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初看,1994 年左右吧,我把书用旧报纸包上封皮带到邮局。当时在汇兑柜台做营业员,书藏在抽屉里,埋在厚厚的现钞汇款中间,顾客少的时候就拉出来瞅两行。不免有师傅问我所看何书,我很不好意思说出来,一来上班看书是违规的,最主要是这书名有点森严,“艺术”倒罢了,还“哲学”!特别像在攀附风雅。事实上,丹纳极有体恤心,他面孔柔和,调子起得也低,只要对艺术有基本常识,便会一头看进去,进入他所架构的实证主义体系,即:用自然科学的方法,兼具地理、历史、政治、宗教等各个角度来分析来剖析各艺术门类的历史起因、风格形成、流派分别。丹纳是法国 18 世纪文艺大家,此书是他在巴黎美术学校讲课时的教材,所涉甚广,雕塑、文学、绘画、音乐、建筑和诗歌,似乎要把天上人间一切美的,皆纳之于怀,从头道来。传到中国的译者是傅雷,译文生机勃勃、热情、优美。尽管如此,这书,并不“好”读,它的精妙是“藏”的,要凝神看,如面纱后的面孔。比方说,讲到荷兰绘画,他会从荷兰的地势与气候分析起,其地域环境对画家性格的影响,对色泽与风格的影响;再如他对莎士比亚和鲁本斯这两位的对比与概括:“暴烈可怕的人物”“突如其来的放纵的情欲”“混乱,奇特,过火而又辉煌的文体”……如此种种,行文极精准,很适合年轻时的阅读和吸收。
记得我当时是做了不少笔记,好像是刚张开眼、好像是第一次看到美,那笔记当然早已散落尘埃,但那得遇良师、拨雾见光的心境一直清晰如昨,我朦胧地知道:我中意什么,我对什么敏感,我应当如何喜爱和进入那些美的东西……一直混沌着的局面,就此有点生发开来。其实这跟我后来的写作,也谈不上多少关联。只是说,在当时,我明确知道了一点,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愿意与之发生亲密联系的,是美与艺术。其余,皆可忽略或次之。
在此后的阅读中,出于《艺术哲学》给我的某种乳汁般的基因,我还保留着偶尔读点非文学的偏理性的书的习惯。有一阵子爱过福柯,他对疯癫的压迫史、性经验史、爱欲与阶层等都有着华丽又冷静的看法,追过他的台版传记《生死爱欲》,其背后的私人经历大有意味。还喜欢西蒙娜·依薇,她有不同版本的传记,但都写得影影绰绰,她在世界上最确切的遗产就是她的哲思。《重负与神恩》是床头书,看得特别慢,看了后面忘了前面,心甘情愿地再次复习,然后再次遗忘。依薇很奇怪,她有种清凌凌、几乎是拒绝般的态度,就像风中传来的交谈。列维·斯特劳斯的《忧郁的热带》读起来也是兴致勃勃,我对田野调查、人种起源、部落形态之类的书总是无条件着迷,如果不是作家,我一定争取去追随人类学家,哪怕做他们的打字员。
——摘自鲁敏《灯下不孤》,《文艺争鸣》2017年第3期
作为白话新诗的一个分支,儿童诗歌同当代先锋诗歌对于“及物”立场的选择一致,它对于叙事倾向的偏好有益于文本作为诗歌的抒情本质得以逼真呈现。这些对于普通日常生活场景的诗化叙述,使儿童诗歌包含大量叙事因素,带有鲜明的叙事倾向。但就其本质而言,叙事仍然是为抒发现实生活中某一特定瞬间所凝练的思想感情服务。无论以何种方式呈现,正如诗人金波所言: “对于一切美好感情的抒发和对于高尚情操的赞美是儿童诗永恒的主题”。富有张力的情感表达是儿童诗歌最为核心的写作任务。儿童诗创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始终都应该是对美好情感和高尚情操的书写,而如何实现这种情感和情操的抒发与表达,则是儿童诗诗人在创作过程中的策略性选择。需要特别强调的是,诗歌叙事倾向的选择不应该被看作是一种与抒情相对立的表现形式,而是诗歌文体在积极寻求整体生存空间的过程中对叙事性文体的一种借鉴和吸收。对于诗歌本身而言,叙事因素的出现为诗歌的行走路径提供了一条更为明晰的线索,帮助读者按照特定的思路体味诗人的情感脉络。更重要的是,叙事成为了一种对抒情进行有效拆解与调整的写作方式和写作策略,推进诗歌潜在抒情逻辑的具象化,促使诗歌摆脱空泛而虚伪的抒情,并扩大诗歌的表现视域和题材范围。在这一点上,儿童诗比一般成人诗歌表现得更为突出。
