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浩然治疗功能性消化不良经验撷要

2022-03-03 14:42李奎武孙培养童婷婷
安徽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天枢中脘中焦

李奎武,孙培养,邹 玲,童婷婷

(1.安徽中医药大学,安徽 合肥 230012;2.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安徽 合肥 230061;3.安徽省中医药科学院针灸临床研究所,安徽 合肥 230061;4.安徽省针灸临床医学研究中心,安徽 合肥 230061)

功能性消化不良(functional dyspepsia, FD)是以餐后饱胀不适、早饱、上腹疼痛或烧灼感为主要临床表现的一种常见病、多发病,包括餐后不适综合征和上腹疼痛综合征[1]。研究[2]显示,FD总体发病率高达16%。FD病情迁延、反复发作,严重影响患者生活质量。西医多采用抑制胃酸分泌、促进胃肠动力、抗焦虑抑郁类等治疗,虽能缓解症状,但不良反应时有发生[3]。针灸治疗FD安全简便,疗效确切,远期效果良好[4-5]。

储浩然教授长期从事针灸诊治脾胃病的临床及基础研究,在传承首届国家名中医马骏教授“脾胃为本,固元护胃”“调和致中,通胃运脾”等学术思想[6]的基础上,结合多年的临床实践,逐步形成了“调和致中”脾胃病特色针灸疗法,在FD的针灸治疗上屡获良效,兹将其经验整理如下。

1 病证结合,脏腑为先

辨病与辨证相结合自古就备受各代医家重视,并在医籍中多有论述,如《素问·至真要大论》之“谨守病机,各司其属”“审察病机,无失气宜”,《金匮要略》之“虽未能尽愈诸病,庶可见病知源”。但辨病和辨证在临床应用上仍存在主辅之别[7]。储浩然认为,辨证可察病因病机之详,以助确立治则治法;辨病可明病之趋势概况,以知预后且防误治。因此在临证过程中,辨证与辨病有机结合是取效的关键所在,切不可主辅有别,执此失彼。储浩然主张在辨证、辨病有机结合的基础上对疾病进行分期论治[8],进而明确疾病的发展规律,做到有的放矢;同时,强调在分期论治的基础上须注重三因制宜,不可固化思维。如在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的临床诊治中[9],根据病机演变将其分为初期(病邪外袭)、中期(肝郁脾虚)、中末期(脾肾阳虚)、末期(寒热错杂)4期,通过病情阶段、轻重不同及时动态调整选穴方案,或针或灸或合而用之,往往取得良好效果。

在FD的针灸治疗上,储浩然常辨证与辨病相结合,在辨证的基础上取现代医学之所长,以补四诊之不足,助辨病之种类,轻重缓急,判断预后。故临证时在详问病史、体格检查之后,常结合辅助检查(电子胃镜、腹部B型超声等),以明确诊断、排除器质性病变,并结合疾病的发生发展规律、生理病理变化进行综合分析,从而确定治则,指导临床治疗。FD之病名虽在历代中医典籍中未有记载,但据其临床症状,当属中医“胃脘痛”“胃痞”范畴[10]。治病必求其本,储浩然认为,根据FD的发生发展特点可知脾胃虚弱、中焦失和为其基本病机,贯穿始终。其病机演变常包含中虚气滞(初期)、肝胃不和(中期)、脾胃虚弱(中末期)、寒热错杂(末期)4个不同阶段,初期治以补中行气为先,中期当以舒肝和胃为要,中末期以健脾运胃为主,末期当以平调寒热为宜。

FD初期阶段,中虚气滞是其基本病机,食积、寒凝、痰湿等因素致使脾胃纳化失常,气滞中焦,其中又以食积为主。《素问·痹论》:“饮食自倍,肠胃乃伤。”《张氏医通》亦载:“乳食不化,久而成积……腹痛膨胀,呕吐吞酸。”本病中期阶段,肝胃不和是关键,储浩然认为此期多因患者忧思恼怒,木郁乘土,肝胃失和,故常见胃脘作痛或胃痛胀甚。《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木郁之发……民病胃脘当心而痛……食饮不下。”中末期阶段,脾胃虚弱为常见类型,主因久病脾胃虚损,升降失调,中焦失和。《兰室秘藏》云:“脾胃久虚之人,胃中寒则胀满。”《证治汇补》曰:“大抵心下痞闷,必是脾胃受亏……不能运化为患。”末期阶段,病情迁延日久,脾胃亏虚失于运化,中焦失和,可生饮食积滞、痰湿内生、痰瘀互结等证,且实邪内阻亦伤及中气,最终导致虚实夹杂、寒热错杂之复杂证候。

