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亮
英国政治学学者海伍德将政治界定为“一般社会规则的制定、维系和修正”[1]。政治发生在社会互动的所有层面,从社区到全球交往都存在大量的政治现象,政治因素在人类社会活动中一直发挥着作用。电影是集声光电表现形式于一体的大众视听媒介,被巴拉兹誉为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媒体”[2]。电影通过制造影像奇观来表达主题的同时,也在传播着意义与观念。电影的生产、发行和消费与政治、文化及经济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对电影受众产生的影响也不容忽视。因为观众“观影行为的基础是电影所展现的某些特征和观众在现实生活中的视觉和社会体验之间的对应关系”[3],甚至“观众会运用真实生活中的认知机制来评估电影人物的行为动机”[4]。德国电影学家齐格弗里德·克拉考认为“分析一个国家的电影,最能洞见这个国家的集体无意识和民族心态”[5]。传播学家格伯纳用“涵化”理论揭示了黄金时间段影视剧传播的是美国中产阶层的主流意识形态。从政治与传播的互动关系来看,若通过构建影像符号体系传递一国主流政治价值观,可淡化官方色彩,跨越文化、意识形态等方面的隔阂,这种具象化的柔性传播方式有助于影像内容产生广泛的政治和文化影响力。因此,作为政治传播载体的电影作品,其内在传播机制以及它与国家形象构建的关系值得深入研究。
电影是一种以影像为主体的艺术形式,同时也是一种商品,须依照工业化时代的商业逻辑来制作和销售,以实现其盈利目标。美国好莱坞电影在全球拥有众多观影群体,构成规模庞大的大众娱乐文化消费市场。为获取商业利润,观众的观影需求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电影的创作方向和内容。影片的编剧、拍摄制作及发行上映等环节均属于满足全球电影消费者喜好的市场行为。
20世纪80年代以后,美国电影界推出诸多打破票房纪录的影片,形成成熟的电影商业化运营模式,有力推动好莱坞类型片的发展与繁荣。从政治角度看,电影的创作与传播同样离不开具体的政治环境,时刻受权力因素规制,有关意识形态、政治价值观等方面的信息广泛渗透在影像画面、人物对白等各个方面。具体而言,制作方对题材、剧本的选择更青睐于曲折动人的故事和跌宕起伏的情节,以迅速抓取观众的注意力;在人物塑造方面,好莱坞电影广泛采用明星演绎人物角色的模式,通过话语及表情动作等方式突出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引起人们的情感共鸣,从而有效表达电影主题;在叙事风格方面,电影叙事简明扼要且高度连贯,影片叙事主线内嵌因果关系,通过紧凑跳跃的叙事节奏和精巧的叙事结构将故事情节不断推向高潮,最大化突出戏剧冲突效果,让观众更容易被带入到故事情境中,为他们更好地感知影像蕴含的政治信息提供便利;在视听语言方面,平行、交叉蒙太奇混合的剪辑手法极大地丰富了镜头语言,营造出多维度叙事时空;在高投入高收益的商业经济时代,好莱坞电影斥以巨资打造气势恢宏的场景,运用大量高科技特效技术塑造影像奇观美学,色彩、光影、音乐等元素的融入使画面的视觉和音效更为震撼,给观众营造一种沉浸式体验的情境,为大众带来独特审美体验,在观众脑海中构建一幅美好的美国梦图景。由此可见,影视作品其政治意识形态性是依附于其审美特性和商业属性而形成良好的政治传播效果。因此,政治元素与好莱坞电影产业、影像叙事艺术达到一种相互交融的状态。利润驱动使好莱坞电影形成一个完整的商业电影体系,并快速发展成一个市场规模巨大的上下游产业链,通过向全球市场输出包括电影、主题公园、出版物等娱乐文化产品,在海外观众中形成巨大的影响力,同时也将美国主流价值观传播全球,因而演变成为影像政治传播的新途径。
