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劳动育人功能的四个维度

刘建军，王婷婷

(1.2.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劳动之于个人、社会和国家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提出了一系列新论断、新思想。在全国教育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突出强调了劳动对于人的成长成才、全面发展的独特育人价值，在深刻把握劳动的丰富意蕴基础上将其育人功能高度凝练为“劳动可以树德、可以增智、可以强体、可以育美”[1]。新时代，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国家教育的根本任务。因此，充分发挥劳动的独特育人价值以推动实现这一根本任务是当前亟须解决的重大课题，而从学理上剖析与阐明劳动的育人功能是解题之要。

一、“劳动”的丰富内涵

“劳动”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基础概念、核心范畴。马克思、恩格斯等经典作家对“劳动”有着深刻理解和系统阐释，形成了“劳动是整个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2]988“劳动创造了人本身”[2]988等基本观点。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立足中国实际，不断推动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中国化与时代化。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劳动观点，立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结合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资源，对劳动进行了一系列重要论述，深刻揭示了劳动的丰富内涵，对更好理解与把握劳动的独特育人价值、开展与完善新时代劳动教育的实际工作有着极为重要的指导意义。

(一)劳动是推动人的能力全面发展的实践活动

劳动是“全面发展和表现自己的全部能力即体能和智能”[2]681的实践活动。作为一种对象性活动，劳动的主体是处在特定历史阶段的人，其所进行的劳动受制于所处的社会历史条件。因此，劳动的具体表现形态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而无论劳动的具体形态如何变化，劳动始终是对体力和脑力的运用，是人的“体能和智能”的表现。但在不同的具体劳动中，“体能和智能”的表现存在着程度和性质的区别。一方面，不同劳动形式有着不同侧重。有些劳动主要体现为“体能”的发挥，如原始社会的人们制造简单工具、打猎、捕鱼等满足自身基本生存需要的劳动，尤其是机器大工业生产时期，以体力支出为依托，生产各式各样商品的流水线上的工人成了劳动者的代名词，“体力劳动”也成为社会对于劳动形式的一般认知与想象。相较而言，有些劳动则主要体现为“智能”的发挥，如写诗、写小说、排话剧、进行学术研究等。时至今日，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数字经济等新型业态的产生，计算机等行业的劳动者数量日益增长，不断壮大着主要依托“智能”的劳动者群体。虽然不同形式的劳动存在能力运用的差异，但任何具体的劳动形式都是体力与智力的综合运用，“不论脑力劳动，体力劳动，都是劳动”[3]，“一切劳动，无论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都值得尊重和鼓励”[4]5，“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任何一份职业都很光荣”[5]9。

另一方面，在不同历史时期，劳动所体现的“体能和智能”的发挥有着质的区别。受制于生产工具、生产力的发展，不同时期的“体能和智能”运用与发挥有着质的差别，如古时马车、船楫等交通工具的生产主要是借助四肢力量和简单劳动工具，而汽车、轮船、飞机等则需要更熟练的技能和更复杂的技术。除此之外，这种质的差别集中体现为在劳动中人们的“体能和智能”是否真的能够“全面发展和表现自己的全部能力”。不同性质的生产关系有着截然不同的状态。存在压迫关系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平等的，劳动分为三六九等，更有甚者，劳动者本人无法享有劳动成果，不劳动者攫取前者成果，“奴隶”“农奴”“雇佣工人”等成为劳动者的代名词。此时，在压迫关系中，劳动是异化的劳动，不再是“全面发展和表现自己的全部能力”的力量，而是成为摧残人、毁灭人的滥觞。这一现象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得到了集中体现。虽然，以亚当·斯密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思想家肯定了劳动的价值和意义，将劳动视作财富的来源和根据，但在生产资料私有制条件下，劳动是资本逐利的手段，不仅无法成为劳动者创造自身的本质力量，而且是资本家攫取剩余价值的“源泉”，劳动者“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6]53。不存在压迫关系时，“劳动是人类的本质活动”[4]3，“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5]9，劳动是一种积极的力量，“是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根本力量”[7]44，劳动者“在劳动中发现广阔的天地，在劳动中体现价值、展现风采、感受快乐”[4]10。

