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彪 李宗龙 王凯欣 崔洪波
(1 华南师范大学教育信息技术学院,广州 510631;2 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广州 510631;3 仲恺农业工程学院,广州 510225;4 广州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广州 510006)
随着现代生活节奏的加快,大学生面临的各种压力增大,大学生群体各类心理问题发病率有增加趋势(彭顺,张湘一,张红坡,胡祥恩,2020; 赵久波,张小远,赵静波,2012),如何促进大学生在面对成长挑战时,如学业压力、适应困难、就业挫折、亲人离丧等,不被打倒并获得成长,是心理健康和教育工作者的重要课题。 以往的研究表明心理韧性(psychological resilience)是一种良好的心理健康保护因素,它指个体在面对逆境、威胁、创伤或其他生活压力事件时表现出的良好适应。从个体上看,它指的是积极适应逆境的动态过程,涉及具体的应对方式、认知评估等,会随着个体面临的具体情景不同而发生变化;从群体上看,心理韧性指的是有助于个体适应逆境的各种心理特质,如,坚韧性、外向性、谨慎性等,具有相对稳定性(Fletcher & Sarkar,2013)。在青少年的成长中,挑战必不可少,心理韧性高的个体更可能从负性事件或不幸中获得学习机会,将不利因素转变为成长的动力(Weber,Pavlacic,Gawlik,Schulenberg,& Buchanan,2020),因此提升大学生的心理韧性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研究表明,心理韧性促进心理健康,对各类心理疾病具有良好的防护作用(Bilgin & Taʂ,2018)。 根据心理韧性的元理论(metatheory of resilience and resiliency),个体内在的稳定状态被外界事件打破后,个体需要通过重组自我来形成新的稳态。 而新稳态较之前的水平可能高也可能低,这取决于个体面对的挑战和各类保护因素交互作用的最终结果。 若保护性因素影响力大于挑战性因素,个体就将形成较之前水平更高的韧性重组(resilient reintegration),个体的心理韧性增强(Richardson,2002)。
生活目标(purpose in life,PIL)是存在主义心理学的一个重要命题,指个体在生活中体验到的具有个人独特性意义的目标(Crumbaugh & Maholick,1964)。 Frankl(1959~1985)认为,人具有自由意志,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进行选择,对生活意义的找寻是人类最基本的动机之一。当个体为生活目标而探索,并达成具有个人独特意义的目标时,个体就将体验到生活的意义,而这帮助人们承受人生中无法回避的苦难 (Schulenberg,Hutzell,Nassif,& Rogina,2008)。 研究显示,生活目标对于维持个体身心健康至关重要,高生活目标感预示着更强的主观幸福感,更好的健康状况(Hooker,Masters,& Park,2018)等,这些都暗示生活目标可能与心理韧性有密切的关系。而目前,直接研究生活目标与心理韧性之间关系的研究较少,且不同研究者得出的结论不尽一致。如Weber 等人 (2020)的研究表明,生活意义感促进受灾个体的心理韧性和创伤后成长;而Sagone 和Caroli(2014)的研究则显示生活目标对心理韧性的预测作用受到被试年龄的影响,只在青春期早期的生活意义能预测心理韧性,而在其他年龄段则没有这种关系,暗示生活目标和心理韧性的关系易受被试群体因素影响。
另一方面,自我控制(self-control,SC)是心理健康的重要组成部分,指的是“当长期而有价值的目标与暂时但更具诱惑力的目标发生冲突时,个体对思想、感情和行为进行自发的调节和控制”,自发性和面对冲突时的选择性是自控力的核心特征(Duckworth,Taxer,Eskreis-Winkler,Galla,& Gross,2019)。自我控制和众多心理行为问题息息相关,能够预测在校学生的平均学分绩点,自我控制强的个体也更可能克服困难完成学业(Duckworth et al.,2019),有更好的人际适应和生活满意度,以及更低的成瘾行为(Milyavskaya & Inzlicht,2018)。 由于自我控制包括抑制冲动行为和发出目标行为两个方面(Manapat,Edwards,MacKinnon,Poldrack,& Marsch,2019),我们推测,相对于目标模糊者,生活目标清晰的个体可能拥有更好的自我控制,更能在诱惑面前选择长远目标,避免短期不利因素的影响,从而为个体从挫败中恢复创造有利条件,增强心理韧性。
