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闻业内外视角探析液态化的新闻边界

2022-02-17 18:29毛榆菲
传播力研究 2022年6期
关键词:新闻业边界传统媒体

◎毛榆菲

(湖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2)

一、“边界工作”概念框架

“边界工作”这一概念最早在社会学家托马斯·吉尔因(Thomas Gieryn)发表于《美国社会学评论》的一篇论文里正式提出。吉尔因在这篇论文中通过对美国科学界具体案例的分析,总结了科学界进行边界工作的三种情形:1.扩张,即向某个不属于自身群体的领域进行扩大权威或专业知识,强调科学家与其他专业人士的优劣对比使自身群体处于有利地位;2.驱逐,即通过选择性地将特定品质归于科学家,同时对竞争者贴以“假冒的”、“越轨的”、“业余的”或“通俗的”等标签,获得专业垄断;3.保护自主性,即阻止外部势力(如政治、资本)的干预,保护自身地位以及与科学权威相联系的资源和特殊利益。[1]吉尔因强调日常中普通民众所熟知的专业边界虽然具有社会共识性,但事实上是在群体成员划分“我们”和“他们”的过程中被建构的,而不是天然存在的,其目的在于帮助群体自身获得相关文化权威和自身合法性地位。由于这种边界是被界定的,当专业边界遇到威胁和挑战或者处于不同的语境下,其过程是重复不断的再建构,因此,边界往往不是固定的。[2]

具体到新闻业,从准入门槛上看,与专业知识极强的律师、医生、科学家群体相比,职业内容对记者的要求更偏向是“全能通”,专业化程度和准入门槛并不高,目前从外在条件来看仅有“新闻记者证”能称为行业门槛,新闻业似乎还不足以为自身建构明确的边界,而且随着互联网时代技术的变迁,对新闻职业构成和平台边界造成了巨大冲击,但是也正因如此,我们更需要搭建一个明确的专业主义边界用于定义坏新闻和不合格的记者以明确“什么是好新闻”“什么是合格的记者”。

二、面向新闻业内部的边界工作

在新闻业内部,大多将边界工作理论应用于分析违背主流范式的工作者、新闻报道和职业行为。

(一)新闻报道边界

新闻是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不合格的新闻则主要表现在客观性不足、信源单一、选择性报道、话语暴力等方面。就客观性而言,如果是缺乏完整链条的硬事实的报道,一旦涌入网络民意和价值观之争,很容易使新闻媒体及其工作者的公信力遭受挑战。央视新闻曾在微博中表示:相关质疑如果缺乏事实基础和实地调研,使辟谣变传谣,非专业媒体应有操守。

新闻从舆论监督的角度出发的,因其具有的议程设置功能,设置群众真正关心的话题、告诉受众当下发生的真实事实是媒体的责任。然而,随着信息迭代的加速,人们真正关心的新闻往往被不期而遇或节外生枝的新的信息对冲,受众对事件的重要性判断会因媒体的选择与其客观上的重要性有偏差,致使媒体议题被模糊或跑偏,从而转移了受众的注意力。第一种类型是用新的事件(往往是商业流量聚焦的热点)遮蔽已有的事件。第二种类型是同一事件中,主流的解读偏离或矛盾失焦,消解原有的影响力,也分散了受众的注意力。

事实上,新闻报道中的边界意识也是一种新闻伦理意识、一种慎用权力的意识。学者布尔迪厄认为话语或符号与权力是密切相关的,并且符号能够生产出隐蔽的“温和的暴力”。[3]媒体对群体形象的“标签化”呈现,会使受众对该群体产生刻板印象,这种刻板印象的打造是一种符号暴力,正因为它相较于身体暴力而更为浑然不觉,这也就需要有话语权力的那一方谨慎使用。

