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凤高
尽管莎士比亚根据古罗马历史学家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比较列传》改编的《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对政治的兴趣并不亚于对爱情的兴趣,但爱情毕竟要比某一政治事件更具永恒的人性。克莉奥佩特拉(CleopatraⅦ,前69—前30)和马克·安东尼(Mark Antony,前82—前30)两个都是年轻人,克莉奥佩特拉虽然“没有沉鱼落雁的容貌,更谈不上倾国倾城的体态,但是她有一种无可抗拒的魅力,与她相处像是如沐春风,俏丽的仪容配合动人的谈吐,流露于言语和行为之间一种特有的气质,的确是能够颠倒众生。单单听她那甜美的声音,就令人感到是一种赏心乐事,她的口齿宛如最精巧的弦乐器,可以随时转换不同的语言。” (《普鲁塔克全集》普鲁塔克著,席代岳译,第1658页,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17年版)而马克·安东尼则是一位罗马将军,还是三执政之一。因而,诗人剧作家有理由描写,在克莉奥佩特拉的眼中,安东尼是一位“撑持着半个世界的巨人,全人类的勇武的干将”;而在安东尼看来,克莉奥佩特拉无论生气、哭笑,“都是那么可爱;每一种情绪在你身上都充分表现出它的动人的姿态”;在克莉奥佩特拉面前,“纷纷列国,不过是一堆堆泥土;……生命的光荣存在于一双心心相印的情侣的及时互爱和热烈拥抱之中”。也就不难理解,事实也是,千百年之后的读者,会对这对男女之间的爱情,远比他们纠缠其中的政治更感兴趣。大多据这部剧作改编的艺术作品,也很自然地着重于表现他们的爱情故事。
曾有一位叫福克纳的画家创作了《克莉奥佩特拉迎接安东尼》(Faulkner:Cleopatra greeting Antony),描绘随着乐队吹奏的号角,埃及女王亲下台阶来迎接罗马将军。而创作《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的相会》(The Meeting of Antony and Cleopatra》的阿尔玛—塔德玛,则不论从他在艺术史上的地位,或是他对主人公的关注,都不可小觑。
生于尼德兰、后来加入英国国籍的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爵士(Sir Lawrence Alma - Tadema,1836—1912),可能是从虔诚信仰宗教的母亲那里,或者是在教堂里听了《圣经》中有关埃及的故事,从小就对埃及有所了解。后来,他一生中很大一段时间里便都对埃及怀有浓厚的兴趣。他不但多次进不列颠博物馆和世界博览会等处观赏和研究有关东方和古埃及的文物,还直接前往埃及去实地考察,并广泛收集记录埃及的建筑、纪念碑和艺术品的图像,以及埃及学家和旅行家的著作,从这些地方吸取创作灵感。
阿尔玛-塔德玛创作过很多有关埃及的绘画,如《3000年前古埃及的娱乐》《埃及的艺人》《一位戴克里先时代的埃及遗孀》《埃及的棋手》《法老粮仓的监督员约瑟夫》等等。他也画埃及女王克莉奥佩特拉。
1858年在前辈画家路易·德·泰耶(Louis de Taeye)的工作室学画的时候,阿尔玛-塔德玛就画过一幅题为《克莉奥佩特拉》(Cleopatra)的绘画。不知道这画的构图如何,因为他已经将它毁掉了,很可能是类似于他差不多二十年后重新来画的这个埃及美女。艺术史家认为,这表明阿尔玛-塔德玛在那时似乎就已是一个具有自我批判精神的学生了。
十多年后,1875年,阿尔玛-塔德玛再次着手绘制克莉奥佩特拉。他的同时代的传记作家海伦·齐默恩(Helen Zimmern)声称,画中的克莉奥佩特拉是以他的母亲伯尼斯·齐默恩(Bernice Zimmern)为模特儿而画的;另一位艺术史家维恩·斯旺森(Vern Swanson)在1990年的著作中则认为,画中的克莉奥佩特拉很像不列颠博物馆中的这个女王的半身像。阿尔玛-塔德玛这次对这个埃及美女画了两个版本:在1875年的这个比较克制的版本中,克莉奥佩特拉就坐在一只朴素的枕头上;在两年后,即1877年的画作中,有一块绿色的布料为背景。两个版本中,她都戴着同样的耳环,但手链仅出现在前一幅。
