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仿真陷阱:对博士生学术评价的反思

2022-03-03 09:02尹婷婷
学位与研究生教育 2022年6期
关键词:博士生符号成果

尹婷婷

跳出仿真陷阱:对博士生学术评价的反思

尹婷婷

在符号泛滥的时代,博士生学术评价表现出仿真特征。仿真在博士生学术评价中主要表征为:一是评价指标具有仿真性,表现为凸显学术论文评价地位,弱化其他学术成果的评价功能;二是评价方法具有仿真性,表现为学术成果的使用价值让位于符号价值;三是学术国际化具有仿真性,表现为对国际索引收录期刊的病态迷恋。博士生仿真学术评价制度的形成有它依存的内在逻辑和价值取向,包括行政逻辑遮蔽了学术逻辑,绩效主义催生了符号拜物教,利益相关者的合谋维护着仿真性评价。突破博士生仿真性学术评价陷阱需要明确博士生培养目标,树立正确评价导向;减少行政权力对学术的干涉,遵循学术规律;强化培养单位评价主体责任,开展沉浸式评价;尊重学科差异性,践行以学位论文为核心的多元评价制度。

博士生教育;学术评价;仿真;符号;高质量发展

博士生是未来学术主力军,这一群体的培养质量是衡量国家教育发展水平的重要指标。博士生学术评价作为保障博士生培养质量的重要手段一直备受争议,争议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博士生是否需要发表一定数量和等级的学术论文才能获得博士学位。发表论文问题只是博士生学术评价的一个重要部分,博士生学术评价真正的症结在于掉入了一个“仿真陷阱”。在这个受控于代码的仿真世界中,符号作为一种“意识形态”重塑了博士生学术评价。符号“产生的动机大多出自最善良的意图,声称能解决真正存在的问题。在某些情况下,它确实履行了承诺,提供了解决方案,或至少有助于问题的解决。”[1]24但是符号逐渐取代了真实成为比真实更真实的存在,最终博士生学术评价沦为一场符号游戏,学术和人成了“剩余物”,导致博士生教育既不见“教育”,也不见“学术”。

一、博士生学术评价的仿真现象

1.何为仿真

“仿真”(simulation)①不同作者对同一个语词翻译不同,simulation可翻译为仿真、拟真、拟仿。一词来源于鲍德里亚后现代主义的著作,是仿象理论的第三序列。“仿象的三个等级平行于价值规律的变化,它们从文艺复兴开始相继而来:第一,仿造是从文艺复兴到工业革命的“古典”时期的主要模式;第二,生产是工业时代的主要模式;第三,仿真是目前这个受代码支配的阶段的主要模式。”[2]62在这个受控于代码的社会,“一切仿造、生产都是在模式之上的拟真,模式先于一切而存在,模式具有绝对的根源性。超真实就是这样依据模式建立起来的超越真实的‘真实’,而拟真则是一条通向超真实的必由之路。”[3]21-22此时,我们来到了一个超越真假的非真非假的王国。在这个非真非假的王国里,真假的二元对立已经被符号的一元生产所取代,真实退出现实,只有各种模型和符号的互相模仿。在符号泛滥的时代,博士生学术评价也具有仿真性特征,主要表现为学术评价制度表征与制度现实的不一致,符号取代真实成为超真实的存在。具有仿真性特征的博士生学术评价脱离了参照物(学术内容),成为建立在模式(符号)之上的拟真。最终“所指的价值”取消了,也就是说,符号形式所指向的“真实”的内容荡然无存,符号只进行内部交换,而不与真实互动[4]。“若要化异,就得佯装你并没有自身拥有的某些东西;若要拟像,就要倾向于拥有自己实则没有之物。前者会导向某种存有,而后者指向缺乏。”[5]17博士生学术评价的仿真性遮盖了学术活动的缺位,营造了学术繁荣的假象。