(二)劳动是体现人的创造性力量的实践活动

劳动是“人类的本质活动”[4]3，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展现，“是积极的、创造性的活动”[8]177。这种创造性首先是一种“从无到有”的创造性。一则，“人类是劳动创造的。”[5]9从人与动物的关系看，劳动是使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能活动，逐渐实现从猿到人的转变。恩格斯于《劳动在从猿到人的转变中的作用》中对这一过程有着细致阐述，通过制造简单工具等劳动，“正在生成中的人”[2]991不断训练着机体器官、提升着身体机能，“迈出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这一步”[6]147，最终超越了动物本能，实现了从猿到人的转变。因此，“劳动是整个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2]988，在发生学的意义上，“劳动创造了人本身”[2]988，“人类是劳动创造的”[5]9。二则，“社会是劳动创造的。”[5]9“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9]169，“生产物质生活本身”[6]158的劳动生产着“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6]158。正是在物质生活资料的基础上形成了社会。与此同时，人们以生产劳动为基础形成了一定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推动着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逐渐构筑起了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

进一步而言，这种创造性是一种“从有到好”的创造性，推动着人类社会与人本身的高质量发展。从社会的发展进程看，“劳动是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根本力量”[7]44，“人世间的美好梦想，只有通过诚实劳动才能实现；发展中的各种难题，只有通过诚实劳动才能破解；生命中的一切辉煌，只有通过诚实劳动才能铸就”[7]46，“劳动开创未来”[7]44。“中华民族是勤于劳动、善于创造的民族。正是因为劳动创造，我们拥有了历史的辉煌；也正是因为劳动创造，我们拥有了今天的成就。”[4]4在迈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征程上，“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根本上靠劳动、靠劳动者创造”[4]2，要“以劳动托起中国梦”[4]14。从人类的发展来看，人们的辛勤劳动推动着生产力的发展，一则为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提供了物质支撑，再则推动变革着生产关系，变革着与生产关系不相适应的上层建筑，逐步创造着人类进行自由自觉劳动的条件，劳动日益成为发掘、培育、展现自身潜能的方式与场域。与此同时，劳动过程本身就是主体运用身体机能、训练培育各项机能以充分开发、释放潜能的过程，是一个创造性发展的过程。

(三)劳动是孕育人的幸福感的实践活动

劳动“是幸福的源泉”[7]46，是孕育人的幸福感的实践活动。“劳动是财富的源泉”[7]46已成为社会共识，凸显了劳动创造的外在价值。同时，“创造人类”“创造社会”的劳动应该是人的本质力量的自由展现，这种展现在主体层面会带来一种深层的愉悦，产生幸福感。这种幸福感是内在于劳动主体的主观感受，既体现为伴随劳动过程产生的愉悦感，也是作为劳动主体的人的一种持久的精神状态。由劳动带来的幸福感是个人自我成就、自我发展的核心动力与必要条件，也是一个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维度和不竭源泉。源于劳动的幸福感虽然是一种主观感受，但需要客观条件的支撑，需要国家、社会与个人的共同保障。国家要在法律制度等层面“切实维护广大劳动群众合法权益，帮助广大劳动群众排忧解难，积极构建和谐劳动关系”[5]10，“努力让劳动者实现体面劳动、全面发展”[4]8。同时，在全社会要大力“弘扬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的社会风尚”[10]5，形成尊重劳动、热爱劳动的积极氛围；企业等行为主体要遵守法律法规，保障劳动者合法权益，提供有利于身心健康的良好工作环境与生活环境。个人要自愿自主自觉地劳动，树立“辛勤劳动、诚实劳动、创造性劳动的理念”[4]4，通过劳动为国家和社会贡献力量的同时，不断地发展自身、完善自身。

