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当代新疆题材电影的“共同体美学”研究

2022-03-04 05:11周文萍陈咏欣
探求 2022年5期
关键词:粤港澳大湾题材

□周文萍 陈咏欣

当今中国电影发展迅速,但以现实主义手法讲述当代新疆故事的电影作品还很少。除了《冰山上的来客》《买买提外传》等早期经典之作,近年为人熟知的当代现实题材新疆电影作品并不多。在此背景下,近年由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李亚威、张定一等拍摄的《鹰笛·雪莲》(2015年)、《水滴之梦》(2016年)、《左手右手》(2018年)、《这个冬天不太冷》(2019年)、《云在地上》(2021年)等以现实主义手法讲述当代新疆故事的影片就格外引人注意。这些新疆题材电影显示了中华民族强大鲜明的“共同体意识”,建构了多维立体的“共同体叙事”,以多种方式完成了与观众共鸣共情的“共同体美学”。

一、概念的梳理与问题的提出

在讨论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的新疆题材电影之前,需要厘清与之密切相关的“新疆电影”“新疆题材电影”“民族电影”“少数民族电影”“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等概念。因一些概念的内涵在学界尚有不同看法,在此仅界定本文所使用的含义。

“新疆电影”属于地域电影的概念,是指由位于新疆地域范围内的机构出品的影片,包含由新疆影视机构与其他地区影视机构联合出品的影片。

“新疆题材电影”是根据内容进行界定的概念,指以新疆地区的人或事为创作题材的电影。其创作者包括新疆人,也包括非新疆人。本文所讨论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的当代新疆题材电影就包含在其中,其导演为长居于粤港澳大湾区的非新疆本土导演。

“民族电影”的概念使用则较为多样,一方面,它具有“国家电影”的含义;另一方面,它往往代指“少数民族电影”。国内学者关于中国电影的讨论中,“民族电影”一般即指“少数民族电影”。有人界定为是“除汉族以外的少数民族为主要表现对象和内容的电影”[1]。但此界定对于创作者的身份语焉不详,在使用上容易造成混乱。有学者又提出了“判断一部影片是否少数民族电影的一个更为重要的保证依据,应当是主创人员,即导演与编剧必须具备少数民族身份。而且,这种身份不光是血统上的少数民族身份,而更是指少数民族文化的身份。”[2]此种界定强调了创作者的身份,但由于“少数民族文化身份”的判断缺乏明确标准,也容易引起争议。如饶曙光即认为在题材、作者、文化这三个原则中,“题材原则很好理解,而作者原则是以作者出身论少数民族电影,同时这个概念更强调文化原则。这个理论看似完整、实则缺乏现实的适用性,且具有极强的排外性”[3]。

在本文中,若非特别说明,“民族电影”即指“少数民族电影”,界定的标准有二:一是以汉族以外的少数民族为主要表现内容,二是主创人员的少数民族身份,此身份以其民族血统为准,不涉及其民族文化身份。对于“除汉族以外的少数民族为主要表现对象和内容的电影”,本文将使用“少数民族题材电影”这一包容性更广的概念,此概念的界定标准只与影片题材有关,与创作者民族身份无关。

以上概念的界定显示,“新疆电影”和“民族电影”(含“少数民族电影”,以下同)并非同一层面的概念。“新疆电影”是地域电影概念,“民族电影”则关乎题材和身份,两者所包含的影片范围或有相交,但绝不相等。同样,“新疆题材电影”和“少数民族题材电影”虽同样以题材为划分依据,但彼此也是相交而不相等的两个概念。“新疆题材电影”中包含“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和非少数民族题材电影,而少数民族题材电影中也包含新疆题材与非新疆题材电影。

笔者不厌其烦厘清“新疆电影”“民族电影”“新疆题材电影”等概念并非无因。因新疆属于多民族地区,不少人心目中的“新疆题材电影”往往跟偏重少数民族题材与身份的“民族电影”联系在一起,这不仅遮蔽了非少数民族题材的新疆电影,同样遮蔽了非新疆本地人员创作的新疆题材电影。而这些电影同样是新疆人民的生产生活及文化的反映,对人们认识新疆、了解新疆必不可少。本文所研究的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的当代新疆题材电影即属此列。

