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书籍是知识的海洋,书籍是人类传播思想的工具。我更体会到,书籍是人生最好的教师和伴侣,每一个人的成长,尤其是现代社会以来,几乎都离不开书籍的滋养。回顾自己在几十年的从师求教、自学研修、学术交流等学习过程中,因读书、购书、求书和相互赠书等行为,获得了师长、同事、书友和亲人的一批赠书,内中留有他们的亲笔签名和题词。每一种签名本都包含着一段记忆、一段故事、一种友情、一种缘分,殊为珍贵。
2020年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我整理了家中藏书,觅得签名本一千余册。我选取了六十多位有相当成就和一定影响且有过交往的人物,以他们的签名本为中心,写了一部记录书籍与人事的书稿,记述自己向尊敬的师长、社科文化界名家求学请教的收获和他们的人品风范,也包括与学术同道、生活书友等以书为缘的交往经历,其间,既展示了凝聚于书的人生智慧,也记述了相遇于书的人生缘分。
秦似签名本:《秦似杂文集》
秦似(1917—1986),本名王缉和。广西博白人。著名作家、语言学家。1940年在桂林参加《野草》编辑工作,始用“秦似”笔名,后任《野草》主编。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广西省文联副主席,广西省文化局副局长,广西师范学院(今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副主任,广西大学中文系主任,广西壮族自治區第四、第五届政协副主席。
秦似是我父亲的多年好友和同事。还是在20世纪30年代,家父在主编《玉林民国日报》副刊《雷莺》时,就刊用了当时叫王缉和的秦似用笔名写的处女作《离校》《夜钓》等。以后他俩常有联系。1959年秦似到广西师范学院(今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任副主任时,又与家父做了同事。我是还在戴红领巾时就见到这位胖乎乎的秦叔叔的。家父与秦似都是大玉林老乡,有年轻时的文学交往,又有“文化大革命”时,家父与秦似、林焕平等一同被批斗和受劳动惩罚的一段共同度过的苦难岁月,因此家父与秦似的关系一直不错。
秦似又是我的大学老师。大约是1971年,大学恢复上课,秦似调到广西大学去了。他的学识和才华渐渐发挥出越来越大的作用。1976年国务院分派广西等四省区的学者修订《辞源》,秦似当时担任了广西《辞源》修订组组长。家父也参加了这一重要的学术工作。1979年,《辞源》修订工作全面完成,受到了国务院的表彰。这一年,秦似担任了广西大学中文系主任。1977年我参加高考,考进了广西大学,做了一名秦似的真正的学生,开始较多地接受他的教诲。
记得刚进大学不久,秦老师在一次课间对我说:“1933—1934年你爸在玉林主编抗日文艺三日刊《雷莺》,我当时在玉林高中读书,就已经开始在这家刊物发表诗文作品了。所以你们要写东西发表……”当时有很多同学在场,这段话被在场的梁扬同学深深记住了,写入他的文章中。秦似老师给我们上音韵课,这学问比较枯燥艰深,我学得比较困难。但经过努力,这门课我还是考得了九十分,还算对得起老师。后来我向他求教的机会多了起来。大三的时候我开始准备毕业论文。我在我喜爱的现代文学和我充满感情的桂林文化中选择了写作方向,定下了“桂林抗战文学研究”这一选题。在大约一年的节假日和寒暑假的时间里,我基本读完了桂林和南宁两地的广西第一图书馆和广西第二图书馆馆藏的抗战时期桂林出版的期刊,写成了资料性长文《桂林文化城期刊评介》,所评期刊包括夏衍和秦似主编的杂文刊物《野草》。我将这篇文章送去给秦似老师指导。几天后,他叫我去,拿出我的稿子,对我说:你是有眼力的,你选评的文章很恰当。我知道,他是指我在评《野草》时,引录评介了他的《战神的欢笑》,那是我认为思想性艺术性俱佳、充满诗意的一篇杂文。当我接过我的稿件的时候,看到上面留下了他的一些批语。我很珍惜这份稿子,回来后,重新誊写了一份,交给《广西大学学报》,在1981年第一和第二期连载发表了。那份原稿,我至今留存着。1981年秋,我写作毕业论文《试论桂林文化城在国统区抗日文艺运动中的地位和作用》时,再次向他请教。他回忆了当年的活动情景,分析了当时国民党统治区的文艺斗争形势,嘱咐我要注意党对文艺运动的领导这一事实。后来,这篇毕业论文经答辩后得到了优秀的成绩。第二年又在《广西大学学报》和《抗战文艺研究》杂志发表。它奠定了我从事桂林抗战文化研究至今四十余年的基础。
