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从
他在爱人的坟前,折剑相誓。
逼他出剑,从此,成了另一个人的心魔。
当榆关的天空,飘起了漫天的剑花,三十年的恩怨,一朝得解。
罗荡来到福来客栈时,正是晌午时分。店堂里早坐了一伙喝得醉醺醺的汉子,吵闹声震耳欲聋。
掌柜的一见罗荡,立即迎了上来:“罗少爷,是您哪,哎哟,可累坏了吧?您先上楼洗洗,再下来吃饭。小四、小四哪——来了,来了。”一个伙计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喜颠颠地跑过来,大叫道,“罗少爷,您老来了。”罗荡和掌柜的都笑了。
罗荡是一个商贩,长年累月行走于关内外,把关外的珍贵药材和原皮、北珠等至宝以低价购进,再单枪匹马运往扬州、金陵、苏杭等地高价售出,中间赚进大笔金银。因为福来客栈是断乡屯唯一的一家客栈,断乡屯又是出入榆关的必经之地,所以罗荡每次都在这里落脚。慢慢地,他和这里的每个人都成了朋友,伙计小四更是喜欢缠着他问一些各地的见闻。这不,一见到他,小四的情绪陡然高涨了起来。
洗漱完毕,酒菜已摆上了,掌柜的拿了酒壶坐了,陪罗荡说话:“听说又要打仗了,关已经封了。”
“罗少爷才不怕这个哪!每次封关,罗少爷还不是照出不误。”小四在旁插嘴道。
罗荡听了,多少有些得意。他确实算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即使两国交战,也从未影响过他的生意。
这边正说着话,忽听“咚”的一声,原来,一个醉汉出过恭从后门进来时,被门口的条凳绊了一跤。条凳上坐着一个人,一直趴在桌子上,仿佛睡着了。醉汉咒骂着爬起来,一脚将条凳踢翻,那人滚倒在地。醉汉扑上去一阵拳打脚踢,那人挡了几下,挣扎着爬了起来。醉汉的那些同伴叫嚣着围上来助阵,顿时拳脚交加,那人在包围圈中几次想冲出来都被打倒了。醉汉们找到了发泄酒疯的新方法,烈酒刺激起来的神经就像一包火药,一个醉汉操起了条凳,就要往那人头上砸。
罗荡终于忍不住了,沉声道:“住手!”
醉汉们转过身,瞪着他:“你说什么?”
罗荡道:“我说住手。”
其实,醉汉们老早就看罗荡不顺眼,一边怒骂:“你他妈的找死!”一边一窝蜂地狂叫着扑向罗荡。
罗荡的手在桌上一拍,放在桌上的长剑跳了起来,他腾身而起,长剑出鞘只一闪,醉汉们只觉头顶发凉,发髻纷纷掉落。他们的酒似乎被吓醒了,发一声喊,齐向店门抢去,一会儿工夫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小四拍手大笑,被罗荡救的那人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罗荡一眼,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罗荡觉得那人有些奇怪,正准备问问掌柜的,一回首忽见后门站了一个小姑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正看着自己,流光溢彩。小姑娘俏生生地梳着两根小辫子,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穿一身红裙,更衬得肌肤雪白。罗荡冲她微微一笑,小姑娘脸一红,低头走到柜台边提起一把壶跑了。
罗荡冲掌柜的问道:“你怎么弄个小姑娘来?”
“那是我外甥女红绡。她爹娘——也就是我妹妹、妹夫,都死啦。我只好把她接来了。”
罗荡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起来,就到后院检查自己的大车。小四蹲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一个人影突然挡住了罗荡头上的阳光,小四的话也停了。
罗荡仰起头,只见被他救的那个人正站在车旁看着自己。罗荡总觉得这人有些不同寻常,这人很年轻,顶多三十岁出头,脸上轮廓分明,如果不是那双过于冷淡的眼睛,简直近乎完美。尽管万字巾下的头发散落,身上的青布衫污秽,但他看起来仍然行止有矩、仪态方正。罗荡猜想他大概是行伍出身。
那人看着罗荡缓缓道:“你能把我带出关吗?”
罗荡想了一下道:“应该没有问题。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辰时。”
“好,明天辰时我去找你。”
那人说完扭头就走,罗荡叫住了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燕云飞。”
吃过晚饭,罗荡早早地歇下了,明天还得辛苦地赶路呢。迷迷糊糊中,楼下忽然嘈杂了起来,罗荡也不在意,以为是又来了住宿的客人。
忽然,一声女子的尖叫传了上来,继而,又响了几声。罗荡一跃而起,抄起枕边的剑,悄无声息地来到楼梯口向下观看。
只见厅堂中灯火通明,几个彪形大汉已将红绡按在了摆在正中的桌子上,几只长着黑毛的大手正在红绡的身上乱摸乱抓。红绡徒劳地挣扎着,边扭动身子边拼命大叫。掌柜的和小四被另外几个汉子按住跪在地上,动也动不得,只能瞪着眼睛骂人。
在厅堂的深处还有几个人,一个紫袍人坐在椅子上,身后立着两个手按佩刀的打手,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屋中的一幕。站在他对面的竟是燕云飞,燕云飞正紧咬着嘴唇,直视着紫袍人。紫袍人偶尔瞟燕云飞一眼。忽然,他冲着手下说道:“弟兄们,连着赶了几天的路,也该累了,大家好好放松放松。”按着红绡的几个人更加兴奋了,“哧”的一声,红绡的上衣被撕开一大片,雪一样的肌肤露了出来,红绡无力的尖叫瞬间便被淹没在打手们的哄叫声中。
罗荡按捺住出手的欲望,他要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紫袍人收回视线,鹫鹰般地盯住燕云飞,轻轻地说了一句:“这么纯洁的小姑娘,马上就要毁了,可惜呀可惜……吴钩在看着你呢。”罗荡将这话听了个分明。他想,吴钩是指什么呢,那不是一把剑的名字吗?
只见燕云飞的目光越来越狂乱,嘴唇渐渐咬出血来。紫袍人忽然拔出宝剑,“当”的一聲掷在燕云飞面前,道:“去救她。”燕云飞梗着脖子不去看那把剑。
红绡又是一声尖叫,她的贴身小衣也被撕破。燕云飞浑身一颤,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面前的剑上,忽地爆发出一声大叫:“不——”与此同时一件东西疾飞而去,正打中压着红绡的大汉的耳根,大汉痛叫着跳起来,罗荡已经跃至场中,伸手接住了自己打出的剑鞘。燕云飞登登退后两步,一跤坐倒在地,就像一条被掏空的麻袋。
众打手哗然。
“王八羔子。”
“上!”
“宰了他!”
