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青海摄影的嘉年华要比人们预期的时间早得多。
在全国范围里,摄影高手如林,摄影名家、大家更是云集在北上广等一线城市,新世纪之前的青海摄影,还只是摄影马拉松赛场上的陪跑者,而不是领跑者。在全国能够产生巨大影响的青海摄影家更是凤毛麟角。青海摄影的异军突起,始自新世纪初叶。2014年,来自樊尚珍在青海和新疆交界处的阿尔金山保护区拍摄的一件单幅作品《大漠狼行》,荣获了第57届荷赛奖自然类三等奖;2017年,卜建平拍摄的《赤狐一家亲1》,获得第52届澳大利亚悉尼国际摄影艺术展SIEP银牌;摄影师焦生福仅2018年,就获得国际各类摄影展赛奖项196个,2020年还被国际摄影联盟授予一级荣衔。掀起高潮的时间点在2019年。这一年,来自祁连山国家公园的摄影师鲍永清,凭借其拍摄的作品《生死对决》获得由英国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主办的2019年野生动物摄影师大赛总冠军以及哺乳动物行为组并列冠军。鲍永清拿下WPY年度摄影师,是中国首次获得该比赛的最高奖项,实现了零的突破。2020年,同样是来自祁连山国家公园的另一位摄影师李善元,凭借作品《当妈妈说跑步前进》获得第56届世界野生动物摄影大赛哺乳类动物行为组冠军。
这些纷至沓来的荣誉背后,凸显出青海摄影家在野生动物摄影或者说在自然生态摄影领域得天独厚的强大优势。而且,有越来越多的青海摄影家,尤其是那些来自生态管护区的牧民摄影家的加入,让青海的自然生态摄影平添后劲,声势壮大。
可以肯定地说,青海摄影在生态领域的集体发力和显露的身手,绝不是出自于偶然赐予的某种运气,和一时的心血来潮,其背后,蕴含着国家视野下必然的逻辑。究其原因,最关键的因素是青海广袤的山河大地,孕育了极其多样的高海拔野生动物植物资源;青海实施的“一优两高”战略和国家公园示范省建设,更是为野生动物摄影提供了绝佳的摄影条件和强力基础。加上在青藏高原源远流长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理念和生活方式,青海在生态摄影领域能够创造下“风景这边独好”的绝对优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然而,在我们梳理这种摄影理念的变迁时,我们不得不进入摄影历史的语境当中。要知道,“拍下动物的生活”,如果放在一百多年前,还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时候,动物摄影还没有获得独立的题材价值和环保意义。观念的变化来自于人们对于大工业生产和工业污染的深刻反思和警醒,来自于人类重新去打量自然界的花鸟虫鱼。
具体到青海的野生动物摄影,如果我们从摄影美学的角度来观察,我们就会发现其中彰显出的摄影新法则、新理念。
一个最突出的法则是不惊扰原则。动物摄影与景物摄影、人像摄影最大的不同点,就是之前两种拍摄活动中的拍摄对象,容易被摄影家所掌控,尤其是人像摄影的画面构成,更可以被摄影家精心地进行设计,也就是大家所说的摆拍,尽管也有一些瞬间抓拍的作品。而动物摄影,尤其是户外原生态环境里的野生动物摄影,是相当难拍摄的。它需要摄影家在熟悉掌握动物习性、活动规律的前提下,经过长时间的蹲守,才可能进行创作和抓拍。这里最要紧的一个崭新的拍摄法则就是不能惊扰动物。以前,曾有不少摄影家,为了获取最佳的视觉冲击感,不惜驱车追赶和驱逐动物,然后拍下“决定性的瞬间”。新的动物摄影美学完全摒弃了之前那种粗暴干涉、完全以商业目的拍摄的摄影理念。从樊尚珍、焦生福、卜建平、鲍永清、李善元这些摄影师的作品里,观众绝难看到动物对着镜头表现出的惊恐、发怒表情。长焦镜头所给予的技术支撑,使摄影师可以在一定距离之外安静地拍摄,甚至记录下那些生性胆小、警惕性很高的动物的一举一动。其摄影操守就是尽量不破坏动物世界的原生状态。这也就是一些获奖作品选取远景而不是近景特写的原因。文学作品里曾经描写的“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怕得鱼惊不应人”等诗句,现在可以移用来描摹动物摄影师的职业操守。当然,随着一些摄影师对动物习性的精准把握,随着他们长时间的蹲守,各种善意的举动,他们已经从动物那里取得了某种信任,一些近距离特写镜头也就得以应运而生。
另一个突出的摄影美学是摄影师们都在强化着某种戏剧性和冲突感极强的画面,这一点在鲍永清、李善元、焦生福等摄影师的照片里,都留下了鲜明的审美痕迹。如果再细分其中的审美风格上的类型特征,那么,鲍永清、焦生福们,更注重一种悲情的、冷色调的摄影张力,而李善元们,则是注重一种喜剧风格的、幽默诙谐的摄影张力。
从目前来看,动物间相互对决、厮杀的极致瞬间,差不多已经被摄影家们拍得所剩空间越来越小。这也就逼得一些摄影家把拍摄对象放在那些还没有镜头记录的野生动物身上,或者打破单片成像的创作原则,用组照和具有一定叙事性的画面来记录动物世界。这些尝试无疑是有意义的。但是,摄影家们也需要警惕过分追求戏剧化、极致冲突的模式。因為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妨碍和破坏了纪实摄影的真实性、完整性原则,不论怎样说,你说放大、强化的那个决定性瞬间,其实只是野生动物世界的一个微小的局部。更何况当一个摄影家突出了某种动物的特写画面时,他也就缩小了他的视野,忽略掉了生态环境的系统性关联。我曾经看到一位爱好者拍摄的一组照片,他的画面全都采取了台湾电影导演侯孝贤的远景拍摄法,这种朴素而不事声张的镜头美学,恰恰以稀有的画面,展示出动物、人物和环境之间的关系,展现出生态场域全息化的信息、氛围,这对今后的青海生态摄影,有着不小的启迪意义。
焦生福摄影作品短评
《捕捉》 焦生福的《捕捉》一片,选取冬日的一只隼捕捉野兔的极致瞬间。隼伸张到极致的翅膀,呈现出优美的扇形毛羽,在这个扇形毛羽中,又透露出一个V字形空间,恰好与野兔竖起的两只耳朵呈现出的那个缩小了的V字形空间,形成一种有趣的视觉对照。照片选取的蓝色的影调,一下子把冬日之晨寓冷冽、通透、清静于血腥杀机的氛围,表现无遗。最妙的是,作者巧妙利用画面的那个倾斜度,把隼俯冲和野兔极力逃奔的动势,几近完美地得到了再现。
《势均力敌》 以对称性构图表现两只普氏原羚角斗的瞬间,它们的动作已经达到了动势的极致。精彩处反而不再是形成僵持和视觉平衡的角斗场面,而是它们冲突时被激溅四射的那些细碎的砂石,脚趾下弹起的飞尘。
马钧 1985年开始写作,曾在《小说评论》《名作欣赏》《钱钟书研究》》等文学期刊发表散文、随笔、评论作品。先后获青海省文艺创作政府奖、青海省青年文学奖、《青海湖》文学奖。出版有作品集《越界的蝴蝶》《文学的郊野》。2009年被评为第二届青海省“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