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薇
圈子是以情感、利益、兴趣等维系的具有特定关系模式的人群聚合①。小众圈层文化是指具有异质性的社会群体因相同的兴趣爱好、情感志向在互联网上聚集,并逐渐形成圈层的一种文化现象。小众文化类别繁多且单类体量较小,于不同时代呈现出独具特色的形式。中国古代就有因诗文为引的雅集。所谓雅集,是以雅为诉求、以集为形态,尚雅之人以情怀行雅事的聚会。但由于古时的交通条件与通信技术落后,这种“诗文圈”受地域限制而难以扩大范围,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小众圈层文化的雏形。互联网的产生与发展使小众圈层文化迎来新的发展阶段,个体或群体之间的沟通突破时空限制并得以凝聚成圈层。Web3.0时代,移动终端成为重要的信息传播媒介与交流工具。小众圈层文化在新媒介的助力下进一步发展,并逐渐呈现破圈之势。
小众文化能够快速发展并形成圈层,与互联网技术的高速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新媒介以数字传输与无线网络技术为支撑。强大的实时性与交互性使具有相同文化爱好与需求的群体不再受时间和空间的双重限制,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信息传递与双向沟通的有效性与时效性。与此同时,社会进步提高了大众对于文化多样性的包容度。良好的社会环境使小众圈层文化被更多人认可与接受,不仅满足了个体与群体的认同感与归属感,也增强了圈层的群体身份认同。
新媒介是相较于广播、电视等传统媒介的新型媒介形态,包括网络媒体、手机媒体与数字电视等。5G技术的产生与发展进一步增强了新媒介信息传输的时效性与交互性。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6月,我国网民数量达10.11亿。其中,手机网民规模10.07亿,占网民比例的99.6%②。新媒介自产生以来便以互联网为核心向社会文化生态进行全方位的渗透。新媒介时代,个体都具有两重身份。个体不仅是信息编码的传者,也是接受海量信息并进行解码的受者。新媒介的出现填补了信息传递的沟壑,为小众圈层文化的发展提供了强大的技术支持。新媒介传递信息快速,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能使某个圈子的靶向用户以极快的速度凝聚起来,即每个社会个体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和兴趣快速找到相应的圈子。同时,新媒介与圈子的靶向受众呈现交互性。这种交互性表现为圈内传者利用新媒介传送定向信息以吸引靶向受众,而本身对某种文化有需求的受者也可以通过网络平台找寻到属于自己的圈子,两者对于彼此的寻找是相互的。并且,新媒介的多类型平台可以瞬时辐射至大多数网络用户。除了新媒介具有的技术属性,其传播效果也是催生小众圈层文化的原因之一。
美国经济学家乔治·吉尔德提出的“梅卡特夫定律”认为,网络价值与用户数量的增长成正比,新媒介的传播效果来自网络使用者所携带的信息、知识和技术的关系网络。在新媒介技术的支持下,网络使用者以兴趣为指向进行靶向搜索,从而快速便捷地获取所需要了解的信息。用户在获取信息的过程中会被网络标记为对某种信息有需求的人群,并使具有相同需求的人通过大数据推送以及各种新媒介平台联结在一起。具有同质性的人群所拥有的信息或技术大概率被彼此需要,从而完成交流与共享。与传统媒介单向传播的低效率相比,新媒介的技术优势为小众圈层文化的发展提供了条件与契机。
“使用与满足理论”把传播活动比喻为自助餐厅,受众参与传播的过程就如在自助餐厅中就餐,每人都根据自身的口味选择食物。新媒介时代的海量信息就像自助餐厅内丰富多样的食物,受众则根据自己的需求与爱好进行选择。该理论反驳了以往的“受众被动论”,强调了受众在传播中的主动作用。尽管新媒介是小众圈层文化发展的必要条件,但小众文化群体的主动选择也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小众文化虽不完全等同于亚文化,但其群体分布呈现低密度与高分散的特点。换言之,喜爱某种小众文化的个体难以仅仅通过日常生活中的人际交往与具有相同兴趣的人群联结起来。而当个体通过使用新媒介主动找寻或选择“圈子”时,个体之间的信息共享会强化对所喜爱的小众文化的共鸣,并进一步增强对自我、彼此与此类文化的认同感。在圈子内的个体可以作为信息发出者向其他个体分享自己的经验,同时也可以作为信息接受者获取他人的经验。