2.博士生学术评价的仿真性表征

首先是评价指标具有仿真性,主要表现为凸显学术论文评价地位,弱化其他学术成果评价功能。“不是所有能计算的东西都重要,不是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可计算。”[1]18-19指标的局限性使得指标“遮盖了某个壮丽真实的投影,并异质它的本体”[5]23。基于指标的博士生学术评价仅是博士生学术水平的极致拟真。指标制定者意识到指标的局限性,试图通过增加指标来对评价对象进行全面的评价。这种行为表现在博士生学术评价上是制定多元化评价指标,包括申请专利、出版专著、学术论文、学位论文等。然而高校发展出了两套话语体系,一方面提倡多元化、多维度的评价指标体系,另一方面却又阻碍多元化评价指标体系实施。博士生攻读学位期间取得的成果是评价博士生学术水平的主要依据。高校学术评价体系普遍以学术论文①学术论文发表的数量要求不仅因学校、院系而异,甚至因导师而异,且大部分高校院级标准高于校级标准。为核心,将其他学术成果折算为一定数量和等级的学术论文②一定等级和数量的学术会议、报纸、发明专利、科研成果奖、课题、著作、咨询报告、研究报告等成果可折算为相应等级的学术论文,同时大部分高校仅允许折算为一篇学术论文。。这种折算行为在强化学术论文评价功能的同时,弱化了其他形式学术成果的评价作用。虽然学术论文的写作与发表是博士生学术训练的重要方式,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但是基于学科差异性,其他形式的学术成果也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学位论文作为博士生学术能力的集中体现本应是评价博士生学术水平的核心指标,但是高校普遍存在学术论文发表一票否决权规定,即博士生通过学位论文答辩后,同时需要满足论文发表要求才能获得学位证书。某些高校甚至允许达到一定科研条件的学生的学位论文免盲审[6]。这不仅会导致校内专家囿于理性限度而出现权威的可谬性,也会因人情关系而放松评价要求,弱化学位论文的评价功能,降低学生对学位论文的重视程度。此外,与自然科学范式不同,除了学术论文,学术著作也是人文社会科学重要成果之一。但有些高校明确规定学术著作不包含在博士生学术评价体系内。这种行为不仅抹杀了学科差异性,也排除了学术内容的丰富性与评价指标的多样性。结果就是,博士生多元化学术评价制度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掩盖它的缺位,而没有发挥实质性作用。

其次是评价方法具有仿真性,主要表现为学术成果的使用价值让位于符号价值。背离了多元化评价后,人们又摒弃了学术成果的使用价值,青睐于学术成果的符号价值。最终博士生学术评价“和所谓的真实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它是自身最纯粹的拟仿物”[5]23。物同时兼具使用价值(效用功能)和象征符号性的价值。象征符号性价值的意义在于它与其他物的关系之中,存在于依照意义的符码的等级而具有的差异之中[7]译序9。这种等级差异在学术上表现为学术期刊、科研项目、专利、学术专著的等级划分,绝大部分高校都对博士生各类学术成果提出等级要求。等级划分让学术成为一种符号性存在,而对学术符号的评价是空洞无所指的符号性评价。符号性评价犹如对复制品的再复制,而在复制过程中是否“失真”则显得无足轻重。正如学位委员会只根据博士生的学术等级来评价学生的学术水平,而鲜有在乎学术成果是否有创新性论点。在符号世界里,客体很快会脱离使用价值,进入符号之间的游戏和交互[3]9。在此过程中学术成果的使用价值遭到摒弃,成果的产出即意味着终结,虽然成果被人们偶尔翻阅,也只是为了学术符号再生产。但是用符号呈现思想的功能只能达到最低水平。思想栖息在言语里,而不是在期刊等级所构建的符号里。符号“把有爆发力的文字化解为寂静的空间,把思想从其赖以生存的此时此刻分离出来。”[8]所有那些伟大的人文主义价值标准,具有道德、美学、实践判断的整个文明的标准,都在我们这种图像和符号的系统中消失了[2]6-7,尤其是学术品位、学术人格、学术道德、首创能力,这些恰恰是产出原创性成果的重要元素。当博士生学术评价不再去关注学术的具体内容与真实所指时,学术符号替代了真实而具有了真实的地位,学术进入了“真实的荒漠”。讽刺的是,人们沉浸在建立在符号模式上的“超真实”,把这种非真非假的学术评价当成真实的学术评价。

