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国报道》记者 王哲
“这轮三星堆的考古工作已经进入尾声,就剩7号和8号坑了,到1月20日坑里工作基本就停了,来自四川大学和北京大学的考古队员都要放假,学生们要回家过春节。我们还得在现场坚守到最后一刻,主要是保证现场的安全。”1月初的一天,正在三星堆考古现场忙碌的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星堆考古研究所所长、三星堆祭祀区考古发掘现场负责人冉宏林说。
三星堆“出圈”爆火之后,冉宏林各种社会公共事务缠身,但他仍然坚持每天尽量来到现场了解发掘情况和整体进度。“1月中下旬我还要到北京参加央视春节晚会录制,没办法,三星堆就是这么顶流。”冉宏林有些无奈又很自豪地对《中国报道》记者表示。
对于三星堆遗址发掘的最新成果,冉宏林特别提到了去年12月26日在三星堆8号坑发现、近日发掘清理出来的的一条长着虎脑袋的龙形青铜器,它让冉宏林印象最为深刻,“这件青铜器龙的头像一个老虎头,而且耳朵也是老虎的圆耳朵,头上长着一个比较长的一个犄角,嘴里面衔了一个像刀一样的东西,长得‘虎头虎脑’,大家都说这是三星堆献给虎年的礼物。”
“过去的一年,对于我的考古生涯来说是最为不平凡的一年,现在回想起来只有半个月时间不在三星堆,其他的350天都待在三星堆。”冉宏林望着他工作了一年多的恒温恒湿考古发掘舱出神,以前他可以每半个月回家一次,去年以来就几乎全都待在遗址现场,只能请妻子抽空去5公里外的新工作站探望。
常年在野外工作,只有34岁的冉宏林皮肤晒得黝黑粗糙,头上也添了些许白发,但更映出一双眼睛的炯炯有神,就是这双“慧眼”,在过去的一年多时光里,从三星堆的几个发掘坑的泥土里发现了无数震惊世界的器物。
自从三星堆遗址现场搭建起恒温恒湿的考古发掘舱、多功能的考古发掘操作系统、文物保护实验室,将近40家单位的各路专家同仁共同参与,三星堆考古发掘工作展现了一种中国考古史上从未有过的新面貌。“你看现在北大、川大的学弟学妹们一个个都细皮嫩肉的,以后他们不会再像我们那样了。”冉宏林笑言。
说得轻松,实际上长时间趴或者跪在多功能考古操作平台上悬空清理和提取文物以及做记录,可绝不轻松。冉宏林自己四肢因为长期卧伏而酸痛不已,他在多功能考古操作平台上趴了半晌爬起来又出现了头晕目眩的情况,不过这一切在冉宏林看来早已稀松平常。
“我的经历很简单也很顺,属于‘一条道走到黑’的。读书时就想到三星堆工作,结果就来了,可以说很幸运了。”在湿冷的空气中漫步的冉宏林回忆过往时脸上展露着憨厚的笑容。
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的冉宏林是重庆人,研究生专业方向是夏商周考古,当时他想回家乡工作,而四川重庆一带最有代表性的夏商周遗址就是三星堆,他很自然地期盼自己能到三星堆工作。
2013年7月,冉宏林硕士毕业后,很顺利地进入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工作,第一时间被分配到三星堆考古遗址工作站,就再也没有离开,一晃已经第10个年头了。其间,除了2017年冉宏林回北京大学读在职博士和参加一些会议,其他时间基本都待在三星堆遗址继续考古发掘工作。
冉宏林在三星堆考古发掘仓接受媒体采访。
到了年终岁尾,三星堆遗址现场早已从曾经的热闹喧嚣归于平静,冷静下来的冉宏林在现场更多的是在沉思。发掘的成果如何系统整理,令人应接不暇的资料如何消化分析,如何正确认识重大发现之间的关系,文物在博物馆怎么展陈更好?怎样让公众更好更准确地理解三星堆而不是误导?许许多多的问号已经占据了他的内心。“春节后我们就要深入开展这些工作。”
“去年三星堆最火的时候,很多人都和我说要让自己的孩子去学考古。其实,考古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工作,它需要漫长的时间和过程来还原历史的真相,想每次都能遇上黄金面具、神树纹玉琮这种重量级文物是不可能的,考古其实是一门枯燥而特别需要耐心的工作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打交道的可能都其实都是泥土、骨渣、破碎陶片,等等。”冉宏林说,“考古工作者必须要有强烈的责任感,不仅要对历史负责,更要对未来负责。”
冉宏林说,三星堆祭祀区新一轮考古发掘自2020年10月正式开启以来,所有考古和科研人员全力以赴发掘6座新的祭祀坑,大家基本上都是以工地为家,应该说比较疲惫,但是春节后就要完成8号坑的最后发掘,大家还都憋着一股拼劲。
“考古工作的重要价值在于探索未知、揭示本源,用考古来还原和构建中华民族的光辉历史与文明瑰宝,这是我们考古工作者的初心和使命。”冉宏林说。
天色渐暗,冉宏林回到了距离三星堆遗址5公里外的新工作站,这里的居住条件已经比他刚到三星堆时好了很多,在这里冉宏林养了几只鸡鸭,还种了蔬菜瓜果,作为闲暇时候放松身心消除寂寞的调剂。说起新的一年最大的愿望,冉宏林毫无迟疑,“在最后阶段的工作中,如果能发现文字,那就是对于我们辛勤工作的最好的礼物。”
“我们越研究越发现,三星堆非但不是‘外星文明’,反倒是当时中华文明博采众长的一个集大成者。遗址发现的神树造型与代表东夷文明的《山海经》里所记载的高度契合,还有中原地区尊的元素、来自长江中游的城墙建造技术,长江下游的良渚文明,二里头的玉璋、殷墟的有领玉璧乃至半月形地带使用金器的传统等,都在三星堆有所体现,而且还体现了三星堆人的借鉴、融合、创新理念,对于地理相对封闭的三星堆来说,目前仍然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谜团。”冉宏林表示,“三星堆遗址面积广阔,到现在为止发掘面积还不到千分之二,我们对它的了解仍然远远不够。”
冉宏林告诉记者,新的一年,在三星堆祭祀区考古发掘相关收尾工作基础上,还将继续开展三星堆遗址、聚落和社会相关的工作和研究,期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对三星堆遗址及其所代表的文明有更加深刻、全面的认识。“这是全新的挑战,我们要考虑以后要怎样创新研究,要怎么更好地讲故事,才能让大家真正体会到我们的文明是多么恢宏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