大学毕业前夕,我去秦似老师家辞行,我记得是与梁扬一道到他家的。秦似老师叫我们坐定后,自己起身上了楼,不一会儿,他从楼上下来,拿了厚厚的两本书。近了,我认出那是刚刚由三联书店出版的精装本《秦似杂文集》。他送给梁扬和我各一本,然后微微笑着对我说:我这本书不多,但我送给你,你是识货的。我打开来,见到扉页上题着“建平同学存 秦似 1981.12”。我心中一阵激动。我知道,这不是一本普通的书,是秦似老师对我的器重,是他对我四年学业最好的评价。看着眼前的老师,我感到他那如同孩子般圆圆的脸庞上,堆满的是舒心与期望。
那份期望,我久久地搁在心上。我一页一页地读完了《秦似杂文集》,写了一篇《秦似与杂文刊物〈野草〉》,又写了论文《论秦似杂文的思想和艺术特色》。前一篇发表在《杂文界》1985年创刊号上,收到刊物后我就给秦似老师送去了一本,他见到后十分高兴。后一篇在1985年写成,交给广西作家协会的杨克,他收入他为广西作家协会编的评论集《新花漫赏》一书了。可惜的是,出版社出书的周期常常要一年时间,1986年7月,秦似老师不幸去世,享年六十九岁,这本《新花漫赏》没有来得及送到他的手上。这篇近万字的论文,可能是对秦似杂文作全面综合性评论的第一篇文章。他没能读到这篇文章,一直是留在我心底的遗憾。
秦似老师去世后,许多文学界前辈包括夏衍、林默涵、秦牧等文学大师和他的亲友、学生都写了回忆文章,我父亲也写了悼诗。这些,后来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结集成《回忆秦似同志》一书出版。我后来写了《回忆秦似老师》一文,在广西文联网站发表了,也收入我们广西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七七级的回忆文集《书香致远——广西大学文学七七级毕业三十周年纪念文集》里。2017年3月,广西桂林图书馆馆长钟琼联系我,说准备举办纪念秦似先生一百周年诞辰纪念活动,包括秦似生平图片展和纪念秦似一百周年诞辰学术研讨会两部分内容,邀请广西抗战文化研究会联合筹办学术研讨会这一项。我欣然同意。在参与研究起草研讨会方案之余,我又联络了梁扬、杨东甫、林平等几位学者写稿,自己也写了论文《秦似对〈野草〉刊物的作用与贡献》。会议的文章后来编成论文集《秦似百年诞辰纪念文集》。此书收入会议文章和论文二十三篇,秦似轶文一篇和纪念诗词十四首,2019年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秦似老师1986年六十九岁时就离开了我们,十分可惜。他那么有才华,那么有学问。他是作家也是学者,著有杂文集《感觉的音响》《时恋集》《秦似杂文集》等五种,韵书《现代诗韵》,文学评论集《两间居诗词丛话》,语言文字学著作《汉语词族研究》,剧本及人物传记《沈括》《巴土特传》等十余种,翻译小说《人鼠之间》等四种,还是编辑家、翻译家、社会活动家,对文学界和文化界有多方面的贡献。他的杂文、他编辑的《野草》杂志,都是现代文学史上重要的经典。我们对他的研究,多关注于他20世纪40年代的杂文和编辑的《野草》,对他晚年的学术活动与贡献,如主持修订《辞源》、主持广西大学中文系及其教育理念、主持广西语文学会暨主编《语文园地》、剧本与诗词创作和音韵学研究等,还很少研究。这些方面都是广西文化的财富,还有待加强收集整理并深入研究。据讯,有年轻学者计划编辑《秦似研究资料集》。我期望早日看到这一新成果。
丘振声签名本:《壮族图腾考》《桂林山水诗美学漫话》《跋涉集》
