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苏
西日嘎位于内蒙古科右中旗西部,向西与扎鲁特旗相连。同为丘陵草原,扎鲁特旗被誉为最美山地草原,而西日嘎干涩的山草,就显得十分荒凉了。偏僻的西日嘎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是那条通往巴镇的土路。小时候,我经常沿着土路独自爬上村东头的斜坡上,向东眺望三十里外的巴镇,最先看到的是建在山顶上的电台楼,然后是山下密集的房屋。其实巴镇是一座小鎮,但那时在我眼里它就是一座城市。
我出生时,西日嘎村已经没有几匹马了,村民们养的牲畜以牛羊为主。西日嘎是黄骠驹的意思,相传成吉思汗的黄骠驹曾在这片草原上驰骋,西日嘎村因此得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西日嘎和黄骠马经常出现在我的小说里。有别于其他小说,我在《米尼安达》中,让主人公对黄骠马进行了更深层的解读。当黄骠马还是十分瘦弱的小黄驹时,原来的主人决定不再养它,村民们担心它熬不过冬季,生意人乌恩其内心里盘算的,不是小黄驹的生死,而是如何从用壮牛换走小黄驹的“我”身上获得更多利益。
于是乌恩其用“米尼安达”来接近“我”。米尼是“我”的意思,安达是“兄弟”的意思。乌恩其本想让“我”给他用饲料养牛,便于他的肉铺生意。“我”坚决不同意。后来乌恩其看到当初的小黄驹,逐渐成长为西日嘎草原上最好的黄骠马,便有了更多的歪点子。小说中,“我”照料小黄驹,陪它长大是笔墨用得最多的部分,其背后是双重情感的探究:一是“我”和黄骠马之间的特殊情感,二是“我”和乌恩其之间的特殊情感。我不想只表达对与错的观点,小说里不该有那么多对与错。我希望让读者获得更多的温暖和向善的力量。这是我写小说的动力。
小黄驹是另一个“我”。它瘦弱的身体在风中颤抖,却倔强地表现出强大的样子,以此捍卫尊严。这也是“我”的内心写照。从某种意义和角度看,小说是梦境的阐述。这篇小说中,西日嘎草原上出现了真正的黄骠马,它从被人嘲笑到被人赞扬,经历了一场无声而艰难的蜕变。而在西日嘎村和巴镇之间游荡的“我”,从只想养一匹马到无意中养出最好的黄骠马,也在经历着自我蜕变。
乌恩其是富有立体感的人物。我们身边似乎总有一个乌恩其。做事方式令我们反感,但不会产生恨意。这样的人热情,有活力,给人带来新鲜事物,同时爱计较得失。若不是因为“我”和黄骠马的出现,乌恩其可能一辈子生活在小利益当中,不会太坏,也不会太好,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人就要为自己活。可即便如此,乌恩其并不是真正自私的人。“我”和黄骠马的出现,点燃了他内心里潜藏着的情义。所以乌恩其的改变是文字上的结束,情感上的开端。
小说里“安达”是明线,也是暗线。在乌恩其看来,只要把生意谈成,叫谁安达都无所谓,这是他向别人获取好感的手段。而在“我”看来,这个称呼分量很重,不能随便叫。这是我写作时产生的矛盾,核心就是对“安达”的不同理解。乌恩其是另一个我,他是我的贪欲。我想通过小说的方式,试图去淡化贪欲,与读者一同在虚构的世界里感受良善,从而在真实世界里变得更加柔软。
黄骠马是代表平等的物象。我觉得所有良善的基础就是平等。在我的家乡西日嘎,牧人对待马和牛,都是极其有感情的,尤其是相伴主人效力一生的马和牛,主人几乎不拿它们当作哑巴牲畜看,会从心往外称呼它们“老伙计”。在这篇小说的开篇,“我”没有选择另外两匹健康的马驹,而是选择了瘦弱的小黄马驹,并非“我”多么有眼光,这是基于对小马驹兄弟般的共情。人与人之间是安达,黄骠马也是“我”的安达。从某种角度来说,生命没有高低贵贱。
就这篇小说而言,“我”一直试图让乌恩其理解黄骠马的可贵。我不喜欢喊口号,我的小说虽然结构粗、语言硬,但我追求的是柔软的表达。这篇小说还存在诸多不足,那是我笔力和认知还不够,今后我会继续努力,让自己的文学表达更加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