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越
《白蛇2:青蛇劫起》(以下简称《白蛇2》)是由追光动画、阿里巴巴影业等联合出品,上映于2021年7月23日,是《白蛇:缘起》的姊妹篇。该故事依托于中国传统民间传说《白蛇传》,但《白蛇2》脱离了许仙和白娘子的爱情故事,以小青作为主要人物,讲述了青白二蛇为救许仙水漫金山后的故事。小青与小白姐妹情深,法海用雷峰塔收服小白,小青不服而替小白报仇,又因实力不济被杀。为了推倒雷峰塔拯救小白,小青留存的执念进入修罗城,历劫冒险,经历重重磨难,小青在无池得到宝青坊主的帮助进入黑风洞修炼,最终带着记忆重回现代,与小白在西湖雷峰塔下再次相遇。《白蛇2》的实质便是一部寓意反抗男权制度下的男性霸权主义,宣扬女性对于男性权利的反抗,试图走向男女平等的两性社会。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女性主义奋勇而起,是欧美兴起的众多解放运动之一,不少女性主义批评者都试图以清新且有趣的方式回答——何为女性,直至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女权批评者将女性发展划分为三个阶段,分别为“女性”“女权”和“女人”,[1]不同阶段的发展展现了女性意识不同程度上的觉醒,女性从要求满足自身基本条件的平等到对于男性权威的抵抗再到展现自身独有的女性特质,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两性平等。仔细观察,电影《白蛇2》中小青的成长正与这三个成长阶段有所对应,且皆与水元素有关联。正如水漫金山可以构成小青作为女性意识的初步觉醒,水劫之水、无池之水不但使剧情跌宕起伏,引发电影的高潮,而且此后的两次水元素也与小青的成长线有必然的关联。本文以《白蛇2》中的水元素产生的意象作为切入点,试图分析电影中小青在水漫金山、水劫、无池三个以“水”为节点的经历下作为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过程。
水作为自然界最常见和最多变的元素之一,是万物存在之本源。《管子·水地》曰:“水者何也?万物之本源,诸生之宗室也。”表达了水是生命的起源。《老子》曰:“上善若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之能无,以其无次易之夜。”表达了水的柔弱与坚韧。《淮南子·天文训》曰:“阴气为水。”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水至阴至柔,代表着女性。可见,水元素总是不可避免地与生命、与女性产生关联。
在中国传统民间戏剧《双蛇斗》中,青蛇(小青)最初以雄性的形象出现,因被白娘子(小白)的美貌吸引,企图霸占白娘子为妻,白娘子提出以武斗法,许诺青蛇取胜即可结合,可惜青蛇修炼不足,战胜无果。霸占不成,青蛇这才转变为女儿身,作为侍女开始与白娘子以姐妹相称。在《白蛇2》中,导演将青白二蛇水漫金山作为故事的开篇,水第一次作为青白二蛇的象征意象出现,展现了它与小青之间的互文关系。为此,漫天大水代替了小青与小白,在法海将许仙收入金山寺后,小白、小青为救许仙不惜掀起惊涛骇浪。对于观众而言,因为水元素的加入,青白二蛇同法海之间的斗法以一种接近唯美的形式出现在眼前,漫天大水与袈裟经文的对立不仅暗示着影片中的男性与女性关系的对立,也烘托出二者不相容的气氛。此外,导演还持续运用远景镜头与特写镜头,在拍摄小白与小青决心以水掀翻金山寺时青白二蛇正居画框中心位置,导演以特写镜头拍摄小青与小白吃力的面部表情,突出其费力感,而当法海出现时,导演没有采用近景、特写镜头,相反皆是以远景镜头进行拍摄,将法海放置于取景框的上方,法海周身遍布金黄的佛光加剧了他面部的阴影,使观众看不清他的表情,以至于其始终保持着一种接近无上权威的神秘感。观众对于法海本身的好奇不但增强了人物所具有的“危险”意义,在一定程度上也肯定了法海所代表的男性权威的身份。在经历了水漫金山之后,此时的小青女性意识虽然崛起,但在一定程度上又不免忍受男性权威的压迫,导演以简单的镜头关系来表现青白二蛇与法海之间的不平等,用袈裟与水的制衡展现出男性权威对女性的压制。