丘振声(1934—2015),笔名丘峥、赵平、林泉等。广东惠州人。知名学者、文艺评论家。历任广西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研究员。《沿海企业与科技》杂志总编辑、广西抗战文化研究会会长、中國《三国演义》学会理事。
丘振声是广西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第二任所长,任职时间为1985—1994年。我1985年9月调到该所时就在他的领导下工作。他是学养深厚、人品高洁、令人敬重的学者,他的学术思想和学风人品给我较大影响。
丘振声学术成就卓著,在《三国演义》 研究、民族文化研究、文艺评论、桂林抗战文化研究等多个领域都有所建树,尤其在古典文学研究和民族文化研究方面著述颇丰,代表作有《三国演义纵横谈》《水浒传纵横谈》《中国古典文艺理论例释》《三国演义回评本》《元代诗词赏析》《壮族图腾考》等,有的被翻译为日文版、越文版和繁体字版。他是广西社会科学界成就最高的学者之一,第一批获得“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荣誉称号。他先后赠我多本著作,计有《三国演义回评本》《壮族图腾考》《桂林山水诗美学漫话》《新竹集》《跋涉集》《艺术概论》《文化·文学·民俗》等。我仔细阅读了他的大部分著作,还给《三国演义回评本》和《艺术概论》两书写过书评——《〈三国演义〉研究的新尝试》和《人类需要艺术的滋养》。
丘振声1994年六十岁时按照退休管理规定不再担任文学所所长,但继续担任广西抗战文化研究会会长到1998年。1997年,丘老师患脑梗,后留下半边肢体瘫痪的后遗症,给他的生活造成很大影响。1999年,他就和妻子一道转到香港居住。他们的女儿在那里工作。2000年,我利用到香港考察的机会,和几位同事一道去丘老师香港居所看望了他和师母。虽然居住条件十分艰苦,身体也不太方便,但丘老师仍然坚持笔耕不辍,在写《壮族神话考》。他告诉我说,已基本完稿,在修改完善中。他说,他要完成在广西时就计划要做的“壮族三考”的研究,接下来要写《壮族巫术考》。我真为他的不懈追求奋斗精神所感动。
2014年,丘老师返回南宁居住了一段时间。这年3月,是丘振声先生八十大寿。我经过请示广西社会科学院领导获得同意后,立即开展筹备纪念活动。3月21日,由广西社会科学院主办,广西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和广西抗战文化研究会联合承办的“丘振声学术思想研讨会”在南宁召开。广西社会科学院副院长黄天贵、原党组书记兼副院长朱荣以及丘振声先生的好友二十余人出席会议。会上,黄天贵、朱荣、顾绍柏、李建平、陈肖人、农冠品、李普文、廖子良、黄海云、潘健等专家发言,总结了丘振声先生的学术思想和成就。我还宣读了《三国演义》研究著名专家、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原所长沈伯俊先生通过邮件发来的贺诗。青年学者黄海云博士代表会议主办单位向丘老师献花,大家祝福他生日快乐、健康长寿!丘振声先生在会上发表感言,他面带笑容,满怀喜悦,看得出心情十分激动。
我为这次会议预先写了发言讲稿,表达了我对丘老师学术成就和人品学风的敬佩。全文如下:
春分时节,地暖气和,恰逢丘振声先生八十华诞,我们聚集在这里,召开“丘振声学术思想研讨会”,研讨他八十年来的学术成就与学术思想,祝福他健康长寿,是十分愉快和有意义的事。
丘老师大学毕业后由广东来到广西工作,先在广西艺术学院任教,年近五十岁时来广西社会科学院工作,担任文学艺术所所长十年,退休后仍继续坚持社科研究工作,成果丰硕,学风与人品也给我们以良好示范和深刻影响。这里我谈谈感受最深刻的几点。