最后是学术国际化的仿真性,主要表现为对国际索引收录期刊的病态迷恋。近年来,为扩大高等教育国际影响力,推动学术国际化,评价机构将学术国际化简化成了在三大引文索引收录期刊发表论文这种单一行为[9],被国际索引系统(主要包括SCI、SSCI、AHCI三大科学引文索引)收录的论文成为评估高校国际化的重要度量标准。为此,高校将学术国际化与博士生学术评价联结在一起,将它作为衡量博士生教育国际化的指标。大部分高校均要求自然科学学科博士生发表国际期刊论文,即使某些很难发表SCI期刊论文的学科也被要求发表一定数量的论文;具有本土性特征的人文社会科学学科也在高校激励政策下躁动不安,例如在一篇SCI期刊论文或SSCI期刊论文等同于2~3篇国内权威期刊论文,且鲜有影响因子要求①目前一流大学建设高校中仅有中国农业大学、中南大学、中山大学、华南理工大学、电子科技大学、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正式以官方文件形式提出人文社会科学发表SCI或SSCI期刊论文的影响因子要求。的刺激下,博士生逐渐转战国际期刊市场。没有真实内容所指的符号性评价沦为既没有“内容”也没有“等级”的评价。此时符号与它们所指称的对象完全分离开,最终导致一种类似于信号的结构:就象具有交通指示灯效果的各种能指,它们发出没有语言反映的含义[9]。更吊诡的是,这种国际化是“非常反国际化”的,它不是新生地、外向地参与到身外的世界中去,而是持续的、焦虑的、功利的自我保护[10]127。在我国博士生学术发表国际化仅仅是单向度地改变自己适应西方规则。然而,“每个民族看待事物均有自己的方式。即使是像马克思主义这样强劲且界定清晰的意识形态,英国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与德国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也会不同,而这两者又都与俄国的不同。”[11]52过度追求西方范式将导致人文社会科学学科失去思考的土壤和表述思想的自由。最终越追求和实践“国际化”,“国际化”越遥远和表面化,越与真正的国际化脱离,结果就变成了某种程度的自我幻象[10]127。

二、博士生仿真性学术评价何以形成

一种制度的形成必有它依存的内在逻辑和价值取向,分析博士生仿真学术评价的形成需要找出它背后隐含的价值取向和思维方式。

1.行政逻辑遮蔽了学术逻辑

克拉克认为,现代大学学术组织中存在两种部门:一种是事务性部门,另一种是学术性部门[12]。大学的运行逻辑受到行政权利和学术权利博弈结果的影响。在实践中,由于行政权利的僭越和学术权利的自我放弃,高校学术活动被行政逻辑主导。在博士生学术评价方面,对管理技术的迷恋使得科研管理者抛弃了所有关心学术的假面具,以有利于管理的评价方案代替有利于学术发展的评价方案。管理作为一门“理性技术”,被认为可以将社会生活“科学化”,并以“普遍”规律去组织和理解[13]。这种普遍规律造就的是“同一化、数字化”和“操控化”的完美的现实,因为它完美、可验证和非矛盾,所以取代了另一个真实[3]29。在这个完美的现实中,“高校不再处理价值,转而处理转化—数据、转化—计算,这是一种现实—影响已经丧失的普遍化计算。”[3]31这样一来,评价结果将显得比现实更具有权威性,即使对某一领域一无所知的人也能通过评价结果做出合理的评价。这种简化漠视了学生的个性,“正如商品的一切质的差别在货币上消失殆尽了一样,货币作为激进的平均主义者把一切差别都消灭了。”[14]

追求仿真学术评价也是科研管理者在管理上的懒政。创新性是学术评价的标准之一,然而不同学者对创新有不同的价值判断,高校很难根据创新性标准评价学生。相比辩证地分析“创新”的不同价值尺度,高校更愿意采用简单的方式来评价学生学术水平,如学术业绩=学术能力=能力。因为业绩变成了能力的指标,“业绩主义的意识形态必定与能力优先的意识形态联系到一起。”[10]71任何学术性的内容都变成了“剩余物”。如此一来高校仅需要考察学生的业绩就能进行有效的管理。

