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空间、互动：竖屏剧的影像叙事特点

葛高涵

竖屏剧是一种新兴的网络剧形态，以“竖屏”形式拍摄和播放，时长通常在3—5分钟，剧集简短，内容不强调上下集之间的直接联系，具有较强的互动性①。竖屏剧既包括优酷、爱奇艺、腾讯等视频网站以竖屏模式生产的网络自制剧，也包括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上内容生产公司和个人自制的带有一定连续性的短剧。竖屏剧在技术革新的背景下产生，迎合了人们全新的信息接受方式和读取习惯。屏幕由横变竖对影像叙事和表达形成了限制，也因为这种限制的存在，竖屏剧形成了自己的影像叙事特点。

一、竖屏剧产生的动因

（一）内容传播由PC端向移动端转变

互联网的产生和发展催生了网络剧这一新兴的艺术形态，而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和兴盛，在网络剧的基础上，竖屏剧应运而生。技术的发展带来全新的媒介样态，媒介的变迁带来艺术形态的交叠更替。摄影术诞生以后，人类社会进入影像传播阶段，媒介对艺术形态决定性的作用愈发凸显。摄影的媒介是胶片，产生了静止的瞬间艺术。电影的介质也是胶片，它以活动的影像进入艺术的序列。电视剧是建构在电子媒介之上的客体叙事艺术。随着互联网媒介的产生与发展，网络剧逐渐占据电脑、iPad与手机的屏幕，成为多屏的新媒体艺术。伴随着移动互联网的飞速发展，新的技术变革推动了5G时代的来临，内容传播呈现出从PC端向移动端转变的态势，手机等移动终端设备成为大众最主要的信息接收终端。传统网络剧更多是基于PC端制作的，在手机等移动端虽然没有播放障碍，但却无法完全契合移动端的传播、接受方式和用户使用习惯。因此，更加符合手机等移动终端的竖屏剧应运而生。竖屏剧的拍摄与呈现方式皆为竖屏形式，迎合了移动互联时代受众的使用习惯，契合了内容传播由PC端向移动端转变的趋势。

（二）信息过载下的碎片化读取方式

伴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网络中的信息量呈现指数式的增长，大量的讯息、知识、视频等内容和资源可供用户选择。信息的过载彻底颠覆了传统的媒介占据主导的传授关系，受众本体地位回归，拥有更多的自主选择权，受众获取信息的方式和习惯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受众在海量的信息中迫切需要以最少的时间获取足量信息，以最快的速度达到娱乐效果。具体到影像的传播与接受，受众在面对海量的网络剧时，通过快进、倍速播放等方式实现碎片化的读取，以最短的时间获取一部剧的情节，得到最大程度的娱乐体验。

此外，随着受众看剧的行为从电视、电脑等固定设备转移到手机等移动设备，受众看剧的时间和空间也发生了变化。受众通过手机端看剧利用的往往是通勤、工作间隔等零碎的时间，看剧的空间也从客厅转移到公交、地铁、办公室等公共空间中。这都致使受众无法静下心来慢慢欣赏一部剧，而倾向于速食主义的观剧方式，利用碎片化的时间来获取最精彩的部分，实现最大的满足。

竖屏剧正是契合了受众信息读取方式的转变。竖屏剧单集时长较短，故事情节紧凑，短短的几分钟便可触及用户的愉悦点，以最快的速度实现受众的娱乐快感。

（三）短视频发展的强劲势头

竖屏剧的产生和发展得益于近年来短视频发展的强劲势头。短视频具有短小性、制作门槛低、传播效率高等特点，其竖屏化的内容呈现方式迎合了影像传播的发展趋势和移动互联时代用户的信息获取方式。在短视频的发展中，就有短视频播主、网红和传媒公司拍摄制作一些带有剧情性且连续更新的视频短剧，但这类短视频作品大多是由用户自主上传的，制作方式也比较简单，只能说是竖屏剧的雏形。短视频产业的迅速崛起分流了传统视频网站的用户。鉴于短视频发展的强劲势头，以优酷、爱奇艺、腾讯为首的视频网站开始将竖屏模式应用于网络自制剧中，也让竖屏剧成为网络剧的一种新形态。