二、劳动的“树德”功能

道德是立德树人的核心内容，是新时代育人目标的首要要求。劳动作为一种育人方式对于人们的道德养成有着独特价值。美德在劳动中产生，劳动使人变得高尚，“体力劳动是防止一切社会病毒的伟大的消毒剂”[11]。“是故德者，非必为人生固有之品性，大率以实行本务之功，涵养而成者也”[12]等古今的箴言，道出了劳动与道德的自然关系，折射出不同地域、不同历史阶段中，劳动在美德生成、发展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作用。新时代新征程上，劳动树德有了新内涵、新要求。

道德是一个多要素的整体系统，是道德认知、道德情感、道德意志、道德行为等的有机构成。虽然在具体的劳动过程中，道德认知、情感、意志、行为的产生与发展没有截然分割的边界，但基于理论阐述的明了，分析时将从以下层面讨论劳动对于道德培育的独特价值。

(一)劳动增进道德认知

道德认知，简单来说，就是关于道德的理论知识，主要包括两部分内容：一是基本的道德规范，让个体知晓在社会生活中需要遵循的共同准则，二是道德理论体系。前者属于具体知识，较为简单；后者属于系统的理论知识，需要明了“道德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有道德”等艰深抽象的理论问题。对于实践性极强的道德规范而言，如果只停留在书本上、口头上，不免陷入“左耳进，右耳出”的尴尬处境，并不能成为个体为人处世所遵循的标准，而只有在具体的实践过程中才能真正内化于心。日常生活劳动、生产劳动、服务性劳动等覆盖了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是践行与体悟道德规范的绝佳场域。在劳动过程中，可以直接感受蕴涵其中的道德规范，尤其可以体悟到关于劳动的价值观念，进而生发出“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10]5的自豪感。再者，理论性强的道德体系也需要在具体的实践活动中加深理解与巩固。理论是对感性经验的抽象概括，理论的生命力在于对现实的解释力。因此，要真正把握复杂深奥的道德理论，需要在具体活动中感知与理解。进一步而言，劳动本质上是一种带有强烈价值色彩的活动，蕴涵着诸多道德问题，“平等”“正义”“自由”等范畴都蕴涵着关于劳动的讨论。因此，在劳动中经验到的具体道德情境可以帮助人们从具象的现实中思考事关社会与个人的道德问题，更加深入与深刻地把握道德理论。

(二)劳动涵养道德情感

情感是一种持久、稳定的情绪体验，其形成也需要一个长期、渐进的过程。道德情感有其天然基础，“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但这种原始的道德情感需要在一定的认知基础上才能被自觉感知与进一步孕育。与此同时，道德情感具有很强的现实性，在具体道德情境的刺激下才能被强烈、深切地激发。劳动可以为道德情感的感觉和体悟提供场域。劳动过程中的具体道德情境可能激发、唤醒人们关于某方面的道德情感，亲身经历着他人经历过的喜怒哀乐，在反复体验中增强了个体对于他者的移情与共情能力，不断培植巩固着道德情感。再者，道德情感的天然基础不能代替后天的涵护与滋养，两者缺一不可。后天的涵养是一个静水流深的过程，具有长期性和渐进性。劳动作为覆盖日常生产生活领域诸多方面的实践活动，提供了一个稳定、持久的“培养皿”。在点点滴滴的生产生活劳动中，道德情感得以深厚滋养，逐渐融入肌理、内化于心，成为潜移默化日浸而不觉的生活基调。