罗荡长剑一摆就要迎战。
“住手!”紫袍男人负手走了过来,微笑道,“罗大少果然是急公好义。”他的笑容是那么优雅,与刚才判若两人。
罗荡一怔,不知这紫袍人何以一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号,他暗暗吸了口气,一抱拳客客气气地道:“在下并不想多管闲事,只是……能否向阁下讨一个人情?”
紫袍人朗笑一声:“既然罗大少开口,当然没问题。”他转而向手下厉声道,“以后谁再敢碰这小姑娘,我就斩了他的爪子,都滚吧。”大汉们立马散了,小四赶紧将掌柜的和红绡送回房间。
罗荡没想到他轻易就答应了,还剑入鞘,看了眼燕云飞,心中充满了疑惑。紫袍人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他是谁?”
罗荡微微一笑:“我更想知道你是谁?”
紫袍人哈哈一乐:“太行况北辰。”
罗荡陡然一惊,一时瞠目结舌。况北辰这三个字在燕云十六州可以说是掷地有声,他是太行山中最大一股盗匪的首领,这些年来已隐然成为河朔绿林之王。
罗荡定了定心神:“那么他呢?”
况北辰看着燕云飞嘲弄地道:“他可是个大人物,官府悬赏捉拿的头号要犯,价值五万两白银。”
罗荡试探道:“你是来抓他的吗?”
况北辰道:“我们是朋友,我怎会抓他?”
罗荡很感意外,口中却道:“你怎么认识我?”
况北辰的嘴角爬上一丝讥诮的笑:“你恐怕不知道我这位朋友是个放火高手,一把火烧死了十八口人,不出关总有些麻烦。再说他和我都清楚,要出关必须找你大名鼎鼎的罗大少,你可是出关的一把钥匙。”燕云飞忽然站起来,慢慢地走了出去,那瘦瘦的背影僵直得厉害。
况北辰在强占了福来客栈之后,又占了客栈对面最大最排场的建筑——平安赌坊,并且召来了许多手下来装修它。那些强盗们一天不惹事心中便不舒畅,断乡屯这个平平静静的小镇顿时鸡飞狗跳。罗荡实在搞不清楚况北辰到底想干什么,这边关小镇究竟有什么吸引了他,难道和燕云飞有关?燕云飞和况北辰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况北辰在那晚之后,便将燕云飞关在了马棚里,并用拇指粗的镣铐铐上了燕云飞的手脚,大概是怕他跑了吧。其实以燕云飞打不还手的样子,他根本跑不了。
这天午饭刚过,燕云飞抱膝坐在马棚外,脸埋在双臂间。罗荡站在厅堂的角门处看了他半天。一个打手拿了一个托盘放在燕云飞的面前,盘里有两个碗,一碗里有两个馒头,一碗是汤。
燕云飞先端起那碗汤来喝,但是一条长鞭飞来,“啪”的一声,碗被抽得粉碎。汤水溅在燕云飞脸上,他半天睁不开眼来。周围的大汉放肆地狂笑起来。
燕云飞一点表情也没有,拿起一个馒头向口中送去。长鞭又飞过来缠住他的手腕,一带一抖,他整个人顿时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仰天摔在地上。
燕云飞手中依然握着馒头,再向口中送去。长鞭回卷过来,抽向他手中的馒头,燕云飞忽然把手放下,鞭梢从他的脸上空扫了过去。
燕云飞不再吃馒头了,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长鞭绕过来缠住了他的腿,“砰”的一声又将他摔倒在地。他不急不缓又爬起来,长鞭又飞过来。就这样三番五次,他和使鞭的打手之间形成了对峙。虽然他总是被摔倒,但總是爬起来,而且神情始终沉静如水。四周的笑声越来越小。使鞭的打手烦躁起来,卷住燕云飞甩了个鞭花,燕云飞翻滚着摔出去,落下时正砸在另一个打手的身上。打手大怒,一记窝心脚向燕云飞兜胸踢去。
罗荡心里一跳,这一记窝心脚如果踹实,燕云飞就只有等死了。
就在那一脚将要及身的一刹那,燕云飞忽然滚了开去,在外人看来,倒像是被这打手一脚踢出去的。但打手知道自己并没有踢中,于是跟着一脚脚踢去,燕云飞一次次滚开。打手大怒,拳脚齐出。燕云飞在地上翻翻滚滚,拖着镣铐,看起来狼狈之极,实际上打手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沾上。
燕云飞已经滚到了东墙下,靠着墙站起来。打手双拳齐出,跟着手肘下沉,两记肘锤向燕云飞两侧的太阳穴撞去,这一下将燕云飞的出路全都封死,他已存心将燕云飞立毙招下。却见燕云飞双膝一弯,就像是一下子跌倒了似的,身子矮下去老大一截,接着一个滚翻,已到了打手的身后。这一下动作极快,打手收式不及,两记肘锤重重地撞在了墙上,霎时一阵酸痛透过全身,半个身子都木了。
站在檐下看热闹的小四“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打手因为大丢了面子,凶性大发,拾起自己的双股叉,就向小四扑去。
燕云飞已爬起来向马棚走去,那条鞭子又向他劈头盖脸地抽来。燕云飞继续向前走,但不知怎么,他的右脚恰好踏在了鞭梢上,跟着左脚踏出,在长鞭上一勾,使鞭的打手陡然飞了起来,向使叉的打手撞去。使叉的打手没想到背后会飞来一个人,“砰”的一声,两人重重撞在一起,一个仰面八叉,一个狗嘴啃泥。所有的打手都愣住了,没有人再向燕云飞出手,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起碗里的另一个馒头,走进马棚。
罗荡转回身,况北辰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他身后,正毫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罗荡道:“如果他还手,你的手下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况北辰喃喃地、若有所思地道:“他不会还手的,永远不会。”似乎对此非常恼恨。
况北辰就像一个法力无边的巫师,不到两天时间就把平安赌坊变了一番模样,然后他从客栈搬了过去,只留下部分手下驻守在客栈里,大概是用来监视罗荡和燕云飞的。当晚况北辰在他的新居里宴请了罗荡,令罗荡想不到的是,酒席上除了他还有一个人,竟是燕云飞。
况北辰坐在主人的位置上,笑容还是那么优雅从容,而燕云飞仍旧是不卑不亢,神情平淡如水。这两个人倒真是一对势均力敌的对手,罗荡自叹弗如。况北辰每次举杯的时候,燕云飞都不理他,只管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况北辰居然也不生气。一顿饭似乎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但这个时候,酒没了。
况北辰拍了拍手,一个人从他背后走进来。罗荡想是送酒的,也没在意,但他忽然发现燕云飞的脸色变了。罗荡自从看见燕云飞的那刻起,就没见他变过脸色,而且是变得这么难看,就好像见了鬼一样。
罗荡十分好奇,抬眼一看,进来的是一个女子,袅袅婷婷,眼波如水,明媚动人,实在是一个少见的美人。罗荡没有见过,她显然是况北辰带来的。此时,况北辰正饶有兴味地观察着燕云飞脸上的每一个变化。
进来的是一个少见的美人,燕云飞就好像见了鬼一样。
“君娘,怎么还不给客人倒酒?”况北辰头也不回地道。
那女子走过来,先给罗荡倒酒。燕云飞开始发抖,猛地站起身,差点把桌子带翻,他踉踉跄跄地冲出房间,险些被镣铐绊倒。
罗荡若有所思地看向况北辰。况北辰又露出那种欣赏、玩味的微笑,向罗荡道:“明天会有很多朋友到来,也许罗大少还认识几个。”他举了举酒杯,一口饮尽,“好戏才刚刚开始!”
