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庵诗话》对蜀地诗歌的选录及点评

2022-02-24 21:27方立娟
地域文化研究 2022年6期
关键词:蜀地点校高等教育出版社

方立娟

何曰愈,号退庵,字云畡,广东香山人①《清史稿·循吏四》载:“何曰愈,字云畡,广东香山人。父文明,河南洧川知县,有惠政。”参见(清)赵尔巽:《清史稿》,1928年清史馆本。,生于清高宗乾隆五十八年(1793),著有《余甘轩诗钞》《退庵诗话》等。《退庵诗话》具有一定的理论价值,从《退庵诗话》中可读到何曰愈以理运情、重蕴藉、追求新警等诗学理想;《退庵诗话》也有一定的诗歌史料价值,覃召文在《退庵诗话·前言》中认为《退庵诗话》收录的诗歌史料有一定的系统性,称:“特别是蜀、黔、粤的史料尤为丰富,颇能展示出当时的诗歌风貌。”②(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8页。学界目前关于《退庵诗话》的研究并不多③如覃召文《退庵诗话·前言》(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5页),满忠训《〈退庵诗话〉研究》(暨南大学,2011年硕士学位论文)等,多侧重于研究何曰愈的诗学主张及《退庵诗话》的文献价值,虽说也有学者关注到《退庵诗话》与地域诗学的关联,但对于其中蜀地诗歌的选录及点评方面的研究还有较大空间。,关于《退庵诗话》中的蜀地诗歌还有一定的探究空间。

何璟在《退庵诗话》跋曰:“先府君为此书自少而壮而老,纂辑不辍。中年宦蜀最久,故得自蜀中者为多。晚年就养皖、鄂,旋复返粤,故述粤中诗派为详。”④(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92页。何曰愈曾在蜀为官,《退庵诗话》收录的蜀地诗歌是值得关注的。本文所说的《退庵诗话》中的蜀地诗歌,包括《退庵诗话》所录蜀地本籍人的诗以及外地入蜀之人在蜀地的诗,除此之外,《退庵诗话》中其他对于蜀地的想象或回忆之诗也列入其中。本文主要以《退庵诗话》中的蜀地诗歌为研究对象,探究其文献价值,也对其录诗歌以及点评的准确度提出疑问。

一、《退庵诗话》所录蜀地诗歌的文献价值

《退庵诗话》所录蜀地诗歌,有的为蜀人所作,有的为外地人所作,有的是仕宦文人所作,也有的是无名氏所作,作者身份不一,内容上也呈现出多样化状态。何曰愈在录诗评诗时也会涉及清代之前的蜀地诗,不过这些蜀地诗歌中更具文献价值的当属何曰愈同时代人或相近时代人所创作的蜀地诗。何曰愈把自己真实的蜀地经历、见闻及感受也融入了一些记录中,这些记录不仅仅具有文献价值,也有一定的文学意义。

1.《退庵诗话》所录蜀籍诗人及其诗歌

《退庵诗话》所记的蜀籍诗人,以会理人为最多,其中目前所见到的《退庵诗话》12 卷中明确记载为会理人的就有4人,即王继曾、吴钟仑、吴道馨、严中英,另外《退庵诗话》所记蜀籍诗人还有滕昺甲,西蜀温江人葛岷,阆中人王应诏、王承志,绵竹人李德扬、刘肇晏,成都人周昌炽,盐源人陈一岩等,何曰愈不仅记录了一些蜀籍诗人,有时也会收录或点评他们的作品。

有些诗人虽有诗才,却并不注意保存自己的诗作,如成都的周昌炽,据《退庵诗话》载:“能诗,自不甚贵惜,随作随弃,不肯轻以示人。与余交十余载,不知其为诗人也。癸卯,就宣黼堂太守聘。少黼公子出其近作相示。皆癸卯以后作,前则散轶无存。”①(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07页。《退庵诗话》收录了他的几首作品,如《望泸山感怀》:“昔年三次上泸山,怒马联镳任往还。游侣都随云影散,故人半是鬓毛斑。千层依旧笼青蔼,廿载重来望翠鬟。再到山灵应笑我,者回不似昔时颜。”②(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07页。这首诗笔力老到,心念往昔却并不过分感伤,含蓄蕴藉,颇有可读之处。除《望泸山感怀》外,《退庵诗话》还收录了他的《答长小泉参戎》,《送杨小霞归成都》《题张彦青诗后》等。

