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敖天
2022年2月17日,堵塞渥太华道路的加拿大“自由车队”,一些卡车上放置着美国国旗。
“是时候让抗议者听到我们马靴的声音了!”一名加拿大皇家骑警在警队内部通讯中写道。“马靴声”是指加警方对涌入首都渥太华的“自由车队”抗议者的清场行动。2月14日,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宣布实施《紧急状态法》,为警方清场打开绿灯。两天后,渥太华警方发出最后通牒,要求抗议者立刻从街道撤离,否则将动用“不寻常的手段”。
2月19日那个周末,“马靴”落地,清场完成。然而,一些卡车上的美国国旗、“让加拿大更伟大”之类的“特色口号”、美国两党政客过分积极的表演,都让这场动荡在传统的“双标”之外,呈现出“输出美式撕裂”的新特点。
这场动荡始于1月15日生效的一项防疫新规定,要求进入加拿大的卡车司机完全接种新冠疫苗。从事美加跨境货运的加拿大司机们对此不满。1月14日,一个前健身教练率先在网络筹款平台上发起“自由车队”筹款,呼吁司机们去渥太华示威。1月23日,车队驶向渥太华,沿途不断有对现实不满的司机加入,最后形成70公里的长龙。
2022年2月21日,加拿大总理特鲁多举行新闻发布会,为自己使用《紧急状态法》对付“自由车队”的决定辩护。
车队逼近渥太华时,特鲁多宣布自己和两个孩子新冠病毒检测呈阳性。“本周我将继续远程工作,同时遵循公共卫生指南。请所有人接种疫苗,并去打加强剂。”1月28日,第一批车进入渥太华,特鲁多带着家人从政府住所搬到秘密地点。在那里,他发表演讲,一方面说“表达、集会和结社自由是民主的基石”,另一方面又强调自己没有兴趣“接近那些对同胞发表仇恨言论、采用暴力的抗议活动”。
对这场抗议,加拿大政界态度两极分化。一些右翼政要称抗议者为“伟大的爱国者”。加拿大公共安全部长马克·门迪西诺则表示,“自由车队”是一个组织严密、行动灵活、经验丰富、并受极端意识形态驱使的团体。“这场抗议完全与我们的民主价值观相悖。”这种分裂,也让加拿大从联邦、省到渥太华市的多级政府采取无为、观望态度,听任“自由车队”在渥太华市中心驻扎,最多时聚集3000多辆卡车。车队还堵了美加边境多座桥梁,其中重要枢纽大使桥一堵就是7天。
司机们的诉求越来越多,从起初的要求放宽疫苗政策,逐步扩大到反对所有防疫措施,还有人提出要特鲁多下台。最终,特鲁多动用了《紧急状态法》。它原名《战争措施法》,在面临重大国家安全危机时才实施,此前只在一战、二战以及1970年镇压魁北克分裂主义者时使用过。1971年,特鲁多的父亲,时任加拿大总理皮耶尔·特鲁多为了减轻公众对《战争措施法》的反感,提议将该法改名为《紧急状态法》,最终获得议会通过。此次特鲁多动用该法,在加拿大引起了争议——毕竟,抗议者总体尚属和平。
2月17日,渥太华警方开始清场。骑着高头大马的皇家骑警在防暴警察配合下,将抗议者截为几块,各个击破。在现场视频中,一队骑警在无预警的情况下冲向抗议者,多人来不及躲闪,被马冲撞后倒在街上。
这一景象激起了许多加拿大网民的愤怒,但骑警们拍手叫好。在前文提及的警方内部通讯里,有骑警写道:“我们该多练练这种动作。”还有骑警说:“别把他们(指抗议者)全踹跑了,给下周过来的我们留一些。”也是在2月17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在网上发了一张对比图:左边是面对“自由车队”抗议时特鲁多的强硬表态,“他们没有权力阻碍我们的经济、我们的民主、我们民众的日常生活。这必须停止”;右边则是他面对乱港分子的街头暴力时所发的言论:“我们将大声、明确地支持全世界范围内的人权(行动)。”赵立坚写道:“(特鲁多)哪一句说了真话?”