既是非新疆本地导演创作的新疆题材电影,本文在研究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的当代新疆题材电影时所提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为什么粤港澳大湾区导演会拍摄新疆题材的电影?”而要回答此问题,近年学界热议的电影“共同体美学”便自然浮上了台面。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2012年11月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提出的历史命题。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又再次强调了“坚持和平发展道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它是对当今国际社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势的准确判断与认识,体现了中国对人类社会发展的观念与担当。

中国电影的“共同体美学”理论由饶曙光率先提出。2018年11月14日,在《当代电影》杂志举办的饶曙光、张卫、李彬三人的一场学术座谈中,他提出:“电影语言的现代化和电影理论的现代化,其实就是要在当下构建一个创作者与观众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美学并不完全否定作者,它只是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实现作者的个人表达,通过这种互动的方式和更先进的技术手段,实现一个更高层面的‘共同体美学’。”[4]他之后对“共同体美学”进行了更为深入的探讨与建构,认为“电影与观众是一种从竞争到合作的关系,并且通过良性互动与契约形成‘共同体美学’……建构有效的对话渠道、对话方式、对话空间,形成共情、共鸣,形成良性互动,最终建立起共同体美学”[5]。

“共同体美学”理论的提出在电影学界得到了积极响应,不少学者撰文从理论源流、体系建构和个案分析等各层面进行探讨。如张经武探讨了电影“共同体美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联系,将其要义概括为:“尚同”“存异”“崇和”“共美”[6]。李建强探讨了“共同体美学”中的主客体建构,认为电影“共同体美学”主客体的新型关系是在“妥协”又“共谋”的基础上所达成的共通,“追求的是电影创作主体和受众群体对于电影文化和美学表达的相容性和认同感。”[7]蒙丽静对共同体美学进行了理论溯源,指出“其中包含了民族自觉、文化认同、区域共享、审美共通等多层次内容”[8]。

在诸多探讨中,“共同体美学”对于民族电影研究的价值得到了学界的高度认同。蒙丽静通过对“共同体美学”的理论溯源指出,“将共同体理论引入到电影研究中,首先是关涉民族电影的探讨……中国的电影学者首先在民族认同上接受了这一理论,认为电影中蕴含着表达民族共同体的特性,作为地域、血缘和信仰相同的民族精神是艺术的文化之根,不论是民族共同体还是‘想象的共同体’,都是人类的精神世界建构,而电影则是表现人文精神的文化艺术。因此,民族认同、家国意识等共同体精神是渗透在电影骨血之中的审美追求”[8]。饶曙光也格外注重民族电影的“共同体美学”,强调“少数民族电影则要自觉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进民族团结,保障国家统一”[9]。

“民族认同、家国意识”①、“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正是粤港澳大湾区电影导演创作拍摄新疆题材电影的原因。

中国是个多民族国家,中华民族具有费孝通所说的“多元一体格局”。“这个实体的格局是包含着多元的统一体,所以中华民族还包含着50多个民族。虽则中华民族和它所包含的50多个民族都称为‘民族’,但在层次上是不同的。”[10](P36)也可以说,“在中华民族的56个民族实体中,56个民族是基层,中华民族是高层。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是高一层次的认同,‘不同层次可以并存不悖,甚至在不同层次的认同基础上可以各自发展原有的特点,形成多语言、多文化的整体。’”[9]在各民族认同基础上对中华民族的统一认同正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体现。

张定一导演曾对笔者说过他对新疆的感受:“新疆这个地方,到了以后,只一两天的功夫,你内心里是情不自禁、自发的涌出来爱国的情绪,它大、特别大,人民特别热情,给人感觉是回到了真正的故乡,所有的人都没有给你设防,都是大大咧咧的那种热情,非常热情……开车在外,视线里没有多少车辆,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就感觉我们国家好大……这么好的地方必须是中国的,你就对中国有了强烈的爱,政府好有凝聚力。”②