又:“通江刘松亭(公兆)少应童子试,颇为熊藕塘(运开)刺史赏识。性耽吟咏,著有《松亭小草》一卷,以家贫故弃儒冠,隐于市廛,然不孜孜为利,暇时辙手一卷,吟咏自适。”③(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01页。今很难寻见《松亭小草》,《退庵诗话》中可见其《生子喜成》《桃花》等诗,且还摘录了一些佳句。

有些蜀籍诗人还有诗集传世,还可与《退庵诗话》中的作品形成比对,有些诗人后世不闻其名,《退庵诗话》对这些诗歌的收录一方面有利于蜀地对于当地诗人诗文的整理,另一方面有利于了解何曰愈所处时代的部分蜀地诗歌样貌。

2.《退庵诗话》所录蜀地籍外诗人之蜀地诗

在《退庵诗话》所录的蜀地诗歌中,有一部分并非蜀籍诗人所作。有些诗人或因做官、漫游等原因入蜀地写下诗歌,也有因送人入蜀写下关于蜀地的想象诗。

因做官而入蜀地者,有广东人何曰愈、吴江人赵竹庵、湖南安化人陶澍、山西灵石人王鹤轩等。何曰愈在蜀地为官期间不仅仅对当时一些蜀籍诗人有所了解,也跟一些宦蜀诗人有来往,如:

薛涛井在锦城东南数里许,井广可三尺,深只数尺,水澄澈见底,甘洌异于他井。旁有浣笺亭,传为涛造十色笺处也。外有吟诗楼,花竹幽深,游人络绎。余有五言古体一首,颇道其胜。戊戌冬,赵竹庵少府以《题浣笺亭》作寄示,余次韵和答云:“枇杷花树里,来访美人居。竹影迷鸳瓦,苔痕上翠疏。绮筵觥录事,红粉花尚书。十幅蛮笺好,文君井不如。”书硕农明府和云:“韦皋功久寂,犹有校书亭。鱼瓦留苔翠,蛾眉照水青。诗题才士重,纸乞女儿灵。试汲寒泉煮,于今味倍馨。”①(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82-83页。

其中《余甘轩诗抄》中“花”字为“女”②《清代诗文集汇编》编纂委员会编:《清代诗文集汇编》(五八二),《余甘轩诗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648页。,“花”字为平声,在此诗中是不合平仄的,“女尚书”之“尚”,按秦人音可为平声,音常,故此处为“红粉女尚书”更符合格律诗的平仄要求。《退庵诗话》不仅仅是记载了这些在蜀地为官者的诗歌,也展现了他们交游以及互相以诗歌唱和的场面,这也有助于今人更好地了解当时蜀地官员的一些业余生活。《退庵诗话》卷七载:“赵竹庵与余诗牍往还,遥遥唱和者三载,未尝谋面也。己亥冬,竹庵权会理巡检篆,捧檄南来,始得班荆道故,出其所著《兰坚阁诗钞》十余卷相示,且属订定,因得卒业焉。”③(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51页。《退庵诗话》还记载了壬寅年成都分韵赋诗等场面,此处不一一述及。

何曰愈将要前往西蜀时,其家族中也有以诗赠别者,其中有些诗作涉及蜀地想象,如:“家小山叔培灵茂才云:‘万里西川路,风烟怆客颜。猿声啼夜月,云气锁晨关。母老情难别,官卑事转闲。名成报最后,回日舞衣斑。’”④(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45页。此诗的前四句即涉及对前往蜀地时情景的想象。另,《退庵诗话》卷七所载的马象乾送姊入蜀诗也涉及蜀地想象。

《退庵诗话》对这些诗歌的收录,有利于今人了解蜀地籍外诗人在蜀地的文学创作活动,也有一定的文献价值。

3.关于文献准确度的疑问

如前所述,《退庵诗话》对于蜀地诗歌的收录,具有一定的文献价值。不过这些诗歌的准确度还有存疑之处,试看一例:

张咏守成都,有录曹参军衰且老,公责其恋栈。次日,参军求去,别以诗云:“秋江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归兴浓。”公惊叹,因慰而荐之。怜才虚己,真不愧一代名臣。其改过不吝,尤人所难也。⑤(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76页。