这就使得快速密集的信息分享成为现实。经验不足的个体也可以在圈子中通过他人的经验迅速成长起来。当个体与具有相同属性的群体产生联系时,群体会给予个体强烈的归属感。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指出,“归属和爱的需要”是人重要的心理需要。归属感一般是指个体被他人或团体认可或接纳的心理感受。小众文化的拥簇者进入与之匹配的小众文化圈子中,与他人对于某样事物产生的共鸣会激发出个体内心强烈的归属感。因此,相比于现实生活,部分个体更倾向于沉浸在网络世界中。认同感与归属感成为圈内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强力胶”,加强彼此之间的黏合度。新媒介传递信息的时效性也使这种黏合的程度日益增强。
新媒介时代,文化的多元性使小众文化圈子的种类与数量层出不穷,可谓是“万物皆可圈”。不同的小众圈层文化有着独特的个性,但也有着共同的内部表征。小众圈层文化的内部具有封闭与开放的双重特性。也由于其自身的不断发展,小众圈层文化逐渐形成自己的内部秩序与独特的话语体系。
由于小众圈层文化的非普遍性特质与青年亚文化相似,小众圈层文化在产生之初就与大众文化有着一层天然屏障。换言之,在新媒介环境的影响下,小众圈层文化具有自身的场域。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认为,场域具有斗争性,是一种充满冲突与争夺的空间。这种斗争性不仅体现在圈层内部,而且作用于圈层与圈层之间。由于圈层与外界的斗争性,圈层内部实际处于封闭状态。圈层的内部成员仅按照圈内规则和秩序来指导自己的行为和价值理念。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圈内会形成“信息茧房”。而由于圈层文化之间的理念与价值观并不相同,圈层外的斗争也时有发生。由于准入门槛较低,圈层文化对参与者的要求并不高。又因为圈内价值观与理念并不完全符合社会道德准则,所以,小众圈层文化有时会发展成不利于社会发展的因素。
但是,小众圈层文化又同时具有开放性。封闭并不意味着圈层与圈层、圈层与社会之间呈现断裂的状态。实际上,某些圈层文化是以更为积极的态度宣扬自身。这部分的圈层文化以网络为基础,并链接线下活动,宣传本圈层的核心文化。在这一阶段中,圈层文化已经不单纯是圈内成员获得自我的身份认同。对圈内成员来说,他们更希望获得社会认同。某类小众文化长久保持活力的条件之一就是源源不断地扩大自身的体量,并通过吸收新成员来提升自身的影响力。因此,小众圈层文化实际上拥有封闭与开放的双重特性。这双重特性并不矛盾,而是小众圈层文化在不同条件下做出的自我选择。
小众圈层文化的内部结构就如一个圈状场域,圈层的意见领袖往往处于核心位置。和大多数社会群体一样,小众圈层文化在发展的过程中会逐渐建立起自身的内部秩序。圈层的形成往往是由相关经验较多的人进行组织,这些人在后期也会成为圈子内的领导者,而圈子内的规则与秩序也是由圈内领导者来制定的。圈内自发形成的规则会成为后期圈外人员入圈的重要考核标准。圈内人员会以圈内的规则要求自己,并在日常生活中形成习惯。比如,在饭圈中,圈子的管理者会在平台中建立群聊,并要求圈内成员在每天完成既定的为自己偶像打卡的任务。如果某位圈内成员多次未完成任务,就会被管理者认为其不具备在圈内的资格,从而被动地离开圈子。内部秩序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圈内独特的话语体系。小众圈层文化会根据自己的特性发展出相关的专用名词,这是小众圈层文化为了彰显自身的独特性,将文字符号重新解构后形成的结果。但是,在加强其自身的独特性后,这种做法又进一步加重了圈子的封闭性。因为对圈外人来说,这些名词是难以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的。而圈内成员与圈外人员也会因独特的话语体系产生一定程度的沟通障碍。对于一些不符合社会道德规范与法律要求的小众圈层文化来说,其话语体系也为自身的隐蔽性提供了“便利”之处。
小众圈层文化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渐显现出破圈趋势。某些小众文化不再仅限于其内部的发展,而是试图扩大在社会乃至国际的影响力。小众圈层文化在破圈的过程中也会显现出其在文化、艺术方面的传播价值,吸引资本助力,实现快速发展。