一是功底深厚,学力非凡,努力开拓学术新境界。丘振声先生青年时研究艺术理论,经过一二十年的积淀,中年开始大放光彩。他首先在《三国演义》研究上取得突破,成为全国知名的三国演义研究专家,其代表作《三国演义纵横谈》影响广泛,在日本翻译出版,在台湾以直排繁体字版出版。接着,他在桂林抗战文艺、山水美学、文艺评论尤其是戏剧评论方面再创佳绩,是广西抗战文艺研究的主要推手和文艺评论界的重要评论家,对广西文艺发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在他退休后的老年时光,他又在民族民间文化研究方面开始了新的探求,完成壮学著作《壮族图腾考》。从他的学术经历可以看到,他在古典文学、文艺评论、山水美学和民族民间文学、抗战文艺研究等多个领域都做了开拓性的努力,做出了突出成绩,其深厚的学术功底、遒劲的学术功力、不懈的学术追求,令人感慨钦佩。
二是成果丰硕,学术贡献大。细数丘老师的学术成果,在古典文学研究方面的还有《水浒传纵横谈》《中国古典文艺理论例释》;在抗战文艺研究方面,编选《抗战时期文化研究资料·戏剧研究》,与朱荣主编《抗战文艺词典》,与魏华龄主编《桂林抗战文化研究文集》;在山水美学方面的成果有《桂林山水诗美学漫话》;在民族民间文化研究方面,与范阳主编《广西民族民间文艺研究丛书》三十册,成为广西民族民间文化研究最厚重最全面的成果之一。此外,他还出版有《新竹集》《拓播集》《跋涉集》《广西当代文艺理论家丛书·丘振声卷》等评论集多部。是我院和广西社科文化界成果最为丰硕的学者之一。他在上述方面的学术成就,使他在广西第一至第四次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评奖中连续四次获得二等奖,他还获得过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1986年,在首批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评选中,他成为广西社会科学院也是广西社会科学界第一个获此殊荣的专家,为广西社会科学院争得了荣誉。
三是学风端正,态度严谨,不图名利,潜心做学问的学人风范。丘老师曾说:我没有什么爱好,只是爱读书爱思考而已。他以读书思考写文章为生活的全部追求,以严谨踏实的学风开展文艺研究,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广猎知识宝库,深探科学真理,严作学术考证,遵守学术道德,由此立起坚实的学术高峰,成为社会科学界尤其是文化研究界一道绚丽的学术风景,让我们在研习其深邃内涵、深刻思想的同时,深受良好学风和高尚人品的陶冶。
丘振声先生在担任文学所所长的同时,还担任了广西抗战文化研究会会长和广西中国文学学会副会长等职务,退休后又担任《沿海企业与科技》杂志总编辑职务,他在文学组织、学会管理和刊物编辑等方面的策划创新成就还有很多很多,也值得我们认真总结整理。限于时间关系,这里不再详述。今后我们要继续研究,发扬光大。
多年来,丘老师对我本人的教导和关心培养,也让我深受教益,感慨良多。我心中永存感念!时间关系,还有许多老师和朋友还将发言,我的话语就归结为一句话,衷心祝愿丘老师,也祝福师母:身体健康、生活幸福、万事如意!
谢谢!
我钦佩丘老师的学术成就,更赞许他的人品和学风。我常怀对他的感激之心。为此,我除了写出两篇书评,还写了三篇介绍丘老师生平生活的文章。一篇是传记性长文《名著奥秘的探索者──记国家级专家丘振声》,有一万多字,发表于《青少年研究》1992年第2期,另一篇是记叙他退休后生活的《“豪情岂必随人老”》,发表在《老年知音》1997年第3期,第三篇是《丘振声丹心赤子情》(与黄海云合作),丘振声在编他的论文集《跋涉集》时作为附录收入其中。2011年广西文联决定编辑一套《广西当代文艺理论家丛书》,选二十位评论家编二十本,丘老师也在当选的二十位评论家中。由于他人在香港,身体又有疾病,编委会商量的结果,决定请人帮他选编文集,并希望我来做这件事。我虽然每年要选编 “两书一刊”(《抗战文化研究》辑刊、《广西蓝皮书·广西文化发展报告》和《沿海企业与科技》杂志),当时又在紧张地进行2009年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桂林抗战艺术史》的写作,还有担任所长所要承担的各种事务和会议等,时间实在太少,但出于对丘老师的敬重和由衷的感谢,我还是接受了这份工作,与编选自己的评论集一道进行,尽最大的努力完成了这本《广西当代文艺理论家丛书·丘振声卷》的选编工作,将这本评论集送到了他的手中。