一大清早,罗荡便被喧闹声吵醒了。马嘶中时时掺杂上粗野的叫骂、无助的尖叫,断乡屯的居民们又倒了大霉。罗荡叹了口气,索性赖在房里不出去,眼不见为净。就这样一拨一拨地来人,一天就不曾断过,直到况北辰的人来请罗荡。
华灯初上这句话本来和这小镇无关,但今夜平安赌坊到客栈之间却布满了风灯,照得一片通明。赌坊宽敞的大厅里摆放了十几张桌子,坐着这一天聚集到小镇上的所有人物。罗荡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等他看清这些人物时,不禁暗暗吃惊。况北辰有句话没有说错,这些人他大都认识,或者早有耳闻——那个一脸横肉却一身文士装扮的家伙是“屠面秀士”龙云;一对相貌相似的兄弟正是吕凉山中的马贼头目蒋氏兄弟;另一人他不认识,但从一对铁拐看来应是独脚大盗尤七;还有一个和他却是旧识,那是来自关外的参客,有“参王”之称的李合家。况北辰的本领真是不小,竟请动了这么多雄霸一方的人物,难怪他在主位上笑得那么从容。昨晚见过的君娘又出现了,只是一直垂着头隐在况北辰身后的阴影里。
一通酒后,况北辰开了口:“既然这次盛会是况某主办的,这第一笔生意当然由况某出手。况某有三十匹骏马,送给今天来的各位,各路三匹,莫嫌菲薄。”众人哈哈大笑,纷纷赞他大方,只有罗荡知道这三十匹马都是从别人手中抢来的,这个小镇就不知被抢走了几匹。
笑声中各人拿出了自己的货物:李合家的千年人参、尤七的珍珠冠、蒋氏兄弟的药材和香料、龙云的千龙鼎,每一样都是奇货可居、珍品中的珍品。罗荡却向椅背上一靠,打定主意今晚只作壁上观。
他轻轻松松地将目光随意一扫,忽然愣住了,燕云飞不知何时也溜了进来,站在人群后面,背靠着墙,手中拿着镣铐,目不转睛地看着暗影中的君娘。
一件件物品终于有了归属,为了马匹,蒋氏兄弟还差点和人打起来。最后况北辰又开口了:“今晚大家能够满意,是我这个主人的最大荣幸。但让大家来到这个荒僻之地,况某甚感不安,最后还是由我收场,给大家添点乐趣。这最后一样极品是——”他伸手握住君娘的手,将她从背后牵了出来,“一位倾城美女,价高者得之。”众人都是一愣,惊嘘声四起,有人已哈哈大笑起来。罗荡早有这种预感,向燕云飞看去。燕云飞并没有激动,仍只是在沉思。
龙云首先出价:“五百。”
“龙先生也太吝啬了,这么漂亮的美人就给五百两,也太不给况寨主面子。”蒋老大嘻嘻哈哈地叫道,“我出八百。”
羅荡忽觉眼前一暗,燕云飞绕过人群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边:“买下她。”
“什么?”罗荡愕然。
“求你帮我这个忙。”燕云飞不等罗荡回答,绕过人群走出了房间。
“四千五。”蒋老二道,两句话工夫价格已经飞升了。
龙云道:“蒋老兄,一物两用,出多少都合算。”众人大笑。
李合家道:“五千两。”众人互相看看,无人再出价,似乎大局已定。
“五千五。”罗荡道。况北辰还是面带笑容,但罗荡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了什么。
李合家大笑:“罗大少终于耐不住了,人不风流枉少年。”
龙云讥道:“我看他是花痴。”
罗荡肚里暗暗骂娘,却拿定了主意学燕云飞,也来个面无表情。
况北辰问道:“还有谁出价?”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再说话。
李合家道:“好,我让你了,姐儿爱俏,这姑娘也定是喜欢罗大少的。”
况北辰双掌一击,道:“好,五千五百两,人是罗大少的了。”
此言一出,大局已定,一些人开始闹哄哄地向外走。李合家走过罗荡身边时笑道:“老弟,没想到你也来了,早知道我就不会犹豫来还是不来了。”罗荡心中苦笑,也不便明言。
罗荡走出赌坊的时候,君娘已经在外面等他。罗荡看了看她,她低下了头。罗荡不做声地向前走,君娘也不出声,只管跟在罗荡后面,刚走进客栈后院就看见燕云飞踱来踱去的身影。
“你是他的了。”罗荡对君娘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就大步走了,静夜中只剩下燕云飞和君娘两个人。君娘静静地看着燕云飞,燕云飞已经站定,脸却看着地面。良久,他慢慢地走向马棚,君娘紧跟着他。
燕云飞停下来,没有回头,道:“回况北辰那儿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还在睡梦之中,罗荡就起来了。他心里想着燕云飞和君娘,直奔后院,刚进后院他就怔在当场。
连续几天早晨都在下雾,蒙眬中只见君娘趄卧于马棚外,姿势艰难,显然是并没想睡,最后熬不住了。罗荡冲进马棚,拍醒燕云飞。
燕云飞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罗荡没回答,脸朝门口让开路。
燕云飞疑惑地走出马棚,尽管君娘听见他的脚镣声已经站了起来,还是吓了他一跳:“你怎么还在这儿?”