(三)劳动磨砺道德意志

道德意志是人们在履行道德义务时不惧牺牲、奋勇向前的无畏精神和坚定信念。意志是将观念转化为行为的关键桥梁，其作用尤为凸显于道德领域。日常生活中，普通的道德行为无需付出过多的意志努力，如过马路时要礼让行人，公交车上让位于人，随手捡起垃圾桶边的矿泉水瓶等。但面对一些道德困境，或者要损害到个人利益的情境，如老人跌倒扶不扶、有人要跳楼劝不劝、地震来时只顾自己还是要兼顾他人等，身处其中的个人都需要付出更多的意志努力才可能将单纯的认知、情感转化为行动。意志是一种精神，是坚定的信念，其形成需要不断地锻造，需要经受艰难险阻的磨砺。不同形式的劳动都是对体力、智力等身体机能的运用，不可避免地会造成一定的体力和智力的消耗，在劳动过程中，特别是在高强度的劳动中，人们的体力、智力等集中运转，需要自我培育起相应的抗压能力以平衡劳动带来的疲惫感，这为意志的锻造提供了土壤，为道德意志的培养提供了一般性的前提条件。进一步而言，劳动本质上是一种价值活动，牵涉诸多道德问题，人们在劳动中不可避免地会遇到各种道德难题、遭遇道德困境。面对具体的道德情境，人们的选择更具有现实意义，对人的影响更大、更持久，对于道德意志的磨炼更有力、更有效。与此同时，人们在志愿活动、勤工助学等服务性劳动中易于培育公共服务的意识与信念，在日积月累中有助于形成面对重大疫情、灾害等危机时主动作为的无畏的奉献精神与全心投入的坚定信念。

(四)劳动实践道德行为

劳动可以实践道德行为。只有良好的主观道德意图，没有具体而微的道德实践并不是“健全的道德”。同时，人们在实际的践行中会加深对于道德认知的理解、强化道德情感和磨砺道德意志。劳动自身作为一种实践活动是践行道德行为的天然场域。在日常生活中，个人帮助同伴取快递、搬宿舍、补习功课等，都是见微知著的道德行为，体现了人与人之间彼此信任、互帮互助的良性关系。在生产劳动中，人们可以直接在工作岗位上践行各种形式的道德行为，秉持诚实守信、互帮互助的工作态度。对于没有步入社会的学生群体而言，企业、公司、工厂、农场等组织应该履行社会责任，开放实践场所，支持学校组织学生参加力所能及的生产劳动，使学生与普通劳动者一起经历劳动过程，在身体力行中感悟具体劳动中的道德规范、实践道德行为。在服务性劳动中，工会、共青团、妇联等群团组织以及各类公益基金会、社会福利组织要组织动员相关力量、搭建活动平台，共同支持人们，尤其是学生群体深入城乡社区、福利院和公共场所等参加志愿服务，开展公益劳动，参与社区治理。

三、劳动的“增智”功能

“智”是个人全面发展的基本前提与重要维度。增智不仅仅是纯粹的书本知识的累积，更彰显于日常生产生活领域中为人处世的实践智慧的养成。劳动作为一种有效的培养路径对于智识的提升和智慧的修养有着独特价值，可以推动人们深化科学文化知识的学习、精进基本的生存生活技能，更能够充实丰富人们的精神世界，通达洒脱广阔的人生境界。

(一)劳动深化科学文化知识的学习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实践出真知”等古今箴言印证着劳动实践对于科学文化知识学习的重要性，有着理论学习不可替代的效果。理论知识较为抽象，如果仅仅依靠纯粹的书本学习，在抽象层面进行概念之间的逻辑推演——从概念到概念、从命题到命题等，虽然有助于形式逻辑的训练，但长此以往，学习者难免“不接地气”，落入追求纯粹理论美感的窠臼。与此同时，也不能真正深入理解“从实践中来”的理论的真正解释力与生命力。在身体力行的劳动中，人们可以设身处地地感受抽象的理论知识在现实生活中的具体呈现，可以对此有着更好的理解与掌握，而且具体实践有助于加强记忆、巩固知识。更进一步，理论源于生活，是基于感性生活经验的抽象论述，具有高度抽象性的科学文化知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教条，而是始终处于发展变化之中，而具体的实践活动是科学文化知识发展变化的推动力。在劳动过程中，人们运用科学文化知识指导生产生活，当所处理的具体问题超出自身的知识范畴时，就会推动劳动者自主深入地学习相关知识，而且会激发劳动者的反思能力。但现有的科学文化知识并非囊括了所有问题以及给出了恒定不变的答案，因此，劳动实践的过程也是劳动者从“静观”走向“行动”的过程，在劳动过程中进行现实思考，在具体的实践中发现以纯粹逻辑推理无法涵盖的盲点与新现象，在理论与现实存在无法解释的张力的基础上发现问题，进而解决问题，推动科学文化知识的完善发展。