二、竖屏剧的影像叙事限制

（一）空间限制

竖屏模式下，传统影视以4∶3或16∶9为宽高比的横屏格式被打破，影像画面的宽高比进行了倒置。竖屏拍摄模式下，横向视野变窄，纵向视野变大，而人眼的视域范围是天然横向多于纵向的，这就导致竖屏剧的影像表达在空间上受到极大的限制。

屏幕由横到竖，首先产生的是拍摄范围的限制，竖屏剧很难传达环境方面的信息。空间环境在影像表达中肩负着重要的职能，竖屏剧限制了空间叙事，会丢失大量的画面信息，弱化空间在人物形象刻画和情节推动方面的作用。与此同时，竖屏模式将受众的视线聚焦在极小的视觉范围内，无法排除余光的视觉干扰，极易带来不适的观看体验。空间的限制使得在竖屏拍摄模式下，环境占比减少，人物占比增大。目前出现的竖屏剧很多是以人为主体的，例如，2018年由爱奇艺联合春风画面推出的竖屏剧《生活对我下手了》就是凭借网红辣目洋子的知名度，以人为IP进行打造的。然而，当竖屏剧将焦点聚集于人，空间的限制也会影响演员表演的走位，导致整段戏变得受限和僵硬。

（二）时间限制

一方面，由于空间的限制，竖屏拍摄很难进行长时间的叙事，进而带来竖屏剧时间上的局限。另一方面，竖屏剧的本身就是基于短视频而产生的，其目的是满足受众移动碎片化的接受需求，在短时间内给受众带来感官刺激和愉悦快感，因此其时长也不宜过长。

时间的限制在内容题材的选择上有着集中体现。竖屏剧在内容题材上具有明显的单一性，短时间的影像表达无法完成较大的叙事，更无法让观众在观看中产生沉浸式的观看体验。竖屏剧对需要沉浸的、入戏的细微之处很难表达，更无法呈现需要情感共鸣和视觉震撼的情节。因此，当前竖屏剧的题材基本上局限在喜剧内容上，剧集可以在短时间内就能触达观众的笑点和爽点。例如，腾讯旗下的微视在2018年推出的《新白胖子传奇》直接由相声演员岳云鹏和孙越主演，尽显搞笑无厘头的喜剧风格。

时间的限制同样带来剧集创作和制作上的挑战。不管表现什么样的题材，影像表达最基本的职能还是叙事。竖屏剧需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叙事，体现起承转合，既要求在几分钟内高度浓缩剧情，又要体现故事高潮，兼顾趣味性。时间的限制强调剧情的紧凑性和节奏感，也对镜头运用以及后期剪辑提出了高要求。例如，爱奇艺的竖屏剧《生活对我下手了》运用大量在传统电视剧和网络剧中不会使用的剪辑技术，如定格分屏内心独白和快速的同一类型的预设转场等，这些剪辑技巧的运用让剧情看起来更加紧凑和有趣。

三、竖屏剧的影像叙事特点

（一）身体叙事：放大人物性格与推动情节发展

人无论是站立行走，还是坐下，都符合横窄纵高的特点，适合纵向构图。因此，对主体人物的凸显是竖屏拍摄的优势，也成为竖屏剧影像叙事的特点。通过人物来进行影像叙事时，身体是重要的叙事手段。广义上的身体叙事即以身体作为叙事符号，以动态或静态、在场或虚拟、再现或表现的身体形成话语的叙事流程，以达到表述、交流、沟通和传播的目的②。身体不仅仅是一个物质的躯体，还承载着许多丰富的内容，成为叙事的主体。竖屏剧纵向的拍摄方式使身体作为叙事主体的地位得到凸显。