在针灸临床辨证方面,储浩然不拘于经络辨证,提倡结合脏腑辨证等辨证方法,认为针灸治疗辨证思维不同于内科辨证,就脏腑经络的功能而言,脏腑精气化生气血,濡养肢体经脉;经络“内属于府藏,外络于肢节”,二者功能互用,病理相连。但细分而来,脏腑、经络理论出发点有内外之分,即脏腑理论趋向由内而外,经络理论则相反。因此,其在FD的针灸治疗上主张以脏腑辨证为主,经络辨证为辅,确立主穴配穴,体现了“调脾胃,辨经络”[8]的针灸临床学术思想。脏腑辨证以确立疾病所在,且脏腑之变化可表现于体表相应经脉或穴位,刺激经脉或穴位,亦可调控对应脏腑功能[11],即《灵枢·九针十二原》之“五脏有疾也,应出十二原”、《灵枢·本输》之“六腑皆出足之三阳,上合于手者也”、《素问·咳论》之“治府者治其合”,又有《标幽赋》之“岂不闻脏腑病,而求门、海、俞、募之微”,故可应用合、俞、募、原、络等特定穴确立主穴。而当疾病表现出经脉循行部位的症状时,即可运用经络辨证,确定其病变经络,继而进行配穴的选择,并据证型佐以补中行气,或疏肝和胃,或健脾运胃,或平调寒热,以激发经气,调和致中。

2 选穴组方,重在和匀

储浩然认为,常人阴平阳秘,气血和匀即为“和”,气血、阴阳、脏腑之“失中和”是疾病根本病机所在,以汤药或针或灸“调和”之,方能助其达“致中”状态,即“因而和之,是谓圣度”,此为“调和致中”之要义。其治疗FD,以“调和致中”为治法,在选穴用药方面,主张以“和”为要[12]。因此,其常选取两穴相配以达阴阳表里、脏腑气血之和。FD的病机根本在于脾胃虚弱,中焦失和,储浩然治疗本病常取合募配穴、八脉交会相配以求上下、远近相和,取俞募配穴、表里经相配以求前后阴阳相和[13-14]。主穴常取足三里(双侧)、中脘、天枢(双侧)、内关(双侧),力求健运脾胃,令中焦调和。

2.1 升降和合,调中畅气 储浩然认为,饮食不节、情志失调,或劳倦内伤等因素引起的FD,均会致使机体产生气机升降失司、中焦不畅之病机变化。因此,调节全身气机升降,调和中焦,畅达气机为治疗首要任务,故“调和致中”针灸治法重在调畅气机,燮理脾胃,令失和得平,选穴以足三里、中脘为主。

足三里为足阳明经合穴,又是胃腑的下合穴,可强身健体,扶正固元。《针灸甲乙经》曰:“肠中寒胀满善噫……食不化……三里主之。”《玉龙赋》记载:“欲调饱满之气逆,三里可胜”,表明足三里具有健运脾胃、调和气血、理气除胀、行气止痛之功。中脘隶属于任脉,是胃之募穴和腑之会穴。《针灸资生经》载:“凡饮食不思,心腹膨胀……世谓之脾胃病者,宜灸中脘。”该穴居胃脘正中,针之可奏调和升降、燮理中焦、健运脾胃、理气除满之功。两穴相配,属“合募配穴”法,可治疗心胸病、翻胃吐食等症。如《医学入门·杂病穴法歌》之“胀满中脘三里揣”。二穴相配,调补脾胃,健运中焦,升降和合,调中畅气。

在调中畅气基础上,若遇中虚气滞者伍脾俞、气海平补平泻,肝胃不和者伍太冲、期门而泻之;脾胃虚弱伍脾俞、胃俞而补之;瘀血内停伍血海、膈俞泻之;寒热错杂者多针灸并用,随证治之。

2.2 调神宁心,理气和中 储浩然认为精神心理因素在FD的发病中尤为重要,随着社会生活工作节奏的加快,过度的压力和纷杂的工作易伤神耗气,心气虚则神失充养,致使君主不明,仓廪失和,气机壅结而失升降之机,而发焦虑、抑郁、胃脘疼痛、胀满等症。故其在FD的治疗上主张调神宁心,理气和中,取穴以内关、天枢为主。

如《标幽赋》之“胸腹满痛刺内关”、《针灸甲乙经》之“心澹澹而善惊恐,心悲,内关主之”所言,内关善治胃痛、反胃等气机失和、胃气上逆之症,有调神宁心、宽胸利膈、和胃降逆、通畅三焦气机之效。天枢为足阳明经穴,大肠之募穴,《针灸大全》云其主治“脐腹胀满,气不消化”“腹中寒痛,泄泻不止”“腹中肠痛,下利不已”,可知天枢能和调脏腑、理气止痛。内关有调神宁心、和胃降逆之功,天枢有理气止痛之效,二穴相配,共奏调神宁心、理气和中之功。

储浩然指出,若遇FD患者焦虑、抑郁症状明显者,恐针刺内关、天枢之力尚弱。因此,调神之法当明辨病变脏腑之所在,针刺之时使用宁心调神、疏肝调神、健脾调神、通督调神等调神之法,多伍用百会、印堂、神门、神庭等穴位以调神畅志,手法多轻灵柔和,以补为主,辅以温针灸及心理开导。

