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视域下组织管理研究的历史、现状与启示

黄远春，陈振宇，农晓瑜

（西昌学院a.教师教育学院；b.心理健康教育中心，四川 西昌 615013）

精神分析是由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于十九世纪末发展起来的心理学重要派系，后续又由荣格、阿德勒等多人对其进行发展和修改，形成了多个新精神分析理论。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思想则被称为传统精神分析，其主要的观点包括潜意识理论、三我人格结构理论、人格发展理论、内驱力理论、心理防御机制理论及社会文化论等。精神分析思想相比于其他的心理学理论，其影响力更为广泛而深刻，涉及哲学、人类学、社会学、政治学、管理学乃至文学和艺术学等多个学科和领域［1-4］。

然而，精神分析在组织管理领域的相关研究，国内与国外存在相当大的差异。近十年来，随着认知科学的迅速发展，围绕个体深层精神活动的多学科领域研究受到了极大的重视，组织管理领域的相关研究也日益增多［5］。因此，有必要对国内外精神分析视域下的组织管理研究的历史及现状进行梳理，为组织管理研究的未来发展提供一定的参考。

一、精神分析视域下的组织管理研究：理论与方法

采用精神分析理论来研究组织对个人的影响，被称为组织精神分析研究［6］。梳理过去六十年国内外关于工作、领导和组织的精神分析研究成果，发现对组织管理采取精神分析的方法进行研究有两种范式。

一种范式是研究组织的社会和文化的主要特征，考察组织对个人的要求，以及组织对员工人际关系的影响，对员工情感生活的影响以及使用精神分析方法来处理一系列组织现象，包括集体行为和组织凝聚力、领导和权威关系、心理契约和合规性。如，员工在其童年时，由于强大父母影响，从而在其潜意识中形成强大的客体。当组织领导者占据了这个强大客体的位置后，则会对该员工产生巨大影响力［7］。

另外一种研究范式则是干预式的，这一范式首先是英国的研究者受到客体关系学派克莱因的启发，开展了一系列旨在处理群体过程的干预研究，而美国的研究者们则以精神分析理论和技术聚焦于领导者与下属关系的组织功能障碍开展诊断和干预研究，由此开创了组织精神分析干预研究的新模式，即在组织管理采取类似个体精神分析治疗式干预，找出员工压抑的潜意识力量，例如，对于竞争、失败的恐惧，对于背叛的愤怒、失望和挫折等。

由此可见，前面基于精神分析视角的组织管理研究是忠实地按照经典精神分析的临床范式来研究组织的，认为组织并非是理性、机械的，组织本身是有生命的［8］，甚至Diamond和Allcorn认为组织是无意识外化形成的自我体系［9］。精神分析视角的管理咨询与精神分析心理咨询的精髓是一脉相承的，精神分析取向的咨询师倾向于采用一种临床诊断式的方式进行管理咨询与干预。因此，从精神分析角度来看，管理咨询的重点不在于组织的外部组成部分（如人员，财务，设施等），而在于组织成员日常生活的潜意识操作过程。然而，精神分析管理咨询师在实际管理咨询操作时，并不排斥与“客观现实”有关的资料，如组织的结构、设施、人员、财产等。只不过他更强调所谓的“心理现实”，并且十分重视分析具体、理性的组织动力背后隐藏的潜意识［9］。

也有研究者提出精神分析存在理论上的某些限制，导致其应用于组织管理的研究存在一定局限性［10］。认为精神分析应用于组织管理研究的局限性主要包括：首先，早期的精神分析方法难以在组织和人力资源的理论和方法框架内同化，因为潜意识概念的特殊性，使得难以确定个体其所言所行的内容［11］；其次，有必要对分析概念进行重新修改，而不是直接将其应用于组织的运作，以避免断章取义和滥用，即使不是简单的虚假解释，这些解释往往会使组织问题产生心理上的扭曲［12］；最后，精神分析伦理学倡导“个体”选择的中立性，拒绝对个体施加一点压力或权威。因此，就适应现实（如市场需求）或行使（特别是管理）权力而言，精神分析的使用带来了一些问题［13］。另外，潜意识本身的复杂性和模糊性使得对其的科学调查也难以展开，这需要在研究的方法学上进行改革和突破。