空间和时间的局限对竖屏剧的叙事造成了很大的限制，要想在有限的空间和短暂的时间内实现身体叙事，就要对肢体动作进行放大和夸张的处理。夸张的肢体动作符合竖屏剧受众碎片化的读取方式，在短时间内形成感官刺激，也能够将身体动作背后的隐喻更加清晰地传达给受众。此外，夸张的肢体动作往往也能实现喜剧化的效果，给受众带来愉悦和快感。例如，短视频账号“惊天碉堡团”制作的“黑带老爸”和“散打老妈”系列短视频，讲的是一个贪玩的儿子与跆拳道黑带老爸和散打高手老妈斗智斗勇的故事。每一集剧的情节相对简单，剧情围绕孩子怕被揍而耍小聪明，以及父母发现了“小聪明”暴揍孩子展开。父母暴揍孩子的动作对剧情的开展起到了重要作用。暴揍的身体动作也塑造了紧张的家庭关系，父母和孩子构成了“猫和老鼠”式的“敌对”关系，增加了观剧的紧张感和刺激感。此外，夸张的肢体动作以及孩子被揍的“惨状”带有较强的戏剧效果，轻松搞笑。

在人与人的交际中，身体是传播自我的重要媒介，通过身体与身体之间的互动，可以传达出人物之间的关系和情感。例如，根据漫画改编的竖屏剧《通灵妃》中，男女主人公的关系经历了由恨到爱的过程，而这一情感的变化很大程度上是通过身体叙事完成的。剧集中有大量两人手部的特写，前几集中通过两人的打斗来表现两人的敌对状态，而在后面的剧情中又通过牵手等亲密动作的特色来表现两人之间的爱慕。手部动作的变化，隐晦而巧妙地完成了对情感变化的描述，在符合竖屏剧拍摄规律的同时，实现信息传递的最大化。

需要指出的是，身体叙事所能承载的更为深层次的内容是竖屏剧未能触及的，短视频中的身体审美实践停留在对感官的刺激上，而未能上升到精神的愉悦层面。当前竖屏剧时常因浅显、低俗而饱受诟病，身体叙事是竖屏剧影像表达的特色，也是优势所在。未来的竖屏剧可以以身体为切入点，尝试更为深层的表达。

（二）空间叙事：简化人物关系与强化矛盾冲突

空间对竖屏剧的影像表达在造成极大限制的同时，也形成了竖屏剧独特的空间叙事方式。

首先，竖屏剧的空间相对单一，尤其在一集剧中往往只会选择一个固定的空间。空间给人物的存在、行为乃至故事情节的展开提供生存空间及环境依据。单一的空间是在给人物关系做减法，让人物设定和情节走向摆脱场景的束缚，通过单一空间的叙事可以直接简明地交代人物之间的关系。例如，教室里的师生关系、商店里的主顾关系、办公室里的同事关系等。由向尚飞工作室制作的反映校园生活的竖屏喜剧《学校里的疯子》，剧情发生的空间始终是单一的教室，人物关系也被简化为同学关系和师生关系两种，所有剧情顺其自然地围绕学校里的趣事展开。

其次，竖屏剧所拍摄的空间是相对狭窄的，有限的空间造成人物间矛盾的激化。当两人或多个人物置身于同一竖屏镜头之中时，人物之间的距离是有限的。物理距离的缩短导致心理距离的拉近，人物之间必然要直接产生正面的交流，进而产生较为强烈的剧情性甚至直接的矛盾冲突。爱奇艺自制竖屏剧《生活对我下手了》讲述的是一个普通女孩生活中的不如意。每一集讲述女主角的一次遭遇，在有限的空间和极短的时间内以搞笑的形式反映一些现实问题。例如，将空间环境限制在举办同学会的包间里，空间内的所有人不得不产生交流。攀比、炫耀、巴结、鄙视等互相交织，展现了“变味”的同学关系，进而讽刺了部分人在人际交往中的虚伪。