3 刺灸之法,以致中平

储浩然认为灸法的应用及针刺补泻手法是取效之关键。《素问·至真要大论》:“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因此,灸法及针刺的选用、针刺手法均应以“调和”为目的,或刺或灸,辅以补泻,力求中平。

3.1 或刺或灸,各尽所宜 储浩然指出,在灸法和针刺的选择上,应各尽所能,宜针者针之,宜灸者灸之,方不失针灸要义。《灵枢·邪气藏府病形》:“阴阳形气俱不足,勿取以针。”气血衰微之人,当谨慎用针,若见病情危重者,亦不可施针。

储浩然在治疗FD时,多注重灸法的应用。临证时若遇中虚气滞、痞胀较甚者,多采用隔葱灸以通阳行气;若遇肝胃不和、脘痛吐酸者,多采用直接灸以泻其热;若遇脾胃亏虚、中寒痞满者,多采用温针灸或隔姜灸以温中阳;若遇虚实并见、寒热错杂者,或夹痰夹瘀者,多针、灸、药并用,以增扶正祛邪之力。

3.2 若补若泻,以平为期 储浩然认为“疾患多变,方有九针,三因当制宜,天人须合一”[8],临证时,针灸补泻手法的选用要根据患者形气强弱、脉象、疾病的虚实、病位而定,根据得气的快慢、针下感觉调整补泻手法。

储浩然对古籍记载的手法进行传承发挥,认为“龙虎交战”等古典手法皆由提插、捻转等单式手法结合而成,临证应用需做到知其法、会其意、通其变,不必故作虚玄。在FD的针灸治疗上常先施以提插捻转等基本手法,继而行飞法以引气,气至则行捻转、提插、呼吸等补泻手法,随证治之,重在调平。若遇中气壅滞,脘痛较甚者,则局部取穴施以龙虎交战手法和中缓急,行气止痛[15-16];遇中焦虚弱,堵闷较甚者,则取四肢根结处及局部穴位施以“赤凤迎源”手法交通气机;对于病情迁延、虚实夹杂者,则取双侧天枢施以“苍龟探穴”手法扶正祛邪。

4 验案举隅

患者,女,28岁,2021年8月30日就诊。主诉:上腹部胀满隐痛3年余。现病史:患者3年前无明显诱因下出现上腹部胀满隐痛,进食后明显,就诊当地医院行胃镜检查未发现明显异常,诊断为“功能性消化不良”,予以“枸橼酸莫沙比利、奥美拉唑”等药物治疗后症状稍有缓解,后饮食稍有不慎则症状反复,现为求针灸治疗前来就诊。刻下:上腹部胀闷隐痛不适,进食后症状明显且伴有嗳气增多,无反酸及胸骨后灼烧感。平素乏力,易感劳累,纳食尚可,夜寐欠安,大便溏结不调,月经色淡量少,2~3 d即净,周期正常。舌淡、苔白,脉沉细。查体:心率每分钟78次,律齐;腹软,上腹部压痛(±),无反跳痛,肝脾肾未触及,电子胃镜提示无器质性病变。中医诊断:胃痞(脾胃虚弱证)。西医诊断:FD。治则:健运脾胃,调和中焦。取穴:足三里(双侧)、中脘、天枢(双侧)、内关(双侧),神门(双侧),脾俞(双侧)、胃俞(双侧)。操作:患者取仰卧位,暴露穴区,常规无菌操作后,选用直径0.30 mm、长40~50 mm针灸针,中脘、双侧天枢均直刺40 mm,行飞法引气,得气后行“赤凤迎源”手法;双侧内关、神门直刺10~15 mm,均行捻转提插补法,足三里直刺30 mm,行捻转提插补法后,双侧足三里进行温针灸操作,每穴灸艾炷3壮。以上穴位均留针30 min后取针,继而取俯卧位,双侧脾俞、胃俞均斜刺10~20 mm,行捻转提插补法后进行温针灸操作,每穴灸艾炷3壮,艾炷燃尽后取针。首次治疗后,患者自感上腹部通畅舒适,隐痛及乏力减轻,嘱患者清淡饮食,调畅情志,适度锻炼。隔日针刺1次,两周为1个疗程。治疗1个疗程后,患者诉腹部胀满隐痛消失,乏力较前明显改善,纳寐可,二便调。后巩固治疗2个疗程,诉月经量较前增多,色、质、周期已复正常,腹部不适症状未复发。

5 结语

储浩然继承名家学术思想及诊疗经验,提倡病证结合,重视脏腑辨证,基于“调脾胃,辨经络”学术思想,提出“调和致中”特色针灸治法,认为治疗FD当以健运脾胃、调中畅气为准则,在临证中应根据病机演变分中虚气滞、肝胃不和、脾胃虚弱、寒热错杂4个阶段论治,在选穴组方、刺灸之用、补泻手法等方面力求和匀,以调和中焦,以致中平,力求做到辨证精、取穴准、手法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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