张定一的感受体现的正是中国人国家和民族的共同体意识,正是因为这种共同体意识,大湾区导演虽与新疆相隔遥远,但他们对新疆并无隔阂感,他们从未将新疆看作与外界隔绝的“他者”,而是将其视为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由衷地关心它、热爱它,以电影的方式表现它。他们的创作本身便体现了中国人的国家认同和中华民族的共同体意识,为其作品“共同体美学”的建构奠定了根基。

创作者内在的共同体意识显示出关于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当代新疆题材电影的“共同体美学”研究需要探讨的首要问题:它们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下如何以民族认同与家国意识为核心进行“共同体叙事”?这是创作者创作此类影片的初衷,也是中国观众接收此类影片的基础,更是所有新疆题材电影都需面对的问题。在此基础上,尚需进一步探讨的问题是它们对以创作者与观众的共鸣共情为核心的电影审美共同体的建构,这也是电影“共同体美学”需要研究的基本问题。下文将对此两方面进行深入研究。

二、多维立体的“共同体叙事”

在国家和民族的“共同体意识”指引下,张定一、李亚威等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的当代新疆题材电影具有明显的“共同体叙事”的特征。

2019年,饶曙光、李道新、赵卫防、胡谱忠等学者在关于“地域电影、民族题材电影与‘共同体美学’”的学术谈话中提出了民族题材电影和区域电影的“共同体叙事”,指出此类作品以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基础,展现中国现代国家和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的共同体命运和影像,对于建构和弘扬国家民族的共同体意识具有积极意义。如“十七年”的少数民族电影就以解放叙事和边疆叙事的方式展现了中华民族共同体与现代民族国家的建构过程,“参与建构了中华民族共同体”[3]。饶曙光后来更明确提出少数民族电影应以“‘共同体叙事’达成‘共同体美学’”,以“自觉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进民族团结,保障国家统一”[9]。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的当代新疆题材电影虽然并非少数民族题材电影,但由于新疆是多民族地区,对少数民族的表现必不可少,以“共同体叙事”建构以民族认同和家国意识为核心的“共同体美学”也就成了创作的题中之义。

相比“十七年”时期的少数民族电影的边疆叙事与解放叙事,当今粤港澳大湾区导演在新的历史语境下从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建构了多维立体的“共同体叙事”。主要有以下方面:

(一)回溯兵团历史,展现国家共同体的建立与稳定

解放叙事是新疆题材电影的经典模式,它以对新中国建立初期新疆解放故事的讲述展现了现代中国国家共同体的建构过程,《冰山上的来客》即属此类。张定一导演的故事片《这个冬天不太冷》重述了新疆题材电影的解放叙事,通过对新疆建设兵团平叛历史的回溯反映了兵团在现代国家共同体建立与稳定中发挥的巨大作用。

新疆的稳定发展离不开新疆建设兵团的巨大贡献。新中国建立之初,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第一兵团奔赴新疆,从平定叛乱到铸剑为犁屯田戍边,几代人数十年如一日无私奉献,维护了新疆的和平安定,也造就了新疆的繁荣昌盛。《这个冬天不太冷》以两个普通的兵团战士数十年悲欢离合的命运为线索,讲述了1949年解放军某团为平定和田叛乱徒步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艰难历程和此后兵团战士在新疆数十年如一日的辛勤建设为新疆带来的巨大变化。

影片重点展现了解放军西北野战军在进驻阿克苏的第二天启程徒步急行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进军南疆重镇和田平叛的史实。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中国最大的沙漠,又被称作“死亡之海”,历代以来鲜有大部队穿越成功。影片表现了解放军穿越中的重重困难。天气变化莫测,铺天盖地的黑沙暴说来就来,不仅惊跑了大批驮运水和物资的马匹骆驼,更造成了战士的伤亡。沙漠炎热干旱,水和物资极度缺乏,甚至计划中能够补给的水源地也已干涸。部队不得不在缺水的状态下行军,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因脱水倒在了路上。此外,沙漠里还有凶残彪悍的叛匪,增派的医疗队遇到袭击,整队的战士倒在了屠刀之下。但是,战士们并没有在艰苦与危险面前退缩。他们不畏艰险、彼此关爱、朝着目标勇往直前,以顽强的意志和坚持创造了一千八百名指战员18天行程一千六百里、成功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奇迹,使部队赢得了先机,赢得了解放和田的胜利,为中国国家共同体的建立和稳定作出了贡献。

