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展与归因:社会科学研究的一种重要方法

2022-02-26 22:15侯长林
青海社会科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归因社会科学范式

◇侯长林

要繁荣哲学社会科学,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体系,不仅要在人才队伍建设方面着力,更要在社会科学研究方法方面下功夫。只有掌握了科学的研究方法,才能够真正提升社会科学研究的水平。我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等古训,讲的都是方法的重要性。一个成功的科学家,不管是自然科学家还是社会科学家,都非常重视研究方法。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在《逻辑学》一书中谈道:“在探索的认识中,方法也就是工具,是主观方面的某个手段,主观方面通过这个手段和客体发生关系。”[1]俄国生理学家巴甫洛夫曾经说过:“科学是随着研究方法所获得的成就而前进的。”[2]毛泽东指出:“我们不但要提出任务,而且要解决完成任务的方法问题。……不解决方法问题,任务也只是瞎说一顿。”[3]毛泽东这里强调的也是方法的重要性。社会科学研究肩负着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体系的重任,如果研究方法缺失或研究方法不当,就会影响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体系的构建,因此有必要对“拓展与归因”这一研究方法进行专题讨论,以期对社会科学研究者有所裨益与帮助。

一、“拓展与归因”是源于演绎与归纳而又不同于演绎与归纳的研究方法

近几年,我国在社会科学研究方法上进行了很多研究和探索,取得了不少成效。比如西方经济学实证研究方法不仅成为我国经济管理学研究的主流,而且开始在教育学、社会学等领域推广。不过,目前已有学者著文对此质疑,认为还是需要思考才能够得出思想,而不是靠问卷加计算机[4]。美国高等教育家弗莱克斯纳曾断言:“无休无止的计算决不会产生理论、原理或思想。”[5]109笔者从事研究主要采用的是哲学思辨的方法,但不反对实证研究,不过把实证研究看成是社会科学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研究方法,或者不管什么科学研究都谈实证,那就过了,就不符合社会科学研究的实际了。社会科学研究确实需要实证分析,马克思、恩格斯在其经济学等研究中就曾使用过实证的方法。但是,由于社会科学研究可变因素太多,包括实证研究者的观点和出发点的不同与变化等因素的影响,社会科学的实验环境很难建立,实证分析难度太大,不是所有的社会科学研究都适合使用这一研究方法。应该说哲学思辨的方法和实证的方法都是社会科学研究的重要研究方法,至于哪一种研究方法更好,不能也不好比较,如果非要分出个高下,那就要看是研究什么问题,有的问题适合采取哲学思辨的方法,有的问题适合采取实证研究的方法,有的问题适合采取哲学思辨与实证相结合的方法,只有适合的才是最好的,不能只就方法而谈方法。但不管怎么说,这种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探索与讨论,确实对我国哲学社会科学的进步与发展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并带动了更多的人对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思考。

追根溯源,“拓展与归因”这一研究方法源于演绎与归纳。演绎与归纳是社会科学最基本的逻辑思维方法。演绎乃推演铺陈,而推演铺陈就内在地包含有拓展之意。所以,说拓展源于演绎并非望文生义。只不过,拓展不是指由一般到特殊的推理方法,而是指社会科学研究中有关材料、学科和思维的拓展。归因来源于归纳,与归纳同根同族,属于同一个谱系。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曾多次提到归纳、使用归纳,并明确指出:“我们必须通过归纳获得最初前提的知识。因为这也是我们通过感官知觉获得普遍概念的方法。”[6]伊壁鸠鲁学派、培根和穆勒也都认为归纳是唯一的科学的研究方法。但是,归因不完全等同于“归纳”,而是高于归纳,它不局限于归纳法,只要能够达到目的的方法都可以使用,它是在归纳的基础上更加强调结果的科学研究方法,是强调归因到本质、规律和理论等结果的研究方法。所以,归因之“归”非归纳法之“归”,是归到、归结之“归”,即只要能够归到或归结为本质、规律和理论等结果,就不必非要采用归纳法,并且还鼓励多种研究方法的使用。这就是归因的真正精髓所在,也是归因与归纳的区别所在。因此,可以说“拓展与归因”是源于演绎与归纳而又不同于演绎与归纳的研究方法。