(二)劳动精进基本生存生活的技能

劳动不仅有助于人们深化科学文化知识的学习，更能够推动纯粹智识向实践智慧的转化，使得人们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日常生活事务，精进基本的生存生活技能。多形态的劳动类型为生存生活技能的培育提升提供了天然场所。在衣食住行领域中，通过日行而不觉的劳动实践，个人进行独立生活的基本能力得到系统的锻炼与发展。在具体劳动实践中习得生活技能、培养良好生活习惯的例子俯拾皆是。获得整理衣服的技能只能基于整理衣服的实际经验并非通晓折叠衣服的一百种方法，烹饪水平的提升只能基于蒸、煎、煮、炸、炒等实际操作而非背诵成百上千个菜谱……在职业训练领域中，理论学习固然重要，但决不能代替一环接一环的操作实践，即使是对于最基本的工作原理的理解与掌握，劳动实践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比如，在修理电路时需要明确电的正极、负极问题，我们可以随口背出“直流电路需要正极接正极、负极接负极”，但是如果没有真正接过电线，对于这一工作原理的现实感知度会很低，并不会强烈意识到如果不这样做会产生何种后果。而在具体的劳动过程中，人们会对这一结论有真切感知，会看到两极相连时的现实效果，当把直流电的正极与负极相连时，短路现象会让人们更加形象地理解修理电路的工作原理，并在反复操作中逐渐内化为良好的工作素养。生产活动的熟练与精进所依托的是持之以恒的实践。即使再清楚一头牛的肢体构造，若没有反复练习过解剖，也不会有庖丁“刀入牛身若‘无厚入有间’而游刃有余”。

(三)劳动通达充沛的精神世界和洒脱的人生境界

“智”蕴涵着精神层面的追求。第一层是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的孕育与发展。科学精神体现为尊重科学，遵循科学规律生产生活。劳动，尤其从创造财富这一角度看，是追求效率、追求质量的活动。效率与质量的提升离不开科学的指导。因此在劳动过程中，劳动者会主动尊重科学、遵循科学规律进行生产，从而为个人与社会创造更多、更高质的产品。从日常生活劳动、服务性劳动等形态看，尊重科学依然是必须遵循的原则。更换电灯、修理小家电等劳动需要规范步骤、科学操作，即使是进行支教等服务性活动，也要求在遵循个人成长发展的一般规律的基础上进行。所以，科学精神是人们进行劳动时自然而然的倾向，劳动为科学精神的培育提供了良好的契机与平台。人文精神，核心是关注、关心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劳动的过程也是与外界、与他人交流交往的过程，自觉自主劳动着的人会更关注个人的主体感受，关注个人与他人和社会的关系，更容易去思考“人的意义”“何为良好生活”等价值问题，也正是在不断追问反思的过程中，人文关怀日益彰明、深刻，人文精神日益厚重。在更高层面，劳动可以通达广阔的精神世界、洒脱的人生境界。一方面，劳动是改造世界、改造自身的实践活动，科学文化等理论知识在这一过程中由观念变为现实，两者相辅相成创造着更加广阔深远的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使理论不囿于纯粹的逻辑推理与思维游戏，实践不陷于单薄浅显的无创造性活动。人们在这一过程中创造性地感受着大千世界的多彩缤纷与无限美好，胸怀日益广大、情怀日益深厚，克服着个人眼界的狭隘，有着更高远的价值理想与追求。另一方面，劳动自身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蕴藏着无穷智慧。如果能够沉下身去，悉心感悟，会别有一番天地。在“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中淡泊明志；在“昼出耘田夜绩麻”中宁静致远；在“渔子与舟人，撑折万张篙”中一往无前……