丘振声大学毕业后来广西工作,一辈子献给了广西的山山水水,对广西社科事业和学术发展做出重大贡献。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位博学、睿智、善良的学者。常读他留下的著作,承继他未完成的学术课题,是我们怀念他的最好方式。
彭匈签名本:《向往和谐》《云卷云舒》《一事能狂》《水浒这些男女》《三国那些人儿》
彭匈(1946—2019),祖籍江西吉安,生于广西平乐。知名散文家、出版家、文化学者。历任漓江出版社社长、广西人民出版社总编辑、编审,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散文创研会副会长、广西有突出贡献专家。
彭匈长我六岁。我是十四五岁时认识他的。那时他二十岁左右,是广西师范学院(今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六五级学生。由于学生宿舍跟教师宿舍挨得很近,他经常跟我们这些教师子弟一起玩耍,一起打篮球,练举重、单双杠等。因而也慢慢认识了。二十年后,我们都在文化部门工作,常常在各种会议上见面。我称呼他“彭大哥”。
不算少年时的玩耍,我与他的第一次正式接触应该是在1990年左右。那时他是在漓江出版社担任总编辑吧。当时,我的书稿《桂林抗战文艺概观》投给漓江出版社被搁置了两年,后来出版社要求付三千元出版补贴才能出版。我一时还接受不了市场经济下出版业的这种变化,在给出版社的回信中发了几句牢骚。不久接到了彭匈回信的委婉“批评”。这应该是他给我的第一封书信,可惜现在找不到了。学术著作不赚钱,我只得接受了出版社的方案。后来我的领导丘振声所长大力支持,从国家课题《桂林抗战文学史》的一万五千元课题费里拨了两千元汇给漓江出版社,这才在1991年有了《桂林抗战文艺概观》的出版。由于没有给足三千元,出版社要我删掉几万字,且只印五百册,为的是减少印刷费。我在该书的“后记”里对被删掉的章节部分做了说明。尽管不甚满意,但书毕竟出版了,我还是感谢彭大哥的,如果是其他人做总编辑,可能都不理睬我,把我的书稿丢在一边。
彭匈在20世纪80年代时主要写作小说,有小说集《新庙祝传奇》由漓江出版社出版,短篇小说《净地》1988年获首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彭匈90年代中期由漓江出版社调到广西人民出版社任总编辑,后到广西新闻出版局任职,开始专攻散文。他说他每个双休日写一篇,一年就有了一本散文集。1997年,他出版第一本散文集《向往和谐》。进入新世纪以后,他又连续出版了《云卷云舒》《会心一笑》《一事能狂》《水浒这些男女》等。他的散文,题材广泛,知识丰富,于谈古论今之中,道出独到的见解,且纵笔幽默,文字优美,随心所欲,游刃有余,显出了阅历丰富、视野开阔、学富五车、谈吐儒雅的气质和功力,因而,读他的散文,常常获得许多新鲜的知识和丰富的联想,获得一种深山寻宝、满载而归的喜悦和享受。
彭匈在90年代中期由桂林調到南宁工作后,我们来往多一些了。我常常在各种会议上听到他风趣而又深刻的谈吐,颇受教益。有时我们也会在南湖边散步碰面。二三十年来,与彭大哥相处和谐。1998年,他送散文随笔集《向往和谐》给我,扉页用硬笔书法抄写李白的“故人西辞黄鹤楼……”,并题写:“建平同志雅正 彭匈 一九九八年冬”。以后,他出了新著,几乎都送我一本,翻拣出来的有:《云卷云舒》《一事能狂》《水浒这些男女》《三国那些人儿》,都有题签。
他的散文随笔写得既快又好,我很喜欢读。