在中国,反映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的作品以主旋律电影为主,此类型电影创作与其所处的时代环境紧密相连,它是民族精神和国家意识的记录者。在主旋律电影发展早期阶段,作品取材单一,叙事方式侧重宏大叙事,人物形象塑造呈现脸谱化、模板化特征,从而造成影像宣教色彩浓郁而艺术性欠缺。此外,早期主旋律影片的主题创作以“政治挂帅”为首要标准,凸显意识形态而忽略市场化推广。在时代发展进程中,这种灌输式的政治宣传方式很难再取得理想的传播效果。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中国影视制作的理念与实践有所创新,电影工作者开始对政治性、商业性与艺术性相结合的路径进行积极探索,通过艺术美学的表现手法,将蕴含主流价值的元素融入到影像故事里,使题材的深度和广度得以拓展,依照电影商业化运营逻辑,在故事情节、叙事策略、人物形象塑造、主题表达等方面打造出既具有审美功能和经济效益,同时也能产生政治效应的优质作品,从而增强影像叙事的情感力和政治传播力,使受众在获得极致视听体验中主动接受、认可影像背后的政治观念。
美国政治学者麦克奈尔将政治传播界定为一切关于政治的有目的的传播,包括政治主体和非政治主体所作出的传播活动。政治传播不仅是口头和文字的传播,还包括视觉传播方式,构成了政治“形象”或“身份”。[6]其内容包括意识形态、政治价值和政治文明等方面的政治信息。[7]在全球化时代,政治意识形态的竞争更为隐蔽也更为激烈。影视作品具有将隐含的政治信息通过影像呈现来影响大众政治价值观的传播功能,其基本特征表现为政治主题的遮蔽与显现、传播方式的形象和直观、传播效果的广泛与深入,是传播意识形态、政治文明和政治价值的有效途径,因而在政治传播和构建国家形象的过程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政治价值是在有关政治信息的传播过程中,人们对“政治现象和政治行为的价值判断”[8],这是保障政治体系运行的关键也是塑造政治价值观的内核。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电影所宣扬的政治价值多以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核心理念为中心,以自由、民主、平等、公正等价值观念为主题,全面展现西方的政治意识、政治制度及政治行为。具体表现为:一是反映正义与自由的政治价值内涵。电影以崇尚个体的西方伦理价值导向为本,通过对个体生命历程的描摹达到政治意义的升华,因而带有明显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超人》《碟中谍》《惊天危机》《黑衣人》等类型片中的人物形象呈现泾渭分明的对立关系,正义与邪恶区分明显,主人公无论遇到何种危难,不论对手有多强大,最终都会凭借自身超强能力战胜敌人,成功解除国家乃至地球所面临的危险。电影在人物塑造和主题表达上显现出强烈的危机拯救意识,以此表达对正义的维护,折射出美国精神和社会主流价值观;而《勇敢的心》《肖申克的救赎》之类的影片则是通过以群体为背景的个体命运抗争来表达对自由的捍卫。二是反映平等与权利的政治价值内涵。电影主题内容所映射的民族关系、阶级关系和性别关系也是政治表意的具体化,《联合抵制》《撞车》《紫色》《绿皮书》等作品表达了对种族、性别、阶级歧视与隔阂的批判,电影中的个体或者某类群体受到了制度、观念等不平等的对待和压迫,他们通过自身奋斗来获取平等权益和个体利益,从而重塑美国人形象,增强民众凝聚力。三是体现民主与法治的政治价值内涵。在《永不妥协》《总统杀局》《十二怒汉》等电影的故事情节中,主人公不畏强权勇于揭露政府、司法等公权机构背后的黑幕,并同反派势力展开殊死搏斗。影片故事结构和叙事主题无不显示着对西方民主政治制度的坚定信仰和对法律制度的恪守,以达到诠释美国民主自由的宪法精神的目的。
中国电影在题材选择、人物形象建构以及故事叙述等方面与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紧密一致,其核心政治价值内涵主要体现为三种类型:首先,集体主义观念是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的一个基本价值取向。与西方个人中心主义价值观有本质不同的是在中华民族的精神谱系中,个人、社会与国家都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休戚相关,个体的发展离不开强大的国家,集体主义价值观锻造出团结一心的民族共同体意识,与甘于奉献、国家利益至上的爱国主义精神有机统一,凝聚成中华民族坚韧不拔的精神力量。这种精神内核非常明显地反映在中国影视作品中,无论是《攀登者》中那些勇往直前、永不放弃,最后成功登顶的登山队员们,还是《夺冠》里不畏强手、奋力拼搏,力夺奥运冠军的排球女将们,抑或是《我和我的父辈》中为中国航天事业而献出宝贵生命的科技专家,这些鲜活的人物形象和感人的事迹诠释出舍小家为大家的集体主义精神以及捍卫国家和民族利益的爱国主义精神。