在“自由车队”卷起的尘嚣中,美国味儿很浓。在很多卡车上,同时挂着加美两国国旗,有的司机举着支持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旗帜在渥太华街头“招摇过市”。加拿大警方在报告中强调,“自由车队”有着“十分显著的美国因素”。有分析称,加拿大司机中90%已经接种疫苗,相比之下跨境工作的美国司机受到疫苗政策的影响更大,车队中也确有美国司机加入。但更重要的是,“自由车队”离不开来自美国的资助。截至2月16日,在“自由车队”网上公开筹集的近900万美元(约合5700万元人民币)的捐款中,有42%来自美国。
2022年2月17日,加拿大警车从堵塞道路的“自由车队”前驶过。
2022年2月19日,加拿大警察进入“国会山庄”地区驱逐抗议者。
面对“自由车队”,高度分裂的美国政界却处于“两面拱火”的状态,颇有把美国的“政治战场”搬到加拿大的意思。
對执政的拜登政府来讲,“自由车队”不但严重冲击了美加贸易,也对美国本土的民粹势力起了鼓励作用。因担心“自由车队”蔓延到美国,拜登政府向特鲁多施压,要求加拿大使用“国家力量”来“结束”这场动荡。在2月11日与拜登会谈后,特鲁多立刻宣布:“我和拜登总统已经达成了共识,(‘自由车队’的)围困不能继续!我们将动用一切手段结束这些‘非法活动’。”几天后,特鲁多政府便授权警方展开清场行动。
然而,特鲁多政府的这一决定,在美国却掀起了比加拿大更大的舆论波澜。总体而言,加拿大主流民意反对“自由车队”带来的混乱,美国的政治撕裂则更为严重。美国右翼名嘴欧文鼓吹美国应向加拿大派兵对抗特鲁多“暴政”。得克萨斯州共和党参议员泰德·克鲁兹称:“他们是为你我的自由而前进的爱国者。他们不但在保卫加拿大,也在保卫美国!”美国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也表示,“特鲁多正在摧毁加拿大。”
2月5日, 在外界压力下, 美国众筹网站“GoFundme”宣布关闭对“自由车队”的捐款链接,并将已经发出的数百万美元捐款退回捐款人。此举在美国右翼势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得克萨斯州总检察长肯·派克森表示将对“GoFundme”的行动展开司法调查。这激怒了门迪西诺。他说:“加拿大人如何依法生活,不应该在得州检察长的关心范围内。我们是加拿大人,有自己的法律。”他表示,“自由车队”事件中外国势力的影响“令人担忧”。美国前驻加大使布鲁斯·黑曼则表示,一些美国政治组织对“自由车队”的支持已经跨过了“政治红线” ,并表示“如果美国的右翼极端分子进入加拿大,那么没有人会是安全的。”
2月19日下午,渥太华最后一批“自由车队”抗议者被驱散。加拿大警察逮捕了191名抗议者,扣押了91辆卡车。警方表示,渥太华居民生活已逐渐回归正常,但警方仍会在抗议者曾聚集的“红区”部署警力。
尽管特鲁多政府强硬对付“自由车队”的决定得到了加拿大议会的支持,但加拿大人依然对此有复杂感受。民调显示,绝大多数加拿大人认为“自由车队”的参与者是社会少数群体,但44%的受访者认为他们值得同情,其中年轻人的比例更高一些。很多人说,“自由车队”是二战结束后加拿大所经历的最严重的政治冲突。一些民众称,特鲁多政府在推动“美加疫苗护照”政策时没有做好预告,导致许多依靠美加运输线糊口的卡车司机反应强烈。还有人批评,特鲁多忽视了在疫情中搞好经济复苏,导致内部矛盾激化。
尽管“自由车队”源于卡车司机对防疫政策的不满,但在漫长的对峙中,一些成员出现了极端化倾向。“自由车队”成员吉姆·多克森在接受加媒采访时,甚至公开表示希望加拿大出现内战,并强调“我们有枪,如果有人不想站出来(反对特鲁多),我们就会站出来。”加拿大渥太华科技大学学者芭芭拉·佩里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具有反政府和分裂主义倾向的人士加入了“自由车队”。
有学者担忧,“自由车队”的支持者往往是被特鲁多的经济政策“遗忘”的蓝领工人和失业者。相对于居住在大城市中的都市白领,他们往往有更强的行动力。加拿大学者弗德里克·勃利认为,“自由车队”虽然最终没能实现其目标,但特鲁多动用《紧急状态法》来处理此事,强化了他在抗议者心目中“独断专行”的形象。只要大环境没有改变,未来“自由车队”仍有可能卷土重来,爆发出更大的政治能量。
加拿大“自由车队”事件是西方政治演进过程中的一个悲剧性事件。近年来,西方社会普遍出现的政治撕裂和民粹主义现象逐渐呈现出了“跨国传播”的趋势,而“自由车队”事件正是这一趋势导致的一个典型案例。
加拿大“自由车队”运动的背景是新冠肺炎疫情下,加拿大经济不景气,部分民众生活水平出现下降。在这种情况下,特鲁多政府推出的“疫苗护照”政策,不但与加拿大的个人主义传统相抵触,也对卡车司机群体造成了严重的经济冲击。这最终导致防疫政策成为“自由车队”运动的导火索。
在“自由车队”运动的早期阶段,抗议者追求的是单纯的经济目标,其诉求集中在争取经济平等和表达自由上。但随着运动规模的扩大,一些具有反特鲁多倾向的保守主义者和极右势力也开始加入到“自由车队”中来,使“自由车队”的政治诉求更加复杂。这也显示了加拿大社会的政治撕裂近年来不断加剧的趋势。
作为加拿大的邻国,美国在“自由车队”运动中扮演了一个极重要的角色。由卡車司机发起的“自由车队”运动,本身就带有美国民粹主义运动的色彩,可以看做是“特朗普主义”的出口版本。与此同时,美国各派政治势力,也希望借“自由车队”运动,在美国国内谋取政治利益。
多项民调显示,自拜登政府上台执政以来,美国社会中至少有一半的选民都在质疑他的政治合法性。这种在美国历史上极少见的现象,最终导致美国政界对“自由车队”运动的立场出现明显分裂。一方面,与特鲁多政治观点相近的拜登政府希望避免“自由车队”扩大成“美国国会暴乱”式的政治危机,因此支持特鲁多政府采取强硬手段快速镇压该运动。 另一方面,反对拜登的美国保守主义势力,又希望借支持“自由车队”运动,在抨击特鲁多政府的同时,刺激美国国内的“反拜登”情绪,最终削弱拜登在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中的竞争力。
在这种情况下,从美国“出口”到加拿大的民粹主义,最终通过美国政客又“反哺”了美国国内的政治冲突。而美国在“自由车队”运动上的分裂态度,不仅体现了美国政界在社会运动问题上的“双标”,也证明国内的政治撕裂增大了美国对外发声上的不确定性。
“自由车队”事件虽以警方镇压而结束,但其对加拿大的影响是长远的。根据加拿大法律,特鲁多将无法继续参加加拿大大选,但是他动用《紧急状态法》处理“自由车队”运动的行为,容易扩大加拿大国内的政治分裂,甚至在加拿大催生出一股“特朗普式”的民粹力量。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右转”的加拿大对中加关系来讲并不会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