部分小众圈层文化在发展过程中不仅逐渐具有秩序性,而且在文化传播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例如,在我国发展已有十几年的汉服圈,在如今已经具备一定的影响力。汉服圈最初的发展目的是宣扬中国传统服饰。近年来,通过与新媒介的配合,汉服圈迸发出强大的商业潜力。汉服圈与其他小众圈层文化相似,拥有自身独特的话语体系。譬如汉服圈的成员自称“袍子”,与其他成员互称“同袍”,负责制作汉服头饰的被称为“簪娘”,等等。他们在网络上互相交流关于汉服的知识以及一些汉服穿搭的经验,还会拍摄身着汉服的短视频,并将其投放在微博、抖音等平台。汉服圈的活动也从线上逐渐扩展到线下。例如,在某些城市,汉服圈的人会自发组织汉服节,邀请圈内圈外的人共同交流。线下活动也是汉服圈成员结交好友、分享汉服文化的良好渠道。由于汉服圈的影响力日益增大,越来越多的商家也看到了商机,导致线上、线下的汉服店数量爆炸式增长。并且,一些资本还会通过赞助线下汉服走秀活动来提高自己的商业影响力。“东家”等企业更是响应新媒体协会的号召举办中国华服日,向世界展现中国服饰与文化的魅力。在华服日的走秀环节,喜爱汉服的参与者身着设计独特的汉服在台上以多种动作进行全方位的细节展示。活动的全过程会被现场的人或者制作方制作成短视频发布在网络上,从而进一步扩大汉服圈的影响力。随着汉服圈在国内的影响越来越大,汉服圈成员也会在出国旅游时带上自己喜爱的汉服,在外国景点拍摄短视频。从一些视频可以看出,一些外国友人对中国的传统服饰具有浓厚的兴趣,并给予了赞美,而身着汉服的人则会向他们讲解关于汉服文化的知识。2021年11月,明星娄艺潇身着唐制汉服在“搜狐时尚盛典进取之夜”惊艳亮相。此举引发大量关注,也在短时间内冲上微博热搜榜。明星效应不仅能推动汉服文化提升知名度,而且增强了国人心中的文化自信。由此可见,利用新媒介打开圈层,可使汉服圈在真正意义上从小众文化转变为大众文化,也能助力中国文化在世界范围内传播,同时增强人们的民族自豪感。
小众圈层文化虽然难以像大众文化那样被大多数受众所接受与认可,但在新媒体的助力下,部分小众文化逐渐走入大众视野,被更多人所熟知。例如产生于美国贫民区街头的嘻哈文化,其文化核心就是以对抗主流社会和宣泄不满为目的。20世纪80年代,嘻哈文化开始传入我国。但由于比较小众,嘻哈文化在我国始终处于地下发展的状态。2017年,选秀节目《中国有嘻哈》一经播出,便风靡全国。在那个夏天,人们开始真正地了解嘻哈文化,且越来越多的人通过这档节目爱上嘻哈文化。《中国有嘻哈》的节目制作人在采访中表示,希望通过嘻哈文化积极、正能量的一面,使观众深入了解并喜爱这种文化。《中国有嘻哈》的爆火成为小众文化破圈的成功典范。嘻哈文化与新媒介的相互借力不仅使嘻哈文化扩大了影响范围,而且使网络综艺节目破除了近年来严重同质化的尴尬局面。实际上,《中国有嘻哈》的成功也为新媒介传播者提供了一些启示。小众圈层文化虽然具有一定的封闭性,但不意味着其本身不具有传播价值。相反,在强调个性化的当代,能够发掘具有价值的小众圈层文化,并使之适应主流价值观,被更多大众所认可,是新媒介传播者打破节目同质化现象的新路径。
对小众圈层文化自身而言,其内部成员是在不断流动的。想要实现小众圈层文化的可持续发展,就要借助圈外的关注。无论是使圈层文化长期存在于海量信息中,还是进一步扩大文化圈层的规模与影响,都必须更为积极主动地迎合市场。传播者应积极了解各种小众圈层文化,挖掘其发展价值与传播价值,但在发掘具有潜力的小众文化时,也要注意到部分小众圈层文化中充斥着一些与主流价值观相悖的理念,要引导其与社会主流价值观相适应,使小众圈层文化符合社会道德准则与法律秩序。唯有如此,小众圈层文化才能走得更远。
在新媒介背景下,小众圈层文化迎来全新的发展机遇。可以预见的是,在文化更为多元的当代,小众圈层文化必然要从高速增长阶段迈入高质量发展阶段。诸如汉服圈、电竞圈、说唱圈等曾经的小体量文化,如今已不完全“小众”。这些文化借助新媒介的广泛传播活跃在大众视野中,更以多种类型节目的播出被更多人了解、接受,甚至促使更多人产生兴趣。小众圈层文化的破圈不仅能够使其本身保持生机与活力,而且成为节目创作者破除同质化的有效路径。对于优秀的中国小众圈层文化,节目创作者应积极发掘其中的传播价值。但对于“舶来文化”应保持警惕态度,拒绝“拿来主义”。应秉持开放包容的态度,让来自国外的小众圈层文化同中国实际与社会主流价值观相结合、相适应,实现本土化发展。
注释:
①彭兰.网络的圈子化:关系、文化、技术维度下的类聚与群分[J].编辑之友,2019(11):5-12.
②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R].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