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珅 江苏师范大学
拟剧理论是由欧文·戈夫曼提出,他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一书中阐述了“前台”“后台”“剧本”“剧班”等概念,并且对于“自我呈现”作了详尽阐释。“拟剧理论从人们日常生活中最简单的人际角度出发,探讨个体在日常情境中向他人呈现自己和自己活动的方式,以及个体希望引导和控制他人对自己形成印象的方式,进而研究个体在他人面前维持表演时的各种反应。”[1]
“前台”是表演者通过各种形式的表演对其自身形象展示的集中承载场域。戈夫曼把前台分为了两个部分,一个是舞台设置,一个是个人前台,通过对这两方面的有意展示来有效实现个人的印象管理。短视频平台的舞台设置也是表演者有意营造的、带有目的性的意义空间。通过对现有短视频种类的分析,舞台设置上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精心布局、往专业舞台方向发展的场景类型。其作品的舞台设置是为了能吸引流量和突出自身特殊形象的最优解,该类账号已经有了自己明确的风格,虽然舞台设置专业,但已经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套路,其专业化的舞台设置可能会引起受众的审美疲劳。
另一类舞台设置是主打随性风格,呈现不断变化或不经修饰的真实场景。这类舞台设置大致可分为有一定粉丝规模的账号和普通短视频账号,普通用户由于缺乏专业素养,不懂短视频账号运营或者只是把短视频平台当作记录生活的平台,所以其舞台设置的随意性也就不难理解。但我们也不难发现,总有一些没有传统意义上精心舞台设置的账号依然收获了一大批粉丝。首先,我们看到的都是短视频发布者想让我们看到的,无论看起来如何真实的场景,也是作者进行场景选择、镜头移动、后期剪辑等形式建构的拟态环境,例如,短视频中那些为了带货而发布的生产地采摘、捕捞等视频,为了营造一种现采现卖的真实感,作者直接将舞台移到了自然场域,看起来无限真实,让人产生购买欲。但是镜头毕竟只是呈现了其中一个环节的一个部分,只是把最好的场景展示了出来,最终是为作品主题服务,镜头之外的后台我们不得而知,所以不存在完全虚无的舞台设置。看似自然随性的舞台设置,可能也是人为精心策划的结果。
除了舞台设置,个人前台也是前台的重要部分。个人前台具有更加灵活的自主性,它不像舞台设置具有固定性,它时跟随表演者实时移动的。个人前台主要包括性别、外貌、表情、衣着、行为举止等,其中性别、外貌等是固定不变的,而言行举止和外在装扮也是可以自主设置的。一般而言,表演者会尽量营造出表里一致的形象。即不同类型的短视频用户会刻意地让自己的言行举止和衣装打扮符合自己的“人设”,尽量不做有损形象的事情。例如明星会通过发布参与各类公益或慈善活动的短视频来强化自己的人设,建构一种人美心善的形象,尽量做到表里如一。某些文化分享类作者也会通过穿汉服和描画古代妆容来尽量与自己的人设相符,营造文化氛围。
当然,由于短视频的特性,也会出现一些有违常规的操作,呈现出一种个人前台与人设不符的状况。这也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表演者未能有效实现个人前台与人设的统一,导致个人前台设置失败。例如某热门视频主发表了不当言论导致人设崩塌。另外一种是为了博眼球,故意设置一种反差,吸引用户的关注,这就属于有意识地反套路设置个人前台。
一是理想化表演。理想化表演是短视频平台上最为常见的个人形象管理方式,人们通过发布带有正面色彩的视频,来构建自己的“人设”。“‘人设’一词源于动漫文化,是指动漫中所需要的人物设定,其包括人物的形象设计、身高比例、性格特点以及生活背景等全方位的设定。伴随互联网技术不断发展,通过媒介将“人设”一词传播至现实生活中的个人形象设定。”[2]如果构建的“人设”能在他人正向的反馈中获得自我认同,那么表演者就会获得继续理想化表演的动力。在短视频领域,理想化的表演方式多种多样,值得一提的是聚焦于外在的美化自我方式越来越广受欢迎,比如抖音平台开发的上百种美颜加滤镜特效和各种变装效果都是顺应了人们理想化表演的心理。