此外,仿真评价也是高校在问责文化下做出的避责行为。问责文化的兴起源于社会信任的衰落。信任的衰落带来了一种新的思维模式,“在公共决策中避免人为的选择,不仅仅成了理论……还成了神学……人为选择被视为太过危险。”[1]41既然学术符号性评价被公认是价值中立的,并被学术界普遍采用,那么科研管理者对这种评价范式的遵循就可以减少他们所负的道德责任和问责风险。虽然仿真学术评价里几乎没有实质性评价内容,但是“绩效数据的收集和公开,充当了一种散发‘美德’信号的形式。它并没有实现真正的进展,但收集和公布数据所表现出的努力,满足了道德上的诚挚感。测量的进步取代了实际的进步,变成了对成功的模拟。”[1]20同时这些漂亮的绩效数据补偿了创新性学术不足的客观事实,让人们沉醉于虚幻的满足之中。但事实上,无论好看的数字对学校的排名或评估有多大装饰作用,它都无法让人们摆脱学术的“平庸之恶”。

2.绩效主义催生了符号拜物教

虽然人们摆脱了传统的外部强制,但是绩效主义却迅速成为控制的新形式。绩效主义已成为社会运行的重要意识形态,各个领域都在绩效主义的框架中运行,并在绩效主义规训下被重新赋予新的运行规则和价值取向。当学术符号与资源发生关联,学术符号的合法性就优越于学术内容,导致符号拜物教。“拜物教所揭示的并不是对于实体的迷恋,而是对于符码的迷恋。它控制了物与主体,使它们屈从了它的编排,将它们的存在抽象化。”[7]106对国际一流、国家一流、省市一流的争夺使得屈从于符码的高校将符号之争转移给博士生。博士生教育被要求按照绩效主义的宗旨调整博士生培养方向和学术评价导向。在这个过程中,博士生学术评价不仅发挥着检核学生学术能力的功能,也充当着将学生学术发展与高校目标相结合的工具。

仿真学术评价将导向仿真学术需求和生产。博士生学术评价看似激发博士生学术生产需求,但是这种需求具有仿真性,它不是学生主动地“倾诉”,而是为提高高校学术GDP被生产出来的需求,由此开展的学术是仿真生产。学术产出不是为了学科发展、创新知识,只是为了学术符号再生产。从这个意义上说,仿真学术超越了真假,成为一种“超真实”的存在。最终仿真学术需求和生产将学术导向了一种没有实质内容的符号活动。在仿真性评价体系中,人们失控地追逐着符号价值,学术内容退居符号之后。整个象征域是个人主体被象征性符号系统——大他者强暴和奴役的悲惨世界[7]译序40。这种取向下的学术活动教给学生的是如何不研究。功利驱动的学术置换了学术目的,让学术沦为通过高等教育体制的中介。那些迫切想要通过高等教育体制考核的博士生热衷于追逐热点,以免失去任何有潜在价值的信息而被“时代抛弃”。结果那些追求“短平快”的行为被视为真实,而那些踏实学习、搞科研的人反而成为异类和“不真实”,仿真时代就这样通过以前矛盾或辩证对立的词项的可互换性而全面开始了[2]6。这种异化的环境让学生陷入“急速旋转,却又毫无位移的‘疾速的静止’或曰‘极点惰性’”[16]50。仿真学术评价所呈现的繁荣让某些学生看似在开展科研,但是实质上开展的是虚假学术,拼凑文章、数据造假、没有调研的实证论文等是他们开展虚假科研的确证。博士生教育作为博士生学术研究的起点,本应引领学生通往学术殿堂,如今却让尚在学术起步阶段的学生被错误的评价制度规训,走向了一条被“符号奴役”之路。“眼看一个个有志青年,熟门熟路地堕落了,许多‘个人’加起来,便是‘时代’。”[15]