电影的画面如同画家的纸张,导演与画家一样要对人物、道具、色彩在空间中进行布局,以表达影片所蕴含的深层内容。在影片三分二十四秒,小青与小白二人终因法力不足无法战胜法海,水漫金山不成,小白被镇压在雷锋塔下,法海与许仙一同出场,与小青展开正面交流。在影片构图上,此时的影片通过俯拍和仰拍刻画人物权力的强弱,镜头以仰视的角度进行拍摄,法海作为触犯色戒、杀戒的男性权威,拆散原本幸福的家庭、伤害小白,却始终占据画幅中心位置,显得不可侵犯。对于刺杀不成、倒在地上的小青,导演通过俯视的角度进行拍摄,表现出小青在法海面前想要抗争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如果说,水漫金山代表了小青女性意识的觉醒,初次唤醒了小青的女性意识,那么水漫金山的失败揭示了男性权威对于女性的压迫,小青初次作为女性角色的失语,即是表达了女性在面对男性权威下的无力与失败。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发现,导演以水漫金山、镇压小白、流放小青为节点,初次唤醒了小青作为女性的意识,又以小青坠入修罗城为转折,不忘执念、历劫修炼,对以法海为代表的男性权威发出挑战,显现出女性为突破男性话语权做出相应的反抗或抵抗,试图建立属于女性自我的意识。
在修罗城中有风、火、水、气四劫,劫起劫落,皆为修罗城的一呼一吸,伴随着修罗城的呼吸,城中的生物也会清除、减少。修罗城中出现的水劫则取自《山海经》中神兽——水神,即玄武。《后汉书·王梁传》曰:“玄武,水神之名。”《周易参同契》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雄不独处,雌不独居。玄武龟蛇,纠盘相扶。以明牝牡,毕竟相胥。”[2]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玄武富有强烈的神秘色彩,以龟蛇合体、蛇绕龟身、蛇头与乌龟头相对视的形象出现,其本身具有阴阳两性。
《白蛇2》中以水劫作为小青成长的重要节点,从玄武的出现即暗指了小青经历性别的改写。小青作为雄蛇,因法力不敌小白而转换自身性别,但其在性格和行为上仍具有男性特质的痕迹,她不通男女之间的情爱,没有明确的性别意识。此时的小青虽然转换了自身的性别化男为女,但是对于男女身份还没有做出完全意义上的区分,如在沐浴时小青面对司马官人的闯入并没有显示出任何躲避的意识。导演采用水雾的道具形式来展现小青还未有男女有别的界限,此时的水滴落下成为司马官人与小青之间的阻断物,水雾蒙蒙的画面中,不仅展现出小青与司马官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绪,推动着剧情的发展,而且还象征着小青对于自我身份的迷茫与混乱。
波伏娃《第二性》认为:“女性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这说明有关身份的选择并非天生,而是通过社会、文化、心理等关系产生的。《白蛇2》中小青坠入修罗城,遇到司马官人,在前几次危险中,两人共渡难关,以至于观众在观看小青与司马官人之后的相处上总能感觉到别样的暧昧情愫。随着小青对于司马官人越依赖,她所展现出的女性特质就越浓烈,直至水劫来临时小白陷入危难,司马官人与小青第一次产生了分歧,小青想要营救小白而司马官人告诉小青:“她是个累赘。小青,逃离此地。我们相伴联手,必有东山再起之日。”此时,导演以仰角进行拍摄,小青位于画幅中央,占比重大,而画面内的司马向后倒退变得渺小,这样的人物关系变化使得男女关系重新逆转。在此之前,许仙软弱无能,不能保护小白,使法海将小白镇压雷峰塔下,已经使小青对于男性形象做出了首次的否定,而司马官人为保全自身,不惜视小白为累赘弃而远之,使小青再一次意识到男人的软弱无能与不可靠。至此,小青明确意识到了男女之间的差异性,在面对危难关头,男性总是优先考虑自身利益,更为自私、更为冷漠,而女性善于考虑他人,富有同理心。导演以小青为主要角色,通过小青对许仙、法海、司马官人乃至性别转过后的小白(即转换为男性形象进入修罗城的小白)等男性形象的反复失望,一并给予否认,从而正式确立了自己对于女性形象的认同,完成了她的性别蜕变。
导演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寻找平衡点,从修罗城入手设立风、火、水、气四劫,在摩登与古老的空间内决心打破观众固有的期待视野,大胆颠覆由男性为主的话语霸权体系,塑造出一个现代女性推崇的女性形象。水劫之后,小青不仅与司马官人斩断往来,更重要的是司马官人的背叛使小青不再幻想依靠男人,决心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从而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成长。过往存留在小青体内的男性特质已死,留下的是敢于质疑、高扬自我的现代独立女性特质。