人民性是我国社会主义政治文明的核心价值,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社会主义制度优势的集中体现。主旋律电影创作凭借真实素材和细腻情感凸显一切以人民利益为本的核心理念,有效弘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文明观。例如,《中国医生》反映了国家为最大限度保障人民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举全国之力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电影《峰爆》中,当地质灾难来临时,为了保护县城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而宁可炸掉即将建成的铁路隧道。人民至上,生命至上,充分体现了党和政府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追求。
公平与正义、民主与法治既是人类共同的价值观也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组成部分,《猎狐行动》《扫黑风暴》等犯罪类型片根据公安机关追捕外逃贪腐官员,查办黑恶势力等真实案例改编,集中展现中国政府维护人民权益,打击各类违反犯罪行为的决心,彰显社会主义法治精神和社会公平正义。
政治认同是一个包含文化、心理和政治等多重因素的复杂现象,包括执政党认同、政治制度认同和国家认同等。就文化而言,如民族国家这样的政治实体首先是一个文化共同体,安东尼·史密斯认为文化因素使得国民内部形成强大的民族凝聚力进而产生强烈的族群认同感;[9]在心理层面,政治认同以表现为政治共同体的共有忠诚和感情为主要特征,产生情感、意识上的一致性与归属感,是激励成员为其而奋斗的内生动力;在政治层面,社会成员在政治生活中“坚持现有政治制度是社会最适宜制度的信仰”[10],自愿接受共同的政治价值和目标,拥护和支持现有政治体制。
从传播效应来看,人们对国家、政党以及民族的认知与政治信息的传播息息相关。电影作为一种大众传播媒介,在“培养公民对政治共同体的认同意识和对民族国家的忠诚方面起到重要作用”,在传播过程中,影像内容与政治语境相融合,以此表达现实社会中的政治理念和行为,展现政治立场,这种传播方式对受众的政治态度、情感及行为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从而增强民众对国家制度、政权、政党的信任感以及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感,有助于形成政治共识。不仅如此,政治价值观的接纳与认可是政治认同和国家形象塑造的核心之一。这些嵌入在影像叙事中的政治价值观是国家形象的表征,相较于其他的跨文化传播方式,它对一国的国家形象构建可发挥更为独特的作用,提升该国的国际影响力。
《美国队长》《联合抵制》《白夜》等好莱坞电影输出“自由、民主、平等”的政治价值观,为观众提供美式民主的政治信念和感知;《珍珠港》《狂怒》《敦刻尔克》《拯救大兵瑞恩》等军事战争题材电影通过极具冲击力的战争画面和快节奏的叙事模式,以高度还原战场惨烈壮观场景的视听影像震撼观众内心,而《血战钢锯岭》这部“另类”的二战题材电影则不同于惯常的好莱坞战争大片模式,影片从个体视角刻画了一位走向战场的虔诚基督教徒,他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始终坚持自己的宗教信仰,以拯救生命而非杀戮的方式完成了为国效力的使命,引发公众对人性与战争、信仰与国家等方面的深度探讨。影片在反思战争意义的基础上,将人性、基督精神与以宪法为代表的美国式政治自由予以巧妙融合,一方面有助于美国民众坚守国家主流政治价值观,另一方面给全球观众展现美国人的国民精神与信仰,有效塑造美国国家形象。