研究者认为，通过从方法学上去设置个人精神分析调查［7］，组织和管理研究人员能够探索到被其他方法无法发现的精神现象［14］，并由此可能揭示组织导致的压抑，如抗拒变化的表现［15］。作为精神分析基本技术的自由联想方法在这方面特别有用，因为它可以挖掘个体受压抑的心理信息，这些信息不仅来源于隐性知识，而且也来源于意识的否定部分［16］。其次，精神分析技术可以协助深入组织中的研究者更好地理解他们的研究背景，更好地分析他们与地域的关系［17］。

近三十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者也开始将精神分析应用于解释组织动力过程和发展管理技巧［18］。但是中国从精神分析视角对组织行为进行研究的文献却很少见［19］，而专门对组织承诺及其影响因素的开展心理分析研究的尚未见有报道［20］。Kets de Vries［21］等曾对传统管理研究做出批评：“有太多的管理学研究者，他们在研究组织时，局限于以非常机械的观点看待工作环境中的人。他们只看到了表面现象，而没看到深层结构”。实际上组织中个体的行为根植于潜意识，他们的行为受到个人潜意识与集体潜意识的深刻影响。那么，从心理分析视角去探析组织管理中的各种现象，特别是那些涉及个性化因素的现象，就极为重要。

事实上，正如Gilles Arnaud［22］所宣称的那样，精神分析的理论和技术可以首先通过帮助研究者考虑潜意识的影响来发展对组织运作和管理问题更丰富的理解，从而推动对组织和管理的研究。例如，作为一种广泛应用于心理咨询及治疗中的心理学技术，沙盘游戏的理论基础及技术来源主要是精神分析理论，特别是分析心理学理论、客体关系理论以及英国游戏心理治疗师玛格丽特·洛恩菲尔德所创立的“世界技术”［23］。沙盘游戏的应用研究近年来越发受到重视，早期主要用于心理治疗和咨询的研究，随着沙盘游戏在各个领域的广泛应用，沙盘游戏也被作为分析和评估的工具应用于心理评估和诊断。沙盘游戏能构建两类心理文本：一是与现实联结在一起的意识文本；二是与潜意识存在联结的心理图像，如意象文本。意识文本来源于沙盘作品制作者对沙盘作品中与现实相关的情境故事的叙事，潜意识文本来源于沙盘作品制作者对沙盘作品的象征性及回溯性叙事（情境故事可能是早期经历，也可能是潜意识内容的表达）；潜意识文本在表面上是对意识文本采取积极想象等技术获得的，但按照分析心理学的原理，潜意识文本实质上是导致意识文本的深层因素。沙盘游戏之所以能应用于组织管理等研究中去探析导致个体表层心理特征的深层心理因素，原理即在于此［24］。因此，在研究技术和手段方面，若能将沙盘游戏应用于组织管理的研究，将有助于更为清晰和深刻地探析组织中个体行为和心理特征的深层心理因素。

时至今日，大量证据也证实了研究者对于将精神分析应用于管理研究工作的兴趣方兴未艾［25］。Gilles Arnaud［25］指出：精神分析可以帮助研究人员通过考虑到潜意识的影响来发展对组织功能的更深刻理解。另外，精神分析还可以为组织管理研究做出认识论的贡献［25］。