——摘自崔筱《诗意与童趣的平衡:儿童诗的叙事意图》,《文艺评论》2019年第6期
个体成长在混沌之中,这种混沌的经验不断地生长,不知不觉之中形塑着儿童发展的内在方向。承认早期儿童发展的整体性,意味着早期教育的根本任务乃是激活、引发、扩展这种整体性,让年幼个体与世界的整体性相关联,由此而带出儿童作为整体性的生命存在,避免过早单一的训练,弱化了儿童向着世界的整体性感知,与由此而来自我生命在潜移默化之中的整体性打开。早期儿童教育的重心就是让儿童个体充分舒展自己的感知、想象,把自我身心整体融入与周遭事物的关联之中,让此时此刻的儿童生命充分地舒展、自由地显现,让他们的生命趋于丰盈而饱满。
早期儿童发展具有整体性,这意味着儿童教育就是带出儿童发展的整体性。值得特别关注的是,儿童早期生命的整体而优雅的展开,离不开成人积极的爱与陪伴。直白地说,儿童早期发展过程中成人的陪伴,潜移默化地引领着儿童整体性生命发展的内在方向。儿童以游戏的方式自由地打开自我生命,获得多样而充实的生命体验,并经由成人的参与而在不知不觉中得到某种引导与暗示,在唤起孩子对生活世界的爱与热情之时,潜移默化地指引儿童一点点向前发展的方向。这意味着早期儿童美好生活体验的完整性,本身就内蕴着整合自身发展的内在力量的萌芽。换言之,儿童正是凭借美好事物的体验而趋于生命的丰盈与美好,并在此过程中敞开儿童发展的内在方向,一点点萌生出引导个体人生发展的美善力量。“我们必须寻找一些艺人巨匠,用其大才美德,开辟一条道路,使我们的年轻人由此而进,如入健康之乡;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听到的,艺术作品,随处都是;使他们如坐春风如沾化雨,潛移默化,不知不觉之间受到熏陶,从童年时,就和优美、理智融合为一。”儿童早期发展就是在美好事物的引领中让年幼的个体生命整体得以涵化,一点点敞开朝向美好事物的生命通道。儿童教育就是在富于爱心的交往之中,激发儿童美好事物的生命体验。
——摘自刘铁芳,孙意远《儿童何以成为整全的生命:儿童教育的意蕴及其实现》,《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2020 年 7 月第19卷第4期
在理解了儿童与视角两个概念的基础上,我们或许可以梳理出一些关于“儿童视角”的合理标准。首先,儿童视角显然不等于成人视角,也不等同于成人试图站在儿童立场上、为了儿童利益而发出的声音,由于对儿童的不信任以及获取儿童视角的不易,后者常常在实践中被指代为儿童视角本身,这种视角从理想的角度来说或可称为“为了儿童的视角”(Perspectives for Children),但是否能真正达到为了儿童的效果,主要看儿童的实际体验,而不单靠成人的主观判断。其次,儿童视角在本质上是指儿童自己发出的声音、儿童观看世界的方式与角度、儿童对相关事务的体验感受与想法,即儿童自己的视角(Perspectives of Children)。这种视角没有经过成人的过滤、转化、解释或代言,而是直接由儿童作为个体或群体呈现的。再次,儿童视角不是单一的,而是多元的,它不是抽象意义上的作为统一规律的“童年”视角,也不仅仅是某些代表性儿童的少数视角(尽管在多数现实情况下不得不以少数儿童来代表儿童群体,但代表的机制本身值得深入研究),而是活生生的每个儿童视角的有机融合,因此这里的“儿童”和“视角”都必然是复数的。但是儿童呈现自身视角的方式会因年龄、性别、种族、民族、文化、知识和经验水平等范畴产生显著的差异,而且部分儿童可能缺乏表现自己完整或真实视角的意愿或能力,因此捕捉儿童多重视角的工作并不容易,必须讲究实际有效的策略和方法,也要保持足够的耐心,留出充足的时间和精力。最后,儿童的视角不是静态、可迁移的,而是随时间、空间以及个体生命发展状态等具体情境而变化的,所以获得一时一地的儿童视角并不意味着可以一劳永逸地指导所有可能条件下的儿童事务,成人需要保持连续追踪和调查的态度,使获取儿童视角成为建设儿童友好社会的终身行动。
——摘自高振宇《倾听沉默之声:“儿童视角”的缺失与重建》,《教育家》2021年第4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