二、“拓展”的内涵解读

拓展就像渔夫撒网,每一个渔夫撒网时都要尽可能把网撒开,并且得在空中撒成一个平面,然后才扎进水里,再收网取鱼,这个鱼就是科学研究所要收集的材料。对社会科学研究的拓展,也可能会有不同的理解,有不同的理解就会有不同的划分,但笔者以为主要包括材料拓展、学科拓展和思维拓展三个方面。

(一)材料拓展

材料拓展不仅仅是一般性资料或文献的收集,而有着更为丰富的内涵要求。材料拓展是社会科学研究前提的前提、基础中的基础,必须踏踏实实地做好,任何懈怠或偷工减料都会直接影响科学研究成果的取得。要做好材料拓展,需要理解并严格按照以下五个方面的要求开展工作。

第一,材料拓展是围绕某一问题的拓展。可能有人会说,在收集材料的初期连问题都没有,怎么围绕问题进行拓展?这种情况是存在的,但是,如果没有明确或比较明确的问题,至少也会有一个大致选题的方向,这个选题的方向就可以看作是最初进行材料拓展的问题指向,待问题逐步明确后就需要围绕问题进行材料拓展,而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拓展。漫无目的的拓展,其边界可能会宽得无边无际,好像什么都懂,但不聚焦,久而久之,则会使原本明确的问题成为“空中楼阁”,甚至被无关紧要的材料所淹没。香港中文大学客座教授徐复观曾经坦然承认:“非万不得已,也不读与自己的研究无关的书。”[7]不读与自己的研究无关的书,一方面可能是怕浪费时间,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怕读多了与自己研究无关的书从而在不知不觉中影响自己对所研究的问题做深入的思考,使自己变得肤浅起来。华东师范大学刘永翔教授围绕《清波杂志》的校注,到学校图书馆翻阅了几千本书,并且都是站着靠在书架边从头到尾一页页地看完的,从来都不坐下[8]。这种围绕校注一本书查阅资料的精神很值得称赞。阅读是收集材料的一种方式,也是材料拓展的内容之一,科学研究始终是围绕着其所研究的问题进行的,作为一个社会科学工作者不读与自己研究无关的书,也符合材料拓展是围绕某一问题拓展的内在要求。

第二,材料拓展是抵达材料域界的拓展。对社会科学研究者而言,在其所需要研究问题涉及的材料域里,每一份材料都是十分珍贵的。占有的材料越多越全,材料拓展之于研究问题解决的价值越大。德国社会学家、历史学家马克斯·韦伯在《以学术为志业》的演讲中认为,学术工作与艺术工作不同:艺术没有进步可言,一件真正称得上“完满”的艺术作品,永远不会被另一件作品超越,学术则与进步相伴,每一次“完满”,都意味着新的问题的诞生,新的问题的解决,也就意味着对前一次“完满”的超越,这是学术工作的共同命运,更是共同的目标追求[9]。马克斯·韦伯作为学术大家道出了学术的真谛——学术是不断超越前人的工作。也就是说,每一次学术研究都是在做超越前人的工作。要超越前人,就必须全面熟悉、了解前人所做的与其研究问题相关的工作,否则,怎么超越前人?科学家牛顿曾说过:如果说我比别人看得更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要能够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就需要熟悉巨人及巨人之所以成为巨人的相关材料。连巨人做了什么都不知道或知道得不全面,怎么能够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马克思也说:“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10]23。所以,材料收集要尽可能齐全。这是所有学术研究工作的基本要求。1928年,我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历史学家傅斯年说道:做学问要“利用自然科学供给我们的一切工具,整理一切可逢着的史料。”[11]10这一切“可逢着的史料”就是要尽可能收集齐全之意。要想收集齐全相关材料,就要有“上穷碧落下黄泉”[11]10的精神和勇气。山东大学马来平教授也非常重视材料的收集,不仅重视第一手材料的收集,还重视第二手材料的收集,他认为第一手材料出观点、第二手材料出问题。关于第二手材料的收集,他提出了三种方式:一是全部一网打尽,即所有相关材料都要统统找到;二是近期一网打尽,即把1980年以来的大陆的相关文献统统找到;三是重点期刊和著作一网打尽,即把选定的重要专业学术期刊与最高层次的综合性学术期刊,从创刊号到当下所有相关的论文统统找到,著作则通过《社科新书目》等工具书查找[12]。做社会科学研究之所以要如此重视材料拓展,是因为“一分材料出一分货,十分材料出十分货,没有材料便不出货”[11]10。