二、精神分析视域下的组织管理研究：人格为枢纽

精神分析认为，潜意识深刻影响着个体的人格和价值观，进而影响组织承诺等组织行为和心理。但在组织管理研究领域，三十年前的部分研究者竟还认为人格对组织内部的态度和行为的影响是有限的［26］。而现在的主流观点却是：人格与个人态度和行为以及团队和组织功能的相关性是不容置疑的。正如Sy等［27］所指出的那样：人格是个体组织行为的重要影响因素。而大量的数据也支持了以上结论［28］。因此，迄今为止几乎没有一个组织行为学领域没有受到人格研究的影响［29］。具体到组织承诺与人格和价值观的关系，既往对组织承诺的前因研究也主要集中在外在因素——环境资源上，对人格特质等因素却关注很少［30］。弗洛伊德的心理结构理论既是所有精神分析学派的共性基础，也是结构主义社会学思想的基本来源。精神分析理论确定潜意识心智对意识知觉、行为影响，进而推广出这样的结论：个体所有的行为包括人格都不同程度地受到潜意识中情结的驱动［31］。事实上，人格是相当稳定的，且塑造了我们的行为［32］，而与之伴随的价值观也遵从同样的特征，即价值观是相对稳定和持久的，价值观中很大一部分内容在我们早年生活中就已经形成——是从父母、老师、朋友和其他人那里获得的。关于人格与价值观的关系，近三十年来，很多研究者对人格对价值观的影响及原因做了深入研究［33］，这些研究也都证实了人格对价值观的影响：人格特质从总体上决定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包括了个体如何看待他人的工作；人们在择业或择职时会受到其自身人格特质的影响。

以组织承诺的研究为例进行分析。既往主要基于社会交换理论的角度，这与组织承诺概念的最初形成与社会交换理论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有关。从心理学的视角来看，社会交换理论是建立在行为主义理论的基础上，而且组织承诺本质上是一个心理现象，故对其内涵及机制的研究必然也受到行为主义的深刻影响。但事实上，任何一个心理现象的内涵及机制，在心理学领域中的阐释并不局限于某一个学派或理论，既然能从行为主义理论的角度去阐释组织承诺，必然也能从精神分析理论的角度去阐释。

实际上，行为主义理论的代表人物斯金纳也承认弗洛伊德的观察是真实的，但他怀疑的只是弗洛伊德对这些现象的解释。为了理解和解释精神分析理论，斯金纳之后的一些行为主义者尝试用行为主义的术语来重新翻译精神分析的概念。后来大量的著名行为主义研究计划证实了精神分析的观点，即潜意识一方面获得证实，同时也被证实具有精神分析所认识的本质［34］。这些研究工作采用潜意识的方式来呈现刺激，以表现出感性防御、感性警惕和欺骗等潜意识现象。感性防御是指难以识别威胁性刺激（高识别阈值），而感性警惕则指非常容易识别这种刺激（低识别阈值）。欺骗则涉及威胁刺激的生理反应，同时也否认他们的现象意识。

进一步来说，基于精神分析的立场，按照情结影响人格，人格又影响组织承诺的逻辑，可以推定情结对组织承诺会产生影响。但关键问题是，情结对于组织承诺的具体影响机制迄今为止少有研究者进行探索，其中包括：员工潜意识中的情结是如何影响组织承诺的；情结的类型和内容与组织承诺的亚型存在何种关系；组织承诺的前因与情结的具体关系如何；组织承诺作为一种心理现象，它的内涵和形成具有何种潜意识精神实质。

三、结论与启示

总的来说，尽管存在一定理论局限性，但精神分析可以帮助研究者更深刻理解潜意识对组织功能的影响，并发展出对组织运作和管理问题更丰富的认识论。

在研究方法学方面，既往的研究存在方法学上的缺陷，导致深入性研究难以开展，因此需要发展出个人精神分析调查的方法，组织和管理研究人员才能够探索到被其他方法无法发现的精神现象。其中，沙盘游戏即是一种行之有效的个人精神分析调查方法。若能将其应用于组织管理的研究，将有助于更为清晰和深刻地探析组织中个体行为和心理特征的深层心理因素，例如在组织承诺研究方面，可有助于探析潜意识中的情结对于组织承诺的影响机制、组织承诺的潜意识精神实质等关键问题。

在研究内容方面，基于精神分析的立场，按照情结影响人格，人格又影响组织行为的逻辑，应将人格作为研究枢纽，并与发展出的个人精神分析调查方法相结合，从而去探析深层心理因素与人格、各种组织行为的关系及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