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 洁
办公桌上的花瓶里插满了干花
但我不喜欢称它们为“永生花”
永生意味着没有困境
企图让时间驻足何等愚痴
只需要比人类的耐心稍稍持久就行
它们不需要任何照顾
没有香气却依然色泽饱满
花语也丝毫不重要
即便脱离了肉体的鲜活
也可凭借彼此冷漠的礼节
就存活世上
美丽又偏狭
在静谧中与我肝胆相照
又相忘江湖
这些年我对自己最大的满意
就是不再考量与人群的关系
感激时间赐予我落后的勇气
大多数时候把自己深埋在阅读里
也时常为无助且慈悲的事物落泪
其他则可心无旁骛冷漠
仿佛冷漠才是真正的热忱
诚然
深谙人性的复杂并不比早睡早起
更让人健朗
写作和活着
都忠于内心
每天与自己对话
提前练习拥抱若干年后的衰老与孤独
偶尔悲伤袭来
我试着将自己的思想折成许多褶皱
然后置入时间的干燥剂
以便接近风干的玫瑰或者千日红
困倦的时候
抬头望着它们
给我带来关于永恒墓园的想象
喧嚣与落寞都留在身后
而干花之魂
依然长盛未衰
让我干燥的内心充溢着幸福
他威风的仪态里透着长者的慈祥
尤其疲惫时低垂的双眼
如老马一样包含天堂之火
偶尔也传来动物园老虎伤人的新闻
将他和他的同伴暴露在中心地带
他学不会人类的叹息
也试图模仿一些过度使用的修辞
替他们思考虎患和自身的困境
“兽性的,更兽性的”
腹腔内无边寂寞
他无数次在暗夜里数着自己的骨头
梦中回到山林里的漫游时代
“严禁贸易”让他稍许欣慰
一生的虚掷让他对牢笼充满慈悲
晚年盲眼的驯兽师对镜枯坐
一只老虎呜咽而出
兽类的疼痛亦可被锻造为年画上的:
平安喜乐
你拥抱过谁
谁就变成火焰
最终饱含热泪地
庆祝自己成为余烬
在泥泞漫长的一生里
谁不曾遭遇伟大的背叛
悲悯时常都会发生
短暂的幸福则来自于我们的陌生
体寒的人即便夏天也手指冰凉
写着写着就没有执念了
不痛苦但也不自由
只是静静地期待一个好天气
没有人愿意相信
所有事物的结局
都只是机缘巧合
而所有的好运正在构成新的破碎
“春天已被诗人们写尽呵”
这偶尔也叫人沮丧
三月的花期如约而至
精确得如同手术刀落下来
与友人谈及当下的生活
我不假思索:
“除了自己,已没有他物成为桎梏”
所有的痛苦都源自身心内部
这几乎接近幸福
或者,只是某种一厢情愿
唯有哲学的痛苦令人不安
我试图从春日的繁华里抽身
去收集阳光下的冰冷和扭曲
这似乎显得无病呻吟
在越来越深的缄默里
我逐渐置换出一个新的躯体
并不随季节跌宕起伏
蓬勃或者枯竭还隐匿在流量和数据里
朋友圈硝烟弥漫
密密麻麻的风暴正在直播
经济学家在谈论负利率对社会的影响
成功学告诉人们:
焦虑是一种敌对情绪
(此处应有深呼吸)
生态学家则带来抚慰:
无数的人在没有爱的世界里活了下去
但没有人能脱离水和空气
迟日江山丽
包含了草木的和而不同
人类为局部的春天感到欢畅已足矣
而所有的诗歌
理应蕴含着生存的尺度
失语不应成为最大的困境
即使多数时候被指责为文字游戏
某种被编了代码加了密的文字
将跟随我在世上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