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文珺
(桂林航天工业学院 外语外贸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三字经》相传为宋末元初王应麟所编。该文自宋末元初流传至今,历史悠久、传播范围广,不仅深受中国人的喜爱,且被西方人接受与推崇。历朝均有人对《三字经》的内容加以修改或增补。著名学者章太炎先生的《三字经》增订本当属流传最广的版本。自17世纪以来,《三字经》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其中英译本就多达十几种之多,成为许多外国人学习汉语、了解中国文化的重要媒介[1]。1990年,《三字经》入选联合国教科组织选编的《儿童道德丛书》,成为一本世界著名的儿童启蒙读物。本文将对《三字经》的主要英译本特点进行分析,并以赵彦春的《英韵三字经》为研究对象,探析其翻译方法以及内在的跨文化视角,挖掘译者从内视角度对翻译过程进行的反思及其给翻译界带来的跨文化启迪,积极推动《三字经》的跨文化传播。
根据记载,世界上最早的《三字经》外语文本是拉丁文文本。历史上第一位研究汉学的欧洲人罗明坚(Michele Ruggieri) 于1579年到澳门学习中文,从1581年就开始翻译《三字经》,并将译文寄回意大利。英国的马礼逊(Robert Morrison)于1812年翻译并正式出版的第一部中国传统经典就是《三字经》,他的英译本(The Three-Character Classic)开启了《三字经》正式对外传播的先河。马译本以意译为主,对相应的专有名词使用音译法,译文附有部分脚注而没有附上原文[2-3],促进了中国典籍在西方的传播。
随后,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eman)于1835年7月在The Chinese Repository(《中国从报》)第四卷第三期上发表了他的《三字经》英译本。1841年,他编辑的《粤语中文文选》(A Chinese Chrestomathy in the Canton Dialect)由澳门S. Wells Williams 公司出版,其中收录了他的《三字经》英文译文。裨治文翻译的《三字经》采用的是直译法,在文中并没有加入脚注,但是在译文最后添加了56句英文注释来“概述《三字经训诂》释文大意及他自己的心得体会”[2]。
欧德理(Ernst Johann Eitel)是德裔英籍传教士,他于1892年推出了Chinese School-Books系列,将《三字经》《千字文》等中国蒙学经典译成英文。其中,《三字经》的英文译文(The Tri-metrical Classic)发表在China Review, Notes and Queries on the Far East第二十卷第一期上。欧德理的译本以直译为主,全文中只有一处脚注,同时译文中添加了大量解释性的文字说明[2]。
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结合他在中国生活的经历以及对汉语的熟练掌握对《三字经》进行了翻译。他采用直译法,为原文的每个字添加了详细的注释来解释字义及典故[2],从“意美”角度看,对原文中的书名多采用威妥玛拼音译法;对抽象名词的翻译处理,较为冗长[4]。另外,虽然该英译本有助于译语读者通过译本中的辅助阐释性文字学习汉字,实现汉语教学目的,但是其放弃了再现《三字经》的韵文形式,未能打破他人关于中文韵诗不能译的断言,且在风格、思想等方面存在着不忠实于源语文本的现象[5]。
国内译者王宝童[6]、赵彦春[7]等也相继对《三字经》的英译进行了孜孜不倦的探索。两个译本均以意译居多。其中王译本多采用间韵法,每行三四词居多[4],实现了原文的人际功能,并游刃有余地诠释出了原文的情感之美[8],而赵译本在文体特征上逼近原文[4]。
由此可知,中西方译者的《三字经》译本大异其趣,各有所长,都凝聚了译者的才思,寄托了译者的翻译愿景,反映出译者在中华典籍作品跨文化传播中所做出的贡献。但受语言、文化、翻译技巧与策略、思维方式及社会发展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同一译者在不同时期、同一时期的不同译者、不同时期的不同译者对同一原文有不同的诠释和不同的审美视角,且译法不尽相同,因此译作要最准确再现原作的内容与风味,并达到原文的写作目的实属不易。
2014年9月,赵彦春的《英韵三字经》(ThreeWordPrimer)付梓。作为跨文化传播理论与实践成果的延续,《英韵三字经》为具有“袖里《通鉴纲目》”美誉的传统《三字经》提供了独树一帜的经典重译本范例。在《英韵三字经》中,译者赵彦春从“音” “形” “义”三方面对原文本的内容进行了翻译,较好实现了原文本与译本在形、音、韵方面的贴切对应,传递了原文的音韵美,有效实现了译本的跨文化传播效果。
《三字经》原文最重要的文体特征是每行三字,先前的译本均未能遵循这一特征。赵译本不仅保留了这至关重要的文体形式,且在韵体上独具匠心,采用“三词格”形式,利用英语诗歌常用的AABB韵式( 即“偶韵体”)[1],实现了偶韵,兼顾了原著的形式之美,在音节和押韵方面实现了韵律整齐。
例1:人之初,Man on earth,
性本善。Good at birth.