一般自我效能感 (general self-efficacy,GSE)指的是个体应付各种不同环境的挑战时所表现出的一种总体相对稳定的能力感或自信心(Luszczynska,Scholz,& Schwarzer,2005)。 自我效能感对个体的认知、情绪和行为都产生广泛的影响。在大学生群体中,自我效能感高的个体表现出更强的抗压能力和主 观 幸 福 感 (Schonfeld,Brailovskaia,Zhang,&Margraf,2019),更高的心理健康水平等(Grotan,Sund,& Bjerkeset,2019)。 以往研究表明,生活目标清晰的个体更倾向于对未来进行计划(Miao,Zheng,& Gan,2017),而目标计划有助于提升自我 效 能 感 (Azizli,Atkinson,Baughman,& Giammarco,2015)。 此外,生活目标清晰的个体对未来充满希望,积极情绪状态更多(Yalçn,& Malkoç,2015),而积极的情绪状态对自我效能感也有显著的促进作用(Bandura,1977),综上,我们推测生活目标对自我效能感具有正向预测作用。另一方面,自我控制良好的个体,目标达成较多(Stavrova,Pronk,& Kokkoris,2019),而成功经验是提升自我效能感最有效的方式(Bandura,1977),所以我们也推测自我控制有助于提升自我效能感。
最后,研究表明自我效能感高的个体在压力环境下更倾向于采用积极的应对方式,并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困难进行前瞻性的准备 (Schwarzer,&Warner,2013),这些都有利于个体从困境中恢复,因此我们推测自我效能感对心理韧性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
综上,本研究假设:(1)生活目标对心理韧性具有正向预测作用;(2)自我控制、一般自我效能感在生活目标和心理韧性之间起平行中介作用;(3)自我控制、 一般自我效能感在生活目标和心理韧性之间起序列中介作用,模型如图1 所示。
图1 模型示意图
以学校、专业和年级为单位,进行分层抽样,抽取某市3 所大学650 名在校大学生为被试,由老师发放问卷到各班级,学生匿名填写。剔除规律作答、未完整作答等无效问卷,收回有效问卷592 份,问卷回收率为91.07%。 被试年龄在17~23 岁之间,其中文科生313 人,理科生279 人;男生259 人,女生333 人;大一176 人,大二218 人,大三101 人,大四97 人。
2.2.1 生活目标量表(purpose in life test,PIL)
采用生活目标量表测量被试的生活目标和意义感,该量表在国际上广泛使用。中文版由华人学者进行汉化(杨宜音,张志学,1997),本研究选用Schulenberg,Schnetzer 和Buchanan (2010)修订的单维度简化版。 该版本共包括4 个题目,每个题目采用7级评分,用于测量个体的生活目标及意义感,分数越高表明个体感受的生活目标和意义感越强烈。 本研究中该量表的α 系数为0.89。
2.2.2 简明自我控制量表(brief self-control Scale,SCS)
自我控制量表由Tangney,Baumeister 和Boone(2004)编制,分为36 题多维度完整版和13 题单维度简 化 版。 本 研 究 选 用Unger,Bi,Xiao 和Ybarra(2016)翻译的中文简版,共包括13 个项目,采用1“非常不符合”到5“非常符合”的5 级评分,得分越高自我控制能力越强。 本研究中该量表的α 系数为0.82。
2.2.3 一般自我效能感问卷(General Self-Efficacy Scale,GSES)
一般自我效能感问卷由Scholz,Gutiérrez Doña,Sud 和Schwarzer (2002)编制。 该问卷包括10 个项目,采用1“完全不正确”到4“完全正确”的4 级评分。 本研究采用王才康,胡中锋和刘勇(2001)翻译的中文版。 该量表在本研究中的α 系数为0.91。
2.2.4 Connor-Davidson 心 理 韧 性 问 卷 (Connordavidson Resilience Scale ,CD-RISC)
Connor-Davidson 心理韧性问卷由Connor 和Davidson(2003)编制,中文版由Yu 和Zhang(2007)进行翻译编制。本研究采用Campbell-Sills 和Stein(2007)修订的单维度版本,共包括10 个项目,采用0“从不”到4“总是”的5 级评分。 该量表在本研究中的α 系数为0.90。