(二)刻画全国在疆劳动者形象,展现经济共同体的建设

作为国家经济共同体的一部分,新疆在全国具有重要的经济地位。新疆是我国最重要的商品棉、啤酒花、番茄酱等的生产基地及全国重要的畜产品和甜菜糖生产基地。工业上形成了以石油天然气开采、石油化工、钢铁、煤炭、纺织、建材、食品等资源工业为主体的现代工业体系。当然,新疆的经济成就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当地各族民众、兵团战士及来自全国各地的劳动者多年来在此共同努力与奋斗的成果。张定一导演的《水滴之梦》《左手右手》《这个冬天不太冷》《云在地上》等影片就讲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普通劳动者在新疆劳动生活,与当地各族人民团结一心、艰苦奋斗,共同建设新疆的动人事迹。

《水滴之梦》的主人公是两个到新疆打工的四川人,为得到一份只招“夫妻工”的工作,两人只好假冒夫妻进入同一个水井房。故事带有喜剧性,反映的却是新疆建设的艰难。新疆有着世界最长的流动沙漠等级公路——塔里木沙漠公路:北起轮南,南至民丰,全长522公里,穿越了茫茫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这条公路是新疆石油建设的生命线,为塔里木油田的建设和国家西气东输工程的建设提供了保障。但作为一条建在沙丘上的沙漠公路,公路的修建和维护都并非易事。为避免流沙侵害公路,人们在公路沿线种了上百万棵树,为了保证这些树的生长,国家发改委和中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又投资“在沙漠公路东侧打出108口水井,每隔4公里一口,引进安装了以色列进口的滴灌设备,在树丛中铺起带小孔的细水管,一个小孔对准一棵树,水泵一开,抽出的井水就从小孔慢慢滴出来,渗进树根里。”[11]从此,这里就有了108个需要人长年守护的水井房。看守水井房的工作既枯燥又繁重。以004号水井房为例,4公里路有16万多棵树,每天的工作除了定时开关电机为树浇水,还要查看每一个滴头避免堵塞——16万棵树就有16万个滴头。面对如此繁重枯燥的工作,单身人士都不愿在此久干,只有“夫妻工”才有可能长期做下去。四川人在此奉献,是为新疆建设做贡献,更是为祖国建设做贡献。

《云在地上》讲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劳动者及兵团人对新疆棉花生产的贡献。从新中国建立初期起,每到摘棉花的季节,大批妇女就从全国各地赶来与新疆人民一起摘棉花。她们在此付出了劳动,也付出了感情,有些人更从此成了新疆人。影片的女主人公相飞及其闺蜜红玉就是由河南到新疆摘棉花的两个女青年,她们爱上了兵团青年,从此在新疆安家落户、深深地扎下了根。而他们的后辈长大之后,不仅继续致力于新疆棉花的生产与发展,更将新的年轻人带到了这片土地上。在一代代劳动者的奉献下,新疆逐步发展成为全球重要的棉花产地。“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便常年占据着世界最大棉花生产量最大国和消费国的地位,而新疆棉花的产量更是连续20多年常占中国第一。”③中国接近90%的棉花生产和种植都在新疆,新疆棉花在中国纺织工业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生产模式也已由劳动密集型转向机械化、自动化,目前北疆机械化采收水平达到90%以上,南疆也达到了70%。新疆棉花就像地上的云一样,在给人们带来温暖的同时,也成为国家经济共同体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个冬天不太冷》在回顾兵团穿越沙漠平定叛乱的历史外,也讲述了他们后来铸剑为犁、屯垦戍边,数十年如一日在新疆辛苦建设,为新疆带来巨大变化的杰出贡献。《左手右手》则反映了来自深圳的知识分子和专业技术管理人员在新疆油田建设中的积极作用。