二是神秘化表演。神秘化表演的作用在于通过与观众保持一定距离,从而产生一种若即若离的神秘感。“保持社会距离,减少与观众的接触,能使观众处在一种对表演者深感神秘的敬畏之中,产生并持续维持一种敬畏感”[3]。短视频本身就呈现出碎片化的特点,很难展现事物的全貌,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感受。当然,具体到个人形象建构,这种不定时、片段化的个人呈现,也不容易让受众形成对某个人的具体认知,从而想要了解更多。其次,适当防止“后台”被闯入,也是保持“演出”神秘色彩的关键。
三是补救型表演。在表演过程中,难免会有意外情况,导致表演的不协调。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就行补救型表演,补救型表演也是抖音用户们经常用到的一种挽救形象策略。例如此前登上热门的王某某事件,他就是在被爆出出轨丑闻后,以不负责任的态度把过失都推给他人,试图挽回自己的良好形象。当然,短视频平台上很常见的关于某人澄清说明、道歉声明等都属于补救型表演范畴。
后台与前台最重要的不同在于,后台是表演者极力掩饰、不愿让受众看到的场所。一方面后台与前台具有紧密的关联性,另一方面还要防止观众突然闯入后台,造成演出事故。后台是前台表演的准备区域,也是演出者表演开始前、中断或结束时的休息区域。现在的带货直播就有很明显的后台存在。很多带货主播都有自己的团队,团队会在后台担负与商家沟通、准备好即将出境的商品,提醒主播台词、回复直播间评论、给主播提示流程、为商品上链接等任务,在镜头之外完成一系列保障工作,确保前台能够完美演出。此外,直播开始前,主播会和团队一起在后台准备候场,直播要是意外中断,整个团队也会在后台出谋划策,直播结束后,主播会回到后台进行整场表演的复盘。因此后台其实扮演了演出全程的“候车室”“补给站”“大本营”的功能。正是因为后台与前台关系密切,但又是表演者不想让受众看到的,因此,后台实际上承载了与演出相关的秘密。现在的短视频包括直播,很多都是为了吸引流量,其作品经不起推敲。一般情况下,后台是创作者极力掩盖的,例如短视频的一些造假、摆拍行为。直播间直播时,主播也会控制自己镜头拍摄的范围,确保呈现的画面是“安全”的前台。
一般情况下,后台与前台的区分是严格的、固定的,它们在各自场域发挥着不同的功能。观众所看到的往往只是“台上一分钟”,而“台下十年功”并不会被展示出来。但是在短视频平台上,传统“台前幕后”的观念发生了改变,后台逐渐被前置。
短视频领域后台的前置有着诸多的表现形式。可以大致分为以下几种:一是将私人领域公开化的视频内容,例如将直播间放在自己的卧室、直接展露自己较为私密的生活空间,还有发布自己用手机拍摄的其他人的结婚视频等等,都是属于将原本不便于大范围公开的内容放到了公共领域中,将原本最多属于人际传播领域的内容推上了大众传播的舞台。二是展露社会公开领域的幕后场景,这一类,一般都是利用自己身份的特殊性,能够带领大家看到一些幕后,满足受众的好奇心。例如,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主持人康辉会发布一些生活vlog,带我们了解央视主持人的一天,也看到了中央电视台最真实的样貌。此外,还有军队媒体账号发布的视频作品,适度地展露军营画面、训练和武器装备画面等,通过对神秘性的解构,来达到更好的传播效果。事实证明,这种展露“后台”的做法,让受众看到了不一样的央视和军队,内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取得了良好的传播效果。三是披露某一具体作品或“事件”的后台,这类视频侧重于围绕某一具体个案进行视频发布。可能是某一首歌的创作背景、某一部电影的拍摄场景、某一档电视节目的筹备历程等。也可能是对某一具体事件进行跟踪,例如对阅兵前战士们进行队列训练的场景进行披露、对春晚的筹备工作进行披露等都属于提前放出了盛大表演仪式的“后台”,此种类型的视频往往能够借着人们对事件本身的关注而获得较多的播放量,成为正式表演前的预热。
后台前置的出现有着几方面的原因,首先,随着信息泛滥化碎片化,受众的审美习惯也在发生变化。一方面,受众希望在大量冗杂和同质化的信息中寻找到一些与众不同的内容,缓解自己的审美疲劳。“后台”与生俱来的神秘色彩,恰好充当了海量信息中的调味剂。另一方面,碎片化的信息让受众难以对某一件事形成系统完整的认知,会加剧受众对缺失信息片段的渴求,因此,从受众心理角度来看,后台的前置是顺应受众心理预期的必然结果。