性相近,The same nature,
习相远。Varies on nurture.
上述例子每行三词,诗行末尾的词“earth”与“birth”“nature”与“nurture”押韵。整体看来,赵译本中词短韵谐,行文简单整齐,读起来朗朗上口、铿锵有力。
例2:头悬梁,Head strung high!
锥刺股。Needled his thigh!
彼不教,Not pushed, they,
自勤苦。Kept working away.
在警语的英译中,简洁词汇的使用让译文更加掷地有声,充分再现经典的文辞风格,彰显出警语的效果。该译文生动地呈现“头悬梁,锥刺股”的画面,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赵彦春的“三词格偶韵体”《三字经》英译本真正打破了以往传教士关于中文韵诗不能英译的断言,既满足了三字要求,又实现了两两押韵。这或许也是赵彦春重译《三字经》的初衷。
针对中国特有的概念与专有名词,赵译本不像国外译者那样采用拼音译法,而是采用释义法及套译法,选择一些目标语言中相对应的词语来翻译中国的专有名词。它将我国四河(长江、黄河、淮河、济水)、五岳(泰山、华山、嵩山、衡山、恒山)英译为“Long”“River”“Clara”“Phora”以及“Arch”“Flora”“Tower”“Scale”“Ever”,此处通过联想,并结合表述对象的特征,赋予了这些事物全新的英译表述。其中“华山”的英译“Flora”最为巧妙。华山之名由来,正是因从远处观看,华山看似是一朵花。
例3:着六官,Regimen he designed,
存治体。And government defined.
犬守夜,Dogs thieves bite,
鸡司晨。Cocks dawn invite.
蚕吐丝,Silkworms silk educe,
蜂酿蜜。Bees honey produce.
光于前,Ancestors you glorify,
裕于后。Offspring you dignify.
所有这些译文都运用了宾语倒置、文体押韵的方法。此译法不仅完全符合英文诗歌的翻译习惯,也是在不改变原文含义的前提下,为形成新的整饬形式,对原作既有结构进行解构,从而实现译文的音韵和谐。
例4:兄则友,Brothers are bland,
弟则恭。Hand in hand.
该译文中的“bland”一词十分巧妙。因为该词与我国“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表述暗合,也回应了法国汉学家弗朗索瓦·于连[9]对“淡”所作的系统阐释。这一词语的处理在西方文化语境中已经具有接受的基础。
例5:闯逆变,King of Spurt,
神器终。Did Ming subvert.
赵译本将闯王(李自成)翻译成“King of Spurt”。根据《英汉大词典》,“spurt”具有“急剧上升”“突发性开展”“突然加速行进”等含义,用于此处形象而生动地彰显了喷薄而出的恢宏气势,并与出身农民、渴望通过起义而谋取政权的李自成的勇猛形象十分吻合,非常形象地把李自成的闯王形象描绘了出来。
译文中的“now and then”“begun and anon”“rise and fall”“young and old”“began and then”“strived and thrived”“first to last”“senior to young”等巧接妙合方法的运用,使得译文行文流畅、过渡衔接自然,也同时展示译文音、义、形之妙。
翻译是译者在新的文化背景下对原文语言的转换,而语言的发展融合于文化的发展当中。因此,受国内外文明发展需求的影响,译者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以新的文化视野来重新诠释历史语言中所蕴含的文化内涵并在现代语言与历史语言、源语文化与译语文化之间进行合理权衡。或者说,译者对自身所处时代的文化的理解,将会是其选择某种翻译策略的社会语用缘由。译者对原文文化所持有的态度及其目前所代表的文化势力与目的语受众的文化价值观等会制约译者对语言的选择,并形成一种文化的“期待视野”[10],即是指在接受译本的过程中,读者对作品的界定受影响于自身的经验、趣味、素养和理想等综合因素,在具体阅读中,表现为一种潜在的审美期待[11]。
同其他中国文化遗产一样,诞生于700余年前的《三字经》带有所处时代的烙印。其宣扬的封建纲常伦理不符合当代的需要[12], 其内容“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长于幼,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正是孟子所描述的封建社会的五种人伦关系,即“父子有亲,君臣有义,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夫妇有别”[13]。这些思想是封建社会的产物,其目的在于维护封建统治,虽然客观上对人际关系的改善起到一定积极作用,实际上却包含抹杀臣、子、妻的独立人格的成分。在《三字经》翻译的文化传递过程中,译者们往往会思考封建文化背景下的伦理现实与当代和谐社会关系构建的需求之间的关系,并对封建伦理道义做出自己的判断与抉择,让译文既体现原文内涵又符合时代要求,更好传递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
例6:父子恩,Father loves son,
夫妇顺。Man-wife is one.
