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娜
(浙江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金华 321004)
在新时期乡村振兴发展战略的引领下,乡村发展呈现出新的特征。特色小镇、美丽乡村的兴起预示着乡村建设渐渐突破城市中心主义的局限,乡村获得了能够彰显自身特质的独立地位。但在经验推广、广泛实践的过程中,出现了发展模式简单复制、建设成果同质化的困境,为真正落实“乡村振兴为农民而兴、乡村建设为农民而建”的发展理念,需深入乡村发展的根本逻辑,为突破困境提供可能。
以列斐伏尔(Lefebvre)为代表的新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通过透视物性的‘第二自然’,看到了社会关系的历史性空间的生产与再生产”,以三重性空间辩证法再现社会空间的关系本质,揭示了空间生产背后的资本逻辑,启示我们从社会空间本身的再生产角度出发,探寻乡村振兴的根本路径,这为推动乡村建设提供了新的视角。
以列斐伏尔空间理论为指导来反观我国乡村振兴的建设过程,可以发现乡村空间形态从单纯的物理空间发展为具有多重意义的关系空间。乡村的感知性空间、认知性空间与亲历性空间,构成了乡村振兴的立体结构,展示出可供优化的空间图景。
感知性空间指社会空间的物质形态,既包括人的生产实践活动,也包括生产实践的结果。乡村的感知性空间以特色产业为主要发展方向,通过建构能够体现特色文化的空间设施,使之成为具有吸引力的地理标识,为乡村振兴提供经济基础。
在乡村建设中,认知性空间主要表现为由行政官员、物理学者、城市规划学者等所做出的理论构想与政策解释,具备符号功能和价值功能。
乡村振兴美好构想的现实化转变的具体表现为村民基于对生活的现实体验所构想的创新性举措。例如:创办集文化交流与学习于一体的乡村博物馆;改造传统乡村祠堂,使之成为村民议事的公共平台;等等。这一系列体现村民主体性意愿、表现村民对美好生活追求的建设都属于亲历性空间的发展。
乡村从依附城市的次要地位走向独立发展的主体地位使乡村在建设过程中更能彰显自身的文化特色。但发展道路总是曲折坎坷的,乡村建设逐渐出现“千镇一面”的同质化问题。
首先,在直观的感知性空间层面,以文旅产业为主要发展内容的特色乡村建设方向趋同,特色文化产品形式单一。一方面,在特色乡村建设过程中,存在着简单模仿、照抄照搬成功乡镇发展模式的现象,粗略地对待自身文化与地域特色,最终导致乡村建设缺乏独特性。另一方面,特色乡村发展体系不完善,发展缺乏可持续性,成长空间有限。由于产业发展一开始便是简单复制的,因此缺乏符合当地民俗风情的内在发展动力,进而出现产业链构建不完善、技术支持有限、产业创新能力不足等问题,难以实现乡村特色产业的可持续发展。
其次,在主导社会空间发展的认知性空间层面,地方乡村建设的公共话语中心偏离人的主体性发展要求,具体表现为注重经济维度的片面发展,而忽视社会维度的全面发展。政府在新时期乡村振兴建设中具有重要的导向作用,但一些地方政府的关注重点局限于经济发展维度,忽视了兼顾社会维度发展的重要性。
最后,亲历性空间发展受限,村民生活空间被强制区隔开,社会力量发展空间受到干预。从空间布局来看,新改造区的内向型发展与周边居民区的边缘化区隔。以某市科创小镇为例,小镇内科创办公区、高端商业区与村民居住区呈碎片化分散布局,并且被主干道或河流等强制隔开,高端商业区的经济活力并不能有效辐射周边区域。从建设动力来看,乡村发展过度依赖福利性政策,忽视村民在建设过程中的发展动力,村民成为“被动”建设者。
造成乡村建设同质化困境的根本原因在于乡村空间生产进入资本化阶段。在乡村建设过程中,为了实现利润,不少地区“人为”地赋予乡村空间符号意义,使之成为具有符号价值的空间商品。这说明,乡村空间在产业发展的改造下,已成为具有增值性的资本商品,资本生产逻辑使乡村空间丧失了发展的主体地位。
乡村空间生产资本化对乡村空间的影响可进一步通过三重性空间辩证法进行分析。
感知性空间所体现的价值为社会统一的符号体系所赋予,成为大众文化产业的流水线生产结果。在现代文化产业发展的背景下,消费主义刺激人们产生统一的文化需求。统一的文化需求则为生产提供标准化模板,在开发过程中常常生硬地将乡村传统文化与消费主义所制造的文化需求相匹配,使乡村生产达到高效收益的目的。
乡村振兴的发展模式被纳入资本生产的统一标准中,虽然各地发展出不同的民俗文化或特色产业,但其背后的生产逻辑是一致的,以相似的旅游项目、千篇一律的文化产品等作为经济拉动力。这样的乡村建设虽能在短时期内带动相关地区的经济增长,但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来看,难以使文化的“魂”得以传承。千篇一律的发展模式最终将造成消费对象的审美疲劳,失去推动其发展的经济动力,这表明乡村在发展过程中仍处于被动地位。