君娘轻声道:“我已经被卖给你了。”
燕云飞笑笑道:“那只不过是游戏的一种玩法。赶快回况北辰那儿吧,这个小镇已经是群魔乱舞了,只有他那儿最安全。”
君娘道:“我不能回去,他已经把我卖了。”
“你不用害怕,他早料到你会回去的。”燕云飞道。见她还不动,又道,“走吧,一会儿其他人起来就麻烦了。”
罗荡也道:“是呀,你只会给他带来麻烦,还是走吧。”
君娘看了看两人,终于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两人看着君娘慢慢走远,同时又听到另一个脚步声慢慢走近,却是红绡。自从罗荡替燕云飞赶走那群酒鬼,她就将罗荡当成英雄了,后来罗荡又救了她,她更是把芳心全放在了罗荡身上。这几天闲来无事,罗荡常和她在一起,两个人已经很熟。她手里拿着两张葱油大饼,递给罗荡,罗荡将一张扔给燕云飞。
罗荡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红绡有点得意地道:“我在厨房看见你出来的。”况北辰将来客都安排在客栈里,显然她不敢走进客栈,所以一直留意着等罗荡出来。
罗荡想到她这番心思,不觉有些感动:“这几天更乱了,你呆在房里少出来。你说况北辰把这些人找来到底想干什么?”他后一句话是对燕云飞说的。
燕云飞仍是那种万事不惊的样子:“为了他们的势力范围。”
罗荡愣了愣:“你是说,况北辰想吞并他们?”燕云飞没有回答,他似乎不想多说。
羅荡显然不大相信:“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红绡轻轻倚着罗荡的胳膊,悄声道:“中午你到我房间来,我给你包牛肉烧卖好不好好?”罗荡随口答应,红绡没有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非常高兴。
燕云飞看着她头上的珠花,暗暗叹了口气,那珠花价值不菲,显然是罗荡送给她的。
“那我现在就去做。”红绡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般飞走了。
燕云飞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这口气终于叹了出来:“她太单纯了。”
罗荡质问道:“你下一句就要说我是个骗子了,别否认,你就是这意思。”燕云飞根本没有否认的意思。
“嗨,我什么都没有做。”罗荡急了,辩白道,“我只是想给她枯燥的生活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美好的回忆也许是种折磨,现实与梦想有了距离就会痛苦。你难道让我见一个女人娶一个?”
“大多数女人了解你这种男人,知道你不会娶她们,但她不是,当你第一次向她献殷勤的时候,她就开始憧憬未来了。”
罗荡无言以对,燕云飞看问题确实是入木三分,让他无法反驳,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恼火:“那么你呢,你又做了些什么?”他开始反驳燕云飞,燕云飞又不说话了。
“你说话呀!”
燕云飞道:“这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我已经在其中了。”罗荡不觉提高了嗓门,“我不知道你遵循的是什么生存准则,但我知道这个小镇,我了解这里就像了解我自己的手指。他们辛辛苦苦一辈子也不过求个吃饱穿暖,平平安安,而你却给他们带来了什么?你也知道群魔乱舞?这对他们来说,一不小心可就是灭顶之灾呀,这都是你带来的,你知不知道?”
燕云飞低声道:“那你帮我出关。”
罗荡自嘲地道:“出关!你以为出了关一切就结束了?你以为我们两个能从况北辰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有些话他本不想说,可这样一开了头,不说出来,喉咙里就像平白地长出了一根刺,“你打算永远这么逃下去吗?我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但我知道这事永远不会完的。你打算永远让他追下去,然后让这种灾难随着你一路蔓延下去,连累更多的人?”
燕云飞像个学堂里被先生训斥的孩子:“你要我怎么样?”
罗荡道:“出手。我知道你武功很好。”
燕云飞痛苦地摇头,道:“我不能……我不能……”
“为什么?”罗荡吼叫起来,燕云飞却不回答他。
“好吧,你自己看着办吧。”罗荡愤然离去。
燕云飞顺着墙滑下去,抱住了头,坐在地上。
红绡心里甜滋滋的。这些日子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场噩梦,对于她来说却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这时她正在井边打水,对着清水她忍不住摸了摸头上罗荡送给她的珠花,看着水中的影子,她出神地想起了心事。
一只胳膊忽然伸过来抱住了她,她一声尖叫。在她的尖叫中,木桶“咚”的一声落进了井里,而她却被横抱着进了厅堂。
厅堂里三五成群地坐着几伙人。龙云尖声道:“蒋老大怎么相中这雏儿啦?”
抱着红绡的蒋老大道:“这妞儿可是个新鲜货色,不比况北辰的那个骚货差。”大家一阵狂笑。
蒋老大挥手将一张桌子上的物什统统扫落在地,将又踢又扭的红绡扔到了桌子上。他刚一放手,红绡就跳起来,蒋老大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又甩了回去。“哧”的一声,红绡的衣服被撕掉了一大块,她大声尖叫。小四听到声音从房里跑出来,这时其他人都不在,见此情景,小四扭身就向外跑。
罗荡此刻正在况北辰的赌坊里,另外还有燕云飞。罗荡现在已经完全明白,况北辰这么做都是为了燕云飞,自己只是个陪绑。上一次是君娘,这一次不知又是什么花样。燕云飞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角落里不安地来回走着。
桌子上罩着一方大红缎子,不知下面是什么东西。
况北辰微笑着掀起红缎子,缎子下是一把把宝剑,有的支在剑架上,有的躺在剑匣中,有的甚至连剑鞘都没有,罗荡不用细看就知道这些都是好剑。
况北辰缓缓地道:“这里的每一把剑皆为极品,有着不同寻常的来历和辉煌灿烂的往事。”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充满着诱惑力,他伸手拿起剑架上的一把鞘已褪色、柄上嵌金的宝剑,拔剑出鞘,“这是青剑,三国名将赵子龙于乱军之中斩曹将夏侯恩而夺之,于长坂坡杀敌无数。”
放下这把,他又打开一个剑匣,匣中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鱼肠剑,当年勇士专诸用此剑刺杀了吴王僚。”他再拿起一把剑身奇长的剑,弹剑出鞘,剑声铿锵,“金吾剑,八十年前剑圣帅天纵仗它横扫武林,独步天下。”
最后,他表情复杂地掀开一个剑匣,拿出一把紫金吞口,剑身斑斓的长剑,停顿了片刻,方笑道:“这是一把仿制品,我遍寻天下得到了一块精铁,然后请当今铸剑大师以血铸成。剑长三尺七寸,重六斤——吴钩剑。”他的话戛然而止,忽然一挥手,剑向燕云飞掷去。
当一件件宝剑展现在三人面前的时候,燕云飞在角落里越走越快,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向这边看。可是当况北辰忽然将吴钩剑抛向他的时候,他一把就接下了,跟着一个灵活旋转,动作完美无瑕。罗荡立刻就看出来,他是一个剑客,跟自己一样,剑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燕云飞弹剑出鞘,立剑于前,让剑锋与视线形成一个适当的角度,使亮光在剑刃上跳跃。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这个动作,就像一个贪婪的吝啬鬼看到光灿灿的金子一样,他对宝剑的贪婪完全占据了上风,他心中的魔鬼驱使他行动。他的左手两指随着剑锋轻轻滑下,就像滑过女人光滑的肌肤。他狂乱地感觉到他灵魂深处对宝剑的渴望在疯长,如洪水般眼看就要淹没他的意志。