兄则友,Brothers are bland,
弟则恭。Hand in hand.
此处“loves”“one”“bland”与“hand in hand”等词的使用均弱化了封建社会中父与子、夫与妻、兄与弟之间的尊卑关系,努力实现当代人人平等的思想。
例7:君则敬,Lord loves subjects,
臣则忠。And enjoys respects.
原文意思为君王敬重臣子,臣民忠诚于君王。此处“love”“respects”等动词隐藏了君臣之间的尊卑以及权力下的顺从。
例8:上致君,Benefit each one,
下泽民。Under the sun.
此处用套译法,用“each one”将君在上、民为下的尊卑关系巧妙地加以掩盖。可见,赵译本将封建伦理中的三纲五常、君臣十义理想化,摒弃了当时的社会环境与文化背景下的封建伦理中的糟粕,表达了当代“人人平等、互敬互爱、和谐友好”的美好愿景。
在赵译本中,对于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更偏向与保留中国文化的核心内涵。相较于其他译本,它更注重于译文与原文本的“文体对等”和“内容文化对等”[14]。译者在处理原文本的文化负载词时,更注重体现中国文化及思想。对于一些词,译者选用异化翻译,让译本读者更好了解中国文化。
在翻译中,文化差异也为译者的创造性留下了空间。在适合的语境下,通过挖掘中西文化的异同,使用西方宗教及《圣经》中的表达,让译本读者更加能理解原文中的内容。
例9:地所生,Earth makes good,
有草木。 Grass and wood.
此植物, These plants command,
遍水陆。 Water and land.
译文中的“good”、“plants” 、“water”、“land”等词均是西方《圣经》中有的名词。译者采用了西方人所熟悉的观念中与中国古代的相似观念,使得译文更容易被接受,也缩短了原文和外国读者之间的距离。在跨文化语境中,这一方法更加能让读者了解原文本中所承载的文化内核。
在文化作品的翻译中,人类学家力图给原文中不合理的信仰与观念合理化的解释,这是心存一种过度的“文化慈善心”的表征[15],译者应避免使用当下的词语去翻译过时的文化事件或者现象,否则会致使译文无法真正反映原文写作时代的特征,造成时代的错误[16]。从这个角度来说,这种译者主体性视阈下的翻译研究与“忠实原文”的翻译原理之间存在着一定矛盾,这不仅是《三字经》的译者,其他从事典籍英译的翻译者同样也需审慎思考之。
尽管学者们对翻译作品中的跨文化期待视野有不同的理解,毋庸置疑的是,《英韵三字经》在探索典籍翻译过程所涉及的翻译的本质、原理与技巧等方面给予了中华典籍外译诸多启迪,值得我们深思、学习和推广。
跨文化翻译过程中的困难诸多,如何巧妙化解再现原文“音”“形”“义”及传播原文本文化旨意的双重困境对中外译者提出了挑战。《英韵三字经》是蒙学经典著作《三字经》的内涵在英文中的再现与延续。赵译本运用对偶与押韵法、动宾换位、新词的创造与巧词的运用、文体与词义之间的权衡等翻译方法,兼顾了译文的“音”“形”“义”;同时对《三字经》文化内涵中的家庭伦理与君臣十义做出了翻译策略方面的选择,对典籍外译中的跨文化交流进行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作为跨文化交流的重要译本,《英韵三字经》以译本读者为目标,以“音”“形”“义”为根本,较好实现了中英文本在文字上的对应,较好实现了翻译目的,扩大该译本在国内外市场的影响力,加速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东学西渐”的进程,进一步实现国学典籍的有效对外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