(二)新闻职业边界

新闻记者通过在新闻报道中保持客观性的传统与其他传播主体形成边界。为了界定合格的职业行为、推崇行业模范,就要对不合格的记者角色进行驱逐和排斥。近年来新闻从业者受到了自媒体、UGC(用户生产内容)各种形式的挑战,在保守外部挑战的同时,新闻行业内部的失范行为也不时传出。为满足受众的猎奇心理,新闻失实和新闻造假屡见不鲜。为追求商业价值,“标题党”、“新闻寻租”也时有发生,这都是新闻从业者职业伦理失范与专业理念匮乏的集中体现,严重损害了行业的文化权威。

媒体人辞职创业也为新媒体环境下新闻职业的边界提供了更多样本。数字技术带来的冲击让传统媒体遭受行业性改革,而技术的赋权也使得内容生产的门槛和成本进一步降低。传统媒体的新闻管辖权被瓦解,商业模式难以为继,亟须转型,新闻从业者在动荡中难以寻求职业前景想象,同行的离开又加剧了行业焦虑。在这种对比鲜明的生态下,一边是传统媒体处在行业困境,一边则是新闻人为争取话语权进行职业转型突破的创业潮。技术手段促进了新闻生产权力的分化,而用户市场的垂直以及内容消费背后的商业价值,成为新媒体创业的“地基”。传统媒体时代的“内容为王”式新闻生产主流话语开始让位于“信息服务”“内容商业化”“内容付费”“知识服务”等新主流以及“内容市场背后的商业价值”等趋势判断。[4]

以往专门负责采编的新闻记者角色,由于自媒体为了保持稳定的内容产出,必须要有清晰的盈利意识,媒体人创业之后需要向管理层、经营者等角色转变、融合。并且媒体人和媒体的定位也在改变,不再囿于单纯制作分门别类的信息各类新闻资讯,而是将媒体建构虚拟场景与用户的现实场景糅合起来为用户提供必要的“知识+服务”以及“信息+服务”,以保持用户黏性。[5]例如,曾供职于央视的罗振宇、王凯创建的“罗辑思维”“凯叔讲故事”。

三、面向新闻界外部的边界工作

面向外部的新闻边界工作主要包括面对政治经济等结构性因素以及技术因素对新闻边界造成的冲击时的扩张和保护自主性行为。

在新闻业外部,新闻业属于一个低度自治的行业,专业边界不稳固,很容易受到外部力量如政治因素、市场资本等的侵蚀,因此,边界工作常表现为保护自主性,保卫自身边界。首先是经济因素,面对复杂的竞争环境、广告收入的下降、发行量的剧烈下滑、以及商业资本的诱惑,使得“融合”“转型”已成为传统新闻社群的主导话语,经济资本实力雄厚的媒体通过向技术领域的扩张,逐步实现扩大自己在转型环境中的竞争力。政治因素作为一个贯穿各个阶段的持续性因素,对党媒开展边界工作的影响尤为明显。

而在时空维度上,随着互联网在二十一世纪的快速发展,新媒体的崛起,平台边界又得到新的拓展,新兴的技术赋权带来的参与式文化在新闻生产中表现为公民新闻的崛起,媒介渠道的扩张带来了“人人都有麦克风”的时代,论坛、贴吧、博客的兴起使得人们的自我记录、情感抒发、意见交流的方式更加丰富,不再需要完全依赖于传统媒体。平台新闻业崛起,社会化媒体改变了“客观新闻学”的传统专业属性。[6]有人将社交媒体比做传统编辑的“替代者”,但在社交媒体中众多案例均表明,社交媒体是新闻工作平台的延伸。[7]