他忽然发出一声笼中困兽般的狂吼,吴钩剑猛地掷出,然后整个人就像受了伤的猛兽般全力冲了出去。罗荡本想追出去,想了想又忍住了。只是看着被吴钩剑洞穿的墙,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况北辰的脸上浮起一丝残忍的笑意,但眼睛深处却含着惊惧。
“啊——”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远远传来。
小四没有找到罗荡,只好又回来了,在门外乱转,不知怎么办好。红绡声嘶力竭的喊叫已经越来越弱,罗大少到底在哪儿呀?他突然趴在地上,绕过众人向厅堂里爬去,群匪們太兴奋了,完全没有在意他。
小四钻到红绡所在的桌子下面,猛地长身而起,桌子被他顶了起来,红绡摔到地上,蒋老大虽然没有摔倒,但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再看小四早已丢下桌子转身就跑,蒋老大大怒,喝骂着拔步追来。
小四绕着桌椅跟蒋老大大兜圈子,倒叫蒋老大一下子抓不着他。当他绕过龙云身边时,龙云忽然伸腿将他绊了个筋斗,刚要伸手去抓,小四又钻到桌子底下。龙云大怒,抓起护手钩,一钩就将桌子劈成了两半。可小四已经爬到另一张桌子下面,龙云跟着进击。蒋老大见龙云插了手,于是回身再去找红绡。
红绡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大门外跑去。蒋老大追过去一把抓住了她胳膊,红绡回过身在蒋老大手臂上狠咬一口,蒋老大一声痛叫,手一抡,将红绡打倒在地。红绡不顾疼痛,挣扎着向外爬去。
蒋老大抓住她脚踝往回拉,红绡伸手抓住门槛,死不撒手,同时两脚乱蹬,但她怎么比得上蒋老大的力气,蒋老大像猫捉耗子一样看着她挣扎。
忽然,一个人带着一张桌子撞过来,蒋老大被撞得一个趔趄,手指一滑,“哧啦”一声,他手中只剩下红绡的一截裤腿了。耳边听得小四大叫:“快跑哇!”红绡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门。
蒋老大被彻底激怒了,他一拳就将桌子击了个粉碎,小四被震得摔倒在门口。蒋老大跟上前一脚踢断了小四的几根肋骨,血从小四嘴里激喷而出。小四挣扎着站了起来,蒋老大又是一拳打在小四脸上,小四的脸立刻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但他依旧紧紧抓着门框没有倒下,并且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另一边门框,用身体挡住了大门。
龙云赶了过来,二话没说,一钩刺进小四胸膛,向下一拖,拔出护手钩,小四的肠子跟着流了出来,血流了一地。
红绡跑出两步,回头张望,见此情景,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然后就昏倒了。
小四的身体慢慢倒下,龙云就看见了罗荡。
罗荡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的,但还是晚了。他几步抢到小四身边,拉起小四的手,小四反握住他的手,然后永远地垂下了头。罗荡抬起头,透过模糊的双眼看见燕云飞正站在几步外,抖作一团,像个伤寒病人。
罗荡忽然拔剑,直取龙云,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有一个念头:杀人,杀掉这些该死的人,为小四报仇!
龙云回钩招架,骂道:“好小子,找死!”
罗荡一言不发,疾进中宫,“大漠孤烟”,一剑刺伤了龙云小腹,吓得龙云急忙后退。蒋氏兄弟拔剑上前助战,罗荡顿时落了下风。这时各路人马都已赶到,李合家叫道:“住手,有话好说。”
忽然“当”的一声,一剑飞来压住了四人的兵刃,四人大惊,见是况北辰,蒋老大收手道:“况寨主,你怎么说?”
况北辰淡淡道:“我对罗大少保证过,谁也不能动他的女人。”
龙云一声冷笑:“好,那你们一起上。”
况北辰傲慢地一笑,道:“只要三位胜了我,我保证没人找你们麻烦。罗大少,你请退后。”罗荡只好后退。
龙云三人忽然一起出手,况北辰右腕一抖,剑光如电,一闪而没。当龙吟声戛然而止时,一切都结束了,况北辰的剑插在蒋老二的心窝,而左右两侧的龙云和蒋老大正慢慢倒下去,血从他们咽喉处喷了出来。
罗荡知道况北辰的武功非比寻常,也一直想看看况北辰的出手,他等这一剑已经等了很久,可是他还是没有看清这一剑的招数。
众人的感受和罗荡一样,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出声。
晚上,况北辰正要走进他的平安赌坊,以李合家为首的各路人马找来了,李合家道:“况寨主,你派人收拾了龙、蒋两伙人,竟连我们的人也捎带着收拾了一批,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况北辰轻描淡写地道:“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联合起来,同心协力,抱成一团,这样才有势力跟官府对抗。”此言一出,人人变色。
罗荡正站在客栈前,和他们相距不过几十步,暗道:终于来了!
李合家怒道:“你想吞了我们!”
况北辰看也不看他,慢条斯理地道:“李参王言重了,如果你不愿意,况某也不会勉强。”
李合家朗声道:“既然这样,还请况寨主给我们一个交代……”
谁知话音未落,况北辰的声音又慢悠悠地响起来:“只是李参王在关外虽然有几房小妾,但妻子兄弟都在关内,还有父母高堂!”
李合家勃然变色,抽出背后的缅刀道:“况北辰,你竟敢威胁我!枉你为一方豪杰,竟然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
“我从不威胁人。”况北辰转身就走。
李合家大声道:“休走。”挥刀抢上。况北辰头也不回,却突然拔剑,一剑直袭李合家胸膛,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就在李合家举刀下劈的那一刻,况北辰的剑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这一剑的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圆睁着两眼,死也无法相信。
况北辰收剑入鞘,走进了平安赌坊,只留下他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头顶回荡:“大家应该没有异议了吧?”
大伙一散,罗荡就去找燕云飞,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燕云飞还是在马棚里,罗荡在他身边的大车上坐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甚至谁也不看谁。良久,罗荡才道:“你看见他出剑了?”燕云飞没有回答,沉默有很多种意思——看见了或者……根本用不着看。
“我真不敢相信剑能快到那种程度,那一剑足可与闪电相比。我想当今之世再没有人能快过那一剑了。”
“不,有一个人。”
“哦?”罗荡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就是我。”
“你开玩笑?”罗荡的眼珠子差点蹦出了眼眶。
“你不相信一个像狗一样的人会快过况北辰。”
“不,我说过你武功高强。”罗荡停了停,还是忍不住问,“你真能快过况北辰?你们交过手吗?”燕云飞摇了摇头,罗荡道,“不出你所料,他吞并了他们,开始我还奇怪他怎会帮我对付蒋氏兄弟和龙云。”
燕云飞鄙夷地道:“他早就想除掉势力最强的蒋氏兄弟和龙云,你给了他一个好机会,既可以分而歼之,又可以杀鸡吓猴,一举两得。”
“你真了解况北辰。”
燕云飞苦笑道:“我们认识三十多年了。”
罗荡失声道:“三十年?那不是从生下来就……”
“是的。”燕云飞继续道,“我们出生在同一个村子,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一起学武,一起从军……”
“那他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
燕云飞叹道:“当一个人过于执著于某事时,就会变得非常顽固。”
罗荡想了想道:“那么你呢?你是不是也陷在什么事里了?”