3.利益相关者的合谋维护着仿真性评价

博士生学术评价遵循仿真逻辑构造超真实学术评价制度是建立在它满足诸利益相关者对“客观”“操作性”“高效”的需要之上。诸多利益相关者的合谋共筑了这个庞大而虚假的评价体系,并维持着这个“超真实”。一方面,对大学的发展握有相当话语权的主管部门出于操作上的便利,抑或为了实现诸如“学术国际化”等更为崇高的目标,对仿真性评价加以认可、维系并在客观上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16]。另一方面基于高效、客观、操作性强等优势,博士生培养单位将自身的评价主体责任让渡给学术成果出版方。基于同行评议机制,学术成果出版机构充当了大型筛选机器,帮助高校筛选出“达标”学生。高校割裂了培养与评价的内在联系,仅将学校视为单向度的培养场域,忽视了评价在培养过程中的教育功能。招聘单位一方面要求学生具有创造性、个体性,另一方面又出于时间、金钱成本考量,只雇佣靠近符号金字塔顶端的毕业生。学术成果出版机构的受众是全体相关学科的博士生,它潜在地将学生进行区分,招聘单位仅需几个数字就能高效地挑选出“合适”的人才,有效地降低成本。培养单位与招聘单位在学术符号方面的联姻以及两者在身份上的高度重合强化了博士生学术评价的仿真性。虽然某些学生意识到创新性的学术活动没有发生,但是他们仍然在忠实地扮演着被要求的角色。每一个不想被淘汰的学生都不得不参与这场符号游戏,学生成了“沉默的共谋者”。对功利的追求让越来越多的学生“渐渐爱上压迫,崇拜那些使他们丧失思考能力的东西”[17],因为“卓越表现的荣誉感能激活学生的成就动机,否则就会变成社会负担以及产生自我羞愧感”[18]。追逐功利与规章制度的相互巩固将博士生学术评价推向了极致仿真。事实上,不值得做的事也不值得做好,做得越卓越越背离它的本真,人们终将毁于他们所热爱的东西。

三、博士生学术评价如何跳出仿真陷阱

仿真性学术评价促成了我国高校科研成果“量”的繁荣,但是高校科研正在由以数量增长为核心的外延式发展方式转向以质量发展为核心的内涵式发展轨道。科研内涵式发展要求“不再病态地追求增长,而必须要在既有的增长逻辑上追求‘质’的提升”[16]19。这种转型需要高校跳出仿真性学术评价陷阱,遵循教育和个体发展规律,最大化发挥评价的潜在价值。

1.明确博士生培养目标,树立正确评价导向

博士生培养目标和学术评价是一种作用与反作用关系,因此树立正确的评价导向需要首先明确博士生培养目标。目前学术界有产品视角和过程视角两种博士生质量观,这两种质量观反映了不同的培养理念和目标。产品视角的质量观将博士生视为一种“产品”,强调博士生对知识的贡献度;过程视角的质量观则将博士生教育视为一种“过程”,强调博士生教育的目的是知识的获取和学术训练[20]。两种质量观关涉知识创新与研究训练之间的张力。我国高校普遍将两种质量观结合起来,融合两种质量观的培养模式具有较大的灵活性,在对博士生进行学术训练的同时为知识的发展做出贡献。但是在符号拜物教驱动下,产品视角的质量观凌驾于过程视角的质量观之上,博士生普遍被强制性卷入学术成果的生产与再生产。依靠外部驱动力维持的学术活动不会持久,过分强调成果产出“让教育变得仪式化、单调烦闷,弥漫着焦虑和厌倦,破坏了好奇心和想象力”[10]98,而想象力恰恰是创新的源泉。在博士生教育改革背景下,博士生教育不仅培养科研人员,也培养各领域精英人员。相较之强调学生对学科知识的贡献,学生在学术训练过程中获得的技能、素养和方法,无论在学术领域还是非学术领域都非常重要。因此博士生教育首先是一个学术训练的过程,其次才是知识贡献。学术训练是知识生产必经的途径,知识生产是学术训练水到渠成的结果。高校不能倒推逆求,甚至揠苗助长。博士生教育所关注的不仅是学科发展和知识进步,而且还关乎人——所有参与其中的人[21]。博士生学术评价既是评价制度,也是规训制度。它“对博士生具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博士生对学术的认知很大程度上是由评价‘培养’出来的‘主观现实’”[22]。因此明确博士生培养目标,树立正确评价导向,以正确的评价导向营造良好的学术生态对博士生培养至关重要。