四、劳动的“强体”功能

强体，即强身健体，拥有一个强健体魄。强健体魄的养成可以诉诸多种途径，如体育锻炼活动，尤其是竞技类的体育训练，捉迷藏、荡秋千以及军事模拟类户外竞技运动等体育游戏、军事训练，等等。劳动作为一种依靠四肢力量、运用身体各项机能的实践活动，也是强身健体的可选途径，而其所具有的独特属性对于强健体魄的养成有着不同于其他途径的优势作用。

(一)劳动为强身健体提供天然场域

劳动为强身健体提供了天然的活动场域。要强健体魄，首先得让身体活动起来，这是一个基本前提。学业压力的繁重、工作任务的累积等已经让这个简单的前提条件都变得难以实现。大部分的劳动形态都是建立在四肢的运用配合上，所以在进行劳动时，可以先让身体活动起来。针对性的体育训练、体育游戏、军事训练等虽然“动”的幅度更大，对于体魄的训练有着重要作用和显著效果，但进行这些活动常常需要单独的时间、特定的空间，或者需要花费相应的金钱，有着诸多限制，实现起来有着较高的现实条件。相较而言，覆盖了生产生活诸多领域的劳动有着显著优势，为人们进行身体活动提供了广阔天地，不拘泥于特定的时间与空间，在劳动过程中即可活动，是一种成本极低的身体锻炼。这里所说的劳动侧重于生产生活中的体力活动，尤其是对体能要求较高的物质生产活动。但这里面有一个“度”的问题。如果从事的物质生产劳动时间过长、强度过大，不仅不能起到强健身体的作用，还会对身体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而且，不同年龄阶段、不同身体素质的人适合不同的生产活动，小孩子、老年人、身体素质较弱的人等不能进行体力消耗大、强度大的劳动，需要因人制宜。除了直接的物质生产劳动外，人们在打理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劳动中，也需要肢体活动；在志愿服务、公益活动等服务性劳动中也需要走出房间，“劳其筋骨”，这些都是身体可以适当活动锻炼的场域，为人们提供了“动”起来的机会。

(二)劳动锻造全面均衡的身体力量

劳动不仅能让人先“动”起来，而且能让所有身体部位都动起来，肢体力量可以得到全面、充分的锻炼，以全面均衡地锻造身体力量。在专业的竞技类体育训练中，虽然所有项目都要求四肢的整体力量以及协调性，但不同项目对于身体各部位力量的要求存在差异。比如，网球对于腰部力量有着较高要求，羽毛球对于下肢的弹跳力、手腕力量等有较高要求，投掷铅球对于臂力等有较高要求。这些特殊要求客观上造成了不同项目对于不同身体部位的训练有所侧重。不同的劳动形态虽然也会对身体不同部位的力量要求有差异，但从劳动作为一个囊括多种形式的整体来看，这种力量偏好的差异就被消解了。一个人没有充足的时间、精力等进行网球、羽毛球、铅球等体育训练，却可以在生产生活中自然而然地进行多种不同形式的劳动锻炼，可以种树栽花、可以洗衣做饭、可以修小型家电、可以建造修缮房屋等。总而言之，人们为了生产生活的需要进行不同形式的劳动，在这些不同种类的劳动中，人们不自觉地就可以对身体各部位进行均衡的、全方位的锻炼，身体各部位也就获得了较为全面的、平衡的、可持续发展的力量。