1883年,阿尔玛-塔德玛又回到克莉奥佩特拉的主题,创作了一幅大型油画《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的相会》(The Meeting of Antony and Cleopatra)。罗伯特·维尔赫特指出:
这幅画的灵感来自于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表现女王坐在游艇里,等待罗马将领从亚历山大里亚来和她会面。为了创作,他再次运用了(埃及学家约翰·加德纳·)威尔金森的著作。他试图尽最大的可能,对历史作出正确的表述,正如他在写给他的朋友埃及学家格奥尔格·埃伯斯(Georg Ebers)的信中说的:“这幅画现在最困扰我的仍然是克莉奥佩特拉和马克·安东尼第一次在亚历山大里亚水域的相会。三层划桨的罗马战船外,背景就是蓝天和大海。我希望能在本月底完成。”
这幅作品于1883年完成后,阿尔玛-塔德玛差不多二十年没有再创作过埃及题材的作品,代之的是古罗马和家庭、朋友的肖像。
表现克莉奥佩特拉的绘画,画得最多的可能是描绘她的自杀。这是可以预料的。
虽然克莉奥佩特拉和安东尼之间有爱情也有背叛,海涅在谈他们的爱时曾经指出:“她恋爱着,同时又背叛着。认为女人要是背叛了我们,就不再爱我们了,那是一個错误。”
莎士比亚《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的最后一幕就集中描写她这至死的爱:“去把我最华丽的衣裳拿来;我要再到昔特纳斯河去和马克·安东尼相会”;“你有没有把那能够置人于死命而毫无痛苦的那种尼罗河里的可爱的虫儿捉来?”“我心里怀着永生的渴望……我仿佛听见安东尼的呼唤……我的夫,我来了。但愿我的勇气为我证明我可以做你的妻子而无愧!”“死神的刺击正像情人手下的一捻,虽然疼痛,确是心愿的。”“像香膏一样甜蜜,像微风一样温柔——啊,安东尼!——让我把你也拿起来。(取另一蛇置臂上)我还有什么留恋呢——(死)”
法国画家亚历山大·卡巴内尔(Alexander Cabanel,1823—1889)的 《克莉奥佩特拉在死囚身上试毒》(Cléopatre essayant des poisons sur des condamnés à mort)就描绘了她赴死的过程。画题虽是说“在死囚身上试毒”,表现的却是女王在等待她自己的死。
画面上的主要人物是克莉奥佩特拉在她的侍女陪随下,正在观察她自己设计的毒物试验。这无疑是最后一次的试验了,经过这次观察,她会决定自己究竟选用哪一种毒物,哪一种“虫儿”(蛇)的毒液,才能“置人于死命而毫无痛苦”。画的左侧,一名死囚,可能已经死亡,正在被人抬走,另一名还痛苦地斜躺在地上。虽然他们的结局即是她自己的未来,但她经过精心化妆,穿着“最华丽的服装”,坐在鲜红的沙发上,左手撑在座边上,右手举起一束鲜艳的花朵,显示出她平静的心情。这正是她所追求的,要使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她的优雅风度。
2010年7月10日至2011年1月2日和2011年1月4日至2011年5月15日,由法国蒙彼利埃的“法布尔博物馆”组织的“亚历山大·卡巴内尔:美的传统”(Alexandre Cabanel: La Tradition du Beau)展览,先后在该馆和德国科隆的“瓦尔拉夫—里夏茨博物馆”展出。这是卡巴内尔去世以来举办的第一次回顾展,规模宏大。艺术批评家艾利逊·麦奎因在撰文中,称赞 《克莉奥佩特拉在死囚身上试毒》是展览会上表现死亡一类的画作中“最震撼人心的作品”。
另外还有多幅画作表现克莉奥佩特拉的爱和死,如17世纪意大利画家圭多·卡纳西(Guido Cagnacci,1601—1663)的《克莉奥佩特拉之死》(1658年),18世纪法国画家让-巴蒂斯特·勒尼奥(Jean-Baptiste Regnault,1754—1829)的《克莉奥佩特拉之死》,19世纪晚期一位匿名画家遵照莎士比亚剧作而创作的作品,描写女王在面对安东尼的死表现出的痛苦情绪,以及法国画家雷金纳德·阿尔蒂尔(Reginald Arthur)的《克莉奥佩特拉之死》(1892年),甚至还有菲律宾画家胡安·卢纳(Juan Luna y Novicio,1857—1899)同样是表现她的死的《克莉奥佩特拉》,不论是描绘她坐在那里,还是躺在床上似的,似乎都缺乏动态感,总感觉稍嫌平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