彭匈的才华在散文、随笔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的文学成就高,名气也随之增大。退休后,他被聘为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参事、广西中华文化促进会副会长,常常受邀到各地演讲,颇受欢迎。他还经常到电视台谈古论今,讲广西历史人文,谈读书心得等。他由此获得众多粉丝,被誉为广西第一文化学者。渐渐地,我在电视上见他比平日里见面还多。
彭匈的书法也越写越精。给我的赠书上的题签也是以书法体写就,十分雅致可观。有一年春节,他搞了个小型书法展,请一些好友去观赏,我也去了。在展会上与他合影留念。
2002年,我主持写《广西文学50年》,对20世纪90年代的散文,我重点写了潘琦、彭匈、冯艺、徐治平四家。我对彭匈的随笔特点,评论了三点:一是知识性、世俗情;二是真性情、无矫饰;三是见幽默、溢书香。结论是:书香浓郁,笔韵飘逸。这样的概括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反正我认为这大约是他的散文之所以受广大读者喜爱的缘故吧。
2019年2月23日下午,彭匈突发心梗,不幸去世,享年七十三岁。遗憾!中国少了一位优秀的散文家,广西少了一位优秀的文化学者,我们少了一位可敬可爱的朋友!彭大哥,安息吧!您的著作,还在后人中流传。
杨长勋签名本:《骆越诗潮》《余秋雨的背影》
杨长勋(1963—2006),广西田林县人。文艺评论家,文化学者。1985年毕业于广西民族学院(今广西民族大学)中文系,曾任广西艺术学院副教授、社科部副主任、广西文艺理论家协会(今广西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杨长勋人虽年轻,但他无疑是改革开放以来广西文艺评论界一位十分活跃而又重要的文艺评论家、文化学者。余秋雨先生称他“是一位有全国影响的艺术理论家、传记作家、社会思想评论者”。他四十三岁英年早逝,十分可惜,时常令人怀念。
我认识杨长勋是20世纪90年代初。他当时还未满三十岁,但在广西文坛已十分活跃和耀眼。他和彭洋等人发起成立广西青年文艺评论家学会,也邀请我参加活动。学会成立后,彭洋担任会长,我和杨长勋、黄伟林等担任副会长。在这个学术组织里,杨长勋表现出了高超的策划本领和超强的组织活动能力,连续不断地推出各项文艺评论活动。我记得在成立之初的三四年时间里,开展的活动就有黄格胜绘画艺术研讨会、林冬诗歌研讨会、潘立远书法艺术研讨会、“新桂军”文学发展研讨会、“八桂俊杰丛书”研讨会,还有首届广西青年文艺评论奖评选、第一本广西青年文艺家评论集《文艺新视野》和“评论家接力丛书”的编选、撰写与出版,等等。杨长勋实际上是广西青年文艺评论家学会的灵魂。1995年,广西成立文联系统下的第十三个专业协会——广西文艺理论家协会(后改名“广西文艺评论家协会”),就是在广西青年文艺评论家学会的基础上建立的,首届广西文艺理论家协会主席团的主席们有半数以上来自广西青年文艺评论家学会的会长和副会长。
我有三本书的写作出版与杨长勋有关。那都是20世纪90年代前期的事。一是他在广西青年文艺评论家学会成立之初就策划编选出版的青年文艺家评论集。第一本商定李建平、杨长勋、黄伟林、王杰四位评论家入集,出版时书名定为:《文艺新视野——李建平、杨长勋、黄伟林、王杰文艺评论选》,1993年由漓江出版社出版。二是那时不知道他从哪里筹到一笔钱,就策划编撰一套“中国少数民族作家研究丛书”,为每位民族作家写一本。他邀请我撰写一本。我选择写端木蕻良。这套书后来因经费没落实流产了,但我的研究开了个头,又不愿意放弃,因而写成了《大地之子的眷念身影——端木蕻良的小说艺术》。虽然是小小的一册书,但也还自成体系,在90年代中期出版,是内地现代文学研究界第一本研究端木蕻良的专著,也得到了端木蕻良及其亲属钟耀群、曹革成的肯定。这是杨长勋推动下的一个收获。三是他策划承包了接力出版社“八桂俊杰丛书”书评系列写作。具体工作是组织五六位青年评论家对该丛书的二十多本书逐一写书评给各报刊发表,宣传推介广西历史文化。作为回报,由接力出版社给我们作者各出一本评论集。这样,我领到了写作五篇书评的任务。后来我完成了任务,写出了评论该套丛书中以侬智高、袁崇焕、李宗仁、白鹏飞为传主的四本传记书籍的书评,还写了一篇评整套丛书的书评。这样,接力出版社分别给五位评论家各出了一本文艺评论集,辑为“评论家接力丛书”,包括杨长勋的《话语的边缘》、李建平的《理性的艺术》、黄伟林的《转型的解读》、张燕玲的《感觉与立论》和彭洋的《视野与选择》。这就是广西第一套文艺评论丛书——“评论家接力丛书”的诞生过程。