第三,材料拓展是在甄别前提下的拓展。史料家查找材料还有一项重要工作,那就是辨别真伪。现在收集到的文献也有一个辨别真伪的过程,不仅田野调查等得到的材料需要甄别,就是从知网、维普等查找到的国家公开报刊发表的文章中使用的材料也需要进行辨别,在文献注释或参考文献中出现张冠李戴或页码错误等情况的比例不小,甚至以讹传讹者也大有人在。在当今信息快速流转的时代,从二次文献或三次文献中获得文献资料是正常的,但由于目前在文献注释或参考文献中存在着以讹传讹等现象,因此对这些文献的使用要小心谨慎,就是需要花上一个甚至几个小时也应该查找到原文,只有找到了原文,才能使用。就学问的严谨性而言,也应该如此,更何况对文献的理解也需要找到原文,有的重要文献还需要查到写作原文的时代背景,才能把握其真正的内涵。笔者曾经多次对学生说,要做学问,先从认真做好每一条文献开始,只有确认其文献是真的才能使用。文献是支撑文章观点的砖石,连砖石都是假的或是不准确的,还谈什么论证与结论?还怎么进行论文或著作这座高楼大厦的建构?

第四,材料拓展是扩大认知边界的拓展。社会科学研究者在收集材料、辨别真伪的过程中,还要明白其最终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即收集材料和辨别真伪都是为了使用材料,而要能够使用材料就必须真正理解和读懂材料,只有真正理解和读懂了材料才能够促进其认知边界的扩大。只有认知边界的不断扩大,才有“在日益增大的‘知识金殿’上置放一块砖石”[13]的可能,才能够使材料拓展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体现其应有的价值。所以,材料拓展不能只做资料或文献收集和甄别工作,而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材料的学习上。对于科学研究中材料的学习同一般性书籍与报刊文献的阅读不一样,一般性书籍与报刊文献的阅读可以浏览,有的甚至翻一翻即可,而科学研究中材料的学习必须精读,读深读透,真正地把握其精髓,只有这样才能通过学习材料不断扩大自己的认知边界,提升自己的科学研究能力。

第五,材料拓展是获得论证依据的拓展。社会科学研究者只要理解和读懂了材料,才可以做文献综述,而“文献综述就是要摸到牛顿所言的‘巨人的肩膀’,然后你才能站上去,看得更远。”[14]43支撑其看得更远的正是在材料拓展过程中所获得的论证材料。这就有一个对其所收集到的经过甄别和阅读并已经理解了的材料的选择问题。材料选择的标准就是对其解决问题的方案或观点有用。如果可供选择的有用的材料较多,还可以按照与解决问题的方案或观点非常紧密的经典著作、名人大家、名刊大报、新近发布等标准对其进行筛选,选出更有说服力的论证材料。所选作为论证的材料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越有说服力越好。这就要求社会科学工作者要有精选的意识,切不可草率和敷衍,因为这些材料的质量将直接影响到研究成果的质量。