类似的故事还见于《退庵诗话》之前的典籍,“秋江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归兴浓”句,也有不一样的版本。苏轼的《送路都曹(并引)》言:“乖崖公在蜀,有录曹参军老病废事,公责之曰:‘胡不归?’明日,参军求去,且以诗留别。其略曰:‘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归意浓。’公惊谢之,曰:‘吾过矣,同僚有诗人而吾不知。’因留而慰荐之。予幼时闻父老言,恨不问其姓名。今都曹路君以小疾求致仕,予诵此事留之,不可,乃采前人意作诗送之,并邀赵德麟、陈履常各赋一篇。”⑥(宋)苏轼:《苏文忠公全集·东坡后集》卷2,明成化本。历来版本多作“秋光都似宦情薄”,根据句意,自然是“秋光”比“秋江”更能搭配“宦情薄”三字,而“山色不如归兴浓”,有的版本为“山色不如归意浓”,二者相差虽不大,但后者出现的时间更早。综合二句看,《退庵诗话》中所录曹参军诗很可能有记忆错误或传抄错误。版本多的诗歌尚且如此,其他只有孤证的诗歌,即便有错处也很难得知,但作者让今人看到了不少诗歌的大致面貌,还是具有一定意义的。

《退庵诗话》曾载:“周晚香赞府(振祐),桂林人,工各体书,尤精八分。得其尺幅者,珍如拱璧。”①(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52页。据《益州书画录续编》记载:“周振琼,籍未详,官成都府,有政声。弟振祐,亦工书。”②薛志泽:《益州书画录续编》,民国本。不知《退庵诗话》对其籍贯的记载是否准确,不过也可作为一个参考,且《退庵诗话》还记录了他的《白帝城怀古》以及《夔门秋感》。

总之,《退庵诗话》收录的蜀地诗歌具有一定的文献价值,为一些作者保存了作品,有的或许可作校勘辑佚之用,但还有值得商榷之处。包括他自己的诗文,跟他的《余甘轩诗钞》对照,也有一些异文,还有一些记载则需要更多文献映证。

二、《退庵诗话》所录蜀地诗歌的地方特色

《退庵诗话》中所录的蜀地诗歌,有不少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有的涉及蜀地的自然环境特征,也有的记录蜀地人文特色。作者有时会在诗歌前介绍作诗缘起或蜀地风貌风物,诗歌内容跟介绍性文字互相印证。

《退庵诗话》卷二言:

西蜀越隽本西南夷地,自汉武开辟置越隽郡,始通中国。地多险隘,小相岭峙其南。岭高四十余里,中开一线,仅通行,旅路崎岖陡峻。盛夏时,山顶寒风凛栗,挟纩不温。余尝有句云:“斯岭镇蛮徼,巍巍气象尊。潜蛇蟠大壑,绝□出层云。南北阴晴判,高低寒暑分。夜来山下宿,星斗落柴门。”又,岭中有观音岩,万山杂杳,古木参天,苍翠扑人,欲湿襟袖,溪声瀑响,终日澎湃。大约越隽之胜在小岭,小岭之胜在观音岩。余题壁云:“峻岭郁崔嵬,烟消万嶂开。瀑花飞夏雪,涧水殷晴雷。古木双崖合,丹梯一线回。自从汉武辟,重译献琛来。”③(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40-41页。

小相岭位于喜德、冕宁、越西交界处。此地气候比较特别,多变化,加之海拔高,还有古冰川遗迹,因而盛夏山顶寒冷,其中“南北阴晴判,高低寒暑分”等诗句涉及蜀地的自然环境特征。“峻岭郁崔嵬”诗收录在《余甘轩诗钞》中,题名为《越隽道中观音岩题壁》,“古木双崖合”句在《余甘轩诗钞》中为“古木千章合”④《清代诗文集汇编》编纂委员会编:《清代诗文集汇编》(五八二),《余甘轩诗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640页。。诗人笔力雄健又不失细致,写出了该地景观之壮美。诗歌前面的介绍性文字类似于序的作用,但形式上比一般序更为自由。

其中“自从汉武辟,重译献琛来”则涉及蜀地地域文化特征,越隽郡为汉武帝所置,《汉书》卷九十五记载:“自滇以北,君长以十数,邛都最大。此皆椎结,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桐师以东,北至叶榆,名为巂、昆明、编发,随畜移徙,亡常处,亡君长,地方可数千里。”①(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837页。邛都,也就是今天四川的西昌一带。

又如《退庵诗话》卷二第六则:

家赓卿少司农(彤云),滇南之晋宁人,乙巳翰林。未遇时,倜傥不羁,使酒任侠,工诗。癸丑衔恤寓蜀,未几,即归道山。遗稿丛杂不成帙,西蜀诗僧雪堂者求得遗稿,叙次付梓。《感怀》云:“天涯风景异,举目客心惊。雨气朝吞树,江声夜入城。巴山青未了,渝水碧无情。戎马乡关暗,思亲泪独倾。”《泊泸州城下夜坐感怀》云:“弭棹严城下,扁舟向夜停。澄波千顷月,远火半江星。风雨滩声壮,鱼龙浪气腥。孤踪何所似,天地一浮萍。”②(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8-29页。

《泊泸州城下夜坐感怀》一诗写出了何彤云所见的泸州城夜景。《感怀》中的“雨气朝吞树,江声夜入城”属于自然环境特征,巴山、渝水也是蜀地的自然景观,但“巴山青未了,渝水碧无情”又被诗人赋予了人文特色,这跟诗人寓蜀的经历是相映衬的,因诗人远离家乡,留寓蜀地,蜀地的巴山、渝水不仅仅是自然界的,也被诗人赋予了一定的情感,具备了一定的人文特征。

《退庵诗话》所录蜀地诗歌,涉及杜少陵草堂文化、武侯文化、薛涛井文化、香霏亭文化等。关于杜少陵草堂及相关诗作,《退庵诗话》有这样一段文字:

杜少陵草堂在锦城西南五里,亭榭参差,幽径回折,花竹阴森,溪流映带,骚人逸士携榼登临者四时不绝,而壁中留题者甚少,盖怵于盛名故也。余不自揣,有《草堂怀古》云:“锦里繁华地,风流属草堂。竹深村路迥,花落野潭香。踪迹已渝老,文章日月光。芳亭一壶酒,怀古引杯长。”“杜老诗篇在,骚坛百世师。抗怀希稷契,致主欲轩羲。感慨因忧国,飘零不遇时。只今浣花水,幽咽若为悲。”后数日复往,已为好事者取去矣。③(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8页。

据何曰愈《余甘轩诗钞》卷三,此诗中的“踪迹已渝老”应作“踪迹巴渝老”,“抗怀希稷契”又作“壮怀希稷契。”④《清代诗文集汇编》编纂委员会编:《清代诗文集汇编》(五八二),《余甘轩诗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627页。作者先是介绍了杜甫草堂的地理位置及周边景观,而后言登临者多但留题者少的现象,并说明大概原因,后引入自己《草堂怀古》诗两首。其中的“竹深村路迥,花落野潭香”跟前面介绍性文字的“亭榭参差,幽径回折,花竹阴森,溪流映带”是相互印证的,如此,杜甫草堂的周边景观更有一种真实感,现场感。“后数日复往,已为好事者取去矣”,这可能也是“壁中留题者甚少”的原因之一,谁是好事者虽不可知晓,而这一段文字记录也变得富有故事性。读罢此段文字,读者仿佛跟着作者游历了一番。

何曰愈记载了王应诏的《塞外读杜少陵集兼怀草堂》,《退庵诗话》卷三第二十二则载:

王东野先生(应诏),阆中人。由副车中乾隆乙酉经魁,挑发八闽。宰平和时,以抗直忤当道,谪戍轮台。遇赦归蜀。主锦屏书院讲席,多所造就。年八十五,重赴鹿鸣,衣冠咸以为盛事云。壬寅夏,余得缔交公孙藕船于锦里,出示公《塞外读杜少陵集兼怀草堂》,云:“老作玉关客,穷吟工部诗。竟耽佳句死,徒博大名垂。富贵公无分,饥寒我亦宜。忠臣羁旅泪,展卷动余悲。”“迹半蜀秦楚,词兼《风》、《雅》、《颂》。披肝救贤相,落魄走英豪。身世文章累,干戈老病遭。苍天才不惜,忍使殁江皋!”“直节原非傲,高歌岂不平?邻翁常就饮,野老亦忘情。愤为忧君国,贫还仗友生。谁云对严武,肯唤挺之名?”“蜀国称天府,诗人剩草堂。锦江自春色,溪水有花香。松竹四围荫,日星千古光。异时归卜宅,吾道在沧浪。”数律调高格老,字字警策,而工部一生心迹遭遇已包括无余,可作一篇小传读也。①(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58-59页。

