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铁石
老舍先生在六七十年前曾经慨叹:“在繁忙的都市里,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年味越来越淡,有的时候马上过年了,才想起来。最令自己怀念的,还是小时候过的年……”
六七十年过去了,年复一年,总有人慨叹“年味越来越淡”。年味未必真的变淡了,过年的感受却不同以往了,而年俗也在变迁。这就像每个时代都有人愤怒地指出“今不如古”“一代不如一代”,然而今未必不如古,“八〇后”“九〇后”“〇〇后”,这些“后浪”们也用实力证明自己并不比“前浪”差。
我出生在20世纪70年代,那时候物质依然匮乏。尽管如此,谁家过年还不得吃顿饺子呀?备足花生瓜子儿糖块儿,再做上个七碟八碗,大鱼大肉是少不了的。小孩那时候盼年,最重要的就是想解馋,要不怎么说“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年货里面,猪头和猪蹄往往少不了,我至今犹记得爸爸用喷灯燎猪头、猪蹄时,飘出来的焦香。而那一大盆一大盆的冻秋梨,也是很多年都不曾吃过的美味了。
点心匣子也是儿时重要的回忆之一,走亲访友拜年,点心匣子是必备的伴手礼。收到点心匣子往往也不舍得吃,出门到别人家做客,再送走,点心匣子就这样在各家各户流转。春节过去了,“幸存”的点心匣子才能给我和妹妹解解馋。打开时经常会发现里面分量不足,很可能是送来之前,被别人家的小孩偷吃了几块。里面花花绿绿的点心其实并不怎么好吃,甚至有些点心已经失去水分硬如石块。即便如此,在零食甚少的童年,我和妹妹也觉得那是难得的美味。
而今,“解馋”这个事已经不是个事了,满足口腹之欲的盼头没有那么强烈了,在心理上,过年的意义也就消失了部分。穿新衣也是如此,无需年节,添置衣物往往随着换季进行。而登门拜年,也因科技的进步改为微信、电话拜年,点心匣子自然也就消失了。因为满足,所以失落,这是个悖论,然而它真真切切滋生在每个人心中隐秘的角落。
随后消失的是烧纸这一习俗。为了保护环境,三十儿晚上,十字路口不再有那一堆堆通明“篝火”。同时,给长辈磕头拜年也不太常见了。我相信这两件事都是进步的—破除对祖先的迷信,给孩子们更多的尊严。好的东西我们应该保存和发扬,糟粕自然也该扫除。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悲欢,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使命,“今不如古”可以休矣。
同样是出于环保的考虑,爆竹之声也是年年递减。在传说中,爆竹和年是紧密相连的:“年”是一种怪兽,岁末入村侵袭人畜;机缘巧合之下,年兽被红色、火光、巨响所驱逐,不复再来。也许,在中国人的集体潜意识里,打怪升级是为“年”,所以在旧时,“年”又被称为“年关”。如今躬逢盛世,“年关”这个词也基本消失了。
年年岁岁,变化是潜移默化的,而始终不变的是“团圆”。为了回家过年,中国的春运成为地球上规模最为宏大的人口迁徙活动,外乡的游子魂牵梦系的是除夕晚上家人围坐、灯火可亲。中国人的家庭概念和西方人是绝然不同的,以此类推,中国人有了自己看待问题的独特方式。只要中国人依然向往“团圆”,中国的传统就不会断绝,“团圆”二字就是春节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