(二)学科拓展

学科是知识的分类,就是像陈放在一个个抽屉里的知识体系。伴随着材料拓展的相关知识和信息必然跨界,即从一个学科跨入到另一个学科,从一个知识体系跨入到另一个知识体系。因此,在完成了材料拓展之后还必须有学科拓展的意识。北京大学哲学系丰子义教授在1984年就强调,我们对当代社会的研究,“不能仅仅停留在纯哲学的范围内研究历史唯物主义,而要同经济的研究紧密地结合起来”[15],说的也是这个道理。跨学科进行社会科学研究,早已成为一种普遍流行的范式。学科拓展,就是为了拓展论述的宽度,使研究的视野更加宽阔。而要拓展论述的宽度,使研究的视野更加宽阔,就必须开展多学科研究。比如在高等教育研究中,美国高等教育理论家伯顿·克拉克就明确提出:“宽阔的论述必须是多学科的。”[16]为此,伯顿·克拉克提出用历史、政治、经济、组织、社会学、文化、科学以及政策八个学科观点对高等教育进行论述。2001年,我国高等教育学创始人潘懋元先生则从哲学、史学、经济学、文化学、社会学、政治学、系统科学、管理学、科学学、心理学、比较教育学十一个学科观点对高等教育进行阐释。中国人民大学李立国教授在谈到博士生的培养时说:“我一直鼓励博士生去选修和旁听有关课程,拓展他们的理论视野,激发他们的学术兴趣,启发他们的理论思维,在多学科的理论视野中认识高等教育问题。”[14]22美国威斯康星大学和斯坦福大学的高等教育博士培养均要求学生在另外的学院辅修或攻读一个硕士学位[14]131。目前,高等教育研究已经形成了多学科研究的传统和风格。哲学的多学科研究、历史学的多学科研究、文化学的多学科研究、经济学的多学科研究、社会学的多学科研究等也同样如此。所以,我们决不能画地为牢,将自己的研究局限在某一个或两个自己熟悉的学科或领域之中,学科都是人为的,不能让其成为我们进行社会科学研究的壁垒。何况由于社会问题的复杂性,也内在地需要多学科的介入,单一学科很难解决复杂的社会问题。不过,还需要说明的是,进行学科拓展不是丢掉自己的学科或学科领域,而是在坚守自己学科或学科领域的前提下所进行的学科或学科领域拓展。这样才能由小学问做成大学问,由小学者做成能够跨学科、跨领域的大学者。

(三)思维拓展

材料拓展、学科拓展会带来视野拓展,视野拓展会带来思维拓展。因此,可以说材料拓展重要、学科拓展重要,但是更为重要的还是思维拓展。思维拓展可以沿着三个方面展开。一是思维维度拓展。人的思维是有维度的,不同的思维维度决定对问题思考和研究的深度与高度。在目前的社会科学研究中冠以“思维维度”的文章很多,就是冠以“三个维度”“四个维度”的也不少,最多的有冠以“五个维度”的研究论文,比如《简论批判性思维的五个维度》一文就是从时间性批判维度、空间性批判维度、结构性批判维度、关联性批判维度和还原性批判维度入手对批判性思维进行解读的[17]。在社会科学研究中,不能说研究的思维维度越多越好,但是多维度研究肯定比单一维度研究更能了解事物的全貌和把握事物的本质、认识事物发展的规律。所以,总体而言,思维拓展是提升社会科学研究水平的重要方式之一。二是思维范式拓展。“范式”(paradigm)概念是美国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中提出并阐释的。范式概念在库恩看来是一种公认的模型或模式,比如一种理论研究模式、活动践行模式等。范式概念已经在社会科学研究领域广泛使用,成为许多研究者喜欢使用的一个词语。这里也借用“范式”一词来谈思维的方式。从目前社会科学研究的情况看,有由本体论思维范式、认识论思维范式和人类学思维范式构成的哲学思维范式,以及系统思维范式、空间思维范式、传统直观思维范式、西方理性思维范式、创新思维范式、包容性思维范式、复杂性思维范式、逻辑思维范式、实践思维范式等等。每一个学科都有属于自己的思维范式。有的学者擅长某一种思维范式,另一类学者擅长另一种思维范式,都是正常的,但是长期使用自己熟悉的思维范式容易形成僵化的研究模式,需要进行研究思维范式的转换。要转换思维范式就涉及思维范式的拓展。就是不做思维范式的转换,能够进行多种思维范式的研究也总比只熟悉一种或两种思维范式的研究更易于提升其研究水平。所以,思维范式也需要拓展。三是思维方法拓展。思维方法是人们在思维活动中所呈现出的一定的规律性。科学的思维方法包括一般科学思维方法、具体科学思维方法和关于科学的哲学思维方法。一般科学思维方法是指归纳推理法、假说演绎法、概率演算法等具有较高的概括能力和适用于不同学科的方法;具体科学思维方法是指数学方法、信息方法、控制方法、系统方法、结构功能方法、模型方法等适用于某门具体科学的专门方法;关于科学的哲学思维方法是指证实方法、证伪方法、范式方法、现象学方法等具有普适性的适用于一切科学领域的方法[18]。单一的思维方法显然难以适应新形势下的社会科学研究,作为社会科学研究者必须要有开放的思维,积极学习、接受并运用新的思维方法,即进行思维方法拓展。