燕云飞耳语似的道:“是的,我是陷在一个誓言里了——我对吴钩的一个誓言。”
“吴钩?这不仅仅指一把剑,对不对?”
燕云飞奇怪地看了罗荡一眼,罗荡一笑:“这是我猜的,况北辰出现的第一个晚上,不就提到过吴钩吗?”
燕云飞接着道:“是的,它既指一把剑,我的家传之物吳钩剑;又指一个人,一个名叫吴钩的人。”
罗荡道:“一个你喜欢的女人?”燕云飞默默地点了点头。
罗荡又问:“君娘长得是不是很像吴钩?”燕云飞又点头。
“你和吴钩是青梅竹马,中间又夹了个况北辰,对不对?后来呢?”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我从小痴迷于剑术,这时候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于是我决定从军报国。我和吴钩约好,三年后我回来和她成亲,走时,我把吴钩剑留给了她。
“我和况北辰参加了狄青的西征军。在军中我如鱼得水,三年班师凯旋时已官至统制,狄青将军对我很赏识,要留我在朝中。但那时候我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见到吴钩,于是拒绝了狄将军的美意,一个人回到了家乡。”
罗荡插嘴道:“那么况北辰呢?”
“况北辰一直是我的副手,干得也很不错,所以我没有约他一起回来。我一回到家就急不可待地去见吴钩,却被她的家人赶了出来,不由分说将我大骂一通,她的父亲还说永远不许我见吴钩。”
罗荡奇道:“为什么?”
燕云飞茫然道:“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
罗荡又问:“她父亲原来对你如何?”
燕云飞苦笑了一下:“她父亲原来就不太喜欢我。他觉得我不正经,我觉得他老顽固。不过我一直不当回事,幼稚地认为我娶吴钩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要娶她就会娶到她。”
罗荡问:“后来你怎么办?”
“当时年少气盛,也不想那么多,当晚我就潜进吴钩的房间。吴钩看见我非常高兴,我们正说着话,她的两个哥哥忽然提剑闯了进来。他们看见我眼睛都绿了,大骂什么淫贼无耻,挥剑就砍,我的气也上来了,就这样动了手。
“她的两个哥哥不是我对手,但我也不能伤他们,只点了他们的穴道。谁知我们打斗时碰翻了烛台,当时大家都很激动,谁也没有注意到,等到烧着了才发现。一开始我还想救火,但火越烧越大,我急忙把吴钩救出去,再想回去救她哥哥已经来不及了。
“那年大旱,连续两个多月没有下雨,天气异常干燥,火势一起很快就连成了一片,不但吴钩家,周围的房子全都遭了殃。那场大火一共烧死十八个人,吴钩家除了吴钩,十三人全部遇难。”燕云飞紧握双手,抑制住一阵战栗,罗荡也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仿佛冬天突然来了。
“我这时候才后悔,但一切都不可挽回了。我到府衙去自首,被判秋后问斩。后来有一天,况北辰忽然带着人来,杀了狱卒,劫了大牢,把我救了出来。他带来的几乎都是军中弟兄,他们都很服我,肯为我卖命,但毕竟是在府城之中,城防守军闻讯赶来,双方展开了一场血战。那一天恰好是大集之日,街上人流如梭,无数百姓无辜丧命。长街上,血流成河,真的是成河……那种情景我永远也忘不了。
“我们最终总算杀了出来,死了不少人。况北辰早有准备,他将我们带进了太行山中,做起了山大王,弟兄们倒也没有异议,他们大部分是为了生存才参军的,只要有酒有肉,给谁当兵都一样。况北辰让我做老大,我做不了,我几乎垮了,每时每刻只转着一个念头——见吴钩一面。于是有一天我偷偷溜下了山,我知道我和吴钩之间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结果了,但我还是想见见她,想知道她怎么样了,甚至宁愿她杀了我。”燕云飞的话语忽然停了,空气中一片沉寂。
“她怎么样了?”
“她死了——伏剑自刎,用的就是吴钩剑。”燕云飞声音飘忽,语气如同要呕出血来。良久,他接着道,“在一个雨夜,我在吴钩一家人的墓前折断了吴钩剑,发誓从此不再动武,不再用剑。”
罗荡心中最大的疑团总算解开:“原来如此。但况北辰为什么要这样逼你?”
“他对我的决定不满。他带着弟兄们救我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我却抛弃了大伙。”
“但他做得太过分了。”
燕云飞摇了摇头:“这十年来他一心只想逼我出手,这已经成了他的心魔。我本想远远避开,他却一路紧追不肯罢手,而且在其他方面的作为也越来越不可理喻,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罗荡沉思道:“你从来没有和吴钩谈过她的家人为什么生气吗?”
燕云飞摇头道:“我们还没有谈这个,她的哥哥就出现了。”
罗荡苦笑——两人真是浓情蜜意,什么都抛在了脑后:“你不觉得奇怪吗?”
燕云飞仰起头异常沉静地道:“人已经死了,而且确实是因我而死,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
燕云飞静静地躺在草堆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经过了白天的长谈之后,他真能睡着吗?星夜中,有人进了马棚,窸窸窣窣地摸向草堆上的燕云飞,手中似乎拿着剑。
来人摸近燕云飞,忽然发现燕云飞的一双眼睛正亮晶晶地盯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手里的剑险些掉在地上。
燕云飞看清来人,吃了一惊:“君娘!你来干什么?”