最具影响力的是微博的到来,它的即时性、参与性、互动性彻底打破了此前新闻网站对于传统媒体影响力的依赖,颠覆了传统媒体在公共领域的话语垄断地位,开始与传统新闻业抢占受众与流量。在突发事件中,由于来自事件当事人或目击者的第一手材料可以无中介地直接到达微博平台并迅速传播,记者即使长时间地蹲守现场,时效性也赶不上目击者的恰好在场,新闻记者传统的“当时当地”第一视角叙事被现场目击者所替代,这打破了传统媒体的渠道垄断,微博中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提供的一些“内幕消息”往往也是在其他渠道中无法获得的。早期有一系列的公共事件以及一系列网络问政的首条信息披露发生在微博,微博更是打出“围观改变中国”的标语,传统媒体纷纷抢滩微博这一替代性平台。而微博在成为社会信息传播重要渠道的同时,流量驱动的商业模式鱼龙混杂,也成为谣言传播和标题新闻的“温床”。多次公共事件的新信息在微博中首发,但是自媒体中的信息呈现着碎片化与不确定性,使得许多人陷入恐慌,谣言掺杂其中肆意流传,潜在的破坏力很大,随着各方消息在平台上汇聚和传播,事件得到更多人的关注,此时需要权威的具有专业性的官方媒体提供更为深入、完整的解释。例如,在2021年郑州“7.20”暴雨灾害中,中央网信办于7月21日在中国互联网联合辟谣平台上发布了辟谣文章《紧急辟谣!关于郑州暴雨的这些消息别信别传》,对当时流传度很高的5条谣言进行了辟谣,快速抢占了信息落点。[8]

微信的问世加剧了这种颠覆的程度,微信的核心是社交功能,并且它主要占领的是便携性更强的手机端,这使得它的用户黏性更强,用户网络更加通达。其中微信的公众号功能,从名称出发,既然被命名为“公众号”而不是“新闻号”、“媒体号”,便可知媒体只是其中的一支力量,任何个人、企业以及新闻小“作坊”都能够申请并经营公众号进行信息生产活动。[8]围绕微信好友中的近邻关系,推文在微信的社交网络里传播迅速,公众号也成为用户每日获取信息的重要渠道。基于“血缘”“地缘”“业缘”等关系的微信网络具有强社交功能,使微信群中的谣言在微信朋友圈中的传播格外“畅通无阻”,并且亲友间人际传播的强关系也为谣言增加了可信度。但是微信的“小圈子”传播模式决定了它的传播速度,这为主流媒体在重大公共安全、卫生事件中辟谣提供了时间。[9]

四、液态的边界:重塑新闻专业主义

从外部看,新闻在传统媒体时代具有的清晰的边界,而随着多元主体入驻到媒体“生态圈”中,新闻生产的垄断性被打破,垄断时代的结束使得新闻生产呈现着从专业化行为变成围绕事实进行的多主体协作与竞争[10],自媒体常作为热点事件的首发起始处推动事件进入公共视野,呈现碎片化特征,难以进行深度的、系统化的解释,传统媒体拥有需要进行深度报道和权威诠释,作为社会喉舌力量有助于揭露真相、破除谣言。实现自媒体的自由发声与传统媒体的专业报道并驾齐驱。往内部看,专业媒体需要对自身存在的客观性不足、信源单一、选择性报道、话语暴力等有违新闻伦理的行为进行检查和矫正。

数字时代,中国新闻的专业边界绝非单纯的新旧交替或者二元碰撞,而是多种复杂的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新闻边界既不会退回传统时代也绝非固定不变的,它会随着社会情境的变化而变化,现实的复杂性也决定了新闻边界的失守会在不同门类新闻、不同地区、不同性质、不同新闻文化的媒体之间存在差异。[11]可以预见的是,网络时代带来的话语空间争夺,以及公共领域内协商能力的不成熟,注定了学界、业界、受众之间的争议在新的新闻边界形成前恐怕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这将成为新闻与社会互动的一种“新常态”。[12]

作为一个准入门槛低的行业,新闻工作的边界呈现着“液态化”,新闻话语需要重塑对新闻专业主义的信仰而不是高举后真相时代的大旗,需要重建传统新闻业的权威而不是在公共突发事件中集体失语。无论是驱逐越轨的报道,还是向新的技术平台借力,新闻规范、新闻价值始终是新闻行业开展边界工作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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