(四)材料拓展、学科拓展、思维拓展的关系

材料拓展、学科拓展、思维拓展虽然都属于拓展,但不是并列的关系,而是递进的关系。材料拓展是学科拓展和思维拓展的基础。任何社会科学研究都离不开材料拓展,只有在材料拓展方面下足了功夫,才可能有比较深入的研究,同样如此,学科拓展和思维拓展的前提是拥有丰富的材料,而丰富材料的获得就需要进行材料拓展。由于材料拓展的目的是为了占有更多的相关知识与信息,因此材料拓展就会带来相关知识和信息的拓展。知识及其信息的体系化就是学科,即材料拓展带来的相关知识和信息的拓展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是学科拓展。学科拓展必然会带来视野拓展,视野拓展必然会拓展思维空间,即带来思维拓展。思维拓展又为社会科学研究的创新带来了可能。这样,社会科学研究方法所内在具有的逻辑就打通了。因此,可以说材料拓展重要、学科拓展重要,但是更为重要的还是思维拓展。

三、“归因”的内涵阐释

(一)本质归因

科学研究的归因,首先需要考虑的就是对于事物本质的归因,即是归因到了事物的本质上,还是停留在事物的表面?因此,所谓本质归因就是指追根溯源到事物本质上的科学研究方法。从解决问题的角度看,社会科学研究的责任和使命就是解决国家、民族和社会中存在的社会科学所涉及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社会科学研究所要解决的不是肉眼可见的事物表面现象,而是隐藏在事物内部的本质问题。如果只看到事物的表面现象,就等于要认知一棵树只看到树木的枝丫及其叶片,其对树的了解必然流于肤浅,达不到研究的目的;只有透过事物的现象看到了事物的本质、看到了树木的树根,其研究才具有深度与厚度,才算到达了研究所应达到的理想的彼岸。所以,对于每一项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作为研究者都应追问——是不是深入到了事物的本质?其所要解决的问题是根本性的本质问题吗?如果不是,那就得再思考、再研究,直至找到本质问题并予以解决为止。在社会科学研究过程中,并非每一次研究都能揭示事物的本质,但都要努力接近事物的本质。这是社会科学研究努力的方向。只要研究的方向没错,即只要研究的对象已经确认,不管是什么研究对象“都可能提供一个能够揭开迄今尚未考虑到的研究源头的线索”[5]107,沿着这个线索查找下去,就像掘井,一锄一锄地挖,总有一天会挖到有泉水的地方。宣勇教授说得好:学术研究“是一个深耕的过程,是一个挖深井的过程。”[14]183仅仅到达有泉水的地方还不够,一定要挖到泉水流出的源头,挖到原点。挖不到源头或原点,就不能放下锄头,就不能停止前进的步伐,就还要一直追问下去,一定要有“不到长城非好汉”的精神,只有这样才能最终到达“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又一村”。这个“又一村”就是事物本质的藏身之“村”。马克思研究资本,最后得出的“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19]以及“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自身,获取剩余价值,用自己的不变部分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10]260等结论,就是对资本本质属性的揭示,就是马克思在其科学研究工作中所进行的本质归因。