2.减少行政权力对学术的干涉,遵循学术规律

博士生学术评价的结果是用来诊断学术问题,还是用来区分和管理学生,两种不同的目的将导向不同结果。如果把评价结果用于区分和管理学生,将引发符号攀比,恶化学术生态。从第一代评价发展到现在的第四代评价,评价由单纯的测量向诊断功能的演变表明评价的目的更多是为了完善、改进服务。然而,符号本质上是一个没有实质内容所指的能指概念与空虚之物[23],它的社会价值是被建构的意义体系与物品本身的捆绑。被评价的是人与物间被建构的意义,而不是内容本身。这种空洞无所指的评价不能提出完善学术的建议,有的只是伪建议。这对知识生产、学科发展以及人的培养没有益处,因为学术生产力并不等同于学术创造力,只有学术生产力而没有学术创造力的民族无法走得更远。行政权力对学术活动的过度干涉(无论院校层面还是政府层面)是导致符号固恋的根源,因此优化博士生学术评价的关键是减少行政权力对学术的干扰。一方面政府应减少对大学评价的频率,给予高校更多自主权。评价是资源分配和有效管理的利器,但是过度评价不仅无法取得好的结果,反而会侵蚀大学的自主权,造成高校身份和资源焦虑,导致焦虑传递。另一方面高校要遵循学术逻辑,重视对博士生学术成果价值的评价。与教师学术评价和高校评估不同,博士生群体数量相对较少,且分散在不同的培养单位、基层学院,有对应的导师,阅读学术成果的评价活动具有可行性。学术成果价值评价有利于缓解博士生的符号焦虑,减少“短平快”研究。在信息爆炸时代,学术成果出版速度之快、数量之庞大让学生几乎没有时间思考,也几乎没有时间演绎出好的论点。但是囿于学术生产力而懒于思考的人,必定会堕入平庸。成为有思想的人需要“大量阅读,习惯思考,放缓脚步,投入深度对话,并为自己创建一个丰满的内心世界”[24]。这要求学生从疾速旋转中慢下来,慢下来是加速时代的理性选择。随着当下时态的萎缩,功能(加速的)减速是为了“在竞赛中稍事休息”,以使之后在加速的社会系统中成功地走更长远的路[16]46-47。

3.强化培养单位评价主体责任,开展沉浸式评价

培养博士生学术热情、重视学术成果价值评价依赖于作为第一责任主体的培养单位,它对博士生学术训练的系统参与,有利于博士生学术成长。传统上,博士生学术评价主要是终结性评价,即通过最后的学术成果来评价博士生的学术水平。作为保障博士生培养质量的关键环节,终结性学术评价具有重要作用,但是博士生学术评价不仅要关切“是什么”,还要关切“为什么”。第三代评价代表者斯克里文提出“形成性评价”概念,认为评价的重点在于诊断问题,而不是只关注问题的对错。发挥学术评价的诊断与反馈功能需要高校从终结性评价转向形成性评价。从终结性评价向形成性评价转变意味着评价权利从第三方机构向培养单位回归,培养单位不再依赖等级符号,而是在参与博士生学术活动过程中对博士生的学术进行沉浸式评价。这种贯穿博士生学术活动的沉浸式评价依赖于博士生导师的全程参与。导师对博士生学术活动的深度参与,为开展沉浸式评价提供了天然条件。相较之测量,教育性是沉浸式评价的主要功能,它的教育性通过反馈与改进实现。学术评价的反馈与改进发生在师生交流过程,具有即时反馈优势,最大化缩短反馈时滞,有利于博士生养成良好的学术道德、学术人格。近年来,符号拜物教导致人们学术道德沦丧、学术精神堕落,建立在道德废墟上的学术活动比比皆是。培养学生求真务实的科学精神成为构建健康的学术生态重要又紧迫的任务。基于即时反馈优势,师生的交流有利于培养博士生学术道德、学术人格。另一方面沉浸式评价能够弥补符号性评价无法测量隐性要素的不足。符号性评价仅能够评价可测量的指标,难以测量的要素则容易遭到忽视,例如学术品味、学术创新力等。然而这些隐性要素是生产原创性成果不可或缺的元素。基于师生互动的沉浸式评价不仅能对博士生的隐性学术要素进行有效评价,也能在交流中提高博士生学术品味和学术创新力。