新时期以来,以“商业化创作+主旋律主题”融合发展路径为特征的新主流电影发展迅速,涌现了诸多反映时代精神,弘扬核心价值观的佳作,在电影市场受到广泛好评。国产谍战类电影《风声》《悬崖之上》等传递出在艰苦斗争环境下革命工作者坚定不移的政治信仰;中国革命历史题材电影《十月围城》再现中华民众为了崇高的革命目标,团结一致甚至不惜牺牲自我以保护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的感人故事,展现了中国人民的民族大义和人性光辉;《建党伟业》《1921》《红船》等作品则做到艺术真实与历史真实的统一,通过细节呈现生动讲述建党故事,全景式再现中国共产党的创建历程,深刻诠释建党精神和信仰的力量,彰显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使命;《长津湖》中志愿军战士在极寒的恶劣天气下浴血奋战,展现出不畏艰险、不怕牺牲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这类主旋律影片以逼真的场景和鲜活的人物形象探寻革命者的精神世界,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与影像中的人和事产生强烈的情感共振,构筑起执政党认同的情感基础,其政治影响力和政治传播功能并不亚于专门的政治教育活动。与宏大历史叙事不同,电影《我和我的祖国》采用拼盘式的叙事结构,在新中国成立七十年来不同历史阶段中分别选取七个个案,以平凡人的视野叙述个体与祖国的情感联系,进而多元化呈现中国人民的家国情怀和爱国主义精神;《一点就到家》《秀美人生》《我和我的家乡》等乡村题材电影以现实主义叙事手法讲述关于乡村建设的真实感人故事,呈现乡村社会新面貌,反映我国在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方面所取得的重大成就,体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以人民为中心,推动共同富裕的核心理念和价值目标,因而更能触动观众情感,让大家充分感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将制度自信植根于公众的内心。
美国好莱坞电影在政治性、艺术性、商业性相融合的产业运作框架内,生产出题材丰富、类型多样的商业电影,在全世界范围内产生广泛影响,为传播美国核心价值观、塑造美国精神、构建美国国家形象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通过中美电影政治传播机制对比分析,我们发现要实现政治效益、社会效益及经济效益的共赢,中国电影未来的发展仍具有提升空间。
从价值整合的角度看,加强影视政治传播的理论自觉意识。具体而言,中国电影工作者应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在创作实践过程中凝练社会主义核心政治价值理念,创造性转化中国传统优秀政治文化,同时寻求与人类共同价值的通约性,通过影像多维度表达中国的主流价值观。从电影生产的角度看,有效平衡商业、政治、艺术三者关系,借鉴好莱坞式的国际电影语言模式,将政治价值内涵融入故事化、艺术化的影像表达中,以避免空洞乏味的政治灌输,坚持“类型电影片+主流价值传播”的主旋律片商业化发展路径,既提升新主流电影的可看性和教育性,又能促进电影产业健康发展。从电影内容的构成看,打造新主流电影题材差异化发展格局,将贴近时代的社会热点、重大事件等素材纳入商业类型化叙事框架中来深挖主题内涵。在人物塑造层面,采用普通人叙述视角,从人物生活细节、话语、精神世界、情感流露等多层面铺展开,构成鲜活饱满的人物群像形象,凸显人性魅力,从而在微观与宏观相结合的情境中描述个体的不平凡经历,同时又能关照整个时代,在观众和影视人物形象之间建立情感联系。在剧情方面,增加电影的戏剧冲突和叙事张力,通过逼真的场景和高还原度的细节,让观众沉浸到故事情境中。从电影政治传播效应来看,注重主旋律叙事与年轻观影群体的对接,依据他们的观影心理和生活方式,用年轻化视听语言表达核心价值观,如增加喜剧、娱乐、悬疑、动作、爱情等类型片元素,将政治信息内容嵌入接地气的生活场景中,让人物和剧情与年轻观众产生心灵的碰撞,使大家在观影过程中收获感动和精神感召,培育其政治认同感。从电影与国家意识形态的关系看,需要适度把握电影与主流政治文化、国家制度、政党意识形态的耦合程度,在讲好中国故事的进程中更好地塑造和传播国家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