水具有载情的功能。[3]在《白蛇2》中,无池之水作为镜像可以反映不同人物的内心世界,平静无澜的无池也承载着不同人的执念。每个人的执念不同,在无池中看到的景象也皆有所不同。例如,胖书生在无池中看到的是中举的排名,桃花妖在无池中看到的是牵挂的爱人,小青在无池中看到的则是漫天花海中的小白。以胖书生为代表的男性重视功名利禄,而以桃花妖、小青为代表的女性重视情谊关系,导演以无池之水再次强调了男女之间的对立。同时,小青所看到的无池镜像不仅展现了青白二蛇的姐妹情深,将两人的情感寄托于水上,体现女性之间情谊的珍贵,更是表现出小青的执念与小白有关,她的成长与再生将围绕小白来展开。
水是圣洁的。在古人的风俗中,每年三月三上巳节,人们总是相约在水边沐浴更衣以求去邪消灾,水不仅可以洗净身上的尘土也可以洗涤心灵的执念,本身具有拯救、再生的意味。[4]在电影《白蛇2》中两次出现无池,第一次出现无池是司马官人与小青前往万宜超市,宝青坊主介绍修罗城的来历,观众得知修罗城是怨气之城、执念之城,凡是多嗔好斗、心有执念都将不入轮回,堕入此城,而若想离开修罗城只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方法是被幽灵怪咬中,如同胖书生;在党派斗争中死亡,如同罗刹一族但皆是以身体的毁灭重新坠入轮回;第二种方法是放下执念,跳入无池,如同桃花妖。导演以影片中的无池隐喻世人的救赎与再生,只有跳下无池才能放下过往,只有洗净执念才能得到解脱。第二次出现无池是在小青与小白(即转换为男性形象进入修罗城的小白)决心逃出修罗城,再次找到宝青坊主,这里介绍了逃离修罗城的第三种方法,经过修炼使“如果桥”和蛇尾相连,通过“如果桥”和蛇尾,人物便可以带着记忆离开修罗城。对于小青来说,在经历了无池之水,她反而看清了自己想要什么,她不要放下心中执念,不要依靠他人,而是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足以重生。为此,小青决心进入黑风洞修炼,不停找法海复仇。在复仇的过程中,小青一次又一次挑战男性权威,经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在黑风洞打败法海,推翻雷峰塔,使修罗城的蛇尾之处长出一条通道。无论是修罗城的摧毁、雷峰塔的崩塌,还是法海的失败,都象征着男性权力的崩塌和女性权力的再生。
但是,真正的女性并非一味地高举权利打压男性。朱迪斯·巴特勒在《权力的精神:服从的理论》中曾表示,她认为压迫性或者伤害性的语词通过自由流通的再赋义,能够在不断重复引用中被多义性地解构和改造,重新形成一种开放性的意义场和符号链。[5]两性之间不应该是相互冲突或对立的,而应该是倾听与被倾听的关系,两性在话语中交流并探讨,以此消除性别歧视,促进女性对于自我的身份认同,完善自身的价值。在《白蛇2》中,在经历无池之水前,小青对于男性一直处于质疑与否定的态度,她厌恶许仙的懦弱,怨恨法海的不近人情,不满司马官人的自私自利。她将男女关系放置一种极端的环境,要求划清关系,直至与转换为男性形象的小白经历过同生共死,男性形象的小白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将小青送出修罗城。在小青与小白的双向救赎中,小青逐渐明白了小白对于许仙与家庭的牺牲,先前对于男性的质疑与否定,通过与小白的对话逐渐消散。至此,小青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性别对立,展现出了女性所具有的独特包容性。小青作为具有现代意识的新女性也完成了对自我意识的构建。[6]
《白蛇2》在延续小青与小白姐妹情的基础上重新构建了以修罗城为代表的异世界,导演别具匠心,大胆尝试,以水元素作为影片的切入点,将水漫金山、水劫、无池三个与水有关的节点同小青从“女性”“女权”“女人”三段成长经历相结合,贯穿电影始终。通过三次与水有关的情节点,导演构建出女性对于自我身份认定的过程,充分展现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通过小青的成长,观众得以体会真正的女性并非对抗男性高举女权的大旗,而是包容并济,展现自身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