(二)规律归因

世界万事万物都是普遍联系的,社会科学研究就是从“由种种联系和相互作用无穷无尽地交织起来的画面”[20]23中去找寻事物内在规律性的工作。所谓规律归因就是指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研究方法,比如归纳、演绎、类比、假说、想象、直觉、顿悟、理想化模型等揭示事物发展规律的研究方法。采取这种方法的目的就是为了完成社会科学研究的主要任务——对事物发展和运行的规律进行阐释,尤其是将特殊的社会规律归结到普遍的社会规律上。揭示普遍的社会规律既是社会科学研究的主要任务,也是社会科学研究存在的理由。否则,还要社会科学研究干什么呢?所以,规律归因就是应然之举。亦即,作为社会科学研究者就应该在事前追问其所开展的社会科学研究工作是不是为了揭示事物发展的规律,事中追问是不是围绕揭示事物发展的规律而开展工作,事后追问是不是已经揭示了事物发展的一定的规律。要揭示事物发展的规律,还要重视选择适合的研究方法。培根等哲学家对归纳法高度赞赏,认为:“是发现个体事物发展变化的法则的工具,是获得支配绝对现实的规律和能起决定性作用的形式的方法。”[21]尽管归纳法就是由个别到一般的推理过程的方法,或者说,就是发现事物规律的方法,但是单靠归纳法也难以揭示事物发展规律。事实上,也没有哪一种方法能够完全揭示事物所有的规律。恩格斯早就指出:归纳与演绎,是必然相互紧密地联系着的,“不应当牺牲一个而把另一个捧到天上去,应当把每一个都用到该用的地方。”[22]规律归因强调的是归因到事物发展的规律上,即不管采取什么方法,其目的就是达到揭示规律的目的。说马克思唯物辩证法研究是规律归因最好的例证之一,就在于它揭示了量转化为质与质转化为量的规律、对立的相互渗透的规律和否定之否定的规律[20]534。

(三)理论归因

理论性是所有社会科学的基本特征,这是社会科学研究者必须明白的道理。没有理论性的研究也就称不上社会科学研究。所以,对理论性的追求也是所有社会科学研究者的追求。有的社会科学研究不一定能够归因到事物的本质和发展规律上,但是可以归因到阐释事物本质或事物发展规律的相关理论上。专业的社会科学研究者与普通社会成员的区别就在于其掌握了系统的理论,并能够站在理论的高度思考问题[14]19。因此,只要能够归因到阐释事物本质或事物发展规律的相关理论上,也是成功的研究。更何况理论归因的结果必然会丰富甚至发展其相关理论。马克思说:“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23]可见丰富和发展相关理论是多么重要!理论归因主要可以分为三种类型。一是创新理论归因。任何科学研究包括社会科学研究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创新知识,所以,创新理论归因是理论归因的首选。提出新概念、创造新理论是每一个社会科学研究者都要追求的最高境界。要想创立新理论就需要使用抽象的方法。抽象的方法是创立社会科学理论必备的方法[24],因为理论都是由概念、范畴构成的体系,只有抽象的方法,才能“从个别上升到一般”[25],从而将概念、范畴等构建成一定的体系,形成创新的理论。二是经典理论归因。每一个学科研究及其领域都有一些堪称经典的理论,这些经典理论基本上代表了相关学科及其研究领域的最高水平。能够将其研究归因到经典理论上,自然会给其研究增色。三是学科理论归因。每一项社会科学研究都是相关学科理论的研究,交叉学科及其边缘学科等也是学科理论研究,所以,即使不能将其研究归因到创新理论和经典理论上,但只要能归因到相关学科的一般理论上,比如哲学、历史学、文学、社会学、政治学等学科理论上,能够对其旧概念作出新的阐释或对原有理论有新的发展或在批评、质疑原有理论的同时提出更好的理论等等,就会给其研究增加学理性。一些初学者做出的研究成果往往学理性不强,其根源就在于没有掌握理论归因的方法。自己对学科相关理论了解不多,缺少理论积累,又没有理论归因的意识,写出的文章学理性不强就是自然的结果。为此,别敦荣教授要求博士生入学后必须沉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学习哲学、历史学、政治学、逻辑学、社会学、经济学和管理学等学科理论知识,以便为自己终身的学术进步与发展奠定厚实的理论基础[14]32-34。