(三)劳动培植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

强健的体魄不仅仅是四肢力量的协调发达，更是一种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劳动自身具有的创造性为身体锻炼本身带来了趣味性和幸福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纯粹体力活动带来的疲惫，使人们处于一种积极兴奋的状态，能够主动地、精力充沛地进行劳动，进行身体活动。竞技类的体育锻炼可以专业、系统地对人们的身体力量进行训练，而与其相伴随的是身体的高度紧张，对于身体素质有较高要求，受伤有时在所难免；军事训练等方式是一种更高强度、更高密度的活动，较为严格严肃……相较于上述活动高度的紧张性与严肃性，劳动的创造性特征可以让人们感受到一定的趣味性，产生探索欲，从而激发起劳动的热情，在身体活动中感受到快乐。日常生活领域中，人们要从事洗衣做饭等劳动。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食材资源等极大丰富、技术创新等不断发展，对于食材的多样烹调成了每一个人都可以操作也愿意尝试的事。在对多样食材烹饪的探索中，在对不同口味的调配中，人们生发出做饭的兴趣，这已经超出了基本的生存需求，而是一种创造性的精神需求。这种创造性带来的趣味性和探索欲使人们愿意多进厨房、多烹饪。而做饭这一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劳动，一种身体力行的活动，在这一过程中，人们训练了眼、耳、鼻、手、脚等部位，促进了身体机能的协调配合。或者在物质生产领域中，人们要种菜，从播种开始，种子开始生长，这一过程是新生命逐渐成长的过程，人们全程身处其中，见证并参与其中，自然会生发出一种喜悦感。而要真的种出来一棵菜，就先要有犁地、松土，再播种、施肥、除杂草等一系列劳动，没有“四体之勤”，就没有“五谷丰登”。出于对新生命的呵护与培育，人们需要敦促自己不断劳动，从内心中产生出活动身体的愿望而付诸行动。

而且，劳动作为一种创造性的活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彰显，其所创造的有形的或无形的劳动成果是对自身力量的肯定与确证。付诸努力之后，人们看到通过自己的双手所创造出的劳动成果、感受到自身精神层面的向善变化后，自然而然会生出一种满足感与幸福感。这种幸福感也是推动人们再劳动的精神动力，是培植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的重要源泉。

五、劳动的“育美”功能

育美，从培养人的角度看，旨在培育人的审美素养，让人们可以发现美、欣赏美以及创造美。劳动在审美素养的培育中有着不可或缺的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劳动蕴藏着“美”，可以让人直观地感知“美”，亦可以帮助人们直接地创造“美”。

(一)劳动蕴藏“美”

劳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展现，是身体各方面潜能的释放和发挥，“使自身的自然中蕴藏着的潜力发挥出来”[9]169，劳动自身蕴藏着“美”。侧重于四肢机能发挥的劳动可以充分展现身体四肢机能协调配合的美感。即使是一个简单的锄地动作，也对身体的平衡感、肢体的力量感要求很高。驾轻就熟的锄地动作是手、脚等身体各部位恰到好处地整体配合，动作显得娴熟而流畅，既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平衡协调的美感，又有一种铿锵有力的力量美感。侧重于精神性生产的劳动可以充分显现出逻辑的美感、思维的美感，这种美感是一种精神的畅快，是通过理性、思想的力量拥抱世界、拥抱宇宙的超越感，可以显现为理论逻辑自洽的美感、数学公式缜密圆融的美感……人们劳动的过程，就是全方位地浸润其中的过程，“美”自然而然地植根于人们的心中，日学而不觉、日用而不察。但这样的劳动，是摆脱了压迫生产关系的劳动，并非“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6]53的异化劳动。

(二)劳动感知“美”

人们在劳动过程中，即在与自然、与他人产生联系的过程中，可以直观地感知“美”，既直观地感受着自然之美，也切身地经验着人性之美。“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等诗句是古人在劳动中发现自然之美、欣赏自然之美的真实写照。劳动消弭了人与自然的物理隔阂，让人能够零距离地、沉浸式地观察自然，与自然中的花草树木、山峦河流、飞鸟鱼虫等同频共振，产生着强大的共情感，体悟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奥秘。在这一过程中，人们自然而然地感知着自然的节奏律动，甚或生发出一种“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通透旷达之感，这种情感浸润着人们的审美感官，使得人们能够深切领悟到“此中有真意”。即使“欲辨已忘言”，但对于自然之美的强烈感受与向往已经落地生根，成了滋养人们审美心灵的汩汩活水。同时，劳动消弭的不仅是人与自然的物理距离，消弭的更是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作为一种社会性的实践，劳动是多人共同参与其中、分工协作的活动。良好劳动效果的实现，需要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的精诚合作、共同付出，在这一过程中，人与人之间结成了紧密联系，逐渐产生了不一般的亲密情感。进一步而言，人们在劳动合作中，既成就了社会，更彼此成就着自己和劳动伙伴，人们被团结、忠诚、友爱、奉献等人性之中的美好情感环绕着、簇拥着。人性的光辉普照着人们内心最隐秘、最柔软的角落。