此外，竖屏剧中也存在这样一种剪辑方式：将竖屏一分为二形成两个横屏，同时展现两个空间。当然，这样的方式是否属于竖屏拍摄尚且存在争议。但两个空间同时存在于一个画面中，形成对比，无疑构成了更为强大的空间叙事。例如，将一个主体的上半身置于办公室的现实空间中，而将其下半身置于幻想的旅游度假的心理空间中，通过强烈的对比诠释梦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表现当代年轻人在巨大生活压力下的身不由己。

（三）互动叙事：后假定性与沉浸式体验

移动接收终端赋予了竖屏剧强大的交互功能，受众可以在观剧过程中自由地点赞、评论、转发和发弹幕，还可以通过其他用户的评论对观看内容产生全新的理解和审美体验。受众参与的过程对于竖屏剧而言也是再创作的过程，形成了竖屏剧的互动叙事。

受众的点赞、评论和弹幕等是竖屏剧的重要组成部分，受众的广泛参与不仅能使竖屏剧获得更广泛的传播，也往往赋予了剧作新的内涵。因此，在竖屏剧的创作过程中，往往有意识地打破屏幕的限制，实现剧中人物和受众的直接对话交流，受众也可以通过评论和弹幕等方式实现互动。例如，在一些竖屏剧中，剧中人物直接呼吁观众进行点赞和评论，在后续的剧情中，剧中人物甚至会对观众的评论予以回应。手机屏幕的存在类似于“第四堵墙”，竖屏剧打破了“第四堵墙”的存在，呈现后假定性美学的特征。后假定性美学颠覆真实性原则的假定性美学，要把假定性给观众，打破观影的幻觉机制，以此唤起观众的观影意识③。互动叙事下的后假定性所产生的艺术效果，使得受众产生了更为强烈的参与感和互动感，形成一定的收视黏性。

竖屏剧更为直接的互动叙事体现为其融合当下流行的互动剧模式，以竖屏互动剧的方式来强化与受众的交流互动。互动剧打破单一的叙事线索，采用多条线索并行的叙事方式，受众可以根据自己的喜爱交互选择不同的情节线索。受众不仅仅是内容的接受者，也成为创作者，参与到剧情的创作中，掌握叙事主动权，决定故事叙事的逻辑走向及剧情发展。互动参与或改变影像传播终端的体验,使影像的表达结果随着观众介入发生变化，构成新的影像互动叙事表达体验④。例如，《生活对我下手了2》中就有3集的内容采用了互动剧的模式，观众可以在剧情的分支节点上进行不同的叙事选择，如女主角是否接受男生的表白，导演是否同意给演员加戏等。不同的选择会触发不同的剧情走向，受众参与剧情叙事使剧情发展符合用户的个人喜好，产生耳目一新的观剧体验。腾讯微视推出的30集竖屏宫斗互动剧《摩玉玄奇》让互动在竖屏剧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观众在剧中扮演女主若琪，在深宫中生存，剧中有着千奇百怪的死法，每个选择都至关重要。该剧5—8分钟一集，每集3—5个选择点的结构，用户在观剧过程中每60秒左右即可参与一次互动。互动内容打破了传统的线性叙事结构，观众参与到剧情中，通过自主的剧情选择获得沉浸式的体验。

四、结语

随着移动互联网的迅速发展和5G时代的到来，竖屏剧满足人们碎片化的信息读取方式，颇受追捧。与此同时，竖屏剧在影像表达上，尤其在空间和时间上的局限，不符合传统的影像审美原则，也饱受争议。在追捧和争议中，竖屏剧逐渐形成了相对独特的影像叙事方式。影像传播在不断发展，网络剧在不断发展，竖屏剧也在不断发展。对于竖屏剧的影像叙事还有许多未知需要去探索发现，影视创作者也会基于竖屏剧的叙事特点创作出更多佳作。

注释：

①程前,赵振宇.竖屏剧的视觉美学及其局限性探究[J].中国电视,2021(01):14-18.

②郑大群.论传播形态中的身体叙事 [J].学术界,2005(05):183-189.

③潘可武.媒介视角中的网络剧[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11):180-184.

④张啸.观众身体互动参与影像叙事表达体验[J].电影艺术,2016(03):63-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