“他们要杀罗荡,你快去帮他。”
燕云飞自然而然地退缩道:“我不能帮他。”
君娘急道:“你不帮他,他就死定了。”
“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他们说,他总是和你在一起,留着是后患。”
“那我也帮不了他。”燕云飞的语气已经没有那么坚决了。
君娘领会错了他的意思,道:“我把吴钩剑偷来了,它是宝剑,一定可以斩开你的铁链子。”说完,她笨手笨脚地拔出了宝剑,摸到镣铐铁链挥剑就砍。”叮”的一声,镣铐铁链上只出现了一个小缺口,她却震得差点跌倒。她跪稳身子,使大力向镣铐铁链上猛砍,但因为使力不准,镣铐铁链上出现了一排缺口,却毫无断裂的迹象。
燕云飞烦躁地道:“别砍了,你砍不开的。”君娘仍是一个劲地砍。
“臭婊子,你在干吗?”忽然响起一个粗野的声音。
君娘的举动让燕云飞心烦意乱,竟没有听到有人走近。君娘惊慌回头,手中的剑“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况北辰的一个手下大步闯上前来:“你竟然敢救这小子,你这个不要臉的。”君娘恐惧地向后退,大汉伸手就抓住了她,一记耳光将她打倒在地,君娘一声惨呼。
“放开她,你这混蛋,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种你找我,你这孬种!”燕云飞第一次骂出这么难听的话,他只想激怒大汉来打自己,让君娘趁机逃走。
大汉却不理他,他的兽性已被激发,他揪住君娘的头发将她拉起来,抡起手掌猛抽她的脸,边抽边骂道:“你这个臭婊子,你竟敢吃里爬外,婊子就是婊子,你是不是又看上这个废物了……”血从君娘的嘴角迅速流出来,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呻吟。
燕云飞快疯了。突然,他出脚在吴钩剑上一点,剑从地上弹起,他跟着一脚踢在剑上,剑飞起,在半空中一旋,然后向下笔直飞落。他抬起双手,将镣铐猛地向上迎去,“嚓”的一声,镣铐从当中断开。燕云飞翻腕操住下落的宝剑,随手向后刺出,剑从他腋下穿过,从背后刺入了大汉的心脏。
在经过了昨天的观剑和今日的长谈之后,拔剑对燕云飞来说,似乎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另一个被埋在心底多年的燕云飞复活了,只差点燃引线。他这次出剑没有丝毫犹豫,自然得就像他一直在为这个动作做着准备。剑其实一直活在他的生命中,并将永远活在他的生命中。
“啪啪”,门外响起了两记掌声。
“好剑法!好剑法!真是好剑法!”在充满讥诮的声音里,走进来一群人,当先一人自然是况北辰,“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出剑还是这么快。”他转向君娘,“君娘,你过来。”
君娘站了起来,低着头默默走到况北辰身后。况北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身前,君娘被扯得一个踉跄。况北辰冲着燕云飞不屑地道:“你以为她是来帮你的吗?她只不过是在按我的意思行事而已。你不是发誓永远不再用剑的吗?哈哈,真是好笑。”他的语气满是狠毒,哪儿有半点好笑的意思。
“你知道她是谁吗?”况北辰捏住君娘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她只不过是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从妓院里买回来的一个婊子,你竟然为了一个婊子违背了对吴钩的誓言——”他又一顿,负手向天,长叹道,“吴钩啊吴钩,你在天之灵该做何想法?”
君娘的下巴被松开时,痛苦地睃了燕云飞一眼。燕云飞的脸色一直毫无变化,从他出剑之后,他一直很平静,他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况北辰表演。这时,他慢条斯理地砍去脚镣,拾起剑鞘,抛下一句:“后天日出之时,你我一战。”便向外走去。
一缕和煦的晨光穿透了茫茫的雾霭,几天来的浓雾终于消散了。
罗荡兴冲冲地向燕云飞走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燕云飞仍是冷漠的,冷漠得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在况北辰等离去后,他仍回来坐在了老地方,只是腿上多了一把吴钩剑。
罗荡问:“你出手了!”
燕云飞反问:“你知道了?”
罗荡道:“我还知道你已向况北辰挑战。”
燕云飞扭过头来看看他,声音像岩石一般沉稳:“你最好马上离开这儿,况北辰已经不需要你了,我死以后他一定会杀掉你。”
罗荡一字一字地道:“我知道。所以你一定要赢。”
“只怕况北辰不会和我公平一战。”
罗荡点点头:“况北辰不会蠢到惊醒一头狮子,却把自己送进狮口。以他对付蒋氏兄弟的心计,我们确实要小心提防。”
燕云飞冷不丁问道:“那些人呢,都走了么?”
“走了,他们都吓怕了,乖乖地俯首称臣,然后都走了。现在是况北辰人手最少的时候,我们两个应该对付得了。”
“以多取胜,况北辰没那么笨吧……”燕云飞若有所思地道。
罗荡走进平安赌坊。自从况北辰占了这所房子后,他只进来过三次。现在他是第四次走进这座房子,但还走不走得出去,他就不知道了。
屋里的布置和第一次一模一样,甚至桌上的酒菜都是相同的。況北辰坐在同样的位子上,指了指对面,那是第一次燕云飞坐的位子,罗荡坐了下来。
况北辰看着罗荡道:“我知道你会来的。是吗?”罗荡不动声色。
“你有很多疑问,需要在我这儿弄明白。”
“那么你会告诉我吗?”
“如果我不打算告诉你,就不会让你进来了。”
“当年燕云飞离开军队回到家乡之前发生了什么?”
“你果然聪明,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当年我让人在村里散布消息,说他是因为调戏少女触犯军规而被开除军籍的。”
罗荡闭了闭眼睛:“怪不得吴钩的哥哥口口声声骂他淫贼。”
“你该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妒忌,我早已知道,或者说是感觉到了。”罗荡的眼睛紧紧盯住况北辰的脸,“你一直嫉妒他。”
“啪”的一声,况北辰手中的筷子断成了两截,他也抬起眼睛紧盯住罗荡,又显出了鹫鹰般的神情:“你说得不错,我一直都嫉妒他。他太聪明了,无论做什么都举重若轻、游刃有余,我日夜苦练在他面前只能显得蠢笨。
“我最恨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美人在侧,他却要去从军,吴钩不但不生气,还发誓等他回来。到了军队,天地宽了,各方人杰雄聚,他还是可以青云直上,连大将军狄青都把他当作宝贝。班师回朝,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他又可以毫不在乎地走掉。他总是能做得潇洒,做得漂亮,做得比我强。”
罗荡怒道:“所以你就让他身败名裂。”
“我只是想让吴钩厌恶他、恨他、不嫁给他。”
“你也喜欢吴钩?”罗荡吃惊地看着况北辰,倒吸进一口凉气。
“你想不到?连你这么聪明的人都想不到?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人想到过?”况北辰有些歇斯底里了,“我们三个人一起长大,可在吴钩眼里只有燕云飞,无论我为她做了什么,做了多少。”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燕云飞,让他死在牢里不是正好?”