通过对社会空间的符号化塑造,认知性空间资本逻辑将民众引入预设规定的生活方式之中,剥夺了民众的日常生活体验。现代资本生产逻辑与消费主义紧密相连,消费主义的出现极大地刺激了民众的消费需求,为资本的流通与积累提供了主要动力。这表明,民众的消费需求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由自身发展需要所决定的,而是在消费主义所创造的符号意义刺激下被动产生的。
在这一过程中,能够清晰地看到民众仅是资本实现增值的一个环节。村民在乡村建设的过程中看似主动地将一切资源发展为产业链,不断提高经济水平。但实际上却沉迷于获得经济效益,对于乡村资源及传统文化本身的社会意义却很少深入分析,使得村民自身对美好生活的构想也片面化地以经济为主。
村民主体的亲历性体验被认知性空间中的消费主义所麻痹。随着乡村传统空间的改造与重建,原本为村民提供交流、沟通的广场、公园等乡村公共空间越来越呈现出商品化、符号化、城市化的特征,并且经济消费功能已成为乡村公共空间的主要功能,其发展目标以追求利润最大化为主。
乡村公共空间的商业化表明,村民不仅在生产实践活动中缺乏发展主体性意识的空间,在实际的物理生活空间中也因缺乏公共平台而被隔绝在外。这表明人们借以抒发个人美好生活构想的空间在乡村建设过程中逐渐减少,村民主体缺少能够提出建设意见的公共平台。列斐伏尔提出,只有亲历性空间才能为空间生产提供具有崭新意义或可能性的想象。
为避免地方政府的创新举措落入资本支配的困境之中,需要重视发挥三重性空间的重要作用,实现三者的有机互动和统一发展。这就要求必须再度发挥三重性空间中的主体实践作用,以实践真理推动发展进程,在扬弃资本生产逻辑的超越性高度上实现“以人为本”的发展理念,构建超越“资本空间”的“人本空间”。
“人本空间”发展策略对三重性空间构建的要求体现在主体性意义的彰显上,其与“资本空间”的根本不同之处便在于将乡村空间看作与人的发展相统一的人化自然,而不是资本实现增值的手段与工具。
一方面,以多维价值体系引导乡村空间生产实践发展。多维价值体系应以“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五大新发展理念为指导原则,落实“因地制宜”的发展理念,依据各个乡村的具体情况制定适合乡村发展的具体方案。
另一方面,需要认识到多维价值体系并不是时空上相互独立的不同发展阶段,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并不会自动形成有利于民众全面发展的生活空间。教条地认为“发展经济”永远重于“发展生活”,不承认民众全面发展需求的重要性,这显然无益于落实当前社会主义建设“以人为本”的发展理念。
事实上,生存、发展、生活三个层面是紧密相连、相互统一的,民众的发展需求与对美好生活的愿景为经济发展建设提出了要求,而生存层面的发展也内在地蕴含着进一步创造发展条件、构建良好生活条件的积极因素。
要想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空间,就必须直面空间主体的多样性、差异性,以理性的方式最大限度地谋求多元利益群体之间的共识。
一方面,应保障不同利益群体的基本空间权利,尊重不同主体的差异需求;认识到乡村建设是推动城乡融合发展的关键内容,农民也是城乡空间发展享用的重要主体;尊重农民的独立地位,听取农民的意见,保护民风民俗,继承优秀的农村文化,使乡村建设保持其自身的发展方向。
另一方面,应构建政府、社会组织、公众参与的多元化空间治理模式,听取政府、社会与个人的三方面意见。以农村特色产业的可持续发展为维护农民的主体地位提供经济保障,推动乡村的发展。
“人本逻辑”的核心在于对人文价值取向的尊重与坚持,即实现“人文关怀”。以人为本的乡村空间需要尊重人的发展需求,人类需求具备完整且丰富的形态,是一种蕴含发展性与开放性的动力系统。
发展性意味着乡村建设要关注不同时期的群众诉求,在前期规划时要预留乡村自主发展的空间,使其满足主体不断变化的需要。
自主发展的空间不仅指建设过程中的意见包容,也指能够体现村民构想的客观平台,如体现村民生活的风俗博物馆、村民议事厅等。
开放性意味着乡村建设的人文关怀需要考虑人的社会发展维度、文化发展维度等多个层面,建构具有开放性、包容性的价值取向机制,以满足人全面发展的要求。
新时期乡村“空间优化”不是以“资”为本而是以“人”为本,认识到资本逻辑过度膨胀所带来的社会内部三重空间的失衡,并基于此探索推动乡村振兴的人本空间要求,不仅有助于从空间维度认清当代资本运作及其变化态势,还有利于提升群众自身的主体责任意识,增强对空间发展建设的认同感,使人民群众在新时期乡村振兴中提升自信心,为实现共同富裕贡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