(三)以兄弟民族的爱情、友情与亲情抒写中华民族的共同体情谊

中华民族是多元一体的格局,组成中华民族的56个民族在各民族认同的基础上统一认同中华民族,形成了坚固的民族共同体。与之相应,56个民族都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组成部分,“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12],彼此之间是团结和谐的兄弟关系,有着相亲相爱的民族情谊。新疆属多数民族聚居地区,除汉族外,还有维吾尔、哈萨克、回、柯尔克孜、蒙古、锡伯等46个少数民族。现实题材的新疆故事必然会涉及到汉族与各少数民族间的关系。在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的新疆题材影片中,就描述了汉族与各少数民族间水乳交融的友情、爱情与亲情,抒写了浓厚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情谊。

友情是最为真挚的民族情谊。在《鹰笛·雪莲》里,从深圳到新疆参加夏令营的少年林阿泉与塔吉克族小姑娘古丽娜热、库力恰克等小伙伴从陌生到熟悉,一起学习、游戏和冒险,彼此结下了纯真的情谊。爱情是最为浓烈的民族情谊。《这个冬天不太冷》中,维吾尔姑娘果海尔爱上汉族战士崔喜邦,双方喜结良缘。

亲情一般是指具有血缘关系的亲属间的情感,而在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的新疆题材电影里,新疆各兄弟民族间的亲情经由爱情和友情转化而来,不一定具有血缘关系,但凝聚了最为深厚的民族情谊。如《鹰笛·雪莲》里塔吉克族老人阿米尔与汉族战士林企山两家人。阿米尔年轻时曾被林企山所救,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义。林企山牺牲后,阿米尔收养了其子林佳木。两家人的感情早已由友情转化成为亲情。《这个冬天不太冷》中,维吾尔姑娘果海尔不仅与汉族战士成婚,还收养了一对汉族夫妻留下的女婴,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来抚养。从友情、爱情到亲情,中华民族大家庭里的各兄弟民族具有不可分割的共同体情谊。正如《鹰笛·雪莲》所强调:鹰笛必须以鹰的双翅作成,兄弟民族的情谊也如鹰的双翅一般不可分割。

(四)以代际叙事表达共同体意识的传承

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的新疆题材电影非常注重共同体意识的传承,他们的电影里多有明显的代际叙事,老一辈的追求、奉献及情谊在父与子、爷与孙之间薪火相继、代代相传。《鹰笛·雪莲》《云在地上》均为其中的代表。

《鹰笛·雪莲》表现了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传承。林阿泉住在塔吉克爷爷阿米尔的家里,爷爷小时候曾被阿泉的爷爷林企山所救,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义。后来,他收养了企山的儿子林佳木,又将他送到深圳,佳木长大后又把自己的孩子阿泉送回到他身边。两家人、两个民族的情谊在爷爷、儿子、孙子间传承。

《云在地上》体现的则是兵团后代对于前辈建设兵团精神的传承。来自河南的相飞和兵团战士陈京川两人因摘棉花而相识相爱,他们的儿子陈疆豫长大后进入大学学习棉花知识,掌握了机械化生产棉花的技术。他们继承了老一辈艰苦奋斗的精神,又比老一辈更懂得科学生产。他们未来对国家经济共同体的建设必将作出更大贡献。

如上所述,在兵团历史的回溯中表现国家共同体的建立与稳定过程,以普通在疆劳动者形象展现经济共同体的建设,以兄弟民族的爱情、友情与亲情抒写中华民族的共同体情谊,以代际叙事表达共同体意识的传承,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的当代新疆题材电影显示及强化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利于促进民族团结、维护国家统一。这是它们与观众最大的共情点,也是其“共同体美学”建构的核心。