“在那天之前,我去见了吴钩,我对她说了所有的心里话,我希望她在没有了燕云飞之后能够看到我的存在。”
“你这是乘人之危。”
“如果那天她答应嫁给我,一切早结束了,就不会有今天。”
“那当然,那样的话,燕云飞也已经死了。”
“不,我还是可以去救他,甚至不再恨他。可是吴钩不答应,她说即使燕云飞死了,她也不会嫁给任何人,永远不会。”
罗荡一阵激动,能让燕云飞如此付出的女人果然不凡:“所以你存心大张旗鼓地在白天劫狱,还故意选在一个最热闹的集日。”
况北辰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还事先把消息透露给了城防军。”
罗荡咬牙道:“你就不怕自己也死在里头。”
“死又算得了什么,即使死我也要让燕云飞身败名裂,成为人所不齿的恶魔,让他活着比死了还难受,让吴钩不再对他抱有幻想。”况北辰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你逼死了吴钩。”
“不,我没有逼死吴钩,我要娶她,可是她宁愿死也不嫁给我,宁愿死也不嫁给我!”况北辰大叫着,挥手将一把酒壶扫到了地上,“我恨他们那种生死相许的样子,她可以为他生死不渝,他可以为她断剑弃武,多么有情有义的模样。”
“所以你一定要逼燕云飞出手,你要打破他对吴钩的誓言。”
况北辰轻蔑地道:“誓言是可以背叛的,不是吗?”
“吴钩在天之灵,可以看到人间看不明白的一切,她不会怪他的。”
况北辰怪怪地看了罗荡一眼,忽然平静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一台好戏需要好的观众才看得懂。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能让燕云飞出手,你的言辞比我的行动还能够刺激他,你和他实在很像,而且你比他干净,至少他这么认为。”
罗荡淡淡一笑:“燕云飞出手是件好事,后悔的是你而不是他。现在决战在即,你是不是已经后悔了?”
“三十年来,他做每一件事我都跟着做,目的就是要超越他,强过他。现在武林之中我已经是无人可敌,可是不打败燕云飞我永远不会甘心。”
“那么你干吗绑走了红绡?”罗荡突然道。
况北辰的脸色变了变,冷冷道:“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做他的帮手。其实,我应该早点杀了你。”
罗荡鄙夷地道:“这么说,如果我不出手,你的手下也不会出手,而且,你也不会用君娘来扰乱燕云飞喽?”况北辰瞪着他不说话。
就在这时隐隐传来一声低叫,非常短促,很快又是一声,而且更清晰。况北辰的面色大变。与此同时罗荡飞身拔剑,一剑疾刺况北辰。
原来罗荡此行的目的是牵制住况北辰,让燕云飞顺利消灭况北辰的手下,救出红绡,带走君娘。况北辰开始没有想到,但听到声音便立刻明白了。罗荡见翻脸在即,深知自己不是况北辰的对手,所以抢先出手,以求抢得先机,多支撑一时。
直到真正交手,罗荡才知道自己错了,不管有没有占住先机,他都在况北辰的手下走不出几招。况北辰左掌上翻,立即就化解了罗荡的剑势,跟着右掌拍出。刹那间罗荡眼前全是况北辰的手掌,他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
罗荡虽惊不乱,一把掀翻桌子挡在面前,人却猛向后滑,脱出了战团。杯盘碗箸撒了一地,桌子被况北辰震得四分五裂,他飞身直进,追击罗荡。
已经没有退路了,罗荡剑去如矢,直取况北辰的咽喉,这种情况下,他只求能与对方同归于尽。
忽然一道剑光从侧面袭来,迎上了况北辰的掌风,如春风化雪,顿时消解了况北辰的攻势。况北辰的脸色大变,倏忽后退,来人也不追击,剑尖垂下。
来的正是燕云飞,罗荡大喜:“解决了?”
燕云飞微微点头,眼睛却一直看着况北辰:“日出之后,我在坝上等你。”
两人走出平安赌坊,罗荡急不可待地道:“你知道吗?当年是况北辰……”
燕云飞断然道:“别说了。”
羅荡奇道:“难道你不想知道……”
燕云飞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平静地道:“我不想。”
罗荡和燕云飞步行穿过草原,来到了坝上。在他们身后,太阳正缓缓升起。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坝上的宁静,况北辰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他远远就下了马,向两人走来。罗荡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凌厉的杀气,而况北辰始终只盯着燕云飞。
燕云飞迎着况北辰走去。罗荡开始后退,一直退出功力和暗器所及范围。无论谁有他这么个帮手存在,对对方来说都是个很大的威胁,燕云飞不需要这种威胁,他要的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两人相距五十步便停了下来,对峙不动。
锵然一声清响,两人的剑几乎同时出鞘,五十步的距离转瞬即至,剑光一交即分,剑式变化纷繁。罗荡发现两人的剑招如出一辙,气势却大不相同。燕云飞的剑势变化轻灵,随心所欲;况北辰却是又急又狠,杀气腾腾,每一招都希望致敌死命。罗荡明白况北辰太想赢了,他几乎是用了一生来赌这一刻,出招又怎会不急不狠?而燕云飞在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炼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像他那么平和淡然、漠视荣辱。
战斗随着太阳升至当空而达到了高潮,汗水已湿透了两人的脊背,喘息声清晰可闻,决战已经到了最后时刻,胜败随时可分。虽然罗荡看出燕云飞在心态和剑法上都颇占优势,但高手的对决,胜负往往只在一线间,很难说谁就一定是赢家。罗荡看着如织的剑光,紧张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激战中剑式回旋,两人从“小登科“转为“琼林宴”,交错回身,接下来是一招“状元及第”。剑画半圆未合,况北辰忽然变招,飞身直进,却是一招天山剑法中的“天河飞渡”。罗荡大吃一惊,没想到况北辰竟然大违剑理出招,不过,这也确实能让对手措手不及之下无法应付。燕云飞仍是一招“状元及第”,“啪”的一声,吴钩剑卷上了青虹剑,两柄宝剑竟然同时断成了两截,这一下场内场外的三个人都大感意外。但燕云飞的神色还是没有一丝变化,断剑跟着疾进,压着况北辰的断剑继续上扬,直刺进况北辰的咽喉。
况北辰在这一瞬间神色飘忽起来,他似乎想不到自己这苦心孤诣的一剑会落空,想不到青虹剑会断,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断了的吴钩剑仿佛飞了起来,天地间都是剑光……
罗荡将大车赶出了客栈,被困在断乡屯这么多天,他也该出关了,忙完了这趟生意,他可得回家好好享几天清福。
燕云飞仍是那一件污秽的衣衫,只是眼神不再那么冰冷,也不再准备出关。
罗荡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他说:“流浪到哪儿就算哪儿,要不就找个深山住下来。”说完,转过身大踏步就走。
一直远远站着的君娘跟了上去,只听燕云飞道:“你别再跟着我,我还是个通缉犯……”君娘看他的背影一眼,仍是低了头只管跟上前去。
罗荡看着他们的身影,笑了一笑,驾着马车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驰了过去。在客栈的一根柱子后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正望着大车带起的灰尘,强忍住欲滚落的泪水,那身影依稀穿着一身红裙、梳着两根小辫。
本文首发于《今古传奇·武侠版》200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