4.尊重学科差异性,践行以学位论文为核心的多元评价制度

多元评价制度不能仅仅是一种美好的幻想,应该切实发挥它的作用,这也是对学科差异性的回应。托尼•比彻等认为,“在学术共同体中存在着许多错综复杂、相互交织的学术部落,它们具有不同的文化规则、价值观念和学术规范”[11]58,成果呈现形式也具有差异性。然而,目前对学术论文发表的迷恋造成对其他学术成果评价空间的挤压,尤其是学位论文。但是学位论文作为博士生学术评价的核心指标不仅具有历史传承性、法理上的合法性,也具备现实适用性。自从德国柏林大学时期,大学逐步构建并形成了一套现代意义上的博士学位制度,学位论文就一直发挥着评判博士生科学研究能力的功能,并作为获得博士学位的必要条件[25]。为提高博士生对学位论文的重视程度,高校需要切实践行以学位论文为核心的多元评价制度,即以学位论文为评价核心指标,以其他学术成果为辅助性信息。以学位论文为核心的多元评价制度不仅能够引导博士生重视学位论文写作,也是对其他学术成果的学术训练作用的回应,尤其是学术论文。

当前关于是否强制要求博士生发表学术论文仍然具有较大的争议。这两种观点对立的本质是我们想犯哪一类错误。“统计上有两类错误,第一类是可能拒绝一个正确的选择;第二类是可能接受一个错误的选择。”[26]如果高校硬性要求博士生发表一定等级和数量的论文,可能在整体提升博士生质量的同时导致产出大量学识平庸的学生,而产出原创性成果的学生减少,这是第一类错误;如果不要求博士生发表学术论文,缺少了论文发表约束,会有较多不合格博士生毕业,这是第二类错误。统计学是根据“哪一类错误更容易发生”来进行选择,但是教育领域不仅需要考虑概率问题,也需要考虑现实需求。教育不仅受到内部规律影响,也受外部规律影响,观点的选择需要随着时代背景变化进行调整。我国高等教育发展初期要求博士生发表学术论文具有现实适用性,外延式发展模式让我国迅速成长为高等教育大国。但是在建设高等教育强国之际,取消博士生发表学术论文规定更契合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要求。虽然取消发表论文规定可能存在博士生质量下滑的潜在风险,但是增加原创性成果是转型期的重要目标。近年来,国家发布《科技部、教育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中科院、工程院关于开展清理“唯论文、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专项行动的通知》《关于开展清理“唯论文、唯帽子、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专项行动的通知》等破“四唯”“五唯”政策,旨在改革教育评价体制,促进学术创新,推动教育高质量发展。在强化培养单位评价责任、凸显学术成果价值评价、学位论文抽检制度、社会竞争等共同保障下,博士生质量未必会大幅下降。目前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上海交通大学等高校或高校部分院系相继取消博士生发表论文要求,将学位论文作为评价博士生学术水平的主要依据,其他学术成果为评价提供辅助信息。当然,取消强制性的论文发表要求并不意味着博士生“不写论文”或“不发表论文”,读书“不能只入不出,而像蚕那样,吃桑叶吐丝”[27]。“吐丝”过程的学术训练能够为博士生学位论文写作奠定基础,有利于提高学位论文的写作质量。这种“无为而为”的态度更加契合学术发展的内在要求,也有利于博士生学术成长和创新性成果的产出,也有利于我国向高等教育强国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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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6750/j.adge.2022.06.010

尹婷婷,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博士研究生,南京210024。

(责任编辑 刘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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