(三)劳动创造“美”

劳动可以让人直接创造“美”。从抽象的本质层面看，人遵循美的规律劳动，区别于动物的无意识、无目的的本能活动，“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固有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6]57。那么，劳动本身就是在创造“美”,“它不再局限于少数人的职业行为，而是变成了整个人类的存在方式本身”[13]。从历史生成论的角度看，正如上文所述，人们从事涵盖生产生活方方面面的劳动，在劳动中逐渐建立起与自然的关系、与他人的关系等，感悟着藉由劳动通达的自然之美和人性之美。在一定条件下，人们不仅满足于审美的需要而逐渐走向创造“美”的历程，亦体现着劳动自身的创造性。“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命，他们自己就是怎样。”[6]147劳动是人的本质活动，是个人表现自身生命的核心维度，“是这些个人的一定的活动方式，是他们表现自己生命的一定方式、他们的一定的生活方式”[6]147。金字塔、巴比伦空中花园、秦始皇兵马俑、长城等是劳动人民铸就的人间奇迹，《古诗十九首》、汉乐府等是凝聚着劳动人民智慧结晶的传世经典……这些都直接诠释了劳动推动着人们直接创造“美”。进一步而言，基于劳动创造的“美”是更真实动人的。路遥正是在陕北农村扎扎实实的劳动中，对劳动、对土地、对人民充满着真挚的爱，推动其创作出史诗般的《平凡的世界》，塑造出“孙少安”“孙少平”“田润叶”“田晓霞”等闪耀着人性光辉、深入人心的形象，在全社会产生了强烈反响。而若不能深入生产生活劳动，人浮于事，所创造出来的以及所追捧的“美”多是极尽感官刺激的产品，貌似华丽葳蕤，实则虚空浅陋。

结 语

基于劳动的丰富内涵，2020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明确将劳动划分为日常生活劳动、生产劳动和服务性劳动。日常生活劳动涉及人们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是人们实现生活自理的必要活动，从洗衣叠被到修理家电、修缮房屋等力所能及的劳动都属于这一范畴。生产劳动是直接参与生产过程，以创造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满足人们生产生活需要的活动，主要体现为在固定岗位上从事具体工作的劳动。服务性劳动是人们旨在为他人和社会做贡献，增进他人和社会福祉的社会公益活动。志愿服务活动、社区组织活动等都属于该类型。

《意见》的出台是为了扭转劳动教育被弱化、淡化的态势，是对劳动独特育人价值的高度重视与强调，希望通过“劳动”的途径，经过上述不同劳动形式的锻炼，致力培养担当民族复兴大任的时代新人。劳动的过程即是发现与培养人的能力的过程。劳动能够激发与释放人的全部潜能，是培养人、发展人的有效形式，形态多样的具体劳动类型塑造与提升着人们不同维度的能力。劳动以身体力行的实践形式为人们内化道德理论、践行道德规范等提供了设身处地的现实情境与平台，即“树德”功能；为人们认识世界与自身乃至改造世界与自身提供了不同的思考视角，拓宽了视野、提高了境界，即“增智”功能；为人们获得强健体魄提供了天然的训练机会与场域，即“强体”功能；为人们审美素养的塑造和审美品位的提升提供了发现美、欣赏美和创造美的源头活水，即“育美”功能。总而言之，劳动具有独特的育人价值和综合的育人功能，不是要培养“某种人”，而是培养“人”；不是培养“单向度”的工具人，而是要实现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