王应诏为蜀地人,当他羁留他乡,境遇不佳时,读杜甫诗别有一番感触,“锦江自春色,溪水有花香。松竹四围荫,日星千古光”,家乡的景色以及曾在蜀地草堂居住过的杜甫,似乎能够带给他精神上的力量。

《退庵诗话》所录蜀地诗歌中的武侯文化,有卷七所录的武侯祠无名氏题的五律诗,卷二所录叶树东的“蛮花南国武侯营”②(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34页。等,涉及剑门关文化的,则有吴道馨的《剑门关吊平襄侯》《过剑门关》,其《过剑门关》云:“巨刃摩天削不成,一夫守此万夫惊。何年造物施陶铸,此日遵王乐荡平。贼狡偏能趋捷径,主庸徒自坏长城。西川既失平襄死,遗恨江流咽有声。”③(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87页。吴道馨是会理州人,虽说此地距剑门关有一定的距离,但蜀人对于蜀地毕竟更为熟悉,“巨刃摩天削不成,一夫守此万夫惊”,对于剑门关,李白曾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④(唐)李白著,瞿蜕园、朱金城校注:《李白集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99页。之感,吴道馨以一“惊”字,道出了剑门关险峻地形给人的震撼感,然而这样的地形,也没能帮助姜维真正守住国土,因为对方从小路悄悄进军,且朝廷用人不当。作者称别人军队为“贼狡”,这也侧面说明他对于当时蜀国的认同感很强,“西川既失平襄死,遗恨江流咽有声”,作者更为平襄侯姜维的遭遇感到惋惜。

《退庵诗话》中所录的蜀地诗歌,虽说作者群体多样化,却有不少具有鲜明的蜀地特色,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蜀地人文景观对诗人的影响。

三、《退庵诗话》对于蜀地诗歌的点评

《退庵诗话》对于蜀地诗歌既有记录,亦有点评,不过相对于记录而言,点评较少。

其点评大致符合何曰愈的一些诗学主张,比如讲究声韵、追求新警、重视诗歌深度等,如《退庵诗话》卷七收录了西蜀武侯祠的一位道童之诗,认为其中有新警可喜之处。又如在《退庵诗话》卷五中,对于章山甫《锦城送春》及《题刘晓岩联吟图》,他认为极清警,又言:“而‘竹才’联则陆务观集中得意之句。”⑤(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05页。这里所说的“竹才”联是指章山甫《锦城送春》的“竹才露节青摇槛,蕉已抽心绿到扉。”⑥(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05页。陆游诗对竹的描写很多,涉及芭蕉类也有佳句,如“芭蕉绿润偏宜墨”⑦(宋)陆游著,钱仲联校注:《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184页。、“芭蕉抽心凤尾长”①(宋)陆游著,钱仲联校注:《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898页。等,《锦城送春》末联为:“又是一年光景过,剑南游客未曾归。”②(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05页。可见何曰愈论诗虽说简短,亦重视源流关系。

何曰愈的点评虽不多,但他善于发现好诗并给出简洁有力的评价。作者称他与书硕农在丁酉年“订交于西昌署”③(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20页。,后硕农先后在巴州和简州为官,期间二人虽有诗简往来,却难再见面。至癸卯年秋天,硕农重回西昌为官,“始得复翦西窗之烛,而硕农已两鬓苍然,读其近集已臻老境矣。其《酬王雪峤大令》云:‘析木求田客,频年守僰关。风尘天外路,冰雪镜中颜。伏枥愁千里,行歌动万山。边方诗社少,满目大弨弯。’‘宾服满锦里,新契得渔洋。沧海回澜大,崆峒倚剑长。清吟梅共笑,晚节菊偏香。何日携樽酒,寻春向草堂。’《重权越巂》云:‘烽火犹时警,飞符向巂州。艰难车自叱,慷慨笔空投。积雪横蛮岭,寒云结戍楼。安边今更亟,谁继武乡侯?’《遣闷》云:‘锦府最平旷,入冬终日阴。不知云岭隔,曾有月华临。旅夜寒闻雁,江城远警砧。遥遥千里外,遣闷自微吟。’‘风尘’、‘伏枥’二联悲壮,‘沧海’、‘积雪’二联沉着,‘云岭’联则蕴藉渊永,味在言外。”④(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20页。应该说,诗人对这几首诗的品评还是比较到位的。评价虽简,亦可知评者并不仅仅追求诗歌的形式,也反映了他对于诗歌深度及力道的追求。何曰愈论诗曾认为有六法,即格调、气象、体裁、词旨、章法、声韵。从他的诗评也可以反映出他对于格调、气象等诗法的重视。