本研究使用SPSS19.0 进行描述性统计分析、相关分析、回归分析,采用ProcessV3.4 扩展组件进行多重中介模型检验。
本研究采用问卷调查法,故对共同方法偏差进行检验。 采用Harman 单因素检验,对所有题目进行验证性因素分析(CFA),因子个数设定为1,结果发现CFA 拟合效果不理想(χ2/df=6.63,CFI=0.66,TLI=0.64,RMSEA=0.09),因此本研究并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周浩,龙立荣,2004)。
对性别、年龄、年级、专业类别四个人口学变量和生活目标、自我控制、一般自我效能感、心理韧性四个研究变量进行统计分析,结果显示四个研究变量之间均存在显著正相关:生活目标和自我控制呈显著正相关,r=0.50,p<0.001,生活目标和一般自我效能感呈显著正相关,r=0.53,p<0.001,生活目标与心理韧性呈显著正相关,r=0.57,p<0.001,自我控制和一般自我效能感呈显著正相关,r=0.43,p<0.001,而自我控制、一般自我效能感分别和心理韧性呈正相关,r 值分别为0.47 和0.70,p 值均小于0.001。 各人口学变量和研究变量之间的相关均不显著,详见表1。
表1 各变量的平均数、标准差和相关系数
以生活目标为自变量,心理韧性为因变量,自我控制和一般自我效能感为中介变量进行回归和中介效应分析。 采用Bootstrap 法对中介作用进行检验,抽样次数为5000,置信区间设置为99%,模型选用PROCESS 中的Model 6。 结果显示:生活目标对心理韧性有正向预测作用(β=0.56,p<0.001);生活目标对自我控制有正向预测作用 (β=0.50,p<0.001),自我控制对心理韧性有正向预测作用 (β=0.13,p<0.001); 生活目标对一般自我效能感有正向预测作用(β=0.42,p<0.001),一般自我效能感对心理韧性有正向预测作用(β=0.53,p<0.001);自我控制对一般自我效能感有正向预测作用 (β=0.21,p<0.001),详见表2。
表2 模型回归分析
中介效应检验显示: 生活目标对心理韧性的直接效应量为0.21,占总效应量的36.84%;生活目标通过自我控制对心理韧性产生影响,中介效应量为0.07,占生活目标对心理韧性总效应的12.28%;生活目标通过一般自我效能感对心理韧性产生影响,中介效应量为0.23,占生活目标对心理韧性总效应的40.35%;生活目标通过自我控制和一般自我效能感的序列中介作用对心理韧性产生影响,效应量为0.06,占生活目标对心理韧性总效应量的10.53%。具体结果见表3 和图2。
表3 中介效应检验
图2 生活目标和心理韧性的关系:自我控制、一般自我效能感的多重中介作用
对于生活目标和心理韧性的关系,以往的研究在不同的群体中得到的结果不尽相同 (Sagone &Caroli,2014; Weber et al.,2020)。 本研究在控制了性别、年龄、年级和专业类别的基础上发现,在大学生群体中,生活目标对心理韧性具有正向预测作用。心理韧性的元理论认为,社会压力因素和保护性因素相互作用决定了个体是否能维持内部的稳态,社会事件可能打乱个体内稳态,个体需要通过重组自己的内在世界来应对挑战,从而形成更高水平的适应,即韧性重组(resilient reintegration)。 若此过程失败,个体将被动适应挑战,导致更低水平甚至问题性的适应,即适应不良的重组(maladaptive reintegration) 和障碍性重组(dysfunctional reintegration)(Richardson,2002),社会心理因素对形成韧性重组至关重要。 本研究结果证实,在大学生群体中,生活目标对心理韧性是一种良好的保护性因素,有利于促进个体的韧性重组。 存在主义心理学认为体验到生活目标及意义的个体在苦难面前更有可能采取某种个人的态度来对待事件,更不可能被打倒(Schulenberg et al.,2008),这和本研究的结果一致。
本研究进一步发现,生活目标通过多种途径对心理韧性产生促进作用。首先,生活目标通过自我控制 对 心 理 韧 性 起 作 用。 Berkman,Hutcherson,Livingston,Kahn 和Inzlicht (2017)认为自控行为是一种基于价值评定的选择行为,这个过程涉及评估潜在行为的收益和成本,以此来计算每个选项的潜在价值,通过预期的方式给潜在行为选项赋予不同的主观价值,从而决定是做出还是抑制这个行为。因此,当个体生活目标更加清晰时,特别是该生活目标和个体的真实自我相一致时(Stavrova,Pronk,&Kokkoris,2019),个体的价值动力会更强,进而更容易对自己的行为作出抉择,对自己的行为、思想和情绪进行有效的控制,抵制诱惑,而做出目标行为。进一步地,如前所述,有力的自我控制可以使个体抵制短期冲动行为,为自己的目标付出努力。积极激活和调用自己的有利资源,这潜在地增加了个体在面对困境时所拥有的积极因素。如更好的情绪管理、人际支持等。根据心理韧性的元理论,积极因素的存在有利于个体从负面影响中恢复,并形成更高水平的韧性重组,增强心理韧性。