三、与观众共情的审美表达

“共同体美学”注重影片与观众的关系,强调观众与影片的共情、共鸣。“共通的审美心理、共通的价值判断、共通的精神追求,乃至共通的形式样态、内容喜好、情感倾向等等,一句话,就是由电影生发‘美学’归属和认同。”[7]要实现“共通”,就离不开创作者与观众从观念到审美上的“共谋”。在粤港澳大湾区导演的新疆题材电影里,引发观众共情的除了多维立体的“共同体叙事”,还有多种多样的审美表达。

首先是对“大美新疆”景象的表现。

如前文所述,张定一导演拍摄新疆题材电影的初衷在于由“大美新疆”所激发的爱国之情。这其实也是许多观众对新疆的感受。饶曙光曾说:“真正有机会实地去了新疆,仍然被新疆大美的景色所震撼,无以言表;所有的语言、所有的形容词在新疆大美的景色目前都黯然失色、黯然失语。人们都说,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国之大。更进一步说,不亲自到新疆就不知道新疆的战略地位之重要,不知道国家的统一、人民的团结、国内各民族的团结之重要。我们看新疆题材的电影,不仅要看大美新疆的景色、新疆景色的风情万种,更要看新疆的人文,新疆各民族人民对共同的精神家园、情感家园的建设和追求。”[3]正因为对“大美新疆”的共同感受,大湾区导演的新疆题材电影里有许多对新疆之美的表现。这里有自然之美:苍茫的大漠、千年不朽的胡杨林、巍峨的雪山、高飞的雄鹰;有民俗之美:能歌善舞的姑娘,策马扬鞭的小伙;有人性之美:民众淳朴善良、各民族相亲相爱,更有发展之美:高耸的石油钻井、一望无际的棉田。种种美的表现引发起观众对新疆之美的共情,激发起强烈的爱国之情。

其次是对时代话题的探讨。

新疆是多民族聚居的地区,大湾区导演拍摄的新疆题材电影里不乏对各少数民族民俗的呈现,但他们并不局限于展现民族特色,更不以此为标榜,相反,这些影片更多呈现的是全国人民共同关心的时代话题:经济建设与发展。《水滴之梦》《左手右手》《云在地上》都是体现新疆经济建设的作品。《左手右手》尤为突出,影片以西北石化8号油区外包业务招标为核心,讲述了民营企业家杜亚新带领企业积极参与建设的故事,阐明了国企民企就像左手右手,应该共同发展、一起繁荣的道理。影片还突出了现代科技对新疆石油产业发展的提升,如“数字油田信息平台”的建设。同样表现新疆产业现代化发展的还有《云在地上》。解放初期,新疆的棉花产业是人工劳动,采摘季节需要80万拾花工前往采摘,河南、河北、安徽、甘肃、四川等地每年都会有大量人员前往,相飞及闺蜜红玉就在其中。如今新疆棉花大部分实现了机械化采摘,应用无人机进行浇肥、除草,大大促进了产业发展。这些内容反映的是全国人民关心的时代话题,与全国经济发展的节奏相一致,能引起全国人民的共鸣。

再次是表现真挚动人的爱情故事。

爱情是电影永恒的主题,也是最能引起观众共情的元素。张定一导演的影片非常注重对爱情的表现,他的几部新疆题材电影都贯穿了真挚动人的爱情故事,在主人公悲欢离合的经历中反映出新中国建立至今新疆解放与建设的丰富内容,情感真挚而情节多变,非常吸引观众。如《这个冬天不太冷》里,战士崔喜邦和田翠萍的爱情就非常动人。他们在穿越塔克拉玛干的战斗中失散,此后虽数十年不曾见面,彼此却从未忘记对方的身影,也都保留着两人当初的信物。50年后两人于兵团纪念碑前再度重逢,强烈的感情感染了银幕上下所有的观众。《云在地上》里,前往新疆摘棉花的河南姑娘相飞爱上了兵团青年陈京川,为能够与心上人在一起,她拒绝了即将提拔的农技员曹大山的追求,在父母的反对声中坚持离开家乡、到新疆安了家。而她的儿子陈疆豫长大后进入大学,爱上的女友恰恰是曹大山的女儿。两代人的爱情真挚而富于戏剧性,令人动容又引入入胜。此外,《水滴之梦》里王大水与封小沙之间由假夫妻到真爱人的情感经历真实而带有喜剧性。《左手右手》里国企与民企的共同发展的故事也伴随着周安娜在李明旭与杜亚新之间的徘徊与选择,都能够引起观众共鸣。