(四)本质归因、规律归因、理论归因的关系

本质归因是针对某一事物的本质而言的,规律归因是就某一事物运动中的规律而言的,理论归因是就理论成果而言的。社会科学研究不能只看到事物的现象或表象,必须深入事物的内部并把握其本质。这是社会科学研究的基本要求。但是要认识事物的运动规律就不一样,其难度要大得多,因为规律是运动的规律,就像打一只奔跑中的兔子比打一只卧着不动的兔子要难得多一样。理论归因则是在把握事物本质或事物运动规律的基础上提出或归因到某一种理论,其难度更大。这三类归因虽然都名为归因,但是其难易程度是不同的。当然,其所取得的研究成果也是不一样的。因为社会科学研究最终还是要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即达到理论归因,才是最终目的。

余 语

拓展是前提和基础,归因是结果与提升。这两个阶段都是科学研究必不可少的阶段,也就是说,这两个阶段的工作都是科学研究的工作。不过,有的学者并不这样看,比如弗莱克斯纳就认为:收集信息,即使收集到的是非常精确的信息;收集到的大量描述性的材料,即使这种做法在家政学、社会科学和教育学领域已相当普遍;未经分析及难以分析的材料,不管收集得是多么高明,包括报告、检查,以及有没有图表、曲线和百分比等,都不是研究[5]107-108。那么,在弗莱克斯纳眼里,什么才是真正的学术研究?他认定,真正的研究,应当是通过每个人独自做出的悄悄地与艰苦的努力获得真理的研究,应当是通过归纳法才能得出创造性的思想的研究[5]102-108!事实上,有的学术观点就是在材料收集、整理、阅读的过程中形成的,实证研究中质性研究过程的特征就是资料收集与分析和发展理论相结合,所以,将材料拓展排斥在研究之外是不客观的。不过,为了强调独立思考、归纳分析之于科学研究的重要性,将材料收集、整理等排斥在学术研究的范围之外也是有道理的。社会科学研究是一项系统工程,拓展是社会科学研究的第一步,这第一步不仅要迈出,而且要迈得大、迈得坚实甚至迈出铿锵的声音,因为这第一步是开疆拓土的第一步,只有这第一步迈好了,才可能迈出归因的第二步。只有第二步走好了,才能使第一步更有意义、更有价值。第一步的“拓展”是前提和基础,第二步的“归因”是结果和提升。拓展的目的还不仅仅是前提和基础,还能够增加信息量,体现丰富性,增加其研究的宽度和厚度;归因也不仅仅是结果,它的作用和意义在于能够增加研究的深度和高度。要能够使归因真正地起到增加其研究深度和高度的作用,就需要确保归因到本质、规律和理论等结果的科学性,不是“拉郎配”,不是简单的粘贴,不是生硬的归因,而是通过符合逻辑的科学论证得出的归因。

此外,还需要说明的是,在社会科学研究的过程中,完成了拓展工作,就需要进入归因阶段。当然,拓展与归因并非两个截然分开的阶段——拓展中有归因,即在拓展阶段就有可能出现了归因的萌芽,即使尚未出现萌芽,至少也会孕育归因的胚胎;归因中有拓展,在归因阶段发现新材料也不是没有可能,尤其是学科拓展和思维拓展往往会伴随着归因的演进而进一步拓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才是拓展与归因的辩证法。

拓展与归因研究方法的使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确保社会科学研究达到基本的水平,但是要真正做到“三个拓展”和“三个归因”又有一定的难度,非下苦功夫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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