此外,生活目标通过一般自我效能感对心理韧性起作用。 Song,Jo 和Won (2017)的研究发现生活目标可以提高酒精成瘾患者的自我控制和酒精抵制效能感,帮助患者抵制过度饮酒,促进恢复。 本研究结果也证实,在大学生群体中,生活目标可以通过促进一般自我效能感来增强个体的心理韧性。 社会认知理论认为,成功经验、观察学习以及情绪状态都会影响个体的自我效能感(Bandura,1977)。清晰的生活目标和意义感使个体能超越现在,关注自己未来的潜能,提前对自己的人生进行规划,增加目标达成(Azizli et al.,2015)。 生活目标还促进个体情绪调节能力的发展,使得个体有更高的主观幸福感(Yalçn & Malkoç,2015),这些都能够潜在地促进自我效能感的发展。进一步地,高自我效能感的个体有更高的行为动机,能够为自己设立切实可行的目标,在面对困难时对自己的评价也更加积极,能根据现实条件运用问题聚焦、认知重构、主动求助等多样化的应对方式来解决自己面临的问题(Schwarzer &Warner,2013),这有利于个体从困境中获得成长,促进心理韧性发展。
最后,生活目标通过自我控制增加个体的自我效能感,促进心理韧性。以往对于自我控制和自我效能感两者关系的研究结果不尽一致。 如,Bandura(2012) 发现自我控制对提升自我效能感具有积极作用,而Ein-Gar 和Steinhar (2017) 的研究却显示只有在面对近景任务时,自我控制对自我效能感才具有促进作用,在面对远景任务时自我控制反而会削弱自我效能感,两者之间的关系容易受到情景因素的影响(Malouf et al.,2014)。本研究结果显示,在控制了被试的性别、年龄、年级、专业类别的影响后,自我控制对大学生的一般自我效能感有良好的正向预测作用。 可能的解释是,生活目标清晰的个体,由于自我控制力增强,更加关注目标达成,有更多 的 成 功 经 验 (Stavrova,Pronk,& Kokkoris,2019),在未来面对困难时也更加自信,同时控制感本身对提升自我效能也至关重要 (Azizli et al.,2015)。 所以生活目标清晰的个体,能通过更好的自我控制达成目标,这种成功经验以及控制感本身又进一步提升个体的自我效能感,最终提升个体的心理韧性。
随着社会的发展,大学生面临的挑战逐渐增多,各种心理问题的风险增大(彭顺等,2020; 赵久波等,2012),在此种背景下,大学生心理韧性的培养显得格外重要。 本研究发现生活目标对心理韧性具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可以提高个体的自我控制和一般自我效能感。 尽管生活目标作为一种积极的心理因素得到了研究的证实,但在中国大学生中,有明确生活目标的个体并不普遍 (蒋海飞,刘海骅,苗淼,甘怡群,2015; 周文洁,吴世韫,贾文静,2017)。 青少年期是自我概念和定向形成的关键期,生活目标的确立和追求对于自我统一性的形成至关重要。这提示心理健康和教育工作者,应该采取旨在增强生活目标的干预措施(如,自我探索、目标计划、和谐人际等)来提升大学生的生活目标及意义感,促进大学生在面对逆境时的抗挫能力。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 研究采用横断数据探讨各变量之间的关系,未来的研究应进一步采用纵向研究的方式核实生活目标、自我控制、自我效能感以及心理韧性之间的纵向关系。其次,对于自我控制是否在生活目标与自我效能感以及心理韧性之间起调节作用也需要进一步探讨。有研究显示目标行为、自我控制以及自我效能感都易受到外部社会因素的影响(Nielsen & Bauer,2019)。 最后,生活目标对自我控制以及自我效能感产生影响的具体过程也应得到进一步探索,如对行为控制、情绪控制、自我管理、时间观等的影响过程。未来的研究还可以采用实验方法,控制无关变量,细致地检验生活目标对个体认知、情绪、行为的影响,加深我们对这一心理韧性促进因素的进一步认识和理解。
生活目标、自我控制、一般自我效能感和心理韧性两两之间呈显著正相关。
生活目标对心理韧性具有正向预测作用,该作用既有直接效应也有间接效应。在间接效应中,生活目标既可以通过自我控制和一般自我效能感的平行中介作用对心理韧性产生正向影响,也可以通过自我控制和一般自我效能感的序列中介作用对心理韧性产生正向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