最后是运用国民IP引起共鸣。

将观众熟悉的元素运用在电影里以引发共鸣是电影常用的创作方式,《鹰笛·雪莲》中就将影片《冰山上的来客》引入到了故事之中。作为表现新疆题材经典影片,《冰山上的来客》曾经风靡全国,其插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传唱至今,堪称国民IP。《鹰笛·雪莲》中,爷爷阿米尔不仅与《冰山上的来客》的男主同名,还曾有过在片中出演过角色。基于这段经历,爷爷特地建立了“男十号义工服务站”,其含义就是《冰山上的来客》的男十号。义工站不仅是爷爷为民众提供帮助与服务的地方,也是他讲述自身经历、宣扬兄弟民族共同体情谊的地方。

四、结语

有惊心动魄横跨沙漠平叛到铸剑为犁、戍边垦荒的兵团史;有从手工摘花到机械化发展,代代相传、一代比一代先进的新疆棉花发展史;有默默忍受大漠艰苦,长年看守水房的普通劳动者,也有经历过战争、牢记战友与士兵的领导;有维吾尔姑娘与汉族青年的爱情,有一起患难的各族长者,也有相亲相爱的各族儿童……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的新疆题材电影对当代新疆的表现丰富多元,广泛深入。这些影片以“民族认同、家国意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核心和指引,从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建构了多维立体的“共同体叙事”:回溯国家共同体的建立与稳定、表现经济共同体的建设与繁荣、抒写民族共同体情谊,描绘代际间共同体意识的传承等。影片显示及强化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利于促进民族团结及国家统一。这也是影片与观众最大的共情点,是其“共同体美学”建构的核心。与此同时,影片还通过大美新疆的表现、时代话题的探讨、爱情故事的讲述、国民IP的运用等多种方式激发观众的共鸣,得到了观众认可,完成了与观众共情的“共同体美学”。

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的新疆题材电影的“共同体美学”对民族电影的创作也具有启示意义。

中国的民族电影和民族题材电影近年来日渐繁荣,出现了以万玛才旦作品为代表的藏族电影、以《清水里的刀子》为代表的回族题材电影等,深受业界及观众关注。民族题材电影需要处理的一个问题是展现少数民族的族群特征。面对此问题,一些影片将展现民族特征当成了对少数民族风俗的猎奇式展现,执着于传统民俗,表现民族原生态生活,而忽略了各民族在新时代背景下的发展与变化。这种倾向是对民族电影和民族题材电影的自我限制和封闭,它不仅不利于展现新时代背景下各民族的实际生活状态与文化变革,也不利于民族电影和民族题材电影走出族群内部、在更广泛的领域内促进全国民众产生的共鸣。粤港澳大湾区导演执导的新疆题材电影的“共同体美学”提醒人们,民族电影及民族题材电影的创作,不仅要注重对少数民族族群的独特性,也要注重他们与国家和民族的共通性。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所强调:“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就是要引导各族人民牢固树立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理念。”[13]民族电影要将少数民族作为“中华民族共同体”中的一分子,在展现其特有民俗文化的同时也要展示他们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与全国各族人民同频共振、共同发展的步伐与情感,以多维立体的“共同体叙事”筑牢中华民族的共同体意识,促进兄弟民族间的对话与交流,才能更好地得到各族人民的认可,建构起与全国观众共情的“共同体美学”。

[注释]

①本文的“民族认同”指对中华民族的统一认同。

②引自笔者对张定一导演的采访录音,深圳:2021—09—29。

③出自影片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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