评点法”的认同度较低。

（三）新手教师语文PCK的更新速度比较慢

第11、12项指标考查的是教师PCK文体知识的关键词，即关于文体知识的新的核心知识点。“叙述视角”与“形散神不散”有一个共同特点，即都是文学界、语文界关注的文体知识关键词。“叙述视角”属于小说理论界尤其是小说叙述学的热点术语，第11项考查教师对这个新术语的了解程度。“形散神不散”虽然是一个老命题，但是散文界和语文界从20世纪80年代起就不断对其内涵、特质、价值等予以重新审视，早已超越其最初的内涵［2］，所以第12项侧重考查教师对旧概念之新内涵的了解程度，旨在了解教师的知识更新情况。

由表2可知，关于“叙述视角”，有39%的教师答出要点频次为0，答对一个要点的比例仅为56%，主要是“全知视角”，反映出绝大多数教师并不了解这一文体知识。关于“形散神不散”，有34%的教师对此概念的新内涵不了解或理解有偏误，55%的教师只能答对“形”的含义，而在被分析的对象中，几乎全部的新手教师还是固守“形散神不散”的原初内涵。由此可以推断，新手教师关于小说、散文PCK的更新速度比较慢，甚至可以推测，他们对于自身PCK发展的关注度还不够。

四、结论与反思

（一）新手教师的语文PCK与教学难度有关，需要学科知识的理论支持

教师语文PCK的优劣与某一类文体课文的教学难度密切相关，而某类课文的教学难度又与文体学理论、解读学理论的研究成果直接相关。比如教师的小说PCK较好主要是因为小说的文体理论和解读理论所涉及的学科知识相对成熟与丰富，所以语文教师可获得的理论支持也就较充分。再如教师的散文PCK不够理想，特别具有复杂性乃至含混性，这种现象与散文类课文教学难度大有必然联系［3］。散文是中学语文教材中的主导文类，分类繁杂，包括文学性散文、实用文以及兼具文学性与实用性的两栖类散文等多种子文类，即便是文学性散文也因其风格多样而难有教学常规定法可循，所以散文教学相较于其他文体的教学难度更大。教师的散文PCK不够理想，主要原因还是散文的文体和解读理论不够成熟，导致教师缺少学科知识的强力支持。因此，即便散文是中考、高考常规的考查文类，在日常教学中也备受教师重视，但教学成效并不明显。我们知道，要想提高语文阅读教学的实效性，关键是要做到合理解读文本，而文本的合理解读，又依赖于文体学和阅读学的研究成果。因此，从PCK的知识构成上说，优化语文教师的PCK，需要文学、语言学、文章学、阅读学等学科专家提供理论支持。

（二）新手教师的语文PCK与教学态度有关，需要均衡发展

教师语文PCK水平高低与他们在教学实践中对不同文体课文的教学态度直接相关。所谓教学态度，指的是教师对教材中不同类型课文的重视程度。教师的小说PCK、诗歌PCK较好，文言文PCK尚可，主要因为中考、高考这种高利害评价直接考查这三类文本，教师对其关注度就比较高；而戏剧PCK较低，主要是因为考试不考或考得比较少，教师对其不太关注。毋庸置疑，这种状况实际上与语文课程标准的要求尚有距离，也不利于阅读教学目标的实现。学生的阅读能力虽然可以而且也应该通过不同的文体阅读来培养，但实际上阅读能力最终还是一种整合性能力，即对语言文字的敏锐的感受能力，各种文体阅读能力之间是一种互补与同构的关系，这就要求语文教师既具备文体教学意识，又具备整合教学理念，这样才能促进自身PCK的均衡发展。

（三）新手教师的语文PCK与教学力度有关，应在教学实践的改善中加以优化

探讨教师的PCK，实际上是在考查教学实践中教师“用什么方法教了什么内容”的问题，本质上是在评价教学质量的高低。换言之，从教学质量的高低可以反观教师PCK的优劣。影响教学质量的因素有很多，其中教师的教学力度是一个重要方面。教学力度是指教师经常“用什么方法教了什么内容”的投入度和精准度，它直接依靠教师的PCK。如文言文是中考、高考直接考查的文本，分值可观，一线教师不可能不重视，教学态度应该没问题。但是调查结果显示，新手教师的文言文PCK只能处于中等水平，这是为什么？从分析结果来看，教师普遍不能回答出文言文阅读知识中“章法”这一要点，这种情况至少能够反映出一线教师在文言文教学中并没有将“理解并掌握文言文的章法”作为重要的教学目标；教师也普遍不能回答出文言文教学方法知识中“评点法”这一要点，这种情况也应该和他们不擅长或不重视对文言文进行文本细读式的教学有关，这可以说明一线教师在教学中较少开展文言文品词析句方面的鉴赏教学。因此，新手教师的语文PCK也必须依靠教师通过自身教学实践的改善来加以优化，包括在教学设计、教学实施、教学评价等方面的反思和改善。

（四）新手教师的语文PCK亟待更新，诸多问题需要进行深入研究

更为严重的问题是，当前高中新手教师语文PCK的更新速度也比较慢。客观上可能是因为缺少提升发展的路径或难觅有效的改进方法，主观上可能是因为缺少必要的反思意识和发展愿望，抑或面临其他思想困难，诸多问题都需要我们进行深入研究。总的来说，在教师PCK研究方面主要面临三个本源性问题，即教师具有什么样的PCK、教师需要什么样的PCK、教师怎样发展他们的PCK。新手教师PCK的更新和优化急需相关理论研究的推进和突破。

当然，本研究所采用的方法只能考查新手教师在阅读知识、教学方法知识和文体知识方面的理解水平，无法掌握他们在实际教学中运用这些知识的情况，所以只是一种静态研究，研究价值在于部分地揭示新手教师语文PCK的一些构成要素与现状水平，也试图为后续动态研究奠定基础。接下来，我们会开展深度访谈和课例研究，力图对新手教师的PCK问题进行更加全面深入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