其次,后台的“前置”也有技术层面的原因。互联网的发展打破了传统的单向传递模式,内容生产也不再局限于媒体或少部分人手中。“当下的传播媒介不再有过去那样“严格”的把关人,或是明显的观众隔离标识,反而有一定程度的前后台界限消融的现象”[4]。现在,人们都是集传受双方于一体,台前的表演固然会被传播,但是那些强大的自媒体力量所拍摄的“后台”场景,也会作为主流“表演”的补充而得到传播。此外,短视频的新特性倒逼了传统的、专业化的内容生产进行变革。在此过程中,与前台表演紧密关联的花絮、彩蛋等刚好符合了短视频的流行特点,受到广大受众的追捧。现在的短视频平台已经有了利用“后台”为“前台”引流的趋势,例如在短视频平台上,为了给某即将上映的电影增加关注度,往往会提前放出电影拍摄过程中的片段、演员在片场的生活场景等后台内容。而这些适度展露的后台也的确吸引了受众的注意力,会激发视频观看者期待电影成片的心理,这就充分利用了短视频的特性,进行去专业化的创作,用“后台”来服务“前台”。另外,短视频是鼓励人们随手拍摄进行创作的,它降低了内容创作的门槛,其算法推荐也不是完全决定于创作者发布的视频内容专业与否、质量如何、审美如何来决定视频推送量的。只要视频足够有创意、出其不意,能够吸引人来驻足,就能够在内容竞争上占有一席之地。因此后台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竞争力,它能够以独家作为卖点,也可以以接近性、临场感取胜。
由此看来,在短视频平台上,似乎已经没有严格的前后台之分。但其实也不然,后台的前置只是在短视频平台上有了充分发展的现实可能性,但并不意味着后台前置会成为主流甚至唯一的视频生产模式。从本质上来看,后台是因为前台而存在的,没有了对于前台的关注,那么后台自然也没有存在的意义,所以不能本末倒置。其次,短视频的内容生产虽然不适合专业性较强的前台演出,但短视频不能成为降低艺术审美、没有专业水准的代名词,对优质前台内容的扶持也应该且必须成为内容生产的重要方向。最后,后台的前置也不能毫无底线,“相对于能够尽情展示的前台而言,幕后意味着个人隐私,是极其私密的个人空间,是人类脱掉伪装、回归本源的场所”[5]。我们需要时刻注意公域与私域的界限,防止对个人隐私的侵犯。还要注意不能为了博眼球而生产一些毫无营养的甚至低俗的内容。在这一点上,各短视频平台已经有相应的审查、举报等制度,但根本上还是要短视频内容创作者提高媒介素养。
和传统戏剧表演一样的是,短视频平台上做得较为成功的账号也都有属于自己的剧班,现在被称之为“团队”。目前做得比较成功的短视频账号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生产优质垂直内容的账号,一类是依靠自身名气而直播带货的主播,其背后均有专业运营团队出谋划策,确保每次演出无误。以内容取胜的账号背后往往有着强大的创作团队,不仅要负责“剧本”的生产,还有摄像、剪辑、账号运营等等专业化的人员。虽然最终呈现出来的短视频作品或直播画面只有一个或几个核心人物,但却是多人共同合作的成果,是剧班集体劳动成果的结晶。另一类靠自身名气直播带货的主播,其背后的团队则更为专业化。此种类型的“剧班”已经脱离一般意义上的生产剧本或服务于表演者的演出,他们还带有了与表演无关的功能。拉广告、电商运营、商品的收发等原本与表演无关的内容也成了剧班工作的一部分。事实上,带货主播表演的完美与否已经不是剧班的最高追求,他们唯一的共同目标则是实现利益的最大化,有时主播自己也降低了对自身“印象管理”的要求。例如一些艺人走上了直播带货的新角色,他们大多数都凭借自身魅力和良好的形象在直播间名利双收,但是也有一些艺人最终在直播间“晚节不保”,表演好坏的评价标准也被销量和销售额这些数字给量化了。
在短视频领域,拟剧理论的“前台”和“后台”不仅有了新的意义延伸,也出现了“后台前置”的现象,“后台”被内容创作者有意识地展现。短视频领域的“剧班”也引申为现在的“团队”,承担了更多“表演”之外的功能。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实现自我的印象管理,进而获取流量、社交、社会认同等需求,某些情况下也有实现利益的追求。因此,戈夫曼的拟剧理论在短视频盛行的今天,对于我们探究短视频内容创作者和用户的行为,依然值得继续挖掘与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