又如壬寅年,作者赴成都,恒斋羽士托陆敏斋相招。后跟杨云斋、陆敏斋昆季、潘镜泉等人分韵赋诗。“酒酣日落,恒斋呈其平昔著作,属余删订。最爱其《寄龙伯雨从征》云:‘久别芙蓉郭,频年尚远征。阵(‘阵’本作‘浮’)云连渤海,杀气(‘杀气’本作‘戍鼓’)起山城。北斗临高望,东夷尚自横。遥知枕戈处,万里故园情。”⑤(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17页。“遥知枕戈处”一句用了格律诗中的拗救法,属于本句自救。这首诗歌的异文也体现了诗歌创作的“敲”字之历程,浮云在气势上不如阵云,而杀气虽比戍鼓更加直白,却更符合此诗中的气势,而末尾转写“遥知枕戈处,万里故园情”,又有一种感慨和无奈。整首诗歌气势雄浑,何曰愈称喜爱这首,又记录敲字历程,可见其对于诗歌气象和词旨之重视。

除此之外,何曰愈对于李忠贞、陆敏斋等人的蜀地诗歌皆有点评,这些点评不多,也算精当。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有些诗歌的点评还有存疑之处。如:

西蜀惟嘉定、龙安始有荔枝,而张籍《成都曲》云:“锦水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籍岂未到成都耶?抑徒取兴会也。⑥(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72-173页。

此处的“锦水近西烟水绿”,一般作“锦江近西烟水绿”。关于唐时成都是否有荔枝,陆游在他的《老学庵笔记》也表示了看法:“张文昌《成都曲》云:‘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此未尝至成都者也。成都无山,亦无荔枝。苏黄门诗云:‘蜀中荔枝出嘉州,其余及眉半有不。’盖眉之彭山县已无荔枝矣,况成都乎?”⑦(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5,明津逮秘书本。然而陆游以及何曰愈生活的年代跟唐代还是相差较远,唐代卢纶在《送从舅成都县承广归蜀》一诗中则说“晚程椒瘴热,野饭荔枝阴”①(清)彭定求编,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全唐诗》,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第3121页。。据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唐代属于气候暖期,而陆游所处的南宋时代属于寒冷期。“荔枝来源于热带,比橘柑更易为寒冷气候所冻死,它只能抵抗-4℃左右的最低温度”②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考古学报》1972年第1期。,唐代的成都产荔枝的可能性很大。至北宋时期,薛田的《成都书事百韵诗并序》即有“月季冒霜秋肯挫,荔枝冲瘴夏宜然”③陈世隆:《宋诗拾遗》,清抄本。,薛田曾任益州转运使,他对于成都的物产应该是比较熟悉的。何曰愈在评价张籍《成都曲》时很可能没有考虑到时代和气候的因素。

又如:

工部《登高》作末语云:“潦倒新亭浊酒杯”,盖感禄山之乱,长安失守,玄宗驾幸西蜀,举目有河山之异,用东晋诸名士新亭故事耳。乃公运用贴切处。而注杜者谓公因肺疾戒酒,故曰“新亭”,“亭”与“停”通云云。若如所言,是初学执笔语,岂老杜诗乎?④(清)何曰愈著,覃召文点校:《退庵诗话》,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81页。

此处“初学执笔语”之评价有些过于主观,这也可能跟何曰愈重蕴藉的诗学思想有关。纵然“新亭”之意有争议,但《登高》一诗亦融入了杜甫的身世之慨,把“新亭浊酒杯”理解成戒酒之意有一定道理。

综上,《退庵诗话》对于蜀地诗歌的点评大致符合何曰愈的一些诗学主张,何曰愈善于发现好诗,然而其点评也有一些存疑之处,需辩证看待。

总体来看,何曰愈在《退庵诗话》中收录的蜀地诗歌,内容多样,具有一定的文献价值,有利于今人对蜀地诗歌的整理,也有助于今人对何曰愈所处时代的蜀地诗歌样貌进行一定程度的了解。《退庵诗话》摘录的不少蜀地诗歌有着蜀地特色,对蜀地的自然特征和人文景观有所反映。何曰愈对于蜀地诗歌的选录和点评有着独到的眼光,但不一定完全准确,还是有值得思索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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