杨长勋出生于广西西部一个僻远的壮族山乡。他热爱家乡,热爱他的民族。他从小受民族文化熏陶,早在大学时代,他投身于民族神话传说的海洋,广为涉猎,倾心钻研,连续写出并发表了《广西洪水神话中的葫芦》《论京族没有神话》《试论广西神话传说中的“食人之风”》等多篇研究民间神话艺术的论文。杨长勋又是一个十分勤奋的人,勤奋读书,勤奋求学,勤奋写作。有一次我到他家,见到他家中桌上、架上、凳上甚至屋角,到处铺满书报杂志。他告诉我,他订阅了八十六种报刊。可见他涉猎之广,阅读之勤。他大学期间就写出近二十万字的研究评论集《广西作家与民间文学》,被广西民间文艺家协会看中,为其出资印刷出书。虽然是内部出版物,但在当时国内民间文学研究界引起了较大的反响。
1989年初,他调进了广西艺术学院的文艺理论教研室。他又开始了艺术领域的探索。经过几年的刻苦研读和研究,他写出理论专著《艺术学》(第一卷),1993年接力出版社出版。该书出版后,北京文艺评论家石一宁写了评论《建设中国气派的艺术学》1994年3月19日在《文艺报》发表,赞其“对艺术学探源溯流,条分缕析,令人耳目一新”。在此前后,杨长勋还写作出版了《骆越诗潮》(广西民族出版社1992年)、《文化的意象》(广西民族出版社1993年)、《艺术的群落》(接力出版社1994年)、《话语的边缘》(接力出版社1997年)。从大学生到艺术学院教师,只十二三年时间,连同《广西作家与民间文学》,他已有六部著作和评论集的成果。这种成绩出自刚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不能不引人刮目相看!
《广西文学50年》的第十三章“文艺理论与批评”應该是迄今为止对广西文艺评论家最全面的评论文字,其中对杨长勋的研究成果做了这样的介绍:“《骆越诗潮》为壮族诗人的评论专集,写作时间跨越20世纪80年代前期到90年代初期。书中共收入作者对韦其麟、黄堃、韦文俊、林万里、农冠品等十三位当代广西诗人的评论文章。《艺术的群落》则收入对岑献青、蓝阳春、聂震宁、黄佩华、黄神彪、梅帅元等作家作品的评论和对广西壮族诗人韦其麟和瑶族作家蓝怀昌的系列评论文章。评论韦其麟及其创作的系列文章主要收在《话语的边缘》一书第三辑‘朝圣者的沉思’中,共有《痛苦的升华》等八篇文章。评论蓝怀昌及其创作的系列文章主要收在第四辑‘浪漫与悲凉’中,共有《人生画面的冷峻底色》等九篇文章。韦其麟、蓝怀昌是在不同时期成名的作家,他们的创作已被多人评论过,但杨长勋是独辟一径,侧重从作家的生活与创作历程的角度对作家的作品作整体的把握,寻找自己的独特的艺术感受与艺术判断。他从作家的生活背景入手,分析作品的主题特色,选材的创造性,独特的艺术个性与艺术贡献等方面,对作家进行系统、全面、深刻的解读。”
余秋雨的散文在20世纪90年代风靡文坛并扩大到全社会,形成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杨长勋从20世纪末开始写作余秋雨评传。2000年,杨长勋完成了这部书名为《余秋雨的背影》的四十余万言的传记体评论专著,当年10月由花城出版社出版。“此书分上、中、下三篇,上篇写余秋雨的生平,以及前期的文化理论成果。中篇是全书的重点,全面评价余秋雨的散文方面的成就。下篇是杨长勋剖析与反驳国内所见的种种对余秋雨的无端指责与谩骂,并提出‘围攻余秋雨不得人心’的观点。同时也表明了他的文化态度与创造健康正常的文化环境的愿望。”此书引起了较大的社会反响,也得到余秋雨的充分肯定,不久又重印多次,后来获广西第七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评奖二等奖。杨长勋去世后,余秋雨写了篇祭文《寄长勋》发表在2006年1月18日的《南国早报》上,“遥寄哀思”。文章情感真切,对杨长勋的文化特点评论准确,对其文化贡献评价很高,是一篇值得传播的好文,特转录于下:
听到杨长勋先生英年早逝的噩耗,万分震撼。由于今天早上我必须主持一项有很多人参与的文化活动,前几天曾一再请求,能不能把长勋的追悼会推后一天,我一定与妻子一起赶到南宁来与长勋告别。但是,追悼会的时间早已安排定了,我只能遥寄哀思,敬献于长勋灵前。
杨长勋先生是一位有全国影响的艺术理论家、传记作家、社会思想评论者。在广西艺术学院和广西师范学院任教期间,他充分地表现出了一位当代文化学者的广阔思维、渊博学识和全方位的创造能力。他具有一种常人很难企及的激情:热爱祖国,热爱社会,热爱广西,热爱南宁,热爱家庭,热爱朋友,热爱每一个他正在研究和写作的专题,热爱他所在的学校和学生。他的这种爱,已经到了非常强烈的程度,他常常雄辩滔滔地维护这种爱,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不纯粹。这种情景,常常使我觉得,他在本质上是一位诗人,他的人生一定是一个传奇。
杨长勋先生这些年最关注的,是广西在全国文化中的原创权和发言权。每当广西的作品获得全国大奖或被著名电影导演选中,他都会兴奋地告诉我。去年,享誉海内外的大画家陈逸飞先生去世后,人们发现,早就为他写了传记的只有广西的杨长勋先生。这部传记为了配合电影《理发师》的上映,延迟到今天还没有出版,但杨长勛先生居然自己也走了,这实在是一件既悲痛又神秘的事情。他在去世前还在写作一本研究我的书,为了赶在年内完成,花费了太多精力。对此,我不知道如何来表达现在的心情。
杨长勋先生已经创造了一种文化现象,那就是,立足边远地区对全国正发生的文化事实作出最高层次的评判和总结。他在理论上大大提升了广西在全国文化版图中的地位,因此也实实在在地改变了中国文化的地域生态,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的英年早逝是一个重大的文化损失。
我会永远地记住这位远方的朋友,关心他的家庭和后代,并让他的著作拥有更多的读者。
长勋,安息吧!
2006年1月13日
杨长勋曾赠给我多本著作,我现存有《骆越诗潮》《余秋雨的背影》《文化的意象》《广西作家与民间文学》《艺术学(一)》《话语的边缘》等多本。但现在翻开看,只见到在《骆越诗潮》《余秋雨的背影》上留有题签,题写“建平仁兄存正 杨长勋 1992年8月20日”和“李建平兄存正 杨长勋 2001.2.3”。其他几本书没有签名。这大约是杨长勋性格洒脱,不拘小节,随手递一本给我所致。
还有一事值得记载。2005年,我牵头写就的《广西文学50年》出版后,广西文联在当年5月召开了一个“纪念《讲话》63周年暨《广西文学50年》出版座谈会”。杨长勋为此写了一篇以评论《广西文学50年》为中心内容的发言稿。当天他到会太晚,会议临近结束时才进场,已到领导总结讲话的阶段,会议主持者最后没有再安排他发言。他后来送给我一份打印稿,题为《区域性文学的价值——读李建平等著〈广西文学50年〉》。这篇文章一直没有发表过。我想,如果我有机会编选出版文集,一定要将它作为附录收入书中。
杨长勋是勤奋学习、善于思考又敢作敢为的文化学者,刚四十出头就写作出版了七八本著作,闻说还写完了一部长篇小说,真是一位文化奇人。正如余秋雨所说:杨长勋有“全方位的创造能力”。屈指算来,他离开我们十五年了,如今还常常想到他。如果他还健在的话,这十五年,不知道他还会创造多少个文化奇迹?
【李建平,广西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二级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西桂学研究